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暖阳洒在长安金湖之上,湖面波光粼粼,泛着湖绿的光泽。

客运码头前,一艘奢华气派的大船停靠在岸边,陆陆续续有登船的锦衣公子和美艳佳人经过。

陆衡在甲板上静立了片刻,目光扫过轮船的长梯,似是在等待什么人。

直到他视线中出现一道高挺健壮的身形,那人也迅速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瞬,陆衡这便默不作声地转了身,绕过甲板从一侧的外路迅速拐进了轮船中层的偏厅中。

偏厅内熙熙攘攘坐着几桌休憩的宾客,较为昏暗的光线令人无法一眼将此处的全貌看清,角落几名乐人奏着舒缓的音乐遮掩了宾客们低声谈话的声音。

陆衡选在角落的桌前坐下,没过多时,方才出现在长梯上的男子便跟了进来,径直走到角落的桌前落了座。

来人便是华宁布庄的少东家,今日画舫宴的主办者,唐东。

唐东朝陆衡抬了抬下巴,唇角勾着一抹笑,轻声问道:“怎未见你刚过门的夫人,不是说今日要带她一同前来吗?”

提及沈南枝,陆衡眸光暗了一瞬,微微蹙着眉头,略带不悦道:“若非近来母亲将我盯得紧,我怎会想着要带她同行,我早已告知她今日的宴席,岂知她今日竟是将此事给忘了去,虽是怎的都有些拿不出手,但也好歹稍微捯饬一下,这会将她留在府中梳妆打扮,晚些时候自己便会来了。”

陆衡说道着这些话,不禁想到了今晨在院中瞧见的那抹光景。

晨光亲吻在她一头乌黑柔顺的发丝上,沈南枝背对着他,躬身凑近院中的花枝,宽大的衣袍因着倾斜的角度而下垂,紧贴在她的后背,勾勒出纤细曼妙的身姿,她回望的一瞬,陆衡不可否认地知晓,自己被惊艳到了。

那张光洁的面容未施粉黛,却又在晨光下白里透红,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眉眼间是惊愣和疑惑,漆黑的瞳眸却映着晨光的光点,美丽纯洁得令人移不开眼来。

那是陆衡未曾见过的沈南枝,毫无防备,天真烂漫,生动的眉眼点缀了那张本应是平平无奇的面容,他竟有一瞬觉得,她是这样的娇美。

但也仅是一瞬,很快沈南枝便恢复了往常那副垂眸扣肩的瑟缩模样,谨小慎微地开口问他:“你怎么来了?”

陆衡霎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便反应过来,那日沈南枝压根便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对着她好一顿数落,这便气急将她独留在府上命她好生装扮后自行赶来赴宴。

陆衡此时已是有些记不清晨间的惊鸿一瞥究竟是自己看错了还是魔怔了,总觉得那样的感觉不应出现在沈南枝身上才对,这个思绪一直萦绕在陆衡脑海中,便越发沉闷烦躁,以至于此时终是到了自己期待许久的画舫宴上,也仍提不起多大的兴趣,但也无法向旁人说道自己的心情,只得将话头落到嫌弃排斥沈南枝上。

唐东自是不知陆衡心中所想,也早便听说陆衡的婚事搞了个大乌龙,美艳娇妻没能娶成,竟娶回一个年过二十三还其貌不扬的女子,至此看他的眼神中也满是同情,而后便笑着宽慰他:“无妨,今日你便可好好放松放松自己了,这次来的可都是上等货色,我费了好些心思才将人给弄来,保准包你满意。”

陆衡神色微变,总算是从烦闷中抽出些思绪来,勾了唇角道:“唐兄办事,我自是信得过的,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

沈南枝在梳妆台前坐立难安,前前后后她已是被自己的两名丫鬟折腾了近半个时辰了,而铜镜中的面容和装扮逐渐变得陌生起来,甚至相比出嫁那日更甚。

春夏凑在沈南枝身旁笑眯眯道:“夫人,您这肌肤可真透,奴婢并未妆上什么便这般水润透红,最后再为您描个眉便可以了。”

秋冬也一脸欣喜道:“夫人,奴婢今日所梳发髻虽是有些复杂繁琐,但可一点未曾伤着您的头皮,您这般梳妆当真是美极了,待到夜里您从宴席上回来,吩咐奴婢来为您卸下发髻便好,一点也不麻烦的。”

这两个丫鬟今日倒是难得的多了些话,面上也都是止不住的笑意,看上去开心极了。

春夏本就擅妆点,在沈南枝嫁进来之前,时常被陆莹唤去专程为她上妆,而秋冬则是府上最会梳发髻的丫鬟,她喜得研究,手法娴熟更甚自己也摸索出不少旁人所不会梳的发髻。

两人在瞧见沈南枝之时,一眼就看出,她那极为光滑细腻的肌肤和柔和乖顺的眉眼若是稍加装点定是会美得不可方物,再加之她这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不多不少,不硬不软,可以适得尝试各种各样的发型。

却没曾想,沈南枝全然没有要打扮自己的心思,白白浪费了两人的好手艺,整日这般朴素寡淡,更是垂着眼眸扣着肩将自己的光点全数掩埋了去。

实在是暴殄天物。

今日因着陆衡的怒意,沈南枝这才找来了两人,吩咐着要将她梳妆打扮一番,两人自是乐得合不拢嘴,巴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技艺都展现在沈南枝面前,好让她日后再不会将她们“冷落”。

——

画舫宴自午后开始进行,伴着湖面宜人的景色和午后惬意的暖阳,从外看去就好似达官富贵们在湖上的豪华轮船上的高雅聚会。

但除却围绕在轮船周围的画舫漂泊在无法登船的湖中,停靠在岸边的轮船的唯一出口处却是把守森严,今日参加宴席之人皆需出示特有的邀请函,经过重重身份验证才能得以被放行。

这是一场隐秘的宴会,但来此之人是否当真只是为了话谈闲聊,似乎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陆衡站在甲板上抬头望了眼天色,眸底闪过一丝不耐,似是已经迫不及待想叫那日照快些从西边落下,好进入夜晚的重头戏。

在另一旁与友人交谈之后走来的唐东瞧见此状,上前拍了拍陆衡的肩,打趣道:“等不及了?”

陆衡回过神来,无奈地摊了摊手:“你说你,办个宴席非得从白日里开始,我在此已是闲得发闷一下午了,怎还能有耐心。”

唐东轻笑一声上前站到了陆衡身侧,手掌扶着围栏,同样无奈道:“若是往常自是不需这般麻烦,可你也知,我爹他老人家才刚过头七,我本是该在家中守孝,若是不给这宴席做些表面功夫,又怎能得以顺利开办呢。”

陆衡愣了一瞬,随即便朗声大笑起来:“你还真是,没心没肺啊。”

唐东不以为意,他本就不是什么良人,朝陆衡挑了挑眉道:“这不正合世子爷意吗?”

谈笑间,前来参加宴席的宾客已是聚满了整艘轮船,长梯前的侍卫尽职尽责清点着宾客名单,待到所有宾客来齐,轮船便会拔锚驶入湖中央,和周围的几艘画舫连接在一起。

唐东指尖轻点着围栏,他当然也同样期待着晚上的欢乐,视线飘向岸边,本是随意扫去,却忽的在柳树下停下的马车边,瞧见一抹亮眼身影。

唐东微眯了眼,忍不住拍了拍一旁的陆衡:“世子,你瞧瞧那边那姑娘如何,瞧这模样像是来参加宴席之人,但我怎不记得有邀请过这样一位美人,难不成是谁人带来的女眷,这岂不是要将我为你准备的那些给比了下去?”

陆衡闻声看了去,仅是一眼,便当即愣住了。

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他扶着围栏身子不自觉向前倾去,那道身影却果真如唐东所说,缓步朝着轮船而来,越走越近,看得也越发清晰起来。

唐东倒是鲜少瞧见陆衡这般模样,瞧了瞧那姑娘,又瞧了瞧陆衡,不禁又开口道:“那姑娘虽的确是亮眼,可我今日为你准备的也不差啊,世子爷见多识广,再美的绝色美人,也不至于惊艳到用这般眼神去瞧吧,若是当真喜欢,不若我派人去问问是谁人的女眷,直接要来赠予世子如何?”

陆衡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恼怒地重新直立了身子,指骨不自觉蜷缩,咬了咬后槽牙,目光紧锁着那人不断走来的身影。

直到那人走到了轮船下的长梯前,这才一边动了身子往那边走去,一边扯动嘴角沉声道:“她本就是我的妻,何需谁人赠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