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笑花说得没错,那个给刘瘸子戴上手铐的人就是我。
昨天晚上,我本以为可以从杜笑花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从而判断出许守义的下一个目标是谁,这样我们才能采取措施加以应对。然而,杜笑花并没有给出我们想要的答案,也许她真的提供不出来,也许她已经意识到了保护她的人就是许守义,她不想配合我们。
从杜笑花那里空手而回后,周小飞提议说:“师傅,要不我们干脆发一张通缉令,这样也好限制他的活动范围,让他插翅难逃。”
白拥军说:“根据许守义的种种表现,我觉得他的本质还是很善良,不是那种杀人如麻的亡命之徒,否则他也不会返回来救方队。既然他对社会构不成危害,我建议暂时不要发通缉令,这样可以避免人心惶惶。”
我说:“等明天吧,明天我们还抓不到许守义的话,再考虑发通缉令。”
周小飞又问:“师傅,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上班再安排。”
今天早上一上班,我们专案组讨论了一下案情,立即做了分工,我们兵分两路,一路由周小飞和白拥军组成,去找杜秋燕和羊肉馆的员工,看看能否了解到一些情况。另一路由我和刘慧娜组成,再到二元桥花卉店去查看一下,看能否发现许守义的行动轨迹。
部署完毕,我们正要行动,张局却推门进来了,他告诉我们,他刚接到一个实名举报电话,举报人是西州某公司的老总。张局说:“他让我不要透露他的真实姓名,我已经向他保证过了。他说昨天下午他遭到绑架,绑匪只有一人,在他家的大门口趁他下车之际,悄悄进入他的车内,待他上车后,绑匪用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迫使他把车开到了城南废弃的煤气厂,然后又把他劫持到旧厂房,向他勒索三十万人民币,限定今天下午三点送往原地。如果送不到,绑匪扬言要杀了他全家。他还说,绑匪是个瘸子,戴着口罩,看不清面貌,年纪大概六十岁,是个老头。我已经告诉了报案人,让他积极配合,只要他能够在规定时间把三十万现金送到那里,我们就一定能将绑匪缉拿归案。”
“许守义!”张局刚说完,周小飞立即接了话,“从这个人的特征看,就是许守义。”
白拥军也说:“没错,我也觉得他就是许守义。”
我说:“张局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不管他是不是许守义,我们都要做好部署,一定要将绑匪缉拿归案,绝不会让他逃脱。”
张局走后,我们都很兴奋,对整个计划做了周密安排,觉得万无一失后,才开始了行动。
此刻,当我拿出手铐时,我已经把他当成了许守义,尽管之前我还有所疑惑,觉得这不太符合许守义的风格,绑匪有可能另有他人。然而,当他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我的视野时,我觉得他就是许守义,不仅仅因为他是个瘸子,其实身形也很像。可等走近之后,我才看清他不是许守义,而是刘瘸子。我几乎被眼前的一切搞糊涂了,怎么会是他呢?怎么会是刘瘸子?
刘瘸子看到我,一脸的惊慌突然转悲为喜,高兴地说:“方队长?原来是你?我认得你。”
周小飞厉声道:“老实点儿,什么认识不认识的,在这个时候还想套近乎?”
刘瘸子憨笑着说:“不是,我不是套近乎,这一切都是一个叫王延生的人安排的,他让我到这里来取钱,说这是我被胡汉三骗走的连本带利的三十万,还说如果我取钱时现场发生什么变故,让我千万不要害怕,要找公安局刑警队方队长,并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王延生安排的,这样会保证我没事的。”
“王延生?他人呢?”
“他昨天下午找过我,对我说完这些后就走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这样吧,你随我们到公安局做个笔录,做完就放你回去。”说着,我又掏出钥匙打开了锁在他手腕上的手铐。
刘瘸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钱呢?这都是我们一家人的血汗钱,其中,有我的二十万,笑花的三万,加上三年多的利息,一共是三十万,你们可不能退给那个姓胡的王八蛋呀!”
白拥军说:“走走走,钱的事我们调查清楚会给你一个交代。”
至此我才明白,许守义所说的那件没了结的事,就是为他的老婆和女儿讨回这笔血汗钱。
周小飞说:“这许守义,还真的……”
周小飞的话刚说了一半,就听到对面马路边有人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我让白拥军和刘慧娜押着刘瘸子先回局里,我和周小飞立即向出事地点赶去。
来到黑色奥迪轿车跟前,我看到死者正倚着车斜躺在地上,胸口流着血。我用手在鼻端试了试,已经没气了。我让周小飞立即给法医老秦打电话,让他立即赶到现场来勘查。我则是打通了张局的电话,向他汇报道:“张局,‘绑匪’已经缉拿归案,与此同时,现场的另一边发生了一起血案,我怀疑受害者可能是那个举报人。”
张局说:“立即封锁现场,我马上到。”
经过现场勘查,死者名叫胡万山,诨名胡汉三,现年五十六岁,原西州金谷公司法人。
我看他胸口的那一刀,便知是许守义的插花刀所致。
张局赶到现场问:“凶手是谁?查到了没有?”
我说:“现场群众没有人看到,不过,根据我的判断,凶手就是许守义。”
张局十分生气地说:“这也太猖狂了吧?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竟如此嚣张,简直无法无天了。立即下发通缉令,通知车站码头和各交通要道,进行严厉盘查,绝不能放他出城,并对你们提出要求,限期36小时内破案,给全市人民一个交代。”
周小飞说:“张局,36小时……”
我扯了一把周小飞,说:“报告局长,我们争取完成任务!”
张局说:“不是争取,是一定。”
“好,一定!”
我立即打电话向白拥军作了安排,然后回身对张局说:“张局,我这就执行任务去了。”
“去吧!你们也要注意安全。”
上了车,周小飞问:“师傅,三十六小时,我们能完成任务吗?”
“不然呢?张局下令了,我们只能完成。”
“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让白拥军去金阳小区,保护胡万山的家人。我们去许守义的老巢,二元桥花卉店。”
周小飞吃惊道:“去他哪里?他现在就是惊弓之鸟,说不准早就去了车站码头,或躲到了离家远远的地方,怎么敢回他住的地方去?”
“赌一把。”
我们又一次来到许守义的花卉店,院门虚掩着,我推开院门,看到老黑狗卧在一边,好像眼里噙满了泪水。见我们来了,呜呜地叫着,好像要向我们倾诉什么。院里空无一人,不见许守义,也不见小哑巴。但我能感觉出来,这里气氛有点儿不对。
我给周小飞做了手势,拿出手枪,悄悄走进了许守义的住所。
他的房间门开着, 我刚跨进门,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许守义直挺挺地躺在**,胸口插着一把插花刀,血从**流了下来,还在滴着。
周小飞也惊呆了:“这是咋回事?”
“注意保护现场,小飞,立即打电话通知技术科前来勘查。”
吩咐完毕,我走过去,把手指放在许守义口鼻处试了试,呼吸全无,流到床单上的血,还冒着热气,估计最多不超过二十分钟。他的身边放着那本《基督山伯爵》,我觉得这是许守义在向我暗示什么,拿过书一翻,里面竟夹着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有些发黄,却是彩色的,倒也清晰,照片上有三个人,很显然,这是一家三口的合影,中间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两边坐着的是父母。细一辨认,我才看清,中间站着的就是杜笑花,一左一右坐着的,是她的妈妈杜秋燕和父亲许守义。从照片上看,许守义年轻时很帅气。照片的右下角上印着:“摄于一九九五年秋。”
周小飞说:“没错,这就是杜笑花一家的合影。上次我们去杜秋燕家,挂在墙上的相框里,有这张照片,只是照片上的许守义被剪掉了,只有杜笑花和她妈妈两个人,这张才是完整的。”
我不由得感慨:“看着这张照片,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如果没有罪恶,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莎士比亚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也许,只有在疼痛中,才会引起人们的警觉和深思。头儿,看看那封信吧,是写给谁的?”
我扬了扬信封,上面写着:“方警官亲收。”我抽出信,打开一看,有好几页,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我迅速地看了起来:
方警官:
我知道你还会来找我的,所以,就给你留了这封信。
你推理得没错,的确,邵威是我杀的,薛娜是我杀的,李疯子是我杀的,张山也是我杀的。至于杀他们的理由,我已经向你们讲过了,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们必须死,他们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可能你会站在法律的制高点上说,他们该不该死不是你说了算,最终由法律来裁决。的确,我从不否认法律的严明,却怀疑法律在某些方面的过分宽容,才导致这些恶人做了恶事,仍然享受着法律的保护。他们正是抓住法律的薄弱环节,有恃无恐地祸害着人类正常的生存法则,威胁着他人的生命安全。对这样的人,法律拿他们没办法,我只好拿我的插花刀来修剪。我虽然触犯了你所捍卫的神圣法律,但我却为捍卫民间的正义奉献了我的一切。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无论是十三岁的少年邵威,还是在校园里横行霸道的恶女薛娜,抑或是间歇性精神病患者李疯子,家暴成瘾的张山,他们活着,就是对世界的犯罪,对他人的生存构成了严重威胁。我解决了他们,不光是为了保全我女儿的健康成长,为她创造一个安全的生活环境,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免受他们的祸害。倘若我用我的死,能够换取我的女儿以及像她这样弱者的平安,我觉得值了。
尘归尘,土归土,我让他们去了应该去的地方,我也去了我应该去的地方。所以,请你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前妻和女儿,我不想因为我的出现和消失打乱了她们平静生活。
另外,我还要顺便说一句,薛娜不是被绑架的,也没有被卖到深山老林里去,是我以谢成的名义写了一张小字条,把她骗到东关小树林的路上,然后一刀封喉,装进麻袋,用三轮车拉到郊区,投到了一口农用枯井中。可能就是那张小字条,给我留下了大麻烦,才让我选择了今天的结果,这是我的疏忽,我认了。那口枯井在三乡牛沟村的变压器旁,现在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厂房,你们无须再找了,五十米深的枯井,挺麻烦的,再说了,找到了又有什么用?
尊敬的方警官,不管你承认与否,神圣的法律与民间的正义并非完全相融,有时,是根本对立的,你为了捍卫法律的尊严不顾一切,从这一点上说, 我很佩服你的聪明才智,也敬佩你对法律的忠诚。你是一名人民的好警察,更是一名法律的守护神,可是,在阳光普照不到的地方,还有一些弱势群体,你是无法守护他们的,我的插花刀正好补了你的缺。我知道我的行为已经触犯了神圣的法律,那是我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有意冒犯。
还有,虽然你的推理把我逼到了死角,但我还是非常感谢你,如果这个世上能够多一些像你这样的好警察,多一些像你这样的法律捍卫者,我们的社会将会少一些坏人,多一份安宁,也许,我的悲剧就不会发生,我也不至于为了保护女儿成了杀人犯。
我知道,现在我已经严重触犯了法律,所以,我也毫不犹豫地受到我的插花刀的制裁,我就用我个人的方式,结束了我的生命,以示惩罚,亦算谢罪。
认罪人:许守义
他的信,密密麻麻地写了三页纸,我每看完一页,就转手交给旁边的周小飞。看完后,又发现他用另外的纸补写了一页:
本来,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要以我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没承想,我从刘瘸子那里得知,胡汉三曾打着投资的幌子骗取了好多人的钱财,其中也有刘瘸子一家。他们状告无门,有的人竟然被气出了病。我不想谴责什么,也不想管别人的事,只想让胡汉三偿还骗走刘瘸子的二十万,以及杜笑花的三万元,外加三年多的利息,共三十万。只要他还了,我们相安无事,我绝不会伤害他。可是,他自作聪明,总想着给别人做套,算计别人。我实在容不得这样的人,他的存在,对别人就是一种伤害,这样的人,还是少几个好。反正我横竖都是死,临死之前,顺手除去这个祸害,也算为受害者做了一件好事。所以,刘瘸子是无辜的,那三十万是他应得的,如果有什么罪责,那也是我犯的,由我承担。
许守义又记
从这两份书信上我可以判断,第一封是他早就写好的,后面这封,则是他刚刚写的。我一口气看完这两封信,不觉长长地叹了一声。
“四一九”杀人案终于破获了,并且连带破获了六年前的李疯子被杀案、十五年前的薛娜失踪案,以及十八年前的邵威被杀案,还有今日发生的胡万山被杀案,压在我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我没有理由不高兴。然而,我却始终高兴不起来,许守义的话就像重锤敲在我的心上,使我想到了隐在这些案件背后的沉重,使我想到了惨死在他插花刀下的五个死者,甚至是发生在一九九五年那个月黑风高夜晚的强奸案。
一切的导火索,皆因那次强奸案,如果杜秋燕没有遭到坏人强暴,就不会失手打死人,更不会引来许守义的牢狱之灾。如果许守义不被判刑入狱,他的家庭也不至于支离破碎,妻子、女儿也不会受到生活的重压和别人的歧视,杜笑花也不可能到沙枣树林里摘沙枣,自然也不会遭到邵威的性侵。
如果她一直由父母守护着,在学校里也不至于遭到薛娜的欺凌和羞辱,即使她长大成人了,李疯子也不敢进入她的家进行肆无忌惮的骚扰,她也不可能误以为张山就是她的救命恩人而错嫁给他,凡此种种,都是那场罪恶造成的,如果没有它的发生,也不可能引发邵威、薛娜,李疯子、张山的死。
可是,世上偏偏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或者说,即便有,也不会有机会让我们去选择。这一系列的悲剧,看上去偶然,实则必然,都是那场强奸案的因造成的果。它就像高速公路上一起突发的车祸,后面的一系列追尾事故都是由此引发的。如果罪恶一天不消除,类似的悲剧就还会发生。
罪恶有时就像一粒种子,一旦播种到人的心里,就会生根发芽,恶劣生长。这一点,其实在许守义的身上已得到充分印证,他本是厂里的技术骨干,是受人尊重的劳动模范,妻子美丽,女儿可爱,婚姻美满,家庭幸福,只因恶人介入,才毁了自己的家庭,也毁了他的人生。恶念从此也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一旦遇到合适的土壤,就会野蛮生长,无论邵威、薛娜,还是李疯子、张山,一旦欺凌到他的女儿,他便用自己的恶毁灭了别人的恶。他的凶狠,他的以暴制暴,他所谓的民间正义,说到底只不过是为自己的犯罪找了一个借口,从根本上讲,还是他心里的恶在作祟。
如果他还活着,我真想对他说,仇恨永远化解不了仇恨,但善良可以。
邵威、薛娜、李疯子、张山、胡万山,这些人的确令人可气可恨,但罪不至死,任何人都没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利,即便你打着正义的旗号,也不能与法律对抗。
诚然,我们的法律还有许多待完善的地方,阳光普照不到的地方,必有阴影,但绝不是产生罪恶的温床,也不是任何人犯罪的理由,无论我国的法律,还是世界其他国家的法律,绝非尺子那般呆板,也非闹钟那般精准,因为它毕竟是上层建筑领域,是属于意识形态的范畴。当然,法律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的进步,科技的革新,它也需要进一步修正和完善,才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也是一代又一代法律工作者为之奋斗的目标。
而我要做的,就是捍卫法律的尊严,惩恶扬善,确保一方平安!
所以,我的网名叫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