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静默地流逝。

谢临微闭着双眸,神色安静地躺在叶紫妍怀中,直到耳畔听到沉稳的呼吸声,确定叶紫妍已然沉睡,他才缓缓地睁开了眼来。

叶紫妍确实睡着了。

她靠着冰冷的石墙,睡得很沉。月光透过天窗打在她的脸上,衬出了一片疲累和苍白,就连那浓密的眼睫底下都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青影。

这一段日子以来,她真的太过疲累。

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

谢临就这样深深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容颜刻进心底里去。

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这样看她了。

最后一次,认真地记住她的样子。

“要生便一起生,要死便一起死么?”

谢临忽然低低地笑了,黑沉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近似温柔的神色。

有她这句话,就足够了,不是么?

其实早在五年前,在他夜探澜雨庄的那一夜,他就知道,她心底真正爱着的人,是自己。

那一夜,她发着高烧,说着胡话,但她口口声声念着的,都是谢临这个名字。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在床边几乎守了一整宿,直到她的贴身丫环进屋,他才闪身离开,藏在屋外。

凌晨时,她终于醒了。

她抱着她的丫环失声痛哭。她说她错过了最爱的人,她说她害得那个人生死未卜,让她没有机会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意,这个遗憾,将伴随着她一生。

听到的那一刻,他患得患失。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该不该给自己希望?

那时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害怕被赋予了希望之后,又狠狠夺去希望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他只给过自己一次希望,可那抹希望,却化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将他刺得鲜血淋漓,直到现在,那个伤口还未结疤,还在流血。

——“我宁愿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真恨不得,现在就亲手掐死你!”

那一次,他几乎用了生命的代价,来换取母亲的信任,结果换来的,却只有近乎残忍无情的谩骂与伤害。

那是这一生一世都无法抹灭的记忆。

从那以后,他就宁愿选择从一开始,什么也不要挽留,什么也不要相信。连他的母亲都要将他遗弃啊,那这世上,又有谁会真正在乎他,真正在意他?

即使,那个人是叶紫妍,是他一生挚爱的女子。

于是,他离开了澜雨庄……

如果那时,他没有离开。

如果那时,他相信了她。

也许,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将改写吧?

然而,这世间,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更是无法回到过去。

他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他就应该走下去。

因为……他不愿看她受到伤害。

他要她活着。幸福地活着。

闭起眼眸,终于冲破了最后一个被封的穴道,他撑坐起来的同时,迅速地点上了叶紫妍的昏睡。

幸好,萧远在封他穴道时留了几分余地,并没有封死,否则,以萧家那独特的点穴手法,他想冲开怕是不易。

他将叶紫妍慢慢地放倒在地上,让她睡得舒适一些,完全站起身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涌上一阵强烈的晕眩。

他扶住墙,低咳了两声,忽然冷笑。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透过天窗的月光在地牢里投射出了一片惨淡的影子,那道影子越拉越长,紧接着,一名身着素服,头戴黑色纱帽的女子出现在了谢临面前。

“看来你还不是太没用。我还以为,你连耳力也不行了。”

谢临又笑了,“我还不至那么脆弱。”

“是么?”女子冷哼一声,“那你究竟在做什么?以你的身手怎么可能让萧静行擒获?在我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一项。”女子的目光轻扫过昏睡中的叶紫妍。

头似乎又有点晕了,谢临轻靠着墙,微微合起双眸,“当初我们的协议里,可没有注明,我一定要绝对听从你的计划安排。”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却又带着十足的嘲讽与不驯。

女子藏在纱帽下的那双眼睛,徒然闪过了一丝杀气,“怎么?现在你想反悔了么?”

谢临终于睁开了眼睛,掩唇轻咳了咳,“你应该清楚,我从头至尾都只有一个目的。还未达到那个目的,我又怎会如此轻易就放弃了?”

女子冷笑,“好。我也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断不会事行至今便半途而废。只要你做的事不要影响大计划——”

“放心。萧远不是用人头担保了我三天么?”他话音方落,忽然喉间一紧,已被人紧紧扣住。

“告诉你,若是你敢让萧远少一根头发,我都不会放过你。”素衣女子紧扣着谢临咽喉的手蓦然一紧,满意地看到他的脸色又青白了一分。

谢临的呼吸急促起来,目光却极其淡漠地看着那素衣女子,几乎不把任何事物看在眼里,包括此刻悬于一线的生命。

素衣女子似被那目光所影响,竟悻然放开了手。

“只要你让那两只老狐狸现出原形,我自会给你解药,为你续命。”

“续命?”谢临伸手紧揪着心口,微微喘息着,笑容却很冷,“我不用你为我续命,只要你现在别插手我的事。”

素衣女子重重哼了一声,“好。我就估且相信你一次。”话落,她转身走出了地牢,然后几个起落便消失无踪,如入无人之境。

疼痛似乎又急涌上心口,谢临倚着石墙,好半晌,才缓过了一口气。

“月。”他低唤了一声。

黑暗的角落里,立时有一道黑影闪身而出。

“公子。”

“带萧远过来。”

“是。”紫月领命,正欲退去,却又停住了脚步,低低地问:“公子,你打乱谷主的计划,其实只是为了成全他们么?”

谢临目光一沉,冷寒如冰,“月,你何时变得这么多事?”

紫月轻咬了咬唇,最终只能无奈退下。

公子实在太傻了,他这样做,值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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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临在叶紫妍身边坐了下来。

他在等萧远。只是,在萧远来之前,他必须要做另一件事。

深吸了口气,他强压下胸膛里翻腾的血气,解开了叶紫妍身上的穴道。

既然已经开始,那么,一切就该照着原订的计划一步步地走下去了,即使到最后等待他的可能是万劫不复……捂住胸口轻咳了两声,他眼底的神色淡漠而又寂寞。

这时叶紫妍紧闭的眼睫微颤了颤,谢临放下了捂住胸口的手。

叶紫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神智还未完全清醒,她神色迷离地看着面前那张苍白熟悉的脸,“谢临?”她撑坐了起来,轻甩了甩还有点昏沉的脑袋,“我怎么睡着了?”抬起头,她看了他一眼,“你没事了?”

谢临轻摇了摇头。

叶紫妍一怔,这才惊觉谢临穴道已解。

“你的穴道——”

“你以为萧远能制住我么?更何况,他点住我的时候,留了三分余地。你的萧大哥总是这样妇仁之仁啊。”谢临唇角微微一挑,眼眸中闪过冰冷之色,“而妇仁之仁等于就是给敌人反击的机会,亏萧远还是萧静行的儿子,这点道理都不明白么?”

叶紫妍紧盯着谢临那满脸的嘲弄,“你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不愿意告诉我?难道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

“我不会相信这世上任何人。”谢临淡淡看了叶紫妍一眼,“五年前你就应该很清楚了。”

叶紫妍紧紧地握紧了手心,神色哀伤,“好,你不信我。我认了。五年前,我曾伤害过你,你不信我,也是人之常情。无论你如何对我,我都不会怪你。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告诉我,你的心底究竟在想什么?你利用我拿了爹的令牌,却让澜雨庄的人与七大派拼个两败俱伤,差点毁了沧风楼,你身为沧风楼的楼主,保护沧风楼难道不是你的责任么?”

谢临忽然大笑了起来,“保护沧风楼么?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谢临微微一顿,黑眸之中掠过一丝阴郁的戾气,“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白道同盟,我从来没想过保护——”他深深望进叶紫妍的眼里,“更准确些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我谢临想要保护的人。”

那一瞬间,叶紫妍心头鲜血淋漓。

“我明白了。”她苦涩地笑。

谢临微垂下眼帘,不再看她,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丢在了她的面前。

叶紫妍捡起一看,那“休书”二字,就像两把刀直刺进她的心底。惨淡一笑,轻声问:“你既然娶了我,又为何要休我?”

谢临面无表情,语气更是淡漠得近乎于无情,“你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如今,你已没有利用价值,所以,自此以后,你叶紫妍与我谢临再无半分关系。”

心口揪痛的同时,叶紫妍手上猛地一收,将那封休书死死握进了手心之中,几欲捏碎。

“紫妍——”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而温暖的声音。

叶紫妍知道,萧远来了,可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手中那封休书。

萧远走进了牢里,叹了口气,“你让紫月叫我来,是不是想让我带紫妍走?”

谢临轻笑,“不愧是萧远,心思通透。看来我也不用多费什么唇舌了。”

萧远那双清澈的眼眸盯盯紧着谢临苍白无血色的脸庞,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你是真的想要休了紫妍么?”

谢临再度大笑了起来,一边笑,却一边呛咳,半晌,他才止住了咳声,微微喘息着,语气却冷得像把利刃,“萧远,你不是比我还想娶她么?我休了她,不正好称了你的心意?”

“谢临!”叶紫妍的脸色已变得如雪般惨白,浑身更是止不住地擅抖起来,“你这是在羞辱我和萧大哥么?你分明知道我和他——我和他——”她颤着声,紧紧咬住唇,已无法再说下去。

谢临冷哼了一声,替她接了下去,“就算你们二人是兄妹,又如何?当初若不是叶剑澜的突然出现,你们二人怕现在早已成了江湖中人人称羡的一对侠侣,何时又会轮到让你做我的妻子?”他说着微微垂下了眼眸,“难道你不知道么?即使他明知你是他的亲妹妹,他也依旧爱着你?直到今天都没有变过——”

“你——”叶紫妍一举手,就要甩下去,但手掌却停滞在半空,微微颤抖着,“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伤人又伤己。

温热的泪水终于滑落,她将手慢慢放了下来,然后深深吸了口气,“这封休书,我不会收。”话落,她拿起手中的休书,慢慢地撕了开来。

“我既然做了你的妻子,就永远是你的妻子。”

谢临冷冷地看着她将手中的休书撕成碎片,“即使你知道,我娶你,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你也依旧要当我的妻子?”

“是。”

谢临眸子里的神色一分分地凝结起来,“那如果我说,五年前的那一夜我就已经不再爱你了,你还要做的妻子么?”

“是。”

谢临抬眸深深望进叶紫妍的眼睛里,唇角却牵起一抹嘲讽的笑,“为什么?就因为你突然发现,自己莫名爱上我了么?”

叶紫妍深深望进谢临眼里,一字字道:“我原本爱的就是你。”

“原本爱的人就是我么?”谢临慢慢地站了起来,唇角噙着冷漠的笑,“叶紫妍,你何必自己骗自己?你只是想补偿我,对么?五年前你选择救你自己最爱的人并没有错,你没有什么好补偿的。而五年前,也是我自己故意隐瞒,故意试探,就算赔上我这一条命,也是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关。”

叶紫妍神色悲痛地摇头,“我没有骗自己,也没有骗你,不论你信与不信。”

谢临背过身,不再看叶紫妍,“我不信你。所以,你可以走了。”

“好。我走。既然你不想见我,我走就是。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信我。我会做到的。”叶紫妍拭去脸上的泪痕,转身就走。

“其实你还是很爱她,为什么非要这样伤她?”萧远注视着谢临的背影,沉沉一叹。

谢临转过身,然后轻靠着冰冷的石墙,声音充满了倦意,“你若心底还有她,就好好保护她,不要让她参与进来,卷入这场风波。”

萧远眉峰微蹙,“你不要总是一个人承担。”

谢临看了他一眼,“我说过,我谁也不信。我连叶紫妍都不信,又怎么信你萧远?不要忘记了,你我之间,还有一场未完的决战。”

“我从没忘记过这场决战。”萧远看着谢临败灰的脸庞,“所以,我会等你履行这场决战。”说着,萧远伸出了手,“我们击掌为誓,在这场决战未履行前,你和我,都要活着。”

谢临笑了,也伸出了手,在萧远掌心击了一掌。

“好。我肯定不会比你萧远先死。”

萧远叹了口气,转过身,走向牢门时,又低声道:“紫妍我会看着,你放心吧。”

萧远终于也走了,牢房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谢临微合着双目倚在墙边半晌,才缓缓睁开了眼来,从怀中掏出了那个白色的药瓶,将里面所有的药全倒了出来,一口气吞了进去。

而一直守在黑暗里的紫月,向前迈出了一步,最终,还是没出声,索然收回了步伐。

她知道,阻止也没用了。

公子决定的事,谁也不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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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亮了,却忽然下起了雨来。

大雨模糊了窗外所有的景色,也让叶紫妍的记忆停留在了五年前的那个雨夜,那刻骨铭心的痛楚至今还深深烙在心底,日日折磨着她。

遇上萧远,原本就是个错。

遇上谢临,更是个错误。

那个时候,还年少懵懂的她,错将崇拜当成了喜欢,错将敬意当成了爱意,才让他们三人落至如今这副田地。

雨中的寒风吹拂而来,带来了阵阵冷意,她轻搓了搓发寒的臂膀,忽然想起,以谢临现在的身体状况,肯定经受不住地牢里的阴暗潮湿。

但就算她去找他,主动表示些什么,他也不会接受吧?

唇角扯起一抹苦笑,他不会信她的。

他早就将心房紧紧关闭,谁也无法触碰他心底的最深处。

“紫妍。”

身后响起了萧远的声音,叶紫妍转过身,对着萧远淡淡一笑,“萧大哥。”

“你一夜未睡么?”萧远蹙眉看着叶紫妍眼睫下那层淡淡的青影。

“嗯。睡不着。”叶紫妍苦笑,也看了眼萧远,“其实,萧大哥你也是一宿未眠吧?”

萧远跟着无奈一笑。

昨夜注定了很多人会失眠。

“来,先坐下吧。”叶紫妍走了过来。

萧远在桌旁坐下,安静地看着叶紫妍为他倒了杯清茶,忽然淡淡地问了一句:“紫妍,你信谢临么?”

叶紫妍倒茶的手微微一滞,“我信。”

萧远的眼中明显掠过一丝松了口气的神色,“那就好。”

“可他不信我。”叶紫妍将手中的茶壶放下,眼神带着淡淡的哀伤,“虽然心底清楚,也许他说那些话,只是故意气我伤我,可那疼痛却是真实。萧大哥,你知道么?其实,有时候最伤最痛的,并不是那些故意伤人的话,而是他不信我能和他一起承担。我不知道该如何取得他的信任,更不知道该如何帮他?”

“你信他,这就够了,不是么?”萧远微笑,“谢临的心中也一定很明白清楚,所以,他才会将你远远地推开,不想你遇到任何伤害和危险。”

“可他不明白,若是真的有什么危险,他全承受了,只会让我伤得更重。”

萧远怔住了。

叶紫妍深深望进萧远的眼里,“萧大哥,难道你也认同他这种做法么?”

萧远微一沉吟,垂下眼帘,“若是我遇到和谢临同样的情况,也许,我也会这么做。”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若有一天,真相被揭露,悔恨和痛苦会伴随着你们想保护的人一生一世。这样的惩罚,至少我无法承受。我宁愿选择现在一同承担。”

“紫妍——”萧远抬头看着叶紫妍,神色复杂,却是欲言又止。

叶紫妍从他眼睛里瞧出了什么,“萧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萧远沉默了片刻,“五年前,谢临离开之时,曾在我耳边说过一句话。”

“说过什么?”叶紫妍心口一提。

“他说,小心叶剑澜。”

叶紫妍脸色一白,“爹?”

“嗯。”萧远点头,“当时我不明白谢临这句话的真正含意,而且当年的事存有太多的疑点,是什么人在沧风楼别院夜袭我们?而那夜谢临假意毁你清白,又真如你爹所说的那般,因为所托非人么?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叶紫妍的脸色渐渐苍白。

萧远苦笑,“这五年来,我从未间断过此事的调查。只是线索太少。我唯一查明的,是当年真有蓝晴这个女人。她确实是你爹派来暗杀我爹的。当时她并没有下手,离开的时候也确实与我爹——”萧远清了清嗓子,“我找到了当年蓝晴唯一的好友,她证实了这件事。我想,我们确实是兄妹。”

萧远微微垂下了眼帘。

其实,他隐瞒了一件事没有说。

当年在沧风楼别院行刺的人,并不是澜雨庄的人,而是……萧远强压下心底涌上那股寒意。

他还需要查证很多事。

而现在也唯有查出真相,才能帮谢临解困。

叶紫妍怔忡地坐在那里,忽然低低说了一句,“若爹真的想阻止我们在一起,大可以跟我言明一切,又怎会托附于对他来说几乎完全陌生的谢临?”

叶紫妍心头如山堵了块巨石。

其实,五年前若是细想了,真的有很多事情无法解释清楚,可那时,当局者迷,所有的人都陷入了迷局里,谁也不想去深究。

思及此处,叶紫妍又猛地摇头。

不,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叶紫妍抬起头,看向萧远,“萧大哥,你能找到紫月姑娘么?”

萧远先是一怔,即而恍悟,“你想通过紫月姑娘了解事情的真相?”

“谢临既然不肯告诉我,我就找离他最亲近的人。”叶紫妍心头划过一丝涩然,“我想,他应该是相信紫月的。”

“你们不用找我了。”

门外,忽走进了一名黑衣女子,脸上戴着银灰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清寒的眼眸。

正是紫月。

叶紫妍微显诧异。

“你是真的想帮公子么?”紫月紧紧盯着叶紫妍的眼睛。

“是。”叶紫妍站了起身,“我需要你告诉我真相。”

紫月微微一顿,“没有公子的命令,我不敢多言。但我可以告诉,无论公子做什么,就算他伤害到了你,也都是为了你好。”

“我明白。”叶紫妍点头。

紫月素来冰寒的眼眸终于柔和了几分,“既然你明白,那公子所做的一切就值得了。”

“他究竟在做什么?”

“公子他——”紫月明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递给叶紫妍,“你是使毒的行家,应该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什么了。”

叶紫妍接过那个瓷瓶。

紫月深深看了叶紫妍一眼,“我说过,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公子真正的目的,一是因为命令,二是因为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差错,但我看着公子痛苦,实在不忍心。我只能告诉你,公子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让他开心几天吧?要真正的开心——”

紫月已然离去。

叶紫妍和萧远却是神色惨白地站在那里。

他们虽然都很清楚谢临伤重,却没想到已是严重到这种地步。

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句话,就如同针一般直刺进叶紫妍的心底。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他总是将她推开,为什么他总是狠心地说一些伤害她的话……是因为他自知命不长久,是因为他不想拖累她么?

心里猛然一寒,她握紧了瓷瓶急步朝地牢走去。

“紫妍——”

萧远迈开了步伐,原想跟上去,但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也许,这个时候,他更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俩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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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推开地牢的铁门,一阵潮湿阴冷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里面不时传来压抑而断续的咳嗽,叶紫妍握着瓷瓶的手不由又紧了两分。

这个瓶子并没有装任何药物,但叶紫妍闻得出来,这里面装的是七毒凝魂丸。那是用七种致命毒物炼制而成的毒中之毒,但这种毒药却不是拿来害人的,而是用来牵制人身体里的毒性的。

无论中了多厉害的毒,只要及时吃下七毒凝魂丸便可以牵制住毒性,但延续性命的同时,也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每吃一颗七毒凝魂丸,七毒之伤便会蚕噬心脉一分,食此丸者,每日必受锥心刺痛,那种痛苦犹如地狱的炼火每日焚伤着你的五脏六腑,但在经受这种非人的痛苦之后,最多却只能坚持五年。五年之后,无论什么用灵丹妙药都回天乏术。

等于说,你只不过是多活了五年,而且是痛苦地活着……

五年……五年前,谢临毒入心脉失踪,后来安然无恙地出现,会是因为这七毒凝魂丸么?

一步步地走下石阶,她忽然间觉得好冷。

咳嗽声忽然停了,地牢里安静地让人心慌。

终于看见了谢临,他正半靠着冰冷的石墙,微合双目,地牢里暗淡的火光映出了他苍白败白的脸。

“谢临。”

叶紫妍轻唤,眸光却落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

那里赫然有一片暗色的血渍。

谢临缓缓睁开了双眼,狭长的黑眸看不出半分情绪,冷漠依旧。

“你又来做什么?”

他话语方落,便看见了叶紫妍手中的瓷瓶,眼底深处似有什么光芒闪了闪。

“五年前,你吃了这种七毒凝魂丸。”叶紫妍深深注视着谢临苍白无血色的脸,她问的并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谢临扬唇一笑,略带嘲讽,“是又如何?”

叶紫妍一惊,“你知不知道这药——”

“我知道。”谢临冷然打断了她的话,“不然,我怎么可以活这五年?”

“谢临——”叶紫妍心中一窒,已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我不需要同情。”谢临神色忽然冷厉起来,目光灼然地看着叶紫妍, “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选择的,与你无关。” 他说着,黑眸里的光芒忽然一分分地凝聚犀利起来,几乎将叶紫妍穿透,“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宁愿每日受这锥心之痛,也要多活这五年?因为我恨你们,恨你们所有的人——更恨你和萧远——我要死,也要拉着你们一同陪葬——”

话音未落,他忽然一手紧紧揪住了心口,剑眉微蹙,脸色惨白得可怕。

“谢临——”牢房外,叶紫妍心急如焚,再也顾不得其他,凝力一掌,劈碎了牢房的铁锁,冲了进去,扶住了几乎摇摇欲坠的谢临。

“会有办法的。我一定会有办法救你。这一次,你不要再想把我从你身边推开——”叶紫妍声音已然哽咽,“碧落黄泉,我都随你。”

谢临唇角微微一牵,似欲说些什么,眉峰又是一蹙,竟呕出了一口鲜血。

“谢临——”叶紫妍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

见谢临气息极为不稳,仿佛无法透气,这才想起,他虽然穴道解开,但内功依旧被封,失了内力他更是经受不住身上的毒伤。也不细思,忙为谢临解去了穴道。

“这样可好些?”

她一边让谢临轻靠在自己怀中,一边轻拭着他额际的冷汗。

“一会儿我先让他们放你出去。”

谢临微闭着双目,气息似乎已渐渐稳定,“你以为他们会放我走么?”

叶紫妍轻咬了咬唇,“那我就拼了命救你出去。”

谢临苍白的唇忽微微一勾,睁开了眼眸,黑沉沉地望不见底。

“我一向不喜欢依靠别人。多谢你,为我解开了内力。”

叶紫妍一怔,还未及反应,只觉身子一僵,已无法动弹。

“为什么?”看着谢临带着冷笑的眼眸,叶紫妍眼中闪过不解与疑惑。

谢临站了起来,拿走了她手中的白玉瓷瓶,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现在你应该知道紫月忽然给你这个药瓶用意了么?”

叶紫妍心头一紧,哑声道:“你是想告诉我,你故意让紫月给我这个药瓶,故意毒发给我看,然后骗我解开你被封的内力?”

谢临微抿了抿薄唇,“若没有内力,我又如何能走出这沧风楼?”

叶紫妍却是轻摇了摇头,“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若你真的想引我解开你被封的内力,你大可以趁我们被关在一起的时候,就想办法让我帮你解开。没必要逼走我,又再引我回来——”

谢临沉默了,神色却越发苍白,也没有再看向叶紫妍。

叶紫妍紧紧盯着他,“谢临,你究竟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像他这种人,你就不应该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那道带着冰冷而嘲弄的声音,让谢临惊愕地抬起了头。

牢房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黑衣散发的男子。男子有着一双飞扬霸气的刀眉,五官更是如同刀雕斧凿一般,深刻而冷硬。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那是极其罕见的颜色。此刻那双眼睛里正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冷冰冰地注视着牢内的谢临。

谢临眸光一紧,下意识就朝黑衣男子的身后看去。

一直隐身在黑暗里的人,知道躲不过那双利眼,只好摸了摸鼻子走出来,“我可是已经尽力了。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他冷堂主又岂是那么好骗的?所以,也不能算我没有遵守诺言了。”

叶紫妍认出了那人——是商洛。而另一个人,商洛即称他为冷堂主,那么,眼前这黑衣散发的男子,应该就是冷鸿风了。

“看到我,是不是很意外?”冷鸿风看着谢临淡淡地道。

谢临原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掩唇低低咳嗽了起来,体内气息也跟着紊乱,叶紫妍和冷鸿风的出现,超出了他的预料,甚至打乱了他全盘计划。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冷鸿风朝商洛看了眼,商洛立时心领神会。趁着谢临分神,气息不稳,突然近身一指封住了谢临的穴道,然后,又拍开了叶紫妍的穴道。

“多谢。”叶紫妍朝商洛感激看了一眼。

这时,一道黑影掠了出来,“你们要对公子做什么?”

是紫月。

她伸臂拦在谢临的面前,“谁也不准动公子。”

商洛叹了口气,“紫月,你没瞧见么?他已是强弩之末,再让他这样任性下去,你就等着给他收尸。”

“你们……”紫月迟疑地看了商洛一眼,又看冷鸿风一眼,“你们要救公子?”在谢临身边呆了五年,她自然很清楚,商洛、冷鸿风和谢临之间,并不是朋友关系,他们只是因为某些利益关系而互相牵制着。

商洛笑了,那笑容淡雅温和,但那双黑眸里却闪烁着不易看透的光,“紫月,我们现在可不希望他死了。因为,他还欠着我们很多东西。当然,我们也欠了他不少东西。在这笔债没算清之前,我们怎么可以让他就这样死了?”

沉默了许久的谢临,终于冷冷地逼出了两个字,“商洛——”也许是急火攻心,他话音刚落,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谢临——”叶紫妍吃了一惊,谁知商洛忽又出手,直接点上了谢临的昏睡穴。

谢临只觉眼前一黑,便向下栽倒。

叶紫妍急忙伸手接住,触手所及,一身的冰冷。

冷鸿风看了谢临一眼,“带他回去。”

商洛叹了口气,从叶紫妍手里接过谢临,负在背上。

这时,却听叶紫妍轻声问:“我能跟你们一起走么?我想陪在他身边。”

商洛看了冷鸿风一眼,冷鸿风没有拒绝。

商洛笑了笑,“你是谢临的妻子,自然应该跟在他的身边。”

叶紫妍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这些人她一个也不了解,但至少,这些人对谢临目前是没有恶意的。而且谢临身上的伤也确实需要医治,不能再拖下去了。

然而,当他们走出牢房口时,却看见一道优雅的白色身影站在那里。

“萧大哥?”叶紫妍吃了一惊。

她吃惊的,并不是因为萧远的出现,而是萧远身边倒下的那几个人。

“在被更多的人发现以前,快带他走吧。”萧远淡淡地微笑,“这里的事,我会处理的。”

“谢谢你,萧大哥。”叶紫妍的声音已然哽咽,“三日之内,我们必定会回来。”她并没有忘记,萧远是用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担保谢临。

“我相信你。”萧远脸上的笑容未曾落下,“先让他好好养伤。”

“谢谢。”

除了谢谢,叶紫妍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感激萧远。

“快走吧。”

萧远目送着众人带着谢临离去,才稍稍放下一颗紧提的心。

蓦地,身后响起了一道熟悉而低沉的声音。

“远儿,你可知私自放走谢临,你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么?”

萧远一惊,转过了身,“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么?”萧静行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愤怒,“我还以为,为了那个叶紫妍,你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我们萧家所肩负的责任。”

冷哼了一声,萧静行就欲去追赶谢临,却被萧远一把拦住。

“远儿,你若一错再错,就休怪爹不念父子之情了。”

“爹。”萧远跪了下来,“请恕孩儿不孝。”

“你——”萧静行怒极。

这时,已有武林人士闻讯赶来。

他们一看牢房外躺着的同道,脸色都变了。

“谢临跑了?”独孤傲的脸色犹为难看,他看了还跪在地上的萧远一眼,“萧公子,难道是你——”

他话音未落,就听萧静行一声冷喝。

“来人,把萧远给我押入地牢,听候发落。”

沧风楼的弟子犹豫了一下。

“耳朵都聋了么?”萧静行眸光一沉。

众人立时不敢怠慢,将萧远扣押了起来。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白道同盟,见萧静行先声夺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在私底下低声议论着。

“我去把谢临追回来。”独孤傲毕竟沉不住气,就想带人追赶,却被萧静行阻止。

“不用追了。”

“为什么?萧楼主,难道就任由谢临这样走了?那又让沧风楼,还有我们白道同盟的颜面何存?”

萧静行看了独孤傲一眼,唇角虽带着笑,但眼中的神色却是冷厉而不容拒绝的。

“独孤掌门也不用这么着急,难道你不相信萧某?”

自从谢临被囚禁之后,萧静行便重新坐上了沧风楼楼主的位置,统领白道同盟。如此非常时期,群龙不可以无首,而萧静行也算是众望所归。

独孤傲几乎不敢直视那道眼神,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萧楼主言重了。在下又怎会不相信萧楼主?”萧静行虽引退多年,毕竟威望犹在,公然与他对作对自己并没有太多好处。

“请各位放心。”萧静行朗声对各白道同盟道,“只要有我萧静行在的一天,就绝不会让宵小毁了沧风楼,污了我们武林白道。”

“我们相信萧楼主。”

人群里不知是谁这样喊了一声,紧接着,众人连忙点头附合。

“不错,我们都相信萧楼主。”

“沧风楼的楼主,也永远只能姓萧。”

……

群情激奋,谁也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大树后面,一名戴着纱帽的素衣女人轻哼了一声,然后转身消失在了天光里……

-

好冷,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起来了,手足僵硬,可胸膛里却像有一团烈火在焚烧,心脏传来阵阵剧痛,几乎要吞噬他的神智。

不可以。

不可以就这样软弱地倒下。

他好不容易练成了赤玄神功。只要他告诉娘亲,娘亲一定会很开心,不会再骂他、打他,一定……不会再哭了……

只要娘亲不再伤心,就算这个神功要了他的命,他也无悔无怨。

强压下胸膛里翻腾的血气,他敲响了紧闭的房门。

“娘——”

里面没人应声。

“娘,你在么?”

他鼓起了勇气,伸手用力一推。

“吱呀”,房门被推开了,虽然此时天已经亮了,可屋子里头所有的窗户都还关着,一片骇人的阴暗湿冷。

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就坐在冰冷的地上,呆呆地盯着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一动也不动。

娘这是又病发了么?

“娘——”

他急切地跑过去,想扶起他的母亲,突然,那双原本被长发掩住的眼眸露出了骇人的凶光,“滚开!”

一掌挥出。

他猝不及防,胸口被打个正着,他接连跌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腥味顿时涌上喉间,一缕鲜血也随之溢出了唇角。

“娘,是我。我是小临。”他强吸了口气,压下伤痛,试图再度接近,“你不要怕,我是小临。”

“小临?”依旧坐在地上的女子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似乎在思考着,小临是谁。

一步一步,他终于接近她了,当他的手再度触碰到她的身体时,她没有拒绝。

他神色一松。

“是啊,我是小临,我是你的孩儿。记起来么?”

“谢临——”那散乱的目光终于一点点地凝聚,深深地注视着他无血色的脸庞,“你是谢临。”

“我是。”见她终于认出自己,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娘,我已经练成赤玄神功第五层了。我没有让你失望——我——”

话音未落,他的咽喉猛地被一双冰冷的手死死掐住。

“谢临!谢临!就是你这个孽种!都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你该死!”那双眼睛再度散乱了,这一次,不再只是迷茫,而是充满了疯狂的恨意。

“娘——”他想试图挣扎,却又深知神功的厉害,怕自己出手会不小心伤害到她,只能不住地踉跄后退。

“嘭嘭嘭——”不断地有桌椅被撞倒,他的腰背被猛烈地撞击,牵动了刚才所受的内伤,撕心裂肺得疼痛。

“娘,我——我是小临——放——放开——”

呼吸越渐困难,眼前也跟着阵阵黑暗。

“我知道是你。你是谢临!我知道!哈哈哈哈——”她忽然笑了起来,但下一刻,却又流下了眼泪,“我要杀的就是你!你是个该死的孩子!你该死!”

她猛地一用劲,将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你怎么就不会死呢?我真是恨你!我恨不得剥你的皮,拆你的骨,喝你的血——可你,为什么就是不死?为什么?为什么?”

她疯狂地笑,又疯狂地哭。

泪水滴落在他已显紫青的脸庞上,他只觉得透心的冷。

原来,他是个该死的孩子么?

那就算他练就了神功的最后一层,她也不会开心吧?

无论他做什么……她也不会开心的……

刹那间,万念俱灰。

他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黑暗吞噬。

蓦地,咽喉上一松,冰冷的空气顿时狂涌进肺部,火辣辣地疼痛,他捂着脖颈坐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小临——”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小临啊,你是娘的孩子,娘怎么能让你死呢?”她又笑了起来,笑得很轻很轻,“娘还有事没让你做呢,你不能死的。不能现在死的。”

他咳得不能说话,心底却在悲哀地笑。

掌心上传来一片温热湿润,他摊开了手,一片触目的猩红。

是啊,他是不能死的。

因为他还没有帮她做完最后一件事。

……

猛然间睁开了眼眸,但还未及看清眼前的情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他微合了合眼眸,勉力抵那阵阵晕眩,一时之间无法分清自己是身处梦境亦还是现实之中?

“谢临——”

耳畔忽传来了熟悉的轻唤。

那是叶紫妍的声音。

所有的记忆都回笼了。

冷鸿风出现了,他联合商洛把自己带出了沧风楼。

这一惊,所有的神智都清醒了。

他霍然睁眼就想起身,可才刚刚撑起就又跌回了床榻上。他浑身使不出半点力道。是被下了软骨散么?

“不要乱动。冷堂主给你下了软骨散。”叶紫妍伸手掺扶着谢临,帮他坐了起来,然后拿出方巾为他拭着额际的冷汗。

“好些了么?”她声音轻柔,“其实,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谢临淡淡看了她一眼,“我要见冷鸿风和商洛。”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而虚弱。

叶紫妍没应声,而是从旁边端了一碗药过来,“先把药喝了。”

谢临轻咳了两声,垂下眼帘,“不需要。”

叶紫妍仿若未闻,小心地用汤匙舀起一勺汤药,然后轻吹了口气,伸到他嘴边,“喝吧。”

谢临抬起眼帘,略感意外地看着叶紫妍。

叶紫妍朝他淡淡一笑,“你若不喝光它,我就不帮你叫冷鸿风和商洛。”

谢临不由怔住,只觉得叶紫妍脸上的笑有些恍惚。

“喝么?”叶紫妍又将那勺汤药凑近了些。

谢临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房间里,出奇得寂静,却也出奇得温暖。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叶紫妍安静地在喂药,谢临则是难得配合地喝着药。

如果时间真的可以停止,叶紫妍真恨不得,这一刻就这样停顿下来,但,喂一碗药并不需多长的时间,不一会儿,药碗已经见底了。

“喝完了。”他的声音依旧清清冷冷。

叶紫妍轻挑了一下眉,“这药有安神的成份,不用多久,你就会想睡了。”

谢临剑眉微拢,正欲说话,却被叶紫妍打断,“你已经骗过我许多次了,我只骗你这一次,并不过份。”

这一句话,竟将谢临堵得无言以对。

“睡吧,等你醒来,冷堂主他们自然会来找你。”叶紫妍又扶着他躺下,“你现在想太多也没用。”

“为什么?”睡意渐渐袭来,谢临却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你不需要这样做。”

“不需要怎样做?”叶紫妍声音依旧轻柔,“不需要陪在你身边么?”

谢临原想应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被昏睡吞噬了所有的神智,缓缓闭上了眼睛。

叶紫妍坐在床边,看着他苍白的睡颜,唇角的笑容却渐渐落下。

伸出手,她将他的衣袖慢慢拉了起来,那条触目的黑线顺着手臂蜿蜒而上,叶紫妍深吸了口气,没再往下看。

她知道,那条黑线已经快到达心脏了。

冷鸿风和商洛昨夜给他疗伤时就已发现。

那是强练玄赤神功的反噬之力。

当那条黑线到达心脏,就代表着练功之人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叶紫妍心头一恸,泪水差点随之滑落。

他可能不知道,刚才在他醒来的前一刻,他在哀伤地呓语——“娘,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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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来的时候,谢临看到了冷鸿风和商洛。

叶紫妍也没有离开,就坐在床边,看到他醒来,竟对着他淡淡一笑,“醒了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临别开了眼,艰涩地开口:“我有话跟他们说。”

“嗯。”叶紫妍点头,退了出去。

商洛目送着她出去,剑眉微微一挑,笑道:“如果我是叶紫妍,我肯定选择恨死你,转身走得远远,不要再管你在做什么。是死是活由你去。”

谢临撑坐了起来,原本想回应商洛,却忽然掩住唇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咳竟是无法止住,瞬间冷汗就湿透了重衣。

商洛蹙眉,并没有说话。

冷鸿风却是看着他冷冷地道:“我很高兴,你就快要死了。”

“很可惜,你高兴的太早了,我直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谢临终于止住了咳,微微抬眼,脸色虽然苍白疲倦,但那幽沉不见底的狭长黑眸里闪过一丝慵懒的笑意,“所以,在我没死之前,你还是都得听我的,不是么?”

冷鸿风琥珀色的眼眸微变了变,颜色刹时深了几分。他薄唇一扬,牵出一抹冷笑,双拳却无声地握紧,“愿赌服输。当年我确实败给了你,既已许诺在你死之前,为你所用,就一定会遵守。直到你死的那一天。”

那是他与谢临之间的一个承诺。

亦或者说,是他与谢临间的一场交易。

那时谢临刚入主沧风楼,心高气傲的他连萧静行都不服,又怎会服谢临?

可偏偏,他中了谢临的激将之计,与他进行了一场生死决斗。

但更让他郁闷的是,与谢临那一战,他竟然败了。

败得心服口服。

也因此,他愿赌服输,与谢临许下诺言,在他死之前都为谢临所用。

冷鸿风眸光微凝,“不过,谢临,你也得守住自己的诺言,在你死之前,必须找到我想要找的人。”

这也是他们决斗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他万万想不到,谢临的手中竟掌握着他最重要之人的信息。

谢临轻轻一扬唇,“那是自然。冷堂主既能守住诺言,我谢临断不会失约。”他略有深意地看了商洛一眼,“我想,商堂主也不会失信吧?”

商洛摸了摸鼻子,语言间竟有些苦笑的意味,“你说呢?”

谁让他也有把柄在这男人的手里?

纵然心有不甘,也是无何奈何?

“好。那你们——”谢临话音未落,忽然又咳了起来。

商洛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要是想多活一些时日,就把那赤玄神功的恶毒功力全散去吧。”

谢临一怔,抬头看着商洛。

商洛微一挑眉,“不止我们知道了,叶紫妍也知道了。”他注视着谢临,仔细地捕捉着他眼中变幻过的每一种神色,“你现在想赶她走,怕是不容易。”

谢临微垂下眼帘,“不劳你操心。”

商洛无趣地笑了笑,“谢临啊谢临,你就是这副固执的脾性让人受不了。只要有人对你表露出一丝关心,你就直接拒绝。你在害怕什么?”

商洛这句话一针见血,竟让谢临再度咳嗽起来。

商洛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伸手一掌抵住了谢临的背心,为他输入了一股真力,终于,谢临苍白的脸色恢复了几分血色。

商洛认真地看着他,“虽然我们之间并不算是朋友,但至少我们目前站在同一阵线上。你总得告诉我们,你在做什么?”

原本沉默少话的冷鸿风也开口了:“谢临,我的耐性也有限。既然我们现在暂时为同盟,你就应该相信你的同盟。如今你已是强弩之末,孑然一身,难道你还有什么怕失去的么?”

谢临轻轻地睁开了眼睛。

是啊,他确实已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如今的他,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在全力地做这最后一拼。

除了……心口一阵揪痛,他强压下那股疼痛,淡淡一笑,“好。我暂且相信你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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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冷鸿风和商洛退出去没多久,叶紫妍便进来了。

谢临卧在床塌上,微合着眼眸,他听到叶紫妍的脚步声了,却没有睁开眼睛。

床塌上微沉了沉,他感觉叶紫妍坐在了他的身边。

屋子里,一片静谧安宁。

跟前面喂药时一样,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柔软温暖的手紧紧地握住。

“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呢?”

叶紫妍的声音很轻,很柔,也带着淡淡的疼惜。

他下意识地就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牢了。

“你就真的这么恨我么?”叶紫妍涩声问。

谢临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其实,我的要求并不多。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推开我。让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呆着,哪怕只有一晚,只有一刻。”

她那低柔的声音,几乎融进了他的心底。

隐隐间,他感觉到她的气息在慢慢地靠近,紧接着,她将她的头枕在了他的肩上。

虽然身体不可抑制地一颤,但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她。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如此近距离地接触。

她的气息拂在他的脸上、脖颈上,带起了阵阵异样的酥痒。

忽然间,他贪恋起了这丝来之不易的温暖。

是啊,哪怕只有一晚,只有一刻……这也正是他所贪求的。

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得到这种温暖的眷顾,但老天,还是给了他一次机会。

那么,他应该珍惜这一次机会,不是么?

也许……以后再也没有了。

见谢临没有再推开自己,叶紫妍不禁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在静静地流逝。

这样的寂静和温暖,也让人不知不觉得产生了睡意。

“谢临,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会想办法治好你。”叶紫妍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

谢临缓缓睁开眼睛,侧头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她略显苍白的面颊。

“紫妍——”

当他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时,叶紫妍不安地微蹙了蹙眉峰,似乎就要睁开来眼来。

谢临一惊,一指点上了她的昏睡穴。

叶紫妍再度沉沉睡了过去。

谢临吃力地起身,将她抱起来,温柔而小心地放到了**,并为她拉上了被子。

“你会幸福的。”忽然,他低低地笑了,“知道么?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愿望了。”

取舍之间,他已有所决定。

站起身,他看向窗外。

那里细雪飘扬。

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终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