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离逐郡四百里远,快马加鞭来回需要些时辰,因而荀馥雅给谢昀送春卷时,楚荆还没被送到。
荀馥雅醉翁之意不在酒,谢昀不急着吃,因而那一碟春卷一直待在食盒里。
荀馥雅敛了敛神色,向谢昀开口询问:“听说二叔的友人邀请二叔一块去从军,是否要打仗了?犬戎族攻过来了?”
谢昀摸不透荀馥雅为何有此一问,还牵扯到犬戎族,目光凌厉地看向她:“嫂子身为一个闺阁妇人,怎知犬戎族会攻过来?”
荀馥雅闻言色变:“真、真攻过来了?”
她抿了抿嘴,双手攥紧了拳:“我们赶紧逃吧。我们去西南,西南安全。”
“哦?你何以见得西南是安全的?”
什么都不提,偏偏是要去西南,实在太可疑了。
谢昀翘起二郎腿,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似的。
荀馥雅丝毫没有察觉谢昀对她的警惕,只是想到三城即将被屠杀殆尽,所有人包括她即将要置身炼狱,遭受屠戮,她便惊惧不已。
“我、我其实也不确定,反正我们赶紧逃吧,去哪里都行,总比呆在这里等死的好。”
她抬眸看向谢昀,眸里的惧色引发谢昀的深思。
她在怕,究竟怕什么呢?
谢昀的眼眸暗沉下去:“在这里怎么就变成等死呢?”
见荀馥雅似有难言之隐,他的眸光变得尖锐起来:“嫂子,你究竟在怕什么?或者说,你知道些什么?”
迎着谢昀此刻的眼神,荀馥雅满是心惊,这样的眼神与上一世的谢昀实在太相似了,叫她畏惧。
她不敢直视,低眉诉说:“我、我怕打仗,我怕死。”
她原本不用面对这些、经历这些可怕之事的,她好好地呆在西南,为何非要将她带到这里来呢。
想到害她置于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还如此冷厉地质问她,她便一肚子委屈,哀怨地死盯着他,酸涩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滑落。
谢昀不曾想,荀馥雅竟然哭了。
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哭。
他向来不耐烦女人在自己面前哭,亦不懂安慰哭泣的女人,若是别的女子,他断不会理她一下,可不知为何,每每面对这个“辛月”,他狠不下心来,总不愿意看她那双灵动冷傲的眸子流泪。
荀馥雅第一回 哭,他感觉不知所措,而第二会哭,他除了不知所措,竟生出了怜爱之情。
他走到荀馥雅面前蹲下身来,掏出手帕,尽量温柔地替她擦去泪水,尽量温柔地安抚她:“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几句:“这仗不会打起来的,就算打起来,依照天启那群窝囊废的尿性,还没打到这里,他们就立马求和了,所以你不用怕。我朋友只是叫我去一起去从军,不是去打仗,所以你不用怕。”
“可是——”
荀馥雅抬眸,正想说万一犬戎族拒绝求和,一心屠戮呢?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怎么办?要如何自保?
只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岑三的喊声截断了。
“二公子,楚公子送到!”
谢昀瞧见平日里无法无天的楚荆被捆成粽子模样,心里乐了,憋着笑跑过去左瞧瞧右看看,调侃了几句过过嘴瘾,方替他松绑。
混账事他们从小到大做了不少,损人损己损兄弟,图的是自娱自乐,楚荆见怪不怪,况且他前几日贪了谢昀的刀,便懒得计较,干脆利落地问道:“有事说事,没事我走了,我表舅那边还等着我入伍呢。”
“别急别急,兄弟我有好东西与你分享。”
谢昀没将他的着急看在眼里,招呼他坐下后,从食盒里小心翼翼地端出一叠香气袅袅的春卷。
楚荆咽了咽喉,以为谢昀终于良心发现,请他吃好吃的,可手刚伸出去,被狠狠地打掉。
他不解地看向谢昀,谢昀冲他微微一笑,撩起衣摆正襟危坐,当着他的面美滋滋地吃起来。
“楚牧之,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春卷。”他张嘴吃了一口,颇为自傲地指了指身旁的荀馥雅,“我嫂子亲手做的。”
言下之意是,没你的份!
荀馥雅有些尴尬,向楚荆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若公子不嫌手艺一般,尝尝也无妨。”
见荀馥雅波澜不惊地端坐在谢昀身旁,落落大方的,楚荆眼前一亮,徒然对眼前的女子存了好感。
很少女子不惧怕谢昀这狗东西的!
向来只欣赏武力不欣赏女子的他,忍不住啧啧夸赞:“谢谢嫂子,你果真是人美心善活菩萨。”
荀馥雅微微一笑,眼神淡漠而疏离。
谢过荀馥雅后,楚荆便不客气地去拿春卷,岂知被谢昀全端走,护在怀里。
谢昀如同护食的孤狼,冷眸里盈着不好惹的危险气息:“想吃,下辈子吧。”
楚荆这回总算明白了,这狗东西记恨上一回自己说他这辈子都会不吃到他嫂子的春卷,因而才有今日这一出。
他顿感哭笑不得,他的混账兄弟何时变得如此幼稚?
他轻叹一声,甚是无奈:“你要不要这么记仇。”
谢昀睨他一眼,没再斥责的意思,却有几分自傲:“我向来不记仇,只会护短。”
……
荀馥雅不知晓他们所言何事,听的是一头雾水,清冷傲然的眸子有了几分茫然的神色。
而楚荆偷瞧了她几眼,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扯大嗓门问谢昀:“你命人马不停蹄地绑我过来,是有要事商讨的吧?”
早上他正忙着启程到陈县军用报到,瞧见谢府那些打手摆着一副飞去不可的阵势将他捆来,他以为谢昀是改变主意,决定跟他一块从军,便不做无谓的挣扎。
现在他的胳膊肘还疼着,没来得及吃早饭的肚子正饿着呢。
他满怀期待地盯着谢昀看,岂知谢昀这没良心的凉凉地丢给他一句:“没有。就是让你看看我嫂子做的春卷。现在你可以走了。”
“……”
楚荆瞬时目瞪口呆。
这是人干出的事吗?
他攥了攥手,手痒得很。
他的刀呢?
哦,早上没来得及拿。
若是此刻宝刀在手,他定要砍死谢昀他丫的!
楚荆一肚子憋屈,恨不得揍谢昀两顿,可他也只是想想,不敢真跟谢昀动手,一是因为他打不过谢昀,二是,别看谢昀长得人模狗样的,打起架来不要命,凶狠残暴得很,被他揍过的人基本上不死也半身残废。因而,众人背地里称呼他为“小阎王”。
他想有点骨气地离开,可耐不住饿得发慌的肚子的哀嚎,只得严肃地表示:“我早饭没吃,现在饿得咕咕叫,你不给我吃你的春卷,好歹留我吃个午膳吧。”
谢昀慢悠悠地将剩下的两块春卷吃完,接过小厮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嘴上的污迹,整了整衣襟,而后抬眼看他,眼神无波:“给我嫂子道歉,给你饭吃。”
“不必了。”
荀馥雅尴尬地拒绝。
这两人较劲,与她何干啊?
她要不……就走吧。
只是,她刚起身,楚荆便正儿八经地向她拱手道歉,言行举止,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嫂子,楚荆不该背后说你坏话,多有得罪,还请海涵,还请给饭。”
“楚荆?”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让荀馥雅的脚停住了,虽然心里有答案,但她还是忍不住回头,轻轻一问,“是何人?”
楚荆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略带疑惑地回应:“是在下。”
“你不是叫楚牧之么?”
许是对这人有太多的亏欠了,荀馥雅感觉自己看眼前此人看得不够真实。
楚荆不晓得荀馥雅为何听到自己的名字会变得激动,与谢昀对视一眼后,更加疑惑地回应:“牧之是我的字。”
荀馥雅身形一晃,差点站不住了,嘴里喃喃自语:“原来……你就是楚荆。”
那一瞬间,尘封的往事,久远的回忆,刻骨铭心的悔恨,瞬间卷席而来,它们皆化作水雾,朦胧了她的明眸。
上一世,荀况让她偷取谢昀的军虎符,骗她说只要他得到军虎符,她很快便可以离开将军府,与她娘团聚。
虽然当时她猜想到荀况会借助军虎符害谢昀,心有顾虑,但是耐不住荀况的软硬兼施,加上得知王氏病重,她不得不把心一横,将军虎符偷给荀况。
只是,她没想到最终害死了素未谋面的楚荆,害得他满门被抄斩。
荀况拿了谢昀的军虎符,派人拿着军虎符偷偷去找负责守卫嘉峪关的楚荆,假传谢昀的军令。
楚荆乃是谢昀的副将,一向听命于谢昀。他拿到真的军虎符,听到西南王意欲谋反,谢昀命他领兵前去攻打西南,将嘉峪关留给陈留副统兵看守,他不疑有他,照做误会。
岂知楚荆与西南王在战场上打得不分伯仲,而嘉峪关这边,陈留副统兵打开关口,迎接胡人骑兵前来。胡人骑兵不仅攻下了嘉峪关,还屠杀了附近的三座县城。
天启皇帝怒不可遏,在朝堂上对谢昀替楚荆的说情嗤之以鼻。天启皇帝不理会谢昀的请命,命李琦带兵去收复嘉峪关,赶走胡人骑兵。
李琦凯旋而归,带来了谢昀所谓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