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
盛景南心中打了个激灵,不明白天子忽然之间为何转变态度,垂眉猜测君王的心思。
赵玄朗见他被皇兄的气场镇压,上来搭着他的肩,玩世不恭地接过他的话:“我们都希望容太师回来,就你不希望,皇兄这个糖醋鱼。”
“放肆。”赵昀怒喝一声,一把将人的后领提起来,如拎小鸡般将人丢到一旁去。
赵玄朗猝不及防,差点撞墙。
盛景南见此,紧张地提醒赵昀:“皇上你理智一点。”
赵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朕已经很理智了。”
“……”
盛景南木然看着他,在猜测这天子是否对“理智”这词有什么误解。
众人皆沉默,天子不去看他一眼,撩起衣摆坐到书桌上,一手的食指与中指交错敲击着木椅手柄,发出“滴笃滴笃”的声响。
在寂静又沉闷的气氛里,这声响仿佛在敲击人的神经,使得绷紧。
路子峰见现场气氛被弄得僵硬,笑眯眯地走出来打圆场:“盛大人,你要相信皇上,他真的很理智了。”
江骜适时补充了一句:“他不理智的时候,会提着剑砍人,一声不吭地砍。”
“……”
盛景南这才蓦然想起初次见面时,这位天子提剑怒砍顺天府尹杨岁序的血腥恐怖场景。
不得不承认,这两位大人言之有理。
路子峰摸了摸鼻翼,也找了个位置,舒舒服服地躺着坐。
他笑得很不正经,却说着非常正经之事:“谢夫人在皇上的严密看管下,还能逃走,不觉得当务之急是揪出内鬼吗?”
关于此事,赵昀早有考量,阴沉的神色面向盛景南与江锦川:“此事交给盛爱卿跟锦川负责吧。”
“遵命。”
面对天子的信任,盛江二人拱手,毫不犹豫应答。
得到回应,天子垂下眼眉,眼眸幽暗,似乎在琢磨着如何杀戮众生。
周围的气氛因此冷寂下来,众人对这位阴沉的天子心生敬畏。
良久,路子峰打破沉默,胸有成竹地提出:“‘鬼衣’这个组织的势力在天启根深蒂固,奇人异士众多,隐藏得很深,不容易对付,还是交给我跟阿蛮吧。”
见赵昀要开口,他抢先一步堵住他的嘴:“胡人铁骑可是异族当中战力最强的,加上有谢夫人坐镇指挥,楚荆带领的楚家军只怕难以抵挡,只能是皇上你御驾亲征了。”
说完,他的目光投向书桌上的天子,笑意盈盈,可那笑意从嘴角延伸向梨涡,却始终到达不了眼里。
听到“御驾亲征”四个字,众人心神一震,皇帝御驾亲征,非同小可啊!可若是胡人铁骑打过来,也只有这位天子能够抵挡得住了。
众人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而赵昀眼中的寒潭涟漪一闪,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他并未去谈论此事,只是拿起旁边的毛笔,用笔身轻轻敲着砚台。
片刻之后,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似乎心中已有了决断,抬眼看向赵玄朗与江骜,思索着说道:“至于稳固朝廷局面,就交给清河王跟江骜了。”
“还是将容太师请回来吧!”
“还是将容太师请回来吧!”
赵玄朗与江骜异口同声地请求,神情急切得宛如大火烧身。
要知道,他们只想混日子,如此重任,实在无法承担啊!
赵昀微微歪了头端详这两个不中用的家伙,忍着怒气,漠然道:“他回不来。”
众人面面相觑,皆猜测这句“回不来”的意思是当今圣上不让人回来,还是人还是死了?
除了路子峰和阿蛮,其他人皆盯着赵昀看,仿佛在看杀人犯似的。
赵昀嘴角微微抽搐,黑着脸说道:“别这样看朕,是完颜希宗不放人。”
政务繁忙,烦心事一堆,他也想容珏回来帮忙处理政事的好吗?他也曾私底下联络了完颜希宗好几次,让这小子将人送回来,这该死的小子居然无视他,无视他啊!
真是个杀千刀的!
赵昀想起便来气,将手中的毛笔丢到一旁,撒野道:“有本事,你们去跟完颜希宗抢人。”
那位?
更惹不起好吗?
比眼前这位更恐怖!
众人浑身打了个寒颤,没人敢接话。
他们围在一起,赵玄朗一手搭着盛景南的肩,另一手搭着江锦川的肩,忍不住低声跟他们讨论起来。
赵玄朗与容珏的感情最深,最先发言抱怨:“当初就不应该托完颜希宗帮忙护着容太师的,这人对我们容太师就没安好心。”
盛景南抱着双手,认同地点头:“完颜希宗这人亦正亦邪的,看着就不可靠,都不知道皇上当初是怎么想的。”
江骜耳朵耸动了一下,凑过来,一手搭着盛景南的肩,另一手搭着江锦川的肩,加入交谈:“能怎么想,当然是情敌有多远就滚多远啦。情敌的下场有多惨,糖醋鱼就有多欢,懂吗?”
说着,他向对面的赵玄朗挑了挑眉,笑得很老道。
赵玄朗向来与容珏感情深厚,怎容许他人背后这般诋毁他?
他瞬间就怒了,为容珏正名:“容太师为人正直清明,怎会惦念有妇之夫,你们别趁人不在,诋毁他。”
江骜用小孩子就是不懂的眼神看着赵玄朗,笑得意味深长:“啧,你这个傻憨憨,还不明白吗?这跟容太师自身没关系,是糖醋鱼自己在发酸吃醋,觉得容太师是个强大的情敌,害怕皇后娘娘被抢了去。”
他都把话讲得这般明白了,即便赵玄朗尚且年幼,也明白得清清楚楚。
江锦川与赵玄朗的年龄相仿,对大人这等事感到咂舌,蹙着眉,很是苦恼:“皇上怎么能这样,容太师不会做这种龌龊事的。”
盛景南顺着他的话,附和道:“容太师的确不龌龊……”
龌龊的是咱们皇上。
众人在心底里默默地补充,皆有意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不动如山的天子。
可赵玄朗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铁憨憨,竟将这看破不说破的事实说出来。
“那就是皇兄龌龊了。”
江骜赶紧伸手捂住他,耳提命面地提醒:“嘘,你这个憨憨,想让皇上听见吗?”
“你们别以为声音说得小一点,朕就听不见。”
赵昀阴恻恻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如同魔魅那般吓人。
众人魂儿抖三抖,忍不住偷看天子的神色。
看那副青筋凸起的神色,似乎已经忍了很久了,如今正在努力忍着不让自己拔剑砍人。
他们瞬间分开来,规规矩矩地站着,垂手低头,不敢多言。
路子峰手握着拳捂住嘴,故意轻咳两声,替赵昀说话:“你们都误会皇上了,皇上想要天启与外族缔结二十年和平协议,能完成这艰巨任务的,唯有容太师这样身份的奇才。所以才将人送到完颜希宗身边的。”
众人如梦初醒,一时之间毫无反应,等反应过来时,嗟叹不已。
容珏本身是个人见人爱,满腹经纶的大才子,异族联盟的完颜希宗是他的母族弟兄,的确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去完成这艰险的任务了。
一旦建立了和平协议,再无战乱,天启便可休养生息,趁此机会强大起来。
筹谋如此深远,这男人的确是天生的皇者啊!
“你们不应该对朕说点什么吗?嗯?”
赵昀说得漫不经心,众人却感觉到了浓浓的威胁。
赵玄朗赶紧装模作样地抬头看天花板:“啊?天气真好。”
盛景南看向窗外:“风和日丽呢!”
江锦川看着地板:“清风爽朗。”
阿蛮笑得像个妖孽般,凑上一嘴:“阳光明媚。”
“……”
众人懵了。
如今是月色朦胧之时,哪里来的阳光明媚?
赵昀受不了,头痛地捂着脸,挥了挥手:“好啦,都散了吧,一群不靠谱的。”
得到恩准,众人仿佛如蒙大赦,赶紧往门口挤过去,也不顾忌天子还在场,边走边商量着上哪里吃夜宵喝酒。
赵昀忽地觉得有些孤单寂寞了,喊道:“路子峰跟阿蛮留下。”
路子峰跟阿蛮只好停下脚步,跟他们用眼神交流了一番,挥一挥手,就此拜别了。
赵昀不想因为自己当了皇帝就跟兄弟生分,命人准备夜宵,便领着两人一块去泡温泉。
温泉白雾氤氲。赵昀才泡了一刻多钟,体内就气血活跃,额际微微出汗,哪怕胸膛露出水面,被秋天的夜风吹着,也不觉得有一丝凉意。
瞧见对面的阿蛮泡得脑子晕乎乎的,像被热水泡化了似的,注意力有些涣散,他想起西南那边的人一年就洗澡一次,这泡澡,恐怕也是阿蛮的第一次。
他让阿蛮趴在岸上休息,自己背靠着池子边,双手搭在两旁的石壁上,懒洋洋地眯着眼享受。
路子峰靠在池子边,喝了两口酒,闲聊道:“对了,荀况那只老狐狸,你打算怎么处置?”
赵昀慵懒地抬眼,看了一眼身旁的路子峰,又闭上眼去:“冷处理。”
水波**漾,夜光闪烁迷离,两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他们却轻松带过,因为他们是默契十足的兄弟,许多事不言而明。
赵昀想到鬼衣这个组织不好对付,在跟路子峰游历之时,他们便吃过这个组织的亏。
他有点担忧,忍不住问:“鬼衣那组织,你有把握剪除吗?”
面对兄弟的担忧,路子峰笑得风轻云淡:“若没把握,我还会坐在这里与你家事闲谈么?你未免太瞧不起我了。”
言毕,他仰头喝了一口酒,抬眼看了一下夜空中那一轮明月。
不知不觉,快要中秋了,真希望今年的中秋能陪在小羽身边啊!
正想着,耳边传来了赵昀清越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老实说,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路子峰眼眸一转,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多多少少会有点危险。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就把我家小羽赐封一品诰命夫人,赐给她一座上京城地段好的宅子。隔三差五的,赏赐她一些稀奇的金银珠宝。时不时的,让皇后娘娘陪她聊天看戏,最重要的是,要时时刻刻帮我向小羽表达我那滔滔不绝,延绵不断的爱意——”
“够了,别再说了,朕想吐。”
赵昀的脸黑得如锅底,表情显示着他此刻有多么地受不了。
然而,路子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故意笑得一往情深地表示:“别吐啊,我还有许多情话需要你记下来,然后派人每日给小羽说一段。”
赵昀扯了扯嘴皮:“姜贞羽没有休了你,还真是菩萨心肠。”
论不要脸和肉麻,他们都是望尘莫及的小喽啰,这人才是鼻祖!
路子峰似乎没听出赵昀的讽刺之意,厚着脸皮,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趴在岸上恢复神气的阿蛮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嘴,拆路子峰的台:“阿昀,你别听老路胡扯,有女暴君在,我们哪会有危险。”
听到“女暴君”三个字,岑三立马变得像炸毛的猫,浑身保持警惕的状态。
而赵昀也第一时间看向守在一旁的他,挑了挑眼:“岑三,你又献身了?”
岑三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板着脸说道:“皇上,请把又字去掉,献身二字收回去。属下跟女暴君毫无关系。”
赵昀微微一笑,心情似乎愉悦了不少。
阿蛮盯着宛如惊弓之鸟的岑三,忽地拍了一下脑门,道:“哦,对了。岑三,女暴君让我给你带句话。你有没有兴趣听呀?”
“没、没兴趣?”
岑三别过脸去,似乎不想听到有关“女暴君”的事。
只是,阿蛮这人向来是我行我素,听不懂人话的。
“没兴趣也要听的。”他清了清嗓子,模仿着女暴君当时说话的神色,叉着腰向岑三怒吼,“别以为你躲在皇宫,我就拿你没办法,你是逃不过我女暴君的追捕的!”
“……”
岑三看着这狗血的捉弄,抬了抬眼皮看天,无语问苍天。
路子峰笑得幸灾乐祸:“岑三,节哀。”
赵昀也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朕有点好奇,岑三,你是怎么招惹上女暴君的?”
“属下——”
岑三正要开口,却被阿蛮激动地打断。
阿蛮亮着眼,笑得分外妖孽:“这我知道。女暴君一向认为自己永不失败,结果差点死在岑三手里。”
他趴在岸上,衣衫单薄,肌肤若隐若现,又长得雌雄莫辨,远观之,宛如一个颠倒众生的水妖,让人看着呼吸一凝,被夺取心神。
众人很有默契地不去看他散发这该死的魅力。
路子峰想到女暴君那比男人还强悍的做派,看向岑三,正经地说了句:“佩服。”
赵昀也想到女暴君那茹毛饮血的形象,看向岑三,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真有胆识。”
“那只是个意外。”
岑三翻了翻白眼,一时之间有苦难言。
他发誓,当时若是知晓老道士的岐黄之术那么厉害,绝对不会怂恿女暴君去碰的!
三人泡了温泉,便一块到御膳房吃夜宵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翌日,晨光明媚,凉风习习,凉意渐起,树叶开始凋零,百花开始告退。
御花园中,栀子花树下,荀馥雅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闲庭散步。
如今,她已经怀胎七个月了,肚皮一天天涨大,行动似乎变得不太灵敏,可大夫叮嘱她,要多散步,有助于生产,因此,她闲来无事,便会踏着晨光散布。
为了让胎儿有个好脾气,近日她尽量不让自己生闷气,也会散步赏花,欣赏美景,让心情愉悦起来,而御花园,是最佳散布之地。
只是,今日她的神色显得凝重,不同往常那般轻松。
脚步停在栀子花的树干上,她抬头仰望头顶上不断坠落的花瓣,颇有感慨地跟紫鹃搭话:“紫鹃,这些花常年在这里花开花谢,在我们看来,似乎是御花园里再寻常不过之事了,可若不是有心来赏花,又怎会发现这里的特别之处呢?你说是不是?”
紫鹃不明所以,恭敬地回应:“娘娘说得对。”
荀馥雅转过身来,话锋一转,语含深意地问她:“紫鹃,你觉得自己特别吗?”
“回禀娘娘,奴婢并不觉得自己特别,奴婢只不过是个普通丫鬟。”
紫鹃轻蹙着眉,不懂荀馥雅今日为何如此奇怪,逮着自己来问如此奇怪的问题,心中警铃大震。
荀馥雅将她这些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低声回味了一句:“普通吗?”
下一刻,她看向紫鹃的目光变得凌厉如刀:“是啊,正因为你普通,本宫才忽略了你。”
紫鹃吓了一跳,心虚垂眉:“娘娘今个儿是怎么啦?奴婢都听不懂娘娘说的话了。”
荀馥雅瞧见她事到如今还在装疯卖傻,不得不打从心底里佩服,同时后脊梁骨也涌起了一阵阵寒意。
眼前这普通的丫鬟,可是将她和赵昀刷得团团装的人物。
思及此处,她的心里头便怒气上涌,不再与紫鹃打哑谜,疾言厉色地戳破这人的假面目:“紫鹃啊,本宫不得不承认,你是个非常厉害的细作,连本宫和皇上都被你蒙骗过去了。”
“细、细作?”紫鹃仿佛听到了不得了的话,不可置信地瞪了一下眼,随即慌里慌张地下跪喊冤,“皇后娘娘,您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都不敢当细作啊!皇后娘娘,请您明察啊,奴婢真的不是细作。”
她吓得浑身颤抖,仿佛正如她所说的,是个没有胆子的奴才。
然而,这一幕落在荀馥雅的眼底,分外刺眼,也分外痛心。
想起赵昀曾经三翻四次地帮助过这人,自己曾经怜惜过这人,她便觉得恶心难受。
她厌恶地转移视线,眸里闪烁着冷光:“一个普通的丫鬟,竟然能在犬戎族屠城之时,悄无声息地全身而退。一个普通的丫鬟,竟然能在主子一家被当朝公主灭杀后,安然活下来。怎么想,都觉得不普通吧?”
紫鹃吓了一跳,赶紧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奴、奴婢是侥幸活下来的。”
荀馥雅伸手捏着旁边的一块树叶,指腹慢悠悠地摩挲着:“紫鹃啊,第一次,可以当做是幸运,次数多了,就不会是幸运了。”
言毕,她用力一拽,那树叶便脱落下来。她将这树叶扔给紫鹃,仿佛认出一块砍杀令牌。
那一瞬间,她的心冷硬了。
“……”
紫鹃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沉默以对,似乎吓破了胆。
荀馥雅平复了一下心情,慢悠悠地说道;“谢夫人和赵怀淑都是心狠手辣之人,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可为何迟迟不动你呢?起初,本宫以为她们是在忌惮皇上,可昨日之事,给了本宫当头一棒。”
紫鹃立马醒悟,无法苟同地反问荀馥雅:“就因为奴婢替怀淑公主传讯,皇后您就怀疑奴婢是细作?”
荀馥雅勾唇,冷笑:“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紫鹃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仿佛她提出的事是那么地荒唐可笑那般。
“奴婢只是传言而已,哪里可疑了?怀淑公主快要死了,想要见皇后娘娘一面,这等大事,奴婢又怎敢隐瞒不报呢?”
荀馥雅见她还在狡辩,轻叹一声,转头问身旁的香儿:“香儿,听听,你觉得,紫鹃可疑么?”
香儿护在荀馥雅身旁,点头道:“可疑。”
荀馥雅再问问身旁的冬梅:“冬梅呢?”
冬梅护在荀馥雅身前,点头道:“非常可疑。”
荀馥雅轻叹道:“说说理由给她听吧。”
香儿会意,冷冷地告诉伏在地上的紫鹃:“我们都知晓,怀淑公主恨极了皇后娘娘,即便要死了,也断不会想见皇后娘娘的。若有人传那样的信息过来,奴婢第一时间会让侍卫将人拿下,押送到娘娘面前。”
冬梅也冷冷地看着伏在地上的紫鹃,眼眸里尽是厌恶:“皇后娘娘赶到,瞧见的却是别有用心的一幕,那么,传信之人都非常可疑。”
荀馥雅刻意与紫鹃保持距离,冷静地分析道:“紫鹃,你的主子可是被赵怀淑害死的,而赵怀淑又很可能会杀了你灭口。听到赵怀淑快要死了,当时你却没有一点喜气,反而神情紧张地催促本宫前去见人。”
紫鹃哑口无言,只能站起身来,不再伪装下去:“是……我大意了。”
荀馥雅在她拍掉手上的泥尘之际,淡淡地猜测道:“本宫猜想,你其实是谢夫人的人吧。”
“哦?你怎么猜出来的?”
紫鹃一改往日那低眉顺眼的奴才模样,翘着双手,目光锐利地盯着荀馥雅,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嘴角带着一丝嘲弄。
荀馥雅嗤笑道:“很好猜啊。你帮赵怀淑演这么一出,谢夫人转头就跑了,这招声东击西的把戏,本宫又不眼瞎,怎会看不出来?”
停顿了一口气,她提醒紫鹃:“还有,你可别忘了,你是谢夫人从孙家带过来的丫鬟。”
紫鹃气定神闲地笑道:“皇后娘娘果然聪明,你猜得不错。我们早已部署一切,迟迟不救人是因为忌惮皇上的阻拦。只要让皇上被事情绊住,传信之人无法及时通报,我们就能将夫人救出来。”
荀馥雅挑了挑眼眉,质问道:“所以,人在哪?”
不等紫鹃回复,荀馥雅已经猜到她说的是什么了。
她有意无意地往身后不远处的一簇栀子花树后瞧,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
果然,正如她所料,紫鹃不屑地冷笑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说时迟那时快,紫鹃手中亮出了锋利的匕首,化作一阵风般,急速刺杀荀馥雅。
然而,荀馥雅早就料到这一幕,又怎会没有准备?
紫鹃的动作快,但是暗卫的动作更快。
赵昀挑选出来保护她的暗卫,一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区区细作,那身手在他们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很快,紫鹃被他们制服在地。
荀馥雅可没忘记,当初吟冬被发现时,也是宁死不屈的,也没指望从这人的口中得到有用的线索。
她不想见到这人,烦了自己的心,冷酷地下令:“拖走吧。”
如此,这段小插曲便告一段落。
傍晚时分,荀馥雅正在凤梧宫与冬梅他们挑选婴儿的衣物用品,正讨论着用挑哪种颜色好,室外便响起了太监刘喜的高声喊叫。
“皇上驾到!”
“皇上——”
“不用行礼了,都出去吧。”
得到了圣意,众人纷纷恭敬地退出去。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站着的赵昀从背后轻轻抱着坐着的她:“累不累?”
“臣妾不累。”
荀馥雅站起身来,瞧见赵昀的容颜上有些许疲惫,心疼地伸手抚着他的脸。
“可皇上看起来,很累。”停顿了一下,她问,“出什么事了?”
赵昀的脸往荀馥雅的手贴过去,柔声安抚:“没事,皇后不用担心。”
荀馥雅收回手,低头轻叹:“今日臣妾揪出了一个细作,皇上猜猜,是何人?”
“是紫鹃吧。”
今日早晨在御花园发生之事,暗卫早已告知与他。
只是,因为收到了前方战报,胡人铁骑大军压境,诸位大臣急得六神无主,他被耽搁在朝堂上。
荀馥雅觉得腿脚有些累,走到床边坐下:“皇上也看出来了?”
赵昀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朕又不瞎。”
荀馥雅转过身来,轻叹道:“臣妾也不聋。谢夫人逃了,皇上何必瞒臣妾呢?”
“朕只是不想让皇后操心。御医叮嘱过,皇后不能劳神费思的。”
赵昀盯着那隆起的肚子,眼神略带忧伤。
若是开战,恐怕是一场惨烈的持久战,恐怕他无法赶回来看着太子出生了。
面对赵昀的黯然神伤,荀馥雅动一下心思,便知晓他在忧虑些什么。
她握住赵昀的手,温情地看着他:“臣妾也不想皇上什么事都往身上扛。”
那双清丽冷傲的眸子里尽是真挚的深情,赵昀看着心里很是动容。
他将人搂入怀中,轻柔而坚决地扣住她的纤纤玉手,摩挲着:“朕是天子,也是你的男人,替这天下扛着,替你扛着,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被这样温柔而栈恋地抚摩时,荀馥雅羞耻泛红,偎依在他的怀里:“可皇上也是人,会受伤、会难过、会痛,也会死的。”
赵昀怔然,在凝视片刻后,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她的脸:“你都猜到了?”
荀馥雅垂首,忧心地轻叹:“谢夫人曾经说过,要毁掉天启,还有什么比战争更能毁灭一切的呢?”
还有个事,她没有告诉赵昀的。
谢衍送给她的棋盘,并不只是单纯地送棋盘,是在提醒她:要与敌方对弈了,而敌人那方有他在。谢衍会成为敌方的主宰,希望她像从前那样让他输。
赵昀沉吟了片刻,仿佛鼓足了最大的勇气那般,倒抽一口冷气,道:“皇后,朕要御驾亲征了。万一……”
还没说完,他的唇就被一个柔软的粉唇堵住了。
他一愣,随即抱住荀馥雅吻了起来。
他一寸一寸地抚过这张烫伤的连,从脸颊、耳根到后脑勺,每一处都摸得仔细,仿佛那是最爱的珍宝。
荀馥雅恍惚觉得,皇帝在触摸春日初绽的紫藤花,采撷新生的嫩绿芦芽,揉弄雏鸟柔软的羽毛,让她在一簇簇点燃的热意中轻轻颤抖。
凤梧宫中的空气忽地变得粘稠、胶着,仿佛难以呼吸,荀馥雅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唇轻微喘息,像条离水的鱼。
这种极尽缱绻,又隐含某种暗示意味的揉摩,使她生出了错觉,仿佛被爱怜了一次又一次,那么地霸道狠厉,却又小心翼翼。
皇帝低头,往她耳侧吹了几口气,低笑了两声:“想不到皇后越来越大胆了,这算不算是夫妻相和?”
荀馥雅红了耳朵,嗔怒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赵昀被她这神色逗乐了,身体向前倾,痞笑道:“对,皇后跟朕做了夫妻,也想跟朕嘿嘿嘿了!”
“谁……谁跟你嘿嘿嘿!”
荀馥雅顿时羞得捂着脸。
这混蛋皇帝居然说这么荤的荤话。
皇帝开怀大笑,轻轻捏了一下她的下颚,笑容邪恶:“嗯,不嘿嘿嘿,是嗯嗯嗯!”
“臣妾不理你了!”
荀馥雅转过身去,真的羞得脸红得滴血。
皇上挪过去,不要脸地贴着她:“别呀,理一理嘛!”
荀馥雅往旁边挪:“皇儿叫臣妾不理你,说你为老不尊。”
皇帝用另一只手抵住她的后背,轻易就制止了她的逃离之势。
他几乎倾身附在她耳边,声音低沉:“皇后,朕宝刀未老,要不,你试试?”
耳朵不受控地热了起来,荀馥雅呼吸压抑,思绪凌乱,心如鹿撞,无法直面眼前这个男人,可下意识地闭眼。
浓长的睫羽有些慌张地轻颤,身躯向榻内避退,赵昀凝着凝视片刻,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她的脸,倾身前去……
(此处省略一千字,听说会让人浮想联翩,嘿嘿嘿)
晚膳过后,眼见天色尚早,赵昀便扶着荀馥雅到御花园散布。
众人看着帝皇帝后相敬如宾,帝皇对帝后那小心翼翼的眼神,不由得羡慕万分。
赵怀淑收拾一切,在尚宫的带领下,兴冲冲地进宫。好巧不巧,路过此地,瞧见皇帝阵扶着荀馥雅在栀子花树下散步,怔怔地看着那两人。
这明显是十分相爱的两人,哪里有她插足的空隙,在她们面前,她简直就像个跳梁小丑。
不行,她一定要将眼前这个尊贵无比的那人抢夺过来。
她咬了咬唇,不理会尚宫的劝说,一把将人推开,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两人的面前,笑颜如花地看向赵昀:“皇上,臣妾进宫来了。”
然而,赵昀的眼中没有她倾国倾城的美色,只是蹙着眉,不悦地斥责她:“见到皇后都不行礼,成何体统。”
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她还是弯下身来,给赵昀和荀馥雅行礼:“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吉祥,怀淑这厢有礼了。”
若不是赵怀淑突然出现,荀馥雅都差点忘了赵怀淑进宫为妃这茬了。
她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让这人进宫来,不由得问她一句:“赵怀淑,你确定要进宫为妃?”
岂知,赵怀淑冷冷地讽刺她:“皇后娘娘该不会是反悔了吧?善妒,可是有损你的贤德哦。”
荀馥雅一时哑然。
赵昀不动神色地向身旁的刘喜使了个眼色:“赵怀淑,既然你选择不当公主,朕尊重你的决定。”
赵怀淑脸上一喜,故意向荀馥雅投以挑衅的眼神:“谢皇上。臣妾就知道您的心里有我。”
赵昀察觉荀馥雅的脸色不太好,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刘喜:“刘喜,把人带下去安顿。”
“诺。”刘喜领了命,走到赵怀淑的身旁,不轻不淡地说道,“请跟杂家过来吧。”
尚宫见有人接手这烫手香芋,赶紧向皇帝皇后告退。
赵怀淑走了五步,忽地停下了脚:“等等。”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又折返回来,亲昵地挽着赵昀的手臂,娇羞地向赵昀暗送秋波:“皇上,臣妾今晚等你哦。”
这般的肆无忌惮,这般的明目张胆,摆明是在向荀馥雅挑衅。
荀馥雅有些受不了,扶着身子往前走,没眼看了。
“皇后,等等朕啊。”
眼神瞄见那一抹身影离开,赵昀才开始使劲推开赵怀淑。
哪知不知满足,用力拽住他不放:“皇上,你今夜会来找臣妾的,是吗?”
赵昀皱皱眉:“放手。”
“不放。”
赵怀淑执着地抓住。
她就是让他们不和。
“找死。”
赵昀一气之下,一把将人的手扭成脱臼了。
赵怀淑吃痛地放开赵昀,憋红了脸,眼里全是屈辱的泪水:“皇上,人家好痛啊!”
“……”
然而,赵昀只给她一个冷漠的身影。
赵怀淑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哭,绝对不可以。
她可以哭给赵昀看,除了赵昀以外的人,她赵怀淑就算死,也不会把自己软弱的一面表现在别人面前。
刘喜等得不耐烦,走过来催促她:“走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她留在王宫,就有大把的机会夺回这个男人。
赵怀淑狠狠地在心里头想着,便转身跟随太监总管刘喜离开。
可离开了御花园,走着走着,越走越觉得阴森冷清,她觉得很不对劲,忍不住问在前头领路的刘喜公公:“刘公公,这是去冷宫的方向,您是不是带错路了?”
刘喜公公不屑去看这位假公主一眼,冷然一笑:“没带错,冷宫,便是你的归宿。”
赵怀淑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厉声怒斥:“放肆,狗奴才,你居然敢仗势欺人?说,是不是皇后授意你这么做的?她这么做,皇上会同意吗?”
“怀淑公主,”刘喜公公忽然察觉称呼不对,赶紧捂着嘴,改口道,“不,在你进宫的那一刻,已经不是公主了,如今杂家应该称呼你为怀淑娘娘。”
“哼,算你识相。”
这一声娘娘,听得赵怀淑心情舒畅,无比愉悦。
然而,刘喜公公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再也笑不出来,如同置身在可怕的地狱。
刘喜公公捏着嗓子,趾高气扬地说道:“怀淑娘娘,让你住冷宫,是皇上的旨意。”
“不、不可能!”赵怀淑不可置信地摇头,无法相信赵昀竟对自己如此残忍。
她激动地往回跑,嘴里念叨着:“本宫这就去找皇上,一定是你这阉人骗我的,一定是!”
然而,走不到两步,侍卫已经将她架回来,也不理会她歇斯里地的怒骂,直接将人扔进荒芜阴森的冷宫。
她连滚带爬地摔倒在满是泥灰的地面,名贵的凤头钗散落在地,狼狈又肮脏,哪有高贵公主的半分风华。
然而,面前的人看她没有半分怜惜,刘喜公公冷冷地哼哧一声:“杂家是断不会让你再打扰皇上皇后的,你就在这冷宫呆到死吧!”
“不——我不要,我不要——”
眼见大门被关上,她忙不失迭地冲过来阻止,然而,大门还是被无情地关上了。
那一刻,她丢坐在长满青苔的台阶上,感觉自己所有的希望都瞬间灭绝了,只剩下无尽的灰暗。
她凝望着破旧灰暗的朱红大门,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想,即使把心挖出来给赵昀看,他也不会看到那颗心已经鲜血淋淋了吧。
呵呵,她那么相信赵昀,可是赵昀给了她什么呢?
果然,她是一个傻子。
被人耍得团团转,却不自知。
她仰望天空,明明湛蓝如洗,却感觉是那么的灰暗,就如同自己的人生。
“赵昀,你为何要这样对我?难道注定要我肝肠寸断你才安心吗?”
低声的呢喃,仿佛自言自语,得不到半点回应,只有那萧瑟的风声与冷宫中那些冷妃疯疯癫癫的嗤笑声。
她无力地站起来,居然连身心都觉得这么累。
可下一刻,心里又变得亮如明镜。
她俯下身将地上的凤头钗捡起来,重新插回去,走进冷宫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