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辰?”

朱重三的声音在颤抖,他已经不能明白自己这位兄弟的成分,甚至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朱重三感觉眼前这人似乎侧身瞧了他一眼,带着笑意。

所有的将士都已经停了下来,他们不知道出现的那道人影是谁,但是看自家将军的样子似乎是认识的。

不论如何,这个人应该不是敌人,因为从他出现开始,光辉所过之处,那些原本夺命的阵法符文就已经全部停下,它们悬浮在空中静止,并如见了阳光的雪花儿迅速消弭。

现在,将士们面临的危局暂时解除,只是头顶的两座高山仍在不断聚拢,当山峰完全倾倒,他们最终还是要死去。

张辰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抬头看向了云雾之上的那几个人,尤其是陈戈和喟叹观弟子。

一直以来,他都在克制自己的出手,因为他很清楚一件事:当一个神明想要做人,想要入世,那么他首先需要摒弃的就是作为神明的某些特性,比如无所不知,比如超乎人力的手段。

他这一趟赶过来,也原本只是为了救人。

但是就在刚刚,他看到朱重三身上的鲜血,还有他某一刻的狼狈,想起在长安时,朱重三在不知他身份之前对他的多次维护,心里忽然有些不高兴,于是张辰决定做些什么。

云上的几个人注意到那道光辉人影的抬头,也感应到了他的注视,莫名地紧张和警惕起来。

陈戈曾经以为自己应该是无所畏惧的,因为他早已舍弃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能舍弃的一切,但是当脚下那人的目光投落,他忽然觉得自己极渺小,好像站在山峦下的蝼蚁,用尽全力也不能见头顶阴影的边缘;好像在原野上蹦跶的麋鹿,于黄昏中看天地,忽觉自身于这个世界,不过一蜉蝣。

陈戈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只觉得自己将要面临某种冥冥中的审判,以至于连头顶好像近在咫尺的煌煌天日都变得阴沉黯淡。

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下,张辰伸出手掌,光辉交织成形的手掌,就像一颗颗光点的汇聚,就连手掌的纹路都是光点之间高低分明的沟壑。

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喟叹观跪坐的弟子忽然神色大变,是挣扎,是不甘,畏惧,甚至敬仰和倾慕。

他的天赋当然也是不错的,否则观中从外门到内门真传数十万人,绝不会是让和他做这个所谓的‘弃徒’,和陈戈接触,并掌控大阵杀死朱重三。

也因此,他刚才施展瞳术,于张辰的身上看见了道法的尽头,看见了神明的化身。

这一刻,他的手掌不受自己控制地张开,一道微微发光的符印漂浮起来,那是观主交给他的,临时控制脚下大阵的钥匙。

符印自云雾穿透而下,落在张辰的手中。

张辰低头看着符印,这是他迄今为止所见,除去长安外最繁复的阵法,就算书山学院也有所不如,“真是了不起。”

他终于明白朱重三方才为什么会带着悲凄和绝望说出那句话,以眼前这样的大阵去杀人,这实在是很大的手笔。

他催动了符印,并同时抹除了那个弃徒在符印之中的元力印记。

两侧的山峦由此停止了倾斜和碰撞,它们静止在众人的头顶,那团因符印而生成的浓郁云雾也变得静止,好像两个巨人相互拥抱,在众人的头顶和脚下投落深沉的阴影。

至此,众人的危机算暂时解除了,只是这显然还不算结束,因为四周环山,这一群大多重伤的将士难道要攀山而过吗?

张辰再次伸出手掌,地面浸泡在鲜血中的某一道长剑缓慢地浮起,于半空发出急速的鸣叫,好像八月的蝉,带着兴奋,带着此生唯一要完成的使命,化作一道闪电落于张辰的手中。

剑身上鲜血未凉,那是万千死去将士的忠义。

“退!”云雾之上,从方才就绷紧了神经的众人意识到脚下那人将要出手,一瞬间陷入巨大的恐慌。

那人既然是朱重三的人,那么出手的对象自然只能是他们,看现在的情况,他们不必出手,必然不是脚下这人的对手,甚至在怀疑自己是否能够逃脱,在这种情况下,当然逃得越快越好。

哪怕是喟叹观弟子,他对观主的阵法有绝对的信心,此刻仍旧觉得逃为上策,毕竟现在连阵法符印都被别人抢走了。

众人同时飞身而起,陈戈就踩在其中一人的剑上,化作去往远处的虹光。

然而张辰也在他们动身的同时提起了剑,当剑上的鲜血因颤抖而急速脱落,且随着鲜血的离去附着了他本身的光点。

剑因手掌的驱使在半空划过成一道弧形,一道比剑更长更薄的虹光便就此蔓延出去。

那道虹光如乍现的光屏,从那道身影向外辐射,最后好像一道巨大的水花在半空挥洒并凝滞,又在阳光的折射下变得耀眼。

而这道虹光做的光幕最后落在两侧倾斜聚拢在一起的山峰上,落在厚重的云雾上。

轰!

巨大的声音响彻这个峡谷,响彻延绵百里的东如山山脉,甚至于北方远处的荒野。

······

安史山刚刚走出不远,忽然转身看向身后的天空。

一旁的副将微觉疑惑,也随着抬头,然后便见到荒野之上那些极厚重和清晰的云朵忽然一道道从中间分开,自东如山的深处开始,到荒野的边缘结束。

他从未见过这样整齐的云,是一条修整好的河堤,不见任何锯齿,是一只剪刀从中间分开并且向外推离。

自荒野任意一处抬头,都可见到这一异象,普通人只需瞧一眼,便必定再生感慨,高呼天地造化之美。

“那是什么?”副将惊疑。

安史山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他想起了在长安外见过的某一幕。

二人的身旁忽然起了呜咽,那是一直没有出声的匕餮。

安史山隐约明白了什么,但他没有告诉副将,只是说:“或许,朱重三今天不会死。”

副将更觉惊诧,“您是说,这是朱重三的手段?”

“未必是他。”安史山心头想到的,是某个他从看到第一眼就觉极厌恶的人。

如果眼前这场面和他有关,那么当初长安城外的场面,也一定是他的手笔。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是个好对手。”安史山心想。

虹光之上,也就是天上那些厚重白云的分裂初始处,陈戈等人刚刚飞出不足一里,忽听身后的剧烈的震动,这震动好似就在耳边,是从胸膛炸响,是让耳膜将将碎裂,比方才大阵启动时推行山峦更剧烈许多。

正在拖着二人御空的飞剑一阵晃动,好像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的趔趄,这是御剑者的失控造成的。

山峰之下。

被黑暗笼罩无数年的峡谷,一束束阳光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