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皇宫,金碧辉煌的正阳殿。

皇帝赵启仁揉着眉心,一整日都在处理政务,让他有些疲倦。

听到嘉峪关的战事稳定下来,胡人部族接受议和后,他还是稍稍舒展了眉头,这对多事之秋的天启而言,是好消息。

“没再出什么事吧?”

虽然年关时趁着朝臣互拜,他以天子的威仪,硬塞给谢昀两道圣旨,谢昀一言不发地接下来,但这只桀骜不驯的野狼如此乖巧安分,实在让他有些不放心。

他怕自己这次做过火了,惹毛了这只嗜血的狼王。

太监总管刘喜摇头:“宫里头没出什么事。”

他很老道地停顿了一下,贴心地回禀道:“倒是辛贵妃派人来催了皇上两次,说在月盈宫等着皇上驾临。”

提到眉骨妖娆的宠妃,皇帝疲惫的脸上有了些笑意。

这位美人不仅美丽妖娆,还会很多花招,每夜都将他伺候得特别舒服,因此近日他夜夜留宿月盈宫。

太监总管刘喜贴心地为他端来妃子的牌子,他揉了揉眉心,不想去翻,直接吩咐道:“行了,今夜朕留宿月盈宫,你吩咐人去准备一下。”

“老奴遵命!”

太监总管刘喜行了礼,恭谨地退了出去。

待人走出正阳殿后,赵启仁对藏在暗处的暗卫魏风问道:“摄政王和永乐侯,可有异动?”

暗卫魏风犹豫再三,如实禀报:“并无异常。不过今日,谢王爷与朝中几位大臣私底下见过一面,两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一个下午没有出过门,而且门口守着的都是他们的人,不让旁人接近。”

“所以,也无从得知他们聊了什么?”

赵启仁的脸沉了下去,果然是不能抱有期望的,对谢昀稍有些改观,他就总能在下一刻做些让自己不舒心的事情来。

“……”

魏风不敢回应,只是垂头默认。

“本王在丰州养的私兵都跟着回来了?”

魏风像是早有预料,回禀:“差不多都偷偷回来了,禁卫军和御林军也大部分换上我们的人。”

赵启仁点点头,赞赏似的看了他一眼,“盯紧摄政王,看看他有什么动作。”

“要出手吗?”

魏风犹豫着探问主子的心思。

赵启仁想到赵怀淑,如今谢昀接受了与赵怀淑的赐婚,代表着这人有可能为自己所用。虎视眈眈的势力太多,这种时候,多一个有实力的朋友,总比多一个强劲的敌人好。

他愿意信赵怀淑一次,给谢昀一次机会。

“不,盯着就行。”

情况比想象中好些,他略有些欣慰,转了转脖颈,向后靠了靠。

沉默片刻,他继续说道:“若是对朝廷没有影响,随他们去,若是有……”

他眉宇间尽是狠戾,看着魏诀:“就不用朕多说了吧?”

魏风垂首应答:“是。”

赵启仁拿起桌上的笔,低下头去:“行了,去吧。”

魏风躬身退了出去,在外间时,赵启仁的声音传了过来。

“清河城那边也不能松懈,老七虽然年幼,但是从小跟随在先皇身边,与容太师走得近。摄政王也在朕登基之时特意到清河城,他很可能藏有一手。”

魏风脚步顿住了,良久,他回头,应下了。

翌日,风和日丽,荀馥雅睡到傍晚才醒。醒来时,头昏昏沉沉,疼得厉害。

玄素送来醒酒汤,她起身穿衣洗漱,喝了醒酒汤,又静坐了一会儿,才渐渐好些了。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王爷来过了没?”

看到玄素垂眉沉默,她心中了然,委屈又气恼。

好啊,既如此,那就散伙吧,各过个的吧!

她气上心头,又委屈得很,思来想去,一气之下便道:“玄素,盛娘不是为盛姑娘相中了好几位青年才俊吗?走,我们陪盛姑娘一块去相亲,我也该到了找如意郎君的时候了。”

玄素惊得目瞪口呆:“小姐,你认真的吗?”

荀馥雅为了表示她的态度,道:“赶紧将我衣柜里最漂亮的那套红衣拿来,我要打扮得美美的,去相亲。”

小姐,你这是在跟王爷赌气啊!

玄素想这么说,可转头又想,王爷把小姐气成这样,还接了赐婚的圣旨,实在不是个东西!不该帮!

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哄小姐开心!

遂,玄素将衣柜里的红裙拿出来,细心地为荀馥雅梳妆打扮一番,陪着到盛家找盛姑娘。

盛家老小都知晓了王爷负了荀馥雅,要迎娶公主的事,都没当面说戳心的话,很热心地为荀馥雅物色对象。

闲聊了几句,在媒人婆的带领下,她与盛明兰便一块坐着轿子,前往听雨楼相亲。

另一头,谢昀出了宫门,走了两步后,忽然身子一晃,站定有些站不稳。

江骜赶紧扶住他:“谢昀,没事吧?”

谢昀无声地摆了摆手,两人出了宫门,靠在宫墙上醒酒。

这赵启仁真是荒**好色,隔三差五便开宫宴宴请群臣欣赏歌舞,饮酒作乐,真是烦透了。

容珏不知何时跟了出来,表情淡漠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他走到谢昀面前,站定,确定人还醉得不至于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后,才有些遗憾的开口:“想和王爷你吃顿饭来着,顺便聊聊那日下官与小师妹之事,看来还是改日吧!”

谢昀脸色一沉,眼神那股阴狠的劲儿展露无遗。

那一瞬间,他弄死容珏的心都有了。

不过,他很快抚平所有情绪,换上这一世的谢昀惯常的表情,上前勾着容珏的脖颈,痞笑道:“还是别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去。”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容珏,容珏只是神色淡淡道:“没问题,反正是王爷你掏的银子。”

谢昀不悦地挑眉:“怎么请本王吃饭,还要本王来出银两,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容太师,你不厚道啊,这是君子所为吗?”

容珏抬眸,眼神清澈凌冽地看着他:“下官只说跟你吃饭,没说请你吃饭。就王爷在除夕夜对下官干的好事,难道不该请下官吃饭道歉吗?”

“……”

谢昀面色阴沉地盯着容珏,心里既心虚,又生气。

本王是送你到别的女人怀里,不是让你倒在本王的女人怀里!你这不知死活的还好意思提出来?你这个伪君子!

两人一人神色阴鸷,一人神色淡漠冷傲,互相对视,气场都不弱,使得现场的气氛显得剑拨弩张。

场面有些僵,江骜出来打圆场:“行了,就一顿饭,我来请吧!”

听到这话,两人惊醒,考虑到场地问题,便收敛起心中的敌意。

谢昀张了张嘴,想为自己挽救一下,可容珏压根不看他,只说道:“那走吧。”

江骜忽视了谢昀刀子一样的眼神,兴奋地笑道:“地方我来定。”

谢昀无奈地应下了:“行,你定。”

三人站在醉月楼门前时,容珏没什么表情,谢昀满脸黑线:“这就你说的,吃饭的地方?”

江骜笑容风流地点头:“我平常都是在这里吃饭的。多好,还有美人作陪,秀色可餐嘛。”

谢昀抬脚踹了他一下:“你大爷的!”

他都忘了,眼前这个人纨绔惯了,整个南陵都流传着他的风流没命。发现姜贞羽是他的亲姐后,他来了上京城,似乎变得越来越狂野了。

容珏看都不看一眼,转身走向斜对面的听雨楼。

谢昀见此,迈步跟过去,不理会江骜在身后的劝说。

江骜不悦地撇撇嘴,心里鄙视他们都是不懂情趣的男人,可脚步还是跟随过去。

前面两位男子向来眼里无人,眼高于天,自然不会注意周围的女子,可江骜不同,风流成性的他,早已习惯了眼珠子到处寻找佳人的倩影,在她们身上溜达。

经过一个顶楼雅间时,阅女无数的他一眼瞧出了背对门口坐着的那名女子,是个绝品佳人。

瞧见谢昀他们坐在隔壁雅间,他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兴奋地坐下来,笑眯眯地低声问他们:“嘿,你们留意到了吗?隔壁坐着一位绝世佳人,似乎在相亲。你们说,以本公子的财富和姿色,能一举拿下吗?”

容珏淡淡地抛下一句:“色只是空。”

江骜翻了个白眼,这人是和尚吗?

谢昀似笑非笑地揶揄道:“小心你家玄素拿着鱼叉过来。”

江骜立马怂了,白了他一眼:“我就看看,你别多嘴。”

随后,店小二热情地过来端茶递水,他们各自点了些名菜。

江骜想到那人婀娜的身段,心痒难忍,又忍不住怂恿道:“相亲不如偶遇,反正咱三个都是孤家寡人,要不过去瞧瞧,凑个热闹?”

谢昀看向容珏,笑道:“江骜你还真敢说,有这人在,姑娘们会瞧你一眼吗?”

江骜含恨地瞪了他一眼,心想着,有你这人在,姑娘们也不敢多看我们一眼。

他色字当头,坐立不住:“行吧,就我过去,你们两个慢慢聊。”

谢昀可不想跟容珏单独呆着,见江骜起身,伸手拉住他,故意说道:“过来相亲的,都是丑八怪,你别期望过高!有着佳人背影的,通常都会长者牛鬼蛇神的面孔,小心吓得你吃不着饭!”

“……”

江骜听到他这么说,忽然有点反胃了,不敢轻易行动,遂又坐了下来。

上菜后,店小二退出了房门,识趣地关上。

没人打扰,容珏看向江骜,似有忌讳。

谢昀看出他的心思,喝了口茶,道:“自家兄弟,不用回避。”

容珏闻言,神色淡淡地说道:“那天夜里,下官被灌了药,所以才冒犯了师妹。师妹她冰清玉洁,还望王爷你不要误会她。”

容珏与荀馥雅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之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想到荀馥雅总对这人心心念念,这人又对荀馥雅心心念念,他的心里头便憋着一肚子火。

他可没忘记前世这两人是两情相悦的情人。

来自男人间的较劲,他将与荀馥雅闹不愉快之事抛诸脑后,死要面子地说道:“本王的女人自然是对本王忠贞不二,用不着你来说。”

“……”

容珏端起茶杯,垂眉喝茶,脑海里浮现昨晚荀馥雅伤心醉酒的画面。

谢昀瞧见这人喝个茶都动作优雅,往那里一坐,都成了一幅让人移不开的美画,心里羡慕嫉妒恨。

这人打从出生,就将他比下去。本该喜欢他的父皇母后,都跑去喜欢这人了。

他那缺心眼的父皇,更是妄想他变成这人这番模样,隔三差五就批评他,要求他向这人学习,甚至,在他失踪后,对外宣称太子的性情模样,都是属于这人的。

当他得知真相,重生归来,真的很想问问那个缺心眼的父皇,是亲生的吗?

可惜,还没来得及问,父皇就驾崩了。

如今想来,好不容易遇到个自己心仪的对象,却发现情敌又是这人,他与这人真是两辈子都绕不开,造孽啊!

隔壁传来了悠扬的琴声,言笑晏晏,相谈甚欢,不时传出了男男女女的笑声,与他们这里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昀用力捏紧杯子,眸色阴狠。

凭什么人家过得如此欢畅,他过得如此憋闷呢?

“在下沈万,家在丰州,家中良田数百顷,在上京城开了两家玉器铺子。不知眼前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三个男人相对无言时,隔壁房间传来了一声彬彬有礼的搭讪声。

如此俗套的话语,他们自然不放在心上,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可接下来响起的女声,却让他们茶杯拿不稳,茶水洒一地,夹菜的手抖动了一下,肉也掉了。??G

“奴家荀馥雅!公子有礼!”

“……”

“……”

“……”

温雅有礼,清清冷冷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几分甜,使人无法生出反感。

如此熟悉而有辨识度的声音,不是他们认识的荀馥雅,还会有何人?

容珏与江骜同时看向谢昀,那眼神仿佛在讽刺他,这就是你口中的忠贞不二?

自己的女人背着自己跑去相亲,被自己和情敌,兄弟撞见,是种什么样地体验?

只有谢昀自己知晓,旁人也只是无比地同情他。

下一刻,谢昀手中的茶杯扭碎了,手上留着血。他却看都不看一眼,提剑就要过去砍人。

容珏与江骜见势不妙,赶紧将人拉住。

容珏劝说他:“杀人解决不了问题的。”

江骜提醒他:“嫂子现在是相亲。你过去砍人,说不定就变成成亲了!”

谢昀往前挪了挪,发现被拽得很死。

他强忍着杀人的冲动,神色幽暗地盯着他们,毫无情绪波动地问:“你们看看,本王的头上绿不绿?”

“不绿。”

容珏不明所以地回应。

“黑的。”江骜颇有深意地提醒,“感觉你的爱情离死期不远了。”

谢昀神色一顿,荀馥雅正气上心头,若再激怒她,恐怕很难得到她的原谅。

如此一想,他冷静下来,把剑放回鞘里。

片刻之后,三人纷纷跑过去门口偷窥。

只见荀馥雅红衣艳如花,衬得肌肤胜雪,香肩纱袖中若隐若现,言谈间眉目流转。顾盼生辉,娇妹撩人。

看得在场之前不仅惊叹,好一个红唇美目,粉雕玉琢的俏佳人。

看到刻意打扮的荀馥雅前来相亲,谢昀不忘伸手捂住江骜这色坯的眼,恶狠狠地低声抱怨:“要死的,打扮这么招人,本王都没见过。”

江骜不悦地扒他的手,无奈力量上抵不过谢昀,只好气恼地怼他:“说明荀姑娘很不待见你。”

谢昀将人扯到一边,抬脚踢过去:“有多远滚多远。”

江骜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谢疯子,你也有今天,活该!”

说着,颇为幼稚地向他做了个鬼脸。

谢昀走过去一把拧住他的头,给他无声的教训。

容珏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倒也波澜不惊。他心里清楚,荀馥雅心里难受才做这样的事,还是不打扰了

他欲想告辞,可又担心谢昀会怒然伤了荀馥雅,遂一言不发。

此时,雅间内传来了一声清朗的少年音,听起来年岁有些小。

“在下沈千,是陪兄长来相亲的,请问这位姑娘是……”

三人好奇地凑到门口,继续偷窥。

只见那是个阳光爽朗的少年,此刻正笑着看向玄素,眼眸里充满着好感。

三人的脸色微沉。

这沈氏兄弟长相出众,家境殷实,怎么看都是人中龙凤。在相亲群体中,肯定吃得很开。

看来荀馥雅主仆二人遇到来好姻缘。

果然,荀馥雅对沈千心生好感,站起身来,笑意盈盈地给他介绍:“这位是奴家的妹妹,玄素。”

她特意抬高玄素的身份,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玄素脸色红润,目瞪口呆地看着荀馥雅,似乎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说。

在沈千看来,这样的玄素却非常可爱。

他爽直地说道:“玄素姑娘太可爱了,我对她一见钟情了,不知小姐可否成全?”

玄素抬眸,惊异地看向沈千。

她平生头一回遇见喜欢自己的,还当众表明心意,而且对方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

面对俊俏哥哥的炽热目光,她害羞地捂住发烫的脸,躲在荀馥雅的身后,娇羞得不敢抬头。

玄素这反应,明显对对方心生好感,谢昀看在眼里,故意幸灾乐祸地揶揄江骜,还他刚才的幸灾乐祸。

“呵,江骜,你要带绿帽了。”

江骜怒瞪他,低吼:“有多远滚多远。”

他气死了,女人对他从来都是死心塌地的,即便好聚好散,对方也会对他念念不忘。玄素是跟他好过的女子里头,姿色最差的,可也留在身边最久的。这不知好歹的女人竟然在他还没甩掉她之前,就跟别的男子眉来眼去,这不是狠狠打他的脸吗?

他挽起袖子出臂,准备过去将玄素拽回来,狠狠斥责她一顿,却被谢昀拉住。

“别冲动,那两个货色哪比得上我们,会被拒绝的。”

谢昀说这话也不是出自自信,而是太清楚荀馥雅的性子,怎会背着他做出勾三搭四,有违女德之事。

江骜向来自恋,听到他这话,自然是觉得没必要上前阻止。

向来在情场上无往不利的他,怎会连这点自信没有呢?

容珏见两人都冷静下来,自然不会担心他们会冲动行事。

这种偷窥行为,非君子所为,他便拱手向他们告辞。

谢昀和江骜哪管得了他,紧盯着屋内的动向,看都不看他一眼,敷衍地挥了挥手。

容珏淡漠的眼眸怔然了一下,他看得出谢昀这人还是很在意荀馥雅的,可为何要接受与赵怀淑的赐婚呢?他不知晓这会让荀馥雅的处境变得很难堪?

转念又想,也许这人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带着心中的困惑,他转身离去。

此时,屋内的荀馥雅并未察觉屋子外头的动向,正在为玄素遇到姻缘而高兴。

她心想着,若玄素与沈千能成事,玄素能离开江骜那个风流情种,指不定是好事。

因而,面对沈万的热情邀请,她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偕同玄素与沈氏兄弟一起前往上京城的中心湖夜游划艇。

沈氏兄弟喜出望外,门外的两个男人却气得半死,简直无法置信。

眼见她们走出雅间,两人下意识地躲起来,却瞧见了以下这一幕。

荀馥雅在迈出门槛时,不下心绊了一下,身旁的沈万眼明手快,赶紧伸手扶着她的手臂,将人小心翼翼地扶出雅间,两人言笑晏晏。

谢昀盯着沈万揽着荀馥雅的手,神色阴鸷,那眼神仿佛要将那手灰飞烟灭似的。

在他们下楼后,他更是一脚踏破了那门槛,心里感觉很憋屈。

就觉得我如此碍眼吗?如此急着摆脱?

在旁的江骜感受到他的浓烈杀气,忧心戚戚:那位沈万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盛明兰没有相中的对象,黯然向荀馥雅告辞。荀馥雅颇感惋惜,目送她上了马车,便带着玄素,与沈氏师兄向目的地步行过去。

夜色降临,街上集市反而比白日里热闹了许多,摆卖的小摊陆续排在街上两旁,不时传出叫卖的吆喝声,还有人趁机在街头卖艺,引来一阵阵喝彩声。

他们在街上集市晃悠,皆被夜市的热闹感染,心情愉悦得很。

沈千是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加上喜欢玄素,一路走来,一直说着趣话逗玄素开心。玄素亦觉得沈千是个有意思的人,与他相谈甚欢,不到片刻两人便嘻嘻哈哈起来,旁若无人地闲逛。

荀馥雅看到此情此景,感觉很欣慰。

她的玄素,就该被如此对待,未来的郎君就该是这样的。

上京城的夜市,原来别有一番景致,可惜,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能见识过,今日有缘,便想趁机感受一下,给玄素与沈千制造更多的机会。

沈万是个心胸开阔之人,知晓荀馥雅的心思,但笑不语,静静跟随,并不点破。

他们经过一个胭脂水粉的摊子,也许是摊主的招呼过于热情,她停了下来,忽地想到上一世。

那时,王贵妃诞下麟儿,赵启仁大喜,在宫中举行百日宴,宴请群臣。谢昀带她出席,被诸位贵女妃子嘲笑她寒酸,连燕凉上好的胭脂水粉都舍不得用,恰逢容珏与赵玄朗路过,听到这话,用一句“美人如斯,淡香浓抹总相宜”来化解她的尴尬。

此事被谢昀得知,隔日他将上京城所有燕凉出产的胭脂水粉全买回来,堆在她的房间里,勒令她往后必须盛装出席,精心打扮,别让人瞧不起。

那时她只觉得谢昀嫌她丢人,委屈地哭了一晚上。

如今想来,也许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她被嘲笑。

沈万看见她一只手停在一款燕凉的胭脂盒上,久久不动,走回去,出声问她,“荀小姐,要我帮你买吗?”

荀馥雅回过神来,客气有礼地回绝:“哦,不用了,谢谢沈公子的美意。”

她故作轻松地笑:“奴家就随便看看而已的。”

沈万瞧见她虽在笑,但眉眼间却看得出苦涩。

他上前买了一盒胭脂,递给荀馥雅:“初次见面,小小薄礼,还望荀姑娘笑纳。”

“沈公子,我……”

荀馥雅面有难色,不敢接过那盒胭脂。

他们是相亲认识的,接受对方的礼,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清楚。

沈万自然是看出她对自己无意,轻叹一声,颇为惋惜地说道:“在下知晓入不了荀姑娘的眼,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不了情人做个朋友,也是可以的吧?”

荀馥雅抬眸看了他一眼,尴尬垂眉:“沈公子,实在抱歉。”

沈万晃了晃手上的胭脂盒,释然笑道:“觉得抱歉的话,就收下这盒胭脂吧。就当是提前收买你,为我家弟弟铺个路。”

说着,他望向旁边正在谈笑风生的两人,远观之,像一对两小无猜的小情人。

荀馥雅心里也释然,接过胭脂盒,对这位气度不凡的沈公子颇有好感。

她心想着:这样的世家公子,定然出身不凡,玄素若是能嫁过去,该多好啊!

她抬眸与沈万相视而笑,既然两人意气相投,有意撮合玄素和沈千,她边走边向他了解沈千的事。

两人相谈甚欢。

落在尾随身后的谢昀眼底,却是成了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情更浓。

谢昀气得眼神剧烈抖动,路过胭脂摊时,想要一脚将它踹了,被江骜死死抱住,拽走。

“谢疯子,稳住!稳住!这样会惹嫂子不高兴的。”

谢昀冷静下来,相比荀馥雅的表现,似乎玄素的表现更过分,与那沈千相处的情景,可谓是亲密无间。

江骜都能沉得住气,他怎能让这小子比下去呢?

他收敛起自己的火气,心里开始琢磨着如何将他们分开,将那碍眼的沈万赶出上京城。

及至中心湖,瞧见他们雇了一个比较豪华的花艇,准备夜游,谢昀倒是从容,可这回轮到江骜不镇定了。

“靠,大意了。女人最吃这招,这两人肯定是个中老手。”江骜惊叫一声,转头向谢昀提议道,“谢疯子,趁着月黑风高,把这两人抹了脖子,沉湖吧!”

他眸色阴狠地向谢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示意他下手不要留情。

谢昀难得见江骜如此硬气,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这么狠毒?”

江骜盯着不远处有说有笑还动手动脚的两人,眉毛一拧:“无毒不丈夫!”

谢昀呵呵两声,一手搭着他的肩,流里流气地取笑他:“我以为你不会介意呢,你不是一向嫌弃玄素吗?”

江骜晒然一笑:“那是另一回事。我的女人,谁碰谁死!”

“这话深得我心。”

谢昀会心一笑。

两人在空中击掌,眼神中的内容不言而喻。

江骜以为谢昀会走过去阻止他们游湖,可谢昀却只是眼神幽深地盯着。

他托着下颚,若有所思:“不过,还是静观其变吧,总觉得这两人不简单。”

江骜看着沈千扶着玄素走上花艇,凉凉地说道:“都把你我的女人骗来夜游花艇了,能是简单的人吗?”

言语间似乎有些醋味!

谢昀默不作声,看过去,忽然眉毛拧得很紧。

只见荀馥雅在玄素的搀扶下,走上船,不料船身晃**了一下,她一时不慎,站得不稳,往后倒。身后的沈万见此,伸手扶着她的腰,自然而然的,两人四目相对,眼眸盈盈有光。

清晖朗月下,他们在众人眼里,似乎有了郎情妾意,看上去是那么地般配。

谢昀伸手紧握着剑柄,手指骨刺啦刺啦作响,听得江骜毛骨悚然。

瞧见人往那里走,江骜生怕他要让那里血流成河,赶紧拽住他:“谢疯子,你不要过去,你刚刚不是说静观其变吗?”

谢昀露出极度嗜血的冷笑:“去他的静观其变。别阻止我,我要砍了那双手。”

柳树低垂,风絮满城,正是三月好时节。中心湖灯影交错,华丽的花艇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穿梭,不时传出女子的娇笑声,男主的温柔低笑,欢声笑语,让暧昧愉悦的气氛更加浓郁。

荀馥雅瞧见谢昀时,两人遥遥相望,一人震惊,一人眉眼含笑。那可那笑意带着地府的阴森。

荀馥雅有了片刻的心虚,可细想这人干的好事,又气恼得很,遂约沈万到花艇内室喝茶聊天。

谢昀见荀馥雅不仅不理会自己的愤怒,反而与沈万那厮进入内室独处,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他命船家划过去,用力撞他们的花艇,撞到里头的人受不住出来时,二话不说,施展轻功两人掳走。

“小姐!”

玄素正要追过去救人,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玄素!”

江骜冷着脸盯着她,冷哼一声,甩了甩衣袖,走入花艇内室。

谢昀将人带到了附近的观景楼,将上面的人算数赶走,方将怀里的佳人放开,让人坐在长凳上。

荀馥雅不理他不看他,依靠在栏杆上生闷气。

谢昀再次夺回佳人的那一刻,怒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这些日子积攒的疲劳感都消失不见。

他现在只想好好看看眼前这个人。

他以前从未想过思念的滋味是这般难受。短短一日,如隔三秋。

他如此想念眼前这人,可这人却跟别的男子眉来眼去,似乎要将他狠心抛弃。

他怕了,怕这人不要他,就像前世那样。

他知晓荀馥雅吃没脸没皮的那一套,遂上前,从背后拥抱着她,挨着她坐着。

荀馥雅气恼地反抗,想挣脱他的怀抱,可对方越抱越紧,仿佛害怕她会消失了那般。她只好作罢,随他去。

见荀馥雅不抗拒了,谢昀脸上一喜,将头埋进她的脖颈,低声呢喃:“不要离开本王,你若不喜欢本王与怀淑公主之间的婚约,本王会让它作废的!”

荀馥雅眼眶微热。

这话,前世的时候,她等了许久,盼了很多次,可到最后,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用八人大红轿子将人抬进王府。

那种感觉,就仿佛世界崩塌了,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和酸楚,可所有人都唾弃她活该。

痛苦又无力!

她闭上眼眸,收拾情绪,低声问:“你的意思是不会负我?”

谢昀鼻子轻轻蹭着她的耳廓,柔声道:“不负,负了韶华也不负你。”

“……”

荀馥雅心头一热,泪光闪闪。

也许是今夜景色太美了,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地动人心魄

谢昀将她翻转过来,搬到腿上,凉薄的唇勾着优美的弧度。

“卿卿,想本王吗?”

荀馥雅凝着那双深邃的眸,总是深沉得让人看不懂。

她忽然想到了上一世的谢昀,她迷迷糊糊的,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便脱口而出。

“想。”

红晕慢慢爬上脸庞,连耳尖都泛着点红,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她心跳如雷。

又是期待,又是懊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但就是这样难言的情感,充斥在她的心间。

她甚少有这样情感丰富的时候,因而,当有苗头冒出的时候,她除了茫然无措,别无他念。

谢昀轻声笑了笑,他的卿卿脸上的期待,他看得一清二楚。

果然,没有让他白等,但,还没有到时候。

他想等荀馥雅自己明白过来,等她亲口告诉自己。

她喜欢他。

他不想他们之间,是因为形势所迫,她无法拒绝才如此,就像上一世。

他想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在两情相悦之下,水到渠成,而非因为身份,或者旁的什么。

但,就是别让他等太久。

要是久了,他也怕自己会失信,之前所说的,给她仅有的,唯一的自己选择的机会就会被他收回了。

他试着给她机会,可结果不如他的意,他只好将人锁在深宫里,谁也无法见!

他伸手揉了揉荀馥雅的脑袋,冰冷的眼眸里有了热浪。

“走吧,回家。”

荀馥雅愣神,家?是何处?

谢昀头一回这么说,让她心里留着暖意。

她弯了弯眼睛,笑道:“嗯,回家。”

隔日晚上,皇帝赵启仁替谢昀举行了送行宴。

谢昀去时,已经到了不少大臣。众人一见到谢昀,纷纷停下交谈,不管熟不熟,都要上前来,祝他一番。

在太监总管刘喜宣读对谢昀的嘉奖时,谢昀已经喝了不少酒。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听清刘喜说了些什么。

大臣们倒是个个竖着耳朵,深怕听漏了什么,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们都知道,此次过后,谢昀就算权势滔天,可去了凶险万分的胡人部落,回来的朝廷已经不是原来的朝廷,他是否还会像现在这般,就不得而知了。

时至今日,他们还是不敢轻易站队。

因为最大的变数,在于帝王。

若是帝王不喜,那便什么都没了

谢昀微微支着头,醉倒是没有多醉,他突然觉得没有意思罢了。

觥筹交错间,耳边充斥着喧嚣声,旁人嘴里的主角,却在这里出着神。

他突然想到了李琦,这两月想必睡不着觉了吧,损失这么多,还什么都没得到。

他弯了弯唇,身体向前倾了倾,随后一脸可惜,可惜啊,没看到李琦如今是何模样。他的脸色应该很好看才是。

宴会快结束时,容珏端起酒走过来,向他敬酒。江骜坐在一旁看着,看热闹不嫌事大。

谢昀懒洋洋的站起身,容珏把酒递给他时,他笑了笑,说:“容太师辛苦了,劳驾亲自为本王斟酒了。”

容珏憋着笑,脸都快憋红了,还真是记仇。

众人摇摇头,这两人真是……

容珏沉默半晌,一字一句道:“不辛苦。”

谢昀接过酒,仰头喝了。

之后,陆陆续续的又喝了许多酒,饶是谢昀也有些受不住,江骜见他难受,就小声道:“要不,我们先走?”

谢昀颇有深意地看了容珏一眼,见容珏走向赵启仁,不想留下来被人看戏,便与江骜偷偷离席。

翌日,远方天际间,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光芒万丈。

容珏代表谢昀到胡人部落去议和,让所有人始料不及,只有谢昀,始终挂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送君千里终须别,”容珏双手揖礼,“诸位请回吧!”

前来送行的朝臣们依依不舍地看着,容夫人更是泣不成声。

天杀的为何要容珏去胡人部落议和,这天启皇帝简直不是人。

面对众人的悲伤,容珏叹了口气,放下作揖的双手,左手背向身后。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道,“不知谢王爷可还记得,你我初识,曾允诺答应在下一件事?”

“决不食言。”

谢昀郑重地说道。

目光交错间,皆是一笑,就此别过了。

容珏转身骑着枣红马,没看见谢昀轻抬的右手,未触及他衣袖。

谢昀只是垂手站着,一如当初立在客栈窗边的书案前,举手投足,都似一幅画,一场梦。

容珏对着他抬手作揖,跨上马背,轻策马背,与付博并行,未曾再回首。

仪仗敲锣打鼓,鞭炮齐鸣中,往事幕幕湿了眼眶,是容珏织了尘网,将心网在了每个人身上,不管他走向何方,众人都痴痴的恋着。

岑三已经收拾妥当,他走上前,说:“王爷,已经好了,可以出发了。”

谢昀点头,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岑三也跟着停了下来。

“对了,阿蛮,咱俩之前说的事可别忘了。”

不知何时,一名奇装异服的少年背靠在无人察觉的墙角里,翘着双手。

听到谢昀的提醒,他嘴角微扬,露出那颠倒众生般妖魅的笑容。

“放心吧,不会忘。”

“那就好。”谢昀微微扬起唇角,看向身后,始终不见伊人身影。

容珏要动身前往胡人部族和谈,出发那天,上京城的百姓和官员要前来相送,只有荀馥雅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