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人不能杀!”

想到荀夫人身上还有姜贞羽要寻找的真相,荀馥雅来不及多想,冲过去就握住了少年天子的手腕,拦住了大半剑势。

剑锋刚好落在荀夫人的肩头,鲜血横流。

天子眸色染红,低头看了她一眼,硬生生收回了剑,抬起一脚,直接将荀夫人踹飞出去。

连滚数圈的荀夫人撞到了边上的树桩上,疼得直冒金星,唉哟惨叫,却无人上前扶她一把。

天子剑指着她,厉声怒喝:“荀夫人,你这般诬蔑皇后的清白,这般侮辱她,对她出言不逊,还妄图谋害皇家子嗣,该当何罪?”

声音振聋发聩,身上外露的戾气更是震慑人心,吓得众人的心头抖三抖,噤声摒弃。

顷刻间,仿佛空气凝固了,众人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一动,便会被暴怒的天子一剑封喉。

荀馥雅却丝毫不惧,温情提醒:“皇上,不能杖毙荀夫人。”

赵昀看向她,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

忽地,他想到了一个替荀馥雅出气的好主意,握紧了她手,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诛九族吧!”

“诛,诛九族?”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荀夫人听到这话,吓得双腿发抖,又跌了回去。

她吓得心胆俱裂,赶紧磕头求饶:“皇、皇上,请您收回成命吧,臣妇知错了!”

然后,当今天子看都不看她一眼,牵着皇后的手便要离开。

她慌了,赶紧向孝贤太后磕头求饶:“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救救臣妇啊!”

然而,只换来孝贤太后一声无奈的轻叹。

她面如死灰,仿佛全身的血液凝固了似的。

眼见皇上扶着皇后走远,侍卫过来拿人,她心想着,若此时不拼命让皇帝收回成命,恐怕往后再也见不到皇帝了,她和她的家族就真的死定了。

事到如今,只能将荀馥雅这贱人拖下水了。

她咬了咬牙,藏起心中的恨意,爬向皇帝大喊:“皇、皇上,皇后娘娘也是荀家的人,您诛九族,她也要死的呀。”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方才那些出言诋毁皇后的夫人太妃们意识到自己被荀夫人利用了,顿时恨不得上前来将人撕碎。

众人低声交谈,这回舆论导向了皇后这边。

“天哪,原来皇后的爹是荀首辅,怪不得刚才荀夫人带头指控皇后娘娘。”

“还强调她是没爹的野种呢!”

“用心险恶呀!”

“奇怪,荀首辅跟荀夫人不是我们上京城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吗?怎么荀首辅在外头养了情妇,还生了这么大的私生女?”

“未必是情妇,皇后娘娘可是比荀夫人的女儿年长,出生的年份早于荀首辅迎娶荀夫人的日子!”

“天呐,那,那荀夫人岂不是抢了别人的夫君?”

“嘘,小声点!”

……

闲言碎语传入耳中,尤为刺耳锥心,荀夫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感觉比死还难受!

天知道,她嫁给荀况数十年,也是最近才得知他在乡下早有妻女的呀!

可如今,丑事已被知晓,她早已无颜面了,只盼家人不要被自己的愚蠢连累!

眼见皇上无动于衷,似乎不信,她隔空向荀馥雅喊话:“皇、皇后娘娘,你也是荀家的人呀,诛九族,难道你也能置身事外吗?”

终于逼这人当众承认自己的身份,荀馥雅与赵昀对视一眼,转头冷笑一声:“呵,荀夫人刚才不是说本宫是没有爹的野种吗?”

荀夫人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人当众甩了一个耳光,痛得火辣辣!

她好恨,可又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指责荀馥雅:“你怎么会没有爹,我家老爷就是你爹,你不能不认。”

语毕,她转头,厉声斥责王氏:“王氏,你还不说话,难道你要女儿对亲爹见死不救吗?”

如梦初醒的王氏回过神来,斩钉截铁地表示:“我女儿不会对亲爹见死不救的。”

她也不傻,趁机向荀夫人发难:“荀夫人,你明知道我女儿是荀家的嫡女,你刚才为何向她泼脏水,为何污蔑她?她跟你儿子是兄妹,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停顿了一下,她提高声量地质问荀夫人:“你就这么容不下我们母女,巴不得我们母女死吗?”

“……”

荀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味,只好沉默。

众人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今日之后,恐怕荀夫人的形象一落三丈,再也无颜出来见人了。

王氏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想到这些年自己受到的挖苦,忍不住声泪俱下地为自己抱不平。

“我认识荀况在先,为他生女儿在先,如今荀况要认回我们母女,要让我当正夫人,你就这么接受不了吗?”

众人恍然大悟,对荀夫人指指点点。

荀馥雅和元素都是陪王氏熬过来的人,深知王氏心里头的苦,听到她的话,心里也开始难受起来。

赵昀知晓她难受,紧紧捂住她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

只听见王氏哭着怒诉荀夫人:“你占据了荀夫人头衔十几年,我女儿因为没有爹在身边遭受了别人指指点点十几年,我女儿都没有记恨你?你怎么可以对我女儿恶意相向?”

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她又痛心疾首地说道:“她是皇后,若不是顾念你是她的姨娘,会任由你那般欺辱吗?荀夫人,亏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名门贵族出生,你看你所作之事,简直跟市集上那些泼妇毒妇没什么两样!”

听到这话,玄素等人忍不住为她鼓掌,真是说得太好了!

而荀馥雅看着在风中傲然挺立的母亲,眼眶红得发热流泪。

母亲表面在诉苦,实则是为她这个女儿正名,为她这个皇后维护声誉!

母亲的心让她感动又悲伤。

昨日她才跟母亲怄气,把母亲气跑了,今日母亲不管不顾地护着她这个女儿,一言一行都在为她,实在叫她,叫她……愧疚不已!

她想要跑过去一把抱住母亲痛哭,跟她道歉,可脚步像被定住了似的,始终挪不开!

荀夫人被王氏问得哑口无言,已然毫无回击之力。

赵昀见差不多了,便站出来表示,看在皇后的面子上,荀夫人杖毙改为杖打五十,禁足一年,以示惩戒!

至于其他夫人与嫔妃的惩罚,他刻意不改口,她们依旧杖毙!

他要给荀夫人拉仇恨,要警示众人,他的皇后欺负不得,说一句不是,也不行!哼!

命人将皇后护送回凤梧宫,众人散去,他赶紧将孝贤太后拉到一旁的树荫下,问她:“母后,现在你同意遣散后宫了吗?”

孝贤太后觉得此举太荒唐了,厉声斥责:“不可能,历代帝皇都有着三宫六院,怎么能只有一个皇后。”

赵昀嗤笑道:“没有皇帝遣散三宫六院,那儿臣就创一个。”

孝贤太后看着肆意张扬的皇儿,神色凝重。

“皇家的婚姻牵扯的是利益,是用来稳固皇权的。你可以因为儿女私情娶了荀馥雅当皇后,可你不能将大臣们的儿女拒绝。她们不进宫,你拿什么牵制大臣,让他们死心塌地为你卖命?”?

分析了利弊后,她苦口婆心地劝说:“昀儿,帝皇是任性不得的。你是权利的中心,要掌控大权,与大臣结亲是最有效最轻松的策略!”

赵昀并未驳斥她的话,那些话的确言之有理,见他无力反驳。

只是沉默过后,他想到了江骜支的招,凝着太后,直击她的灵魂深处。

“母后,父皇当年娶了一个又一个,你心里不难受吗?你口中说的理由能说服你欣然去接受吗?”

孝贤太后心头一颤,垂眉不语。

她的沉默,给了赵昀无言的答案。

赵昀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儿臣不是父皇。”

父皇软弱怕事,想有作为却不敢作为,做事犹豫不决,左右逢源,而他,喜欢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要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铁血政权,而不是怀柔政策。

他背负而立,遥望远处的河池,眼神坚定狠戾。

“儿臣是要掌控权利,不是被权利掌控,我连自己想要的局面都掌控不了,那跟傀儡皇帝有何区别?”

孝贤太后心神大震,这才意识到这位杀伐果断的皇儿野心非同一般。

表面看上去,他是为爱任性,其实这也是他稳固皇权的一环。拥有如此腹黑深沉的心机,如此铁血暴戾的手段,显然,已无须她来操心了。

她心有感慨地轻叹道:“好吧,哀家这关,你过了,放手去做吧。”

赵昀勾唇一笑:“谢母后成全。”

这奸计得逞的笑意,着实扎眼,孝贤太后懒得揣测这儿子的心思。

今日信了江骜那张鬼嘴,鬼使神差地与这儿子唱双簧,逼荀夫人当众承认荀馥雅的身份,让那些存有异心的后宫妃嫔浮出水面,她的心够累的。

这天启上下,玩阴玩不过这儿子,正面杠也杠不过他,往后真的没什么好操心的。

此刻,她立下了从此躺赢的心思,摆了摆手,摆驾回永寿宫。

脚步还没迈开,却听到身后皇儿的喊声:“母后。”

脚步停顿的那一瞬间,她萌生一个想法,难道儿子对自己依依不舍了?

她故作镇定地询问:“还有何事?”

事实上,是她想多了。

赵昀正经八百地跟她说正事:“儿臣查出,当年皇妹出生后,谢夫人将她与程家女儿掉包了,皇妹可能尚在人间,你这里可有线索提供?”

她失落地垂眉,这儿子总是关怀这个惦念那个的,就不知道关怀关怀自己的母后吗?

暗自轻叹一声,她回应道:“这个,只能去问容妃了。”

“容妃如今何在?”赵昀追问。

孝贤太后回忆道:“当年容妃发现自己生了个公主不是皇子,一时接受不了,就请求你父皇让她出家了。她在梅岭庵,法号慧静。”

赵昀脸上一喜,道了一声谢后,吩咐岑三带人去将容妃请回来,便拽着想要开溜的江骜,摆驾到凤梧宫走去。

孝贤太后凝望着那一道着急的身影,心里百感交集。

虽说儿大不中留,可这儿子打小就在她身边逗留过啊?好不容易盼到人回来了,心思却全在儿媳身上。

此时此刻,她真羡慕皇后跟王氏的母女之情。互相维护,彼此相依,多么令人向往啊!

且说,荀馥雅在玄素与姜贞羽的陪伴下,带着王氏回到了华美的凤梧宫。

几人围桌而坐,喝了几口茶,便嗑着瓜子、吃着果仁聊天,很有默契地不提方才那些不愉快之事。

王氏还不认识姜贞羽,荀馥雅给他们两人互相介绍。

王氏得知姜贞羽的身份背景以及她与女儿的情意,在向姜贞羽感谢她关照女儿的同时,满眼地喜欢,用看待自己女儿的慈善目光看着她。

知晓了姜贞羽成亲五年了都没怀上孩子,王氏又热心地给她推荐几条怀孕秘方。姜贞羽虽然羞涩尴尬,但也想顺利怀胎,听得非常仔细,其余丫鬟也好奇地侧耳聆听。

荀馥雅边磕着瓜子边听,想着当年王氏懵懂无知,与荀况糊里糊涂干了那档事才意外怀上的,哪里来这么多怀孕秘方?

思及此处,她停下了嘴,不由得好奇地询问:“阿娘,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怀孕秘方?”

“嘿,我跟媒人婆情同姐妹,她告诉我的呀。”王氏眯着眼笑了笑,张嘴嗑着瓜子。

当初在清河城,她本打算给女儿招赘婿,三年抱两的,所以向媒人婆讨教怀孕秘方,特意一条一条地记下来,谁知赘婿没招成,女儿也怀孕了,用不着。

荀馥雅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媒人婆还懂这些?”

王氏吐了瓜子皮,凑过来,仿佛在说着秘密那般告诉她:“她能当上我们清河城远近闻名的媒人婆,就是因为给人做媒的时候,赠送这怀孕秘方。你还别不信,这些怀孕秘方灵得很,经她做媒的人,不出三个月就怀上了。”

听到这话,荀馥雅不由得想到媒人婆唯唯诺诺的女儿与那愤青的夫君,他们似乎成亲不止三个月了吧!

她挑了挑眉:“那她女儿怎么没怀上?”

玄素想到那讨人厌的周大夫,坏心眼地猜想:“奴婢知道,肯定是周大夫不行!”

“噗!”

荀馥雅没憋住,笑了。

姜贞羽也被逗笑了:“哈哈哈……”

王氏被气得哭笑不得,耳提命面地训斥起玄素来:“造孽啊,玄素,你是女儿家,不能说这么没羞没臊的话来。”

玄素吐吐舌头,很是俏皮。

众人又是沉默了一阵子,和谐地磕着瓜子,干净的桌面上很快覆盖着四堆泾渭分明的瓜子皮。

王氏想到今日之事,转头看向女儿,忧从中来:“哎,今日荀夫人这么一闹,就算你不认祖归宗,明日整个上京城都知道你是荀首辅的女儿了。”

荀馥雅用指腹搓着手中的瓜子,迎着王氏的目光,道:“阿娘,我想过了,你说得对,得认祖归宗。过两日我陪你去荀家,跟他们吃顿饭吧。”

王氏暗自松了口气:“你能这么想,阿娘很欣慰。”

荀馥雅看了王氏片刻,想到今日之事,那日之事,心里始终过不去。

她握着王氏的手,转过身来,忍不住道歉:“阿娘,对不起,那日我让你伤心难过了。”

王氏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荀馥雅的手背,语气柔和:“没事,阿娘那时候的语气也不太好。”

荀馥雅将头靠在王氏的肩膀上,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就这样,母女二人在无言中和好,心里倍感温暖。

姜贞羽瞧见她们感情如此深厚,不由得怀念起与养父母相处的那段时光,想念与亲生母亲江山相处的点点滴滴。

而玄素也暗中羡慕,幻想着自己生母的模样。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见见自己的生母,躺在母亲的怀里撒娇。

阳光正猛烈,那些耀眼的光从窗台溜进来,给清凉的室内带来了些许炽热的暑气。

宫女们见主子们有觉得热的征兆,不待吩咐,便取来扇子,为她们扇风驱热。

姜贞羽忽然想到了一个事,开口问坐在对面的荀馥雅:“对了,今日的宴会怎么不见怀淑公主?以她那种爱出风头,喜欢艳压群芳的性子,这种场合,按理说,不会缺席的呀。”

荀馥雅神色微变,想到赵怀淑的种种恶行,心里头便有无尽的寒意。

“她如今,恐怕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人了。”

姜贞羽正嗑着瓜子,听到这话,困惑地抬眸:“为何?”

想到程家的悲剧,荀馥雅的心情变得沉重:“盛大人查出她是程家的女儿,还买凶杀了程家灭口。”

此言一出,姜贞羽手上的瓜子被惊吓得掉一桌。

“天、天哪,看不出她这么心狠手辣。”

赵怀淑看上去仿佛是天生尊贵的公主,如今被查出是假公主,已经够震惊的了,没想到她还杀了自己全家,这、这真是够颠覆人的认知啊!

“我也没想到。”

荀馥雅百感交集,想到上一世的赵怀淑风光无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全天下的男子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竟然有着这样的身世背景,竟然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姜贞羽敛了敛神色,有些好奇赵怀淑的下场,便多嘴问了一句:“皇上怎么处置她?赐毒酒还是白绫?”

荀馥雅轻蹙着眉:“不知道,这毕竟是皇家秘事,怎么也得低调处理的。”

今日皇上带盛江两位大人前去公主府低调处理此事,不知事情进展如何?

正垂眉思索,忽闻外头太监总管刘喜的高声呼喊。

“皇上驾到!”

在王氏的搀扶下,她站起身来,与众人走向门口迎驾。

“皇——”

正要躬身行礼,被赵昀一把扶着。

“行了,都免礼吧。”

赵昀小心翼翼地将人扶到一旁坐下,见江骜别扭地往外瞧,也不跟人打招呼,懒得理他。

在场的三个女人瞧见江骜,各怀心思,各有心情,一时之间盯着这人,竟不知拿什么态度什么话来跟这人打招呼。

王氏是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女人。她不认识江骜,自然不知道江骜干的那些破烂事,眼里只有自己的好女婿。

她热情地迎上去,激动地抓着赵昀的手臂,笑眯眯地称赞道:“哎呀,女婿啊,今日这事,你干得漂亮,值得表扬!”

赵昀一改往日的作风,消去身上的阴冷霸气,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温和有礼地向王氏笑道:“岳母开心就好。”

众人眼眸一瞪,仿佛看到了容珏上身。

这,这人是赵昀吗?

赵昀全然无视众人惊愕的表情,化身一只小奶狗,笑得人畜无害地讨好王氏:“岳母应该多笑笑,您笑起来特别好看。”

这话,若是江骜说出来,是毫无违和感的,可从赵昀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她们觉得好可怕!

这是赵昀会说的话?这是赵昀的表情吗?

王氏毫不察觉众人耐人寻味的表情,耳边不断回响着赵昀的话,笑不拢嘴:“呵呵,女婿你真会哄我开心,我家卿卿嫁给你,还真是不错。”

赵昀谦卑有礼地笑道:“哪里哪里,能娶到卿卿,是朕的福气,多亏了岳母当年生她下来,否则朕都娶不到这么好的皇后了。”

停顿了一下,他真诚地称赞道:“岳母,你真是这世上最好最美的岳母了。”

“哈哈哈,你这女婿,我很喜欢,很喜欢!”

王氏乐得手舞足蹈,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赵昀的肩膀,越看越觉得顺心。

众人却看得胆战心惊。

这位天子脾气不好,敢对他动手动脚的人,都被送去见阎王了。王氏这样用力拍他,他受得了吗?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赵昀不但没动怒,反而面露愣头青才有的羞涩表情。

这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赵昀吗?确定吗?

笑意过后,王氏忽然想到了孝贤太后,又忍不住耳提命面地教育他:“对了,我看你的母后似乎不太开心,你可别为了今日这事跟她怄气了。她是你的母妃,又没了夫君,一个人很寂寞很需要陪伴的,你得哄一哄她,多陪陪她,知道吗?”

“知道,多谢岳母的教诲,朕会多陪陪母后的。”赵昀认真地回应着王氏的话。

瞧见一向没耐心、讨厌被说教的赵昀居然虚心受教,众人又是一惊,面面相觑。

王氏依旧无视众人的表情,对着赵昀左瞧瞧右看看的,点评道:“哎呀,瞧瞧,瞧瞧,我这女婿多乖巧,还长得一表人才!”

说到这,她忽然转头,耳提命面地叮嘱荀馥雅:“卿卿啊,你要珍惜啊,好好对他,知道吗?”

乖巧?

荀馥雅看着赵昀那副装模作样的神色,挑了挑眉:“阿娘,您、您是不是对皇上有什么误解啊?”

经她这么一提醒,王氏不禁心有感慨地说道:“哎,从前是误解了。起初见这女婿,阿娘以为他凶狠暴戾,真的很不喜欢,但你不在身边的这段日子,我发现这女婿温柔体贴,乖巧善良、能文能武,简直就是个模仿丈夫,实在太喜欢了。”

说到这,她忍不住多看赵昀两眼,越来越是喜欢,想起了从前自己对赵昀的态度,心里不免产生了几分愧疚。

“女婿啊,从前误会你,对不住啊。”

荀馥雅继续看着赵昀,挑着眉。

温柔体贴,乖巧善良?谁来的?

赵昀似乎没收到来自她的鄙夷,继续装模作样,这回还装可怜。

“没关系的,阿娘,许多人都会因为外表产生误解,当初卿卿就是因为朕的外表,经常骂朕是狗东西,哎!”

“什、什么?”

王氏惊叫一声,简直难以置信。

瞧见赵昀捂着脸,黯然伤神,她以为这女婿受委屈了,在自卑难受。

她忍不住揪着荀馥雅,训斥两句:“卿卿,娘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呢?你怎么能骂人呢?女婿这么乖巧可爱,你怎么能骂他?快跟他道歉!”

“……”

荀馥雅目光死死地盯着赵昀,已经无语到了极致。

赵昀受不了那火辣辣的眼神,单手捂着脸,劝说王氏:“阿娘,这不怪卿卿,都怪朕,怪朕长得不讨她的喜。”

众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感叹,这位皇上还真会装啊!

王氏不识皇上真面目,拉开他的手,细细端详:“你这长相看着……很俊啊。”

转念一想,心地善良又单纯的王氏不想小两口心存芥蒂,便安抚道:“女婿啊,你别难过,我保证我家卿卿肯定喜欢,你就别自卑了。”

“真的吗?”赵昀满眼期待地询问。

“真的。”王氏郑重其事地点头。

赵昀看向荀馥雅,垂眉轻叹:“可是卿卿都不说话,肯定是不喜欢的。”

不知为何,众人莫名地想笑了,而荀馥雅捏紧拳头,觉得拳头硬了。

王氏却在这时拉着她的手,催促:“卿卿,你就告诉女婿,你喜欢吧!你看他,多自卑。”

众人拼命憋着笑,憋得身子不断都在抖动着,而荀馥雅眼角剧烈抽搐着,很想给那位自卑的人两巴掌。

王氏见她纹丝不动,不满地将人拉到赵昀跟前,继续催促:“发什么愣呢?快说句话安慰我乖女婿啊。”

荀馥雅抬眸向赵昀挑了挑眉,投以警告的眼神,而赵昀挑了挑眉,厚着脸皮继续装自卑。

荀馥雅气得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喜欢,我很喜欢。”

这一声喜欢,听得赵昀心花怒放。他恨不得将这话回放无限次。

王氏不知赵昀在内心世界里已经乐得手舞足蹈,蹦跶了好几百回,上前认真地安慰他:“听到了吧?岳母没骗你,所以你不用自卑的。”

赵昀绷着嘚瑟的表情,继续装:“嗯,有岳母在,朕不会自卑了。”

王氏看看他,再看看女儿,认为他们现在应该没有芥蒂了,便叮嘱道:“好啦,我去找你岳父商量点事,你们小两口好好处吧,”

言毕,她转身走向门口。

而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荀馥雅伸手捏着赵昀的耳朵,往死里下狠手。

察觉王氏走了两步又回头,她赶紧松开,恢复原状。

王氏忍不住回来叮嘱她两句:“闺女,记得要小心胎儿,不可动气,知道吗?”

荀馥雅心虚地移开视线:“知道了。”

赵昀趁机向王氏献殷勤:“岳母慢走。朕会派你最喜欢的寒江护送您的。不会让路上的那些阿猫阿狗欺负你。”

“好女婿!”

王氏赞了一句,笑眯眯地离开,这回脚步走得特别快,显然很喜欢这样的安排。

在王氏的身影远离后,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众人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这笑声刺激到了荀馥雅,她抬起眼皮怒瞪始作俑者。

而那人厚着脸皮,虚心地询问道:“皇后,朕这个女婿做得如何?”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荀馥雅双手环抱在胸前,做出一个“我好冷”的神色,嫌弃道,“师姐也肯定受不了。”

岂知,姜师姐镇定从容地表示:“我还好,我家那位对我爹娘更狗腿。”

“……”

荀馥雅这才恍然大悟。

这人不是鬼上身,估计是向路子峰取经的,用这一套糊弄王氏,将人哄得心花怒放。

王氏离开后,赵昀撩起衣摆,正襟危坐,霸气狠厉的气场又回来了。

他瞥见玄素一直痴痴地看着江骜那厮,担心会刺激到荀馥雅,开口吩咐道:“玄素,去招待一下江尚书。”

“不必了,本官告辞。”

话音刚下,人抬脚便走。

赵昀也不急着挽留他,只是慢条斯理地问道:“楚荆说很想念兄弟,一人守在边境孤单寂寞冷,你要不要去陪他?”

江骜立马怂了,转身回来:“算你狠!”J??

“无毒不丈夫!”

赵昀自鸣得意地笑他笑了笑,把人差点气得内伤。

玄素非常上道,立马拽着江骜往外走。

荀馥雅想要开口阻止,可不知为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离去。

遂,她转过头来,不满地质问赵昀:“你怎么把江骜带过来了,我不想他再招惹我家玄素。”

赵昀端了杯热茶,吹了两口热气,递给荀馥雅:“玄素想见他,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刚才嗑瓜子,如今的确有些口干舌燥了。荀馥雅便不客气地接过来,喝了两口茶,坐到他身旁的座椅上。

她态度明确地表明:“这回他再伤我家玄素,我定不饶他。”

瞧见媳妇生气了,赵昀赶紧讨好道:“嗯,让他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荀馥雅怔然了一下:“你、你好狠啊。”

赵昀偷偷将她喝过的茶端过来,喝了一口,心情愉悦地笑道:“谁让他欺负我们家玄素呢!”

荀馥雅被他的言行闹得哭笑不得:“什么我们家玄素,你这说辞,怎么感觉像老父亲。”

赵昀笑了笑,正要开口,被晾在一旁的姜贞羽却发出了不满的抗议。

“喂喂喂,你们夫妻二人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合适吗?江骜可是我胞弟。”

荀馥雅轻叹:“师姐,有家不归,有姐不认,还负心,这种人,确定是你弟?”

姜贞羽托着腮,认真地思考着:“听起来,的确挺混账的。”

赵昀不厚道地加了句:“缺管教。”

姜贞羽没有怒怼,反而认同地点了点头:“有道理,回头我将爹娘接过来看管他,免得他越来越放飞自我。”

“好姐姐!”

赵氏夫妇异口同声地赞道。

姜贞羽轻笑一声,不想在这里妨碍他们小两口了,便起身告退。

姜贞羽走后,荀馥雅想到刚才跟她议论之事,忍不住向天子探听。

“对了,皇上,怀淑公主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岂知,赵昀闪烁其词:“等找到朕的亲皇妹再说吧。”

荀馥雅被那句“亲皇妹”吸引了注意力,并未察觉他的神色,只是关切地询问:“有线索了?”

赵昀盯着手中的茶水,神色冷厉:“嗯,过两日,应该查出来。”

两日后,风和日丽,万里碧空乌云,暑气更盛,灼得人的肌肤发热发烫。

荀馥雅坐着官家的轿子,陪伴王氏低调行走,前往首辅府。

然而,抵达首辅府附近时,那热闹非凡的场面,让她发现,荀况在高调地迎接她们。

十里铺红毯,门前耍杂技舞狮,引来不少围观的百姓,当她们的轿子出现时,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夫人,辛苦了,为夫来扶你。”

荀馥雅闻声,脊背上仿佛有一阵寒流扫过,这个声音,她再过一百年也绝对不会忘记。

这是她爹,荀况的声音。

她不想让阿娘久等,在玄素的搀扶下,动作利索地从官轿子里走出来。

在场之人纷纷跪地参拜,不敢抬头仰望尊贵的凤仪。

“参见皇后娘娘!”

荀馥雅扫视了一周,这排场高调得仿佛害怕别人不知她回首辅府似的。

她轻蹙着眉,发现只有荀况一人在大门口迎接,并未瞧见荀夫人的身影。

荀况的年纪并不大,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紧紧地束于银冠之中,发际下是宽阔的额头,再往下便是两道长长的卧蚕眉,一双严肃又多情的桃花眼。

这人的嘴巴永远都是微微抿着的,十分的刻板,上一世,荀馥雅很少看到他开怀大笑的模样,因为这位父亲从来不曾对她笑过。她看到的都是他算计别人的表情,阴险毒辣得很。

收回遥远的深思,她声音冷清又不是威严地说了句:“都起来吧,今日是家宴,就不必多礼了。”

“娘娘,很高兴你能回家,请入内。”

荀况迎上来,宛如一个慈爱的父亲,笑容温和地接待她。

荀馥雅慢慢垂下头,掩饰着眼底的情绪。有多少年,她没听见荀况好声好气的声音了?

再次进入首辅府,她心中感慨万千,仿佛昨日噩梦又再重现,手心紧张得不断在冒汗。

玄素察觉,细心地替她擦汗,搀扶着她,不断地安慰着她,让她别怕。

可有时候,不是理性地强迫自己的感官,感官就能听指挥的。即便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今生已经不一样了,可在这首辅府行走,依旧步步惊心。

经过府中的河池,她想到了上一世,初次被荀况接入府中所受的欺辱。

那时候,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乡野丫头,长途跋涉地前来上京城认父,却被冷着脸赶出府。

后来,凭借她的努力,在容珏的帮助下,成为了名动上京城的才女,荀况才派人将她接回府中居住。

荀夫人派了两名粗实丫鬟来接待她,经过河池,却与荀滢不期而遇。她向荀滢打了声招呼,见对方不搭理,便越过她继续往前走,岂知,荀滢忽然掉进了河池里,惊动了在场的人。

随着丫鬟焦虑不安的声音响起,荀夫人跑过来,将被下人捞上来的荀滢拉到身边去,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生怕她有什么闪失,眼睛里是丝毫也不掩饰的焦急。

“滢儿,你没事吧?”

荀滢眼圈红红,明显是一副受了委屈却还强忍着的样子,拉着荀夫人的衣衫道:“阿娘,好冷。”

荀夫人连忙脱下身上的大氅,披到荀滢的身上,握住她的手道:“哎呀,这手怎么这么冰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猛地回头,目光不善地落在荀馥雅的身上:“你怎么能推你妹妹下水呢?好歹毒的心啊!”

“我没有!”

荀馥雅认真地解释,然而,所有人都盯着她看,宛如看着一个灾星。

闻声而来的荀况皱起眉头,他的眼眸同他说话的声音一般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犀利,以及一抹严厉。

“怎么刚进府就惹事!”

荀馥雅看向在场的丫鬟,她们明明看见事情的经过,却没有人替她出来解释。她们看她的目光,是幸灾乐祸的。

那一刻,她明白了,这些是不会帮她的,都等着看好戏,等着她被父亲收拾。

她在心里冷笑,抬头望向荀况,绽放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容,舒舒展展地弯腰福下去:“父亲,我没有推妹妹下水,只是,我第一天到来,妹妹为了救我,掉下了水,给妹妹添了麻烦,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呀——”

话没有说完,她清亮的眼光就落在荀滢的脸上,仿佛充满了感激之情。

“人人都说荀滢妹妹像仙女一样,我这个做姐姐的,进府第一天就受到了你的照拂,妹妹果真是像传言那样,菩萨心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