荀馥雅并没有看过去,在她眼里,世间所有的容色都比不上眼前的容珏。

身材修长的容珏背负而立,肌肤如玉,面容清俊雅致,衣袂飘飘,丝带流光,在漫天飞花中显得出尘脱俗,宛如谪仙下凡,当真是应了那句“翩翩佳公子,皎皎明月珠”的写照。

“容珏大师兄!她来了。”

人群中响起了熟悉的嗓音,顿时将荀馥雅的神思拉回现实。

五师弟赵玄朗那响亮的少年喊声,她只需听一次,就能立刻辨认出了。

说话间,只见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气喘吁吁地从不远处赶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位武功底子不弱的小厮。

这年轻人身上穿了件浅蓝色单衣,领扣也没有系好,看上去有些轻浮,但是配上那副亲切可爱的干净脸庞,别让便会感觉,唔,这人就应当如此放松打扮。

那一瞬间,荀馥雅心头一热,感觉自己能重生一世真的太好了。

众人皆好奇,究竟是何人来了?如此大阵仗,让新科状元如此等候,要亲自相迎。

等看见从第一抬轿子里走下来的那位紫衣罗裙姑娘,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姜夫子的孙女姜贞羽,怪不得!怪不得!

而荀馥雅看到姜贞羽的那一刻,心神一震,这不是,这不是西南客栈的老板娘,当初将店面转卖给她的人吗?她竟然是姜夫子的孙女,容珏的师姐?

上一世,她与姜贞羽素未谋面,只是从姜夫子的口中得知他有个行踪不明的孙女,从容珏和五师弟的口中得知他们还有个大师姐姜贞羽。

在他们口中,姜贞羽是个温柔善良的大师姐,是个文武双全的传奇女子,深受学院弟子的喜欢。

可惜,自从嫁人后,姜贞羽便很少出现,她当年拜入姜夫子的门下时,姜贞羽早已离开了上京城,到远方云游四海,直到她死了依旧没能与这位大师姐见上一面。

她不曾想到,重生一世,竟然与这位大师姐结下了奇妙的渊源。重生一世,竟然能够结识到这位传奇女子。

“贞羽姐姐。”

容珏微微垂眉颔首,向姜贞羽拱手行礼,给人一种端庄雅正的感觉。

而平日里胡闹惯了的赵玄朗此刻在姜贞羽面前,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显得十分守礼。

姜贞羽微微裣身,微笑着问容珏:“今日容状元打算出什么题目呢?”

容珏笑答了几句,眼光却时不时地瞥向荀馥雅所在的方向,他总觉得那双眼眸那个人很吸引,仿佛会发光发热似的。

姜贞羽掩嘴一笑,取笑道:“我家容珏小师弟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时候了,可有看中的姑娘?师姐给你做媒人去。”

容珏淡漠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羞红,收回视线否认道:“并没有。”

“你呀,总是口是心非。”

姜贞羽无奈地轻叹一声,满眼的宠溺味儿。

她提起裙摆走向评判台,容珏温柔地照看着她,一路护着她行走,直到人坐下来,他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抱歉,抱歉,大师兄,非常抱歉。”

正拉开椅子,赵玄朗冲到他的前头,抱拳行了一礼。

赵玄朗挠了挠脑袋,尴尬说道:“我一路走着来,天气又热,忍不住在府外喝了碗酸浆子,就来晚了,晚了。”

“不晚。”容珏扫了一眼心虚的赵玄朗,淡然道,“你一向如此。”

同行的师兄弟闻得此言,皆抿嘴窃笑。赵玄朗嘻嘻一笑,笑得没个正型,他找到符合自己性情的偏僻处,坐了下来,看见几上有酒,很自觉地倒了一杯,小口抿着。

容珏撩起衣摆,四平八稳地端坐着,腰身挺直,目不斜视地视察场地。他本就长得容姿端丽,气质出尘,只那么一坐,便成了一幅画,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引得围观的少年少女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这次的斗诗会原本是由翰林院士和姜夫子共同筹备的,只是那个翰林院士最近犯了事,被皇上降了职,翰林院士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新科状元容珏,人生真是奇妙啊!”

“皇上圣明啊,这翰林院士容珏长得像个仙人似的,这斗诗会还真是不怕没人来啊!只是,看他都够看了,女子们哪有心思看什么斗诗会呀!”

“这你就不懂了,看斗诗会看才子还能经常看到,可这容院士嘛,不是你想看就能看得到的。他出身高贵,身居高位,平常又十分低调,除了上朝,鲜少出门的。”

“这世上竟然有容院士这般的神仙人物,真是绝了。身为男子的我都恨自己不是女子,不能嫁给他。”

“啧,你以为容院士是你想嫁就嫁的吗?倒追他的人从他小时候追到大的都多如繁星,可也没见他多看一眼,他可是出了名的端庄雅正,不近女色的。”

“那,那他旁边那位又是怎么回事?他们看起来郎才女貌,感情相好呢!”

“那个是姜贞羽,姜夫子的孙女,因为姜夫子抱恙,她代替姜夫子前来坐镇的。她是容院士的师姐,容院士又是姜夫子的最得意的门生,感情好也只是同门之情啊,姜贞羽早就嫁人了。”

“哇,究竟谁能获得这位少年院士的垂青啊,他实在太好看了!我感觉他只要看我一眼我就能做个美梦了!”

……

荀馥雅在旁听到这些人对仅有一面之缘的容珏心生欢喜,心里泛起了淡淡的涟漪。她的大师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该死的魅力还真是所向披靡啊!

此时,人群又出现**,反应不比方才弱,荀馥雅好奇地张望,却见来人竟是她躲避不及的赵怀淑,顿时愉悦的心情一扫而空。

还真是什么人都凑到一块了!

在文书阁有个特殊规定,人人平等,即便在这里见了皇孙贵族也无须行礼,因而无论是容珏的出现还是赵怀淑的出现,众人都没有向他们行礼,而是凑在一块低声议论。

“怀淑公主怎么来了?”

“你不知道吗?怀淑公主一直想拜入姜夫子门下,无奈姜夫子表示不收女弟子,可怀淑不死心,总找机会讨好姜姑娘,想通过姜姑娘打动姜夫子,所以但凡姜姑娘出现的场合,怀淑公主总会出现。”

“可惜呀,姜姑娘不想与怀淑公主交好,总躲着她。”

“那怀淑公主为何不讨好容院士呢?容院士在姜夫子那里的说话分量也很重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据说怀淑公主年幼时倾慕过容院士,疯狂到叫侍卫将容院士掳到自己的宫殿里藏起来,天天逼着容院士与她扮演成亲游戏,后来怀淑公主的母妃发现她居然做出此等荒唐事,就禁足了怀淑公主,将可怜的容院士放回家。自此之后,容院士对怀淑公主厌恶至极,大家都猜想容院士不近女色,都是怀淑公主害的。所以怀淑公主怎么好意思去拜托容院士帮她。”

“啧,还真是看不出怀淑公主还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嘘,这只是坊间传闻,真假与否不得知,还是不要说了,免得被砍头!”

……

听到人群里的议论声,荀馥雅低头沉思。

容珏与赵怀淑竟然有这样的恩怨存在,上一世她怎么没听容珏提起过呢?

怪不得每回容珏目睹旁人成亲时的场景,都浑身不自在,吓得脸色发白。

抬头看到赵怀淑端着那副绝色倾城的模样缓缓走向容珏和姜贞羽,容珏的神色虽然依旧清冷淡漠,但只有她知晓,容珏越是紧张畏惧,越是表现得无动于衷。

荀馥雅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红了眼眶。赵怀淑,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你伤害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荀馥雅不是官家的人,也不是姜夫子门下的,评判台有重兵把守,她无法以一介平民到达那里。

她紧攥着拳,报上“王卿”这个名字参加比斗,唯有赢得比斗,才有机会与他们顺其自然地相识。遂,在五位武艺高强的丫鬟护送之下,顺利来到了才子们斗诗的场地。

四周无白丁,交谈必引经,荀馥雅听了几个人的诗句,觉得他们只是一味地追求悲伤春秋,缺乏格局,造诣并不算太强,但依然算得上好诗。

她在心里轻叹,外头在打仗,这些读书人只是在这里附庸风雅,难怪异族总嗤笑我泱泱大国无人。

她无心听这些人无病呻吟,抬头仰望评判台,却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面向太阳,无法睁眼看,只能听到站在高台上的赵怀淑装熟络地与容珏、姜贞羽嘘寒问暖,容珏一言不发,姜贞羽不想赵怀淑打扰到容珏,遂笑容亲切地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身边坐下。

阳光毒辣,坐着的才子们纷纷低头斗诗,可荀馥雅竟抬头仰望,丝毫不理会身旁才子屡次向她发出挑战,显得过于目中无人,却又与众不同。

荀馥雅被晒得难受,无法睁眼看,遂伸手放在眼眉上遮挡阳光,并未注意到高台上的容珏略顿了顿,微笑浮上脸庞。

旁边向她发出挑战的才子们见她面生,长得漂亮娇嫩,要么不理人,要么嗯嗯哈哈胡乱敷衍半天,聊了几句,不免觉得有些无趣,所以各自讷讷退开,去找别的才子比斗。

时光如掠影,转眼即逝,不知不觉,阳光变得温柔,杨柳飘拂,春暮之风不着痕迹地往人的衣领里钻,像无形的小手般轻轻动着,十分舒服,撩得人昏昏欲睡。

荀馥雅一直凝神思考着如何借助这个斗诗会接近姜贞羽,得到拜访姜夫子的机会,并未与一人斗过诗。

斗诗会的规则历来是,才子们自由斗诗,被斗得自己甘拜下风了便可离去,直到比斗舞台只剩下三人便可结束。

而剩下的三人根据自己的意愿,自由选择翰林院士和姜夫子出的题作答,只要获得青睐,便可飞升。

只是,荀馥雅在比斗台上专注想事情,听着场间诗来词去,被春风一吹,小太阳一晒,便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一时不察,并未及时察觉台上只剩下三人,而她就是其中一人。

“怎么能这样?这人一直没参与比斗还不走,实在是太无耻了。”

人群中有人指认荀馥雅,表示自己的不屑。

“刚刚向他发出挑战他还很高傲来着,想不到他的目的是这个,简直辱没了我们读书人!”

人群中落败的才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无耻的人,赶紧下台!没有真才实学,你别天真了,不可能蒙混过关的!”

人群中有人喊道。

“哼,干嘛叫人家下台呢?人家说不定能创作出惊世的诗词,是个绝顶天才呢!”

“哈哈哈,他是天才?怎么看都是个糊里糊涂混进来的白丁,他能做出一首诗,我立刻喝了这一池的湖水。”

……

在场看得真真切切的群众纷纷唏嘘,皆嘲笑荀馥雅无耻,认为她必定是胸无文墨的白丁,压根听不明白才子们的诗词才会对才子们的挑战无动于衷,皆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她能作出什么好诗句。

荀馥雅并不在乎,只是觉得这里头有个声音有些熟悉,抬眼望去。这一望,却看见了几位半熟不熟的人物。

她们是今日早上参加公主府宴会的几位闺阁千金,其中包括荀滢,想必是跟随赵怀淑前来为她捧场的。

这几人坐在湖边女子坐席上最舒服的位置,正嗑着瓜子看好戏。

荀馥雅微微皱眉,心想着为什么今天偏偏都过来了?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正隔着一片湖面痴痴凝望容珏的荀滢转过头来,与她对视上。荀滢似乎认出了荀馥雅,脸色变了变,正在招摇的折扇停下来。

荀馥雅却是微笑望着她,点了点头,像是朋友一般打了个招呼。

荀滢身旁的那群闺阁姑娘们不知在低声商议了一些什么,脸上渐渐流露出来略显阴沉的笑容。荀滢许是心虚了,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将身旁女子抄录的诗篇拿过来遮挡脸。

荀馥雅收回视线,垂眉伤情。大抵,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与荀滢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都无法成为好姐妹了。

荀馥雅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竟然想事情想到精神恍惚。她没想过不战而胜,更没想到自己静静地一想,竟然造成了这种局面,顿时羞得抬不起头。

是她太高估了才子们的能力,以为这群才子斗诗词会斗三四个时辰,上一世她所参加的每一场斗诗会都是耗上差不多这些时间的。

如今落得这般局面,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参加下去了。只有获胜,才能有机会拜见姜夫子。

然而,赵怀淑在一阵骚乱中认出了她,怎能错过这个羞辱她的机会?

看到荀馥雅刚才的拙劣表现,想到荀馥雅出身乡野,家境贫寒,不可能有钱上书院读书,赵怀淑在心里冷笑一声,打算让这人当众出丑,成为上京城的笑柄。

遂,在众人嘲笑荀馥雅时,她站出来替荀馥雅说话:“诸位稍安勿躁,这位‘少年’定然是才高八斗,想在最后让大家看看她是如何一鸣惊人的,我们不妨耐心等待她的惊世之作!相信他定然不会辜负我们对她的期待的!”

“……”

夕阳西斜,荀馥雅不再迎着阳光。

她抬眸看上去,与居高临下的赵怀淑四目相对,那一刻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人认出了自己,并不惊慌,只是垂眉等待。

容珏向来不多管闲事,做事力求公正严明。

斗诗会并没有规定,参与自由斗诗环节的才子必须参与斗诗,只要剩下三名才子就可以进行答题环节。

因此,他判定眼前的少年并未破坏规定,有资格参与答题环节。

有了定论,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裳,背负而立,态度端庄地上前宣布:“斗诗会的自由比斗环节结束。请台下三位才子选择自己喜欢的题目作答。翰林院出的题目是,何谓解君忧?以诗作答。”

姜贞羽见容珏表明了态度,亦大方站起来,理了理衣裙,庄严地宣布:“太学书院出的题目是,何谓师风师德?以诗作答。”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坐下来等候才子的回复。

比斗台上,两位才子自信满满地对视一眼,而后向荀馥雅投以轻蔑的眼神。

鉴于荀馥雅的种种不良表现以及众人对她的不屑,他们早已不将荀馥雅放在眼底,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比斗舞台,而场外的人也是这么期盼着的。

他们思虑片刻,一人选了翰林院出的题目,以何谓解君忧为题临场作了一首五言律诗,一人选了太学书院出的题目,以何谓师风师德临场做了一首七言律诗。

前一名才子的诗句押韵,富有节奏美感,而内容紧扣主题,表达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强烈情感,引得在场之人的赞赏。

后一名才子的诗句措辞华丽,意境丰富,诗句具有画面美感,而内容突出了为人师表者,传道授业者这个主题,赢得了众人的一致认同。

两位才子大获赞誉,自然是笑意盈盈,满心期待地看向评判台。端坐在评判台的容珏和姜贞羽并不急着表态,而是满心期待地看向荀馥雅。

赵怀淑见此,对荀馥雅更是恨得牙痒痒,故意端着公主的威仪,看向台下的荀馥雅,高声道:“两位才子的才学和见识的确斐然,本宫相信你们将来必定成为国之栋梁,教育界的翘楚,只是不知这位想要一鸣惊人的王才子何时给我们一首好诗聆听呢?”

  此言一出,场外的人群轰然,以赵怀淑的闺蜜团为首的人群,开始对荀馥雅进行议论激烈的炮轰。

“怀淑公主您莫要被骗,这位王才子明显就是个废柴,说不定他会给你作一首小青蛙嘎嘎嘎的诗来……”

“哈哈哈……说得对,他能作出比两位大才子更好的诗句来,我李某人立马跪下喊他两声老祖宗……”

“你们就别笑话人家王才子了,说不定已经吓懵了,呆会当众尿裤子了怎么办,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一人做托几人坐庄,场内场外配合,骂的荀馥雅是体无完肤。

丫鬟香儿见这些人被人故意煽动,越来越口无遮拦,很是气恼,紧握着拳头想要去教训他们,被荀馥雅一个眼神阻止了。

评判台上,姜贞羽心中无名火起,将手中毛笔重重搁在案上。

而五师弟懒懒地半倚在木椅上,看着场中诸人落井下石的丑态,听着他们乏善可陈的嘲讽,觉得十分无聊。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却是有些放肆。

容珏淡漠的脸上美如蝉翼的睫毛翕动了一下,这是他担任翰林院士以来头一回主持斗诗会,并不希望出乱子。

他的心思向来清明,许多事只稍微看一眼他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淡淡地看向下方湖后的亭子。

白缦之下,五六个姑娘家正坐在里面,有的在嗑瓜子,看着荀馥雅捂嘴笑着说什么,有的在皱眉提笔想着什么,这些女子服饰华丽,非富即贵,想来都是上京城官宦家的小姐。

其中一位身着浅蓝色紧身小马甲的姑娘,眸子特别明媚,整个人看上去温婉动人。

他认得这位姑娘,她曾经在卫国公府远远瞥过他一眼,是卫国公府的媳妇,荀首辅的千金荀滢。

荀滢向来与赵怀淑走得近,那么这群闺阁小姐必定是跟随赵怀淑前来的,赵怀淑不顾身份地针对一个无名少年,那这位少年必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容珏翕动了一下睫毛,淡淡地提醒荀馥雅:“王才子,按照比斗规则,需要在半柱香内完成诗作,否则视作弃权。如今香就快要燃尽了,请你尽快。”

荀馥雅面色不变,挂着浅浅的微笑:“感谢容院士的提醒,我只是在选题上犹豫不决,若是容院士,不知会选哪一道呢。”

容珏看着她面上的笑容,愈发瞧不清她的深浅,眼瞳里闪过一丝异色,给了她看似答案又非答案的回话:“自然是擅长之道。”

荀馥雅莞尔一笑,可不等她开口,湖边亭子上的闺阁姑娘们又忍不住发出讥笑声。

“容院士何必与这种人浪费唇舌呢?他迟迟不将自己的诗句说出,定然是见不得人的。”

“对对对,这人一看就知道是不学无术之辈,容院士何必对他客气,直接将人轰出去吧!”

……

容珏轻蹙着眉,淡淡地看了赵怀淑一眼。这等做法,真的很难看。

姜贞羽听着这些话,对这些闺阁女子很是反感,蹙紧了眉头。

赵玄朗见这些女子惹大师姐不高兴,站起来怒怼那些闺阁女子:“住嘴!你们这几位姑娘一直说着尖酸刻薄的话,像是文雅的闺阁女子吗?是菜市场的大婶混进来的吧?”

此言一出,惹得众人哄然大笑。

“哈哈哈哈……”

那几名闺阁女子瞬间脸都绿了。

容珏见赵怀淑要开口,不想这场斗诗会变成女子之间的斗嘴,便掷地有声地说道:“这是斗诗会,不是菜市场,除了才子作诗,若有人再出言打扰,扰了会场秩序,本院士只能请她到牢里坐上一坐了。”

众所周知,容珏以恬淡闻名,鲜少发怒,若他出言阻止,那就代表他很不悦。

女子们本就倾慕容珏,如今见他施威,不敢造次了,刷的一下全静了下来。

周围安静如鸡,众人纷纷看向斗台上的荀馥雅,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看看这人能作出什么玩意来。

荀馥雅在心里轻叹一声,经历了上一世的洗礼,其实她觉得旁人如何看待自己已经无所谓了。

今日她是为了营救谢昀一事前来的,为了见姜夫子前来的,不曾想到竟然要面临这样的处境。

上一世她可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女,要她作诗不难,可她此刻所作的诗,只想念给容珏一人听。

重生一世,天下人如何看待她都无所谓,她惟愿自己不要再像上一世那样伤透了容珏的心,让容珏感到失望。

她抬头凝望着容珏,目含情意地念道:“苦叹人生路漫漫,将士何时把家还?青青子衿不作为,食君禄方担君忧。我为天下忧而忧,化作周公而吐哺。众生笑我无师德,我笑众生不懂君。将士凯旋方解忧,天下归心才消愁!”

……??G

声音轻轻柔柔的,娇软又甜美,似乎没有任何压迫人的威力,但是此诗一出,掷地有声,惊艳四座,如同落花流水那般轻易拨动心弦,又如同战场上的横扫千军,气压众人。

这首诗不拘一格,首创了新颖的诗词风,融合了失传依旧的古辞乐曲,使其朗朗上口而富有深意,又发人深省。

这首诗并没有选择其中一道题目而作答,而是巧妙地融合了两道题的题眼,将何以解君忧和师德师风糅合进去,不仅回应了主题,还痛斥了前面两位才子的肤浅薄见,主题明确,思想深刻,格局宏大,将政治内容和意义完全融入浓郁的抒情意境当中,充分发挥了诗歌创作的特长。

更让众人心神大震的是她表达“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主旨,简直直击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好,好一个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一阵喝彩之后,香儿等五位丫鬟激动得兴高采烈,众人兀自品味着其中滋味,赵怀淑的脸上也是青一块白一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荀滢熟读自幼饱读诗书,被荀况静心培养,自然体会到这首诗的独特意蕴。

她此时再也顾不得手中扇子该如何拿才不会中了荀馥雅风骨之评,啪的一声合上扇子,吟诵道:“苦叹人生路漫漫,将士何时把家还?青青子衿不作为,食君禄方担君忧。我为天下忧而忧,化作周公而吐哺。众生笑我无师德,我笑众生不懂君。将士凯旋方解忧,天下归心才消愁!”

“苦叹、何时把家还、青青子衿、为天下忧而忧、众生笑我、我笑众生、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好诗!好诗!”姜贞羽大声赞叹,饶是她这种出生书香大家,祖父是儒学大师的才女,也作不出这样美妙的诗句。

最重要的是,这位才子的胸襟、思想格局是上京城这些贵族才子无法比拟的。

“有这一首诗,这位王才子今后就算不再作诗也无所谓了!”

湖畔才子们各自默然。

他们知道,今后自己是无论如何再也作不出比这更好的诗句来,所以整个诗会就因为荀馥雅的这首诗而陷入了沉默之中。

与荀馥雅站在比斗台的两位才子在自叹不如的同时,自惭形秽地向荀馥雅拱手道歉,不等宣布结果已大受打击地离去。

而方才嘲笑过荀馥雅的才子们姑娘们皆哑口无言,纷纷找地方躲避,懊悔自己有眼无珠。

容珏一直与荀馥雅的眼眸相对,从期待、震惊到欣赏,淡漠的眸里从未出现过如此多的情绪波动。许久之后,他才醒过神来。

眼前这位“王卿”才子小小年纪,竟然能创作出这种看破人间世态,朝堂暗潮,仿佛历经了沧桑的新颖诗词,有着过人的真知灼见,惊才绝艳,若不是临场发挥,他真的怀疑是他人代表的。

这种诗情不该是他这种年纪所拥有的,这种沧海桑田的心态只有历经世间沧桑,朝廷纷争,乱世战争才有的感悟啊!这人小小年纪的,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呢?

思及此处,他对荀馥雅的欣赏里又多了几分怜惜。他觉得这样的人才是国家所需的,遂向荀馥雅发出邀请:“王公子身怀治国之才,不知可否随本院士进宫面圣,为国效力?”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容珏可是出了名的高冷,又是天启的大才子,能得到他如此高的评价和垂青,可见这位王姓少年实力非同一般啊,往后必定是个风云人物!

姜贞羽也着实喜欢这位偏偏美少年,不甘寂寞地站起来,与容珏抢人:“王公子才情满腹,心性清明,更适合教化学子,不知可否随本姑娘到太学书院见姜夫子,成为太学书院的夫子呢?”

此话深得荀馥雅的心,荀馥雅毫不犹豫地回应:“在下随姜姑娘前去!”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居然选择不当官,不要权利地位而去选择当一名默默付出的夫子?这人是不是傻了?

容珏头一回碰见拒绝自己邀请,拒绝高官厚禄之人,不禁对荀馥雅生出了好感,淡漠无波的面容上扬起了微微的笑意。

站在一旁的赵怀淑察觉容珏冷漠的眼眸看荀馥雅时多了几分热度,气得双唇微抖,心里生出了许多复杂不明的情绪。

就这样,沸沸扬扬的斗诗会在荀馥雅一鸣惊人中结束。荀馥雅领着五名丫鬟跟随姜贞羽坐上太学书院的马车,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风风光光地离开。

赵玄朗生平最怕被姜夫子念叨,能少见一次就少见一次,自然不会跟去。

容珏本想跟过去的,无奈气质出尘的他在人群中特别显眼,吸引了不少痴男怨女倾慕而来,更有安耐不住之人大胆地上前勾搭,弄得一向冷静沉稳的他不知所措,赶紧在官兵的护送下回宫复命。

还有赵怀淑,她也想跟过来,只是被姜贞羽一如既往地拒绝了,她只好不甘地与众姐妹回公主府。

男女有别,姜贞羽自然不会与男子打扮的荀馥雅坐在同一辆马车,可在瞧见对方的同时,他们都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在会场各自坐上马车,而到了远离会场后,荀馥雅坐上了姜贞羽的马车。

嘘寒问暖一番后,姜贞羽不解地询问荀馥雅:“荀姑娘,你不是盘了我的西南客栈来做吗?怎么这回出现在上京城?”?

“哎,姜老板,此事说来话长啊。”

荀馥雅与姜贞羽本来就是一见如故,彼此谈得来的前任东家和后人东家的关系,何况姜贞羽还是容珏的师姐,姜夫子的孙女,自然对她生出几分亲昵和好感,也不隐瞒自己的事。

荀馥雅掺杂一些谎言,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告诉姜贞羽。

盘下西南客栈后不久,她被李琦挟持,被逼带他离开荒漠。

李琦是个人渣,离开荒漠后准备杀她灭口,幸好她被谢昀救了。

谢昀的兄长谢衍快要病死了,她为了感恩,就与谢衍成为有名无实的夫妻,为谢衍冲喜。

没想到一场犬戎族的大屠杀彻底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谢衍死了,谢昀被抓,赵怀淑想要用与谢昀成亲的办法来解救他,无奈谢昀不肯。

赵怀淑听说了谢昀比较听她的话,就叫人将她掳过来劝说谢昀。

谢昀领兵大败犬戎十万大军,护了三城的百姓,是天启不可多得的将才。

她不想谢昀被杀,也不想谢昀被逼无奈成亲,想上门拜访姜夫子,请求他帮忙解救谢昀,无奈多次递送拜帖被拒绝,她只好到斗诗会碰一碰运气了。

没想到误打误撞地,与姜贞羽重遇。

说到这,荀馥雅不禁感叹:“姜老板,没想到你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姜夫子孙女,着实吓了我一跳啊。”

姜贞羽亦感叹:“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谢昀的嫂子,竟然身怀绝世惊才!”

两人对视一眼,皆微微一笑,对彼此多了一份亲切的好感。

微笑过后,姜贞羽不解地询问道:“对了,你不是叫荀馥雅吗?怎么我听说谢昀的嫂子叫辛月,而你参加斗诗会的时候又叫王卿,究竟哪个才是你的真实身份呢?”

荀馥雅收敛神色,眸里带着几分淡淡的忧伤。

若是可以,她真的不愿提起自己的身世,提及那个人,但是眼前这人是姜贞羽,容珏最敬重的大师姐,五师弟最喜欢的师姐,她向往的奇女子,她想与姜贞羽成为推心置腹的好友。

她整理一下心情,凑到姜贞羽的耳边,低声说道:“哎,不瞒你说。吾乃清河城王氏之女荀馥雅,家父是抛妻弃女的荀况荀首辅,辛月是我当替嫁新娘的名字,王卿是我女扮男装时的名字,王姓是我阿娘的姓,卿卿是我的小名。”

姜贞羽震惊得地看向荀馥雅:“你、你竟然是荀首辅的私生女?”

荀馥雅苦涩一笑:“对啊,当年我阿娘做工赚钱给荀首辅读书考功名,不曾想到他一去不复返,从此杳无音信,而我阿娘那时候已经怀上了我。荀首辅金榜题名,娶京中贵女,名利双收,活得风生水起,估计到现在都不知晓有我这个私生女存在呢?”

姜贞羽知道自己触及到了荀馥雅的伤痛,坐过去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关怀道:“那你这次来上京城是来找荀首辅相认的?”

荀馥雅一怔,想起上一世的荀况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的仕途,将她和王氏当做棋子来随意利用随意抛弃了。

为了活命,他更是无耻地拿王氏的姓名威胁她,将她送给谢昀做妾,将她变成了全京城最低贱的女人,最可笑的笑话。

她嗤笑道:“不,我惟愿此生与荀首辅以及荀家的人老死不相往来!”

想到上一世荀况对她所作的事,她的心情变得很不好,撩起帘子看向外头,借此来消解情绪。

姜贞羽并没有多说话,她理解那种受尽委屈却无法与旁人说的那种心情,贴心地坐在一旁等候。

待心情平复了下来,荀馥雅才放下帘子,真诚地看向姜贞羽的眼:“姜老板,我的身世秘密,除了我娘,你是第二个知道的。”

姜贞羽受宠若惊:“你就这么信任我吗?把你这么重大的秘密说给我听?”

“哎,就是想说给你听,控制不住这张嘴,怎么办呢。”荀馥雅冲她调皮地笑了笑,清冷的眼眸带着几分狡黠,“姜老板,能不能看在我这么坦诚的份上,帮我劝劝姜夫子?”

促局的气氛瞬间化为乌有,面对荀馥雅的真心交付,姜贞羽也还以微笑:“小妮子,打的如意算盘还挺响的,说好了,我只负责引见,你自己去说服那个倔强的老头。”

“没问题。”荀馥雅左眼冲她眨了眨,笑不拢嘴。

上一世,姜贞羽与夫家和离后远走他方,姜夫子不想再收女徒弟,她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拜入姜夫子门下的。

当然,他知晓姜夫子收她为徒的最大因素是看出了她对容珏的情意,而她是容珏唯一允许靠近的女子。

姜夫子想帮容珏养个妻子在身边,岂知容珏榆木脑袋,对她只是发乎情止乎礼,一心只想着做学问,为朝廷谋福祉……

容珏,这一世,该怎么对你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