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牢房里外的人都愕然。

“你进去的时候,刘葵歌已经死了?”谢春风皱眉问,一时不敢相信。

肖如月点头,凄楚道:“他约我午时相见,说这是最后一面,最后一次和我约谈,只要我去了,他就立即离开京城,再也不再我面前出现。我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谢春风看向石斯年,打了个眼色。

石斯年轻轻“啧”了一声,嘟囔道:“这跟你查案的又不是我,看我做什么?”

谢春风抬手作要打状,石斯年“哎”了一声惊慌逃窜出来,往秦不知这儿逃来。附耳同秦不知道:

“秦小世子,叫你去审另一个,看看两厢对起来是不是真话呢。”

秦不知面色微沉,沉声道:“我先听听这一处。曹老,劳烦您将五言小公子带远一些,别叫他听着,串了供。”

后一句是同牢头吩咐的。

牢头心中嗤他一声,反感他这会儿摆起小世子的谱。嘴上不甘不愿应了一句,差狱卒去办。

谢春风也不看秦不知,他要听就随他听去。同肖如月提点了今日所说都是他日呈堂证供等等,叫肖如月从头到尾地,将案发当日情况都说清楚。

“自前一日你将刘葵歌打了一顿开始说起。”

秦不知缓坐在石斯年谄媚送来的椅子上,冷着声道。

石斯年有心给他献殷勤,一连两下都得不到秦不知正眼瞧,那怨气又分明是冲着他撒的。

石斯年碰了一鼻子灰,不知道秦小世子这怒火是从哪儿点的。

他也没做什么吧?他不就是老老实实待着么?

肖如月显然一怔,“你……你们连这个都……”

说罢,萎靡低头,抹去垂在脸上的泪。

秦不知也是诓了她一把,他只是从美英那儿听说有这么一个人,又从谢春风那儿听到了女扮男装的推断。

没想到真将肖如月诓了出来。

谢春风给肖如月递了张帕子。

肖如月感激接过,收拾了脸上的狼狈,好半晌,才将心神平定了下来,道:

“这件事要说,要从十年前说起。”

肖如月的父亲是户部一个小小侍郎,在当年的夺嫡之争中被迫参与废太子的行事。十年前,肖父遭李皇清算,被贬亓州,只能带着一家妻儿老小,举家迁到亓州。

亓州不是个好地方,废太子逆贼当年党争失利后,部分党羽带着金算盘迁往亓州,分散亓州各处。

逆贼之中的明争暗斗,较京城的形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肖家初来乍到,被当做李皇派来的眼线,处处都讨不到好。

“我那年十五,还在学堂里。因我姓肖,学堂里头的同窗不待见我。上了一旬学,我母亲就不再叫我去了,叫我在家学些女工,等十六就找个人嫁了。”

肖如月思及少女时候的事情,眼中还有憧憬,还有对美好往昔的回味。但这光终究还是慢慢黯了下去。

休学在家后的第二日夜里,有人用一个小石子敲开了肖如月的窗。

细雨霏霏之中,肖如月见着刘葵歌站在她窗前,举着一枝不知名的白花。

“他长得好看,但不是男人的好看,是女人的好看。男生女相,从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刘葵歌确实生得比女子貌美,长相偏阴柔,一双秋眸善睐眼,暗含桃花多情生,一点樱桃小巧唇,遮藏贝齿丁香舌。

他小时体弱,常生病,该抽高长个子的年纪,长得缓慢。别人家的少年郎肩膀开始宽阔强壮,凸显男子气概了,他仍旧像个小姑娘家一样,窄肩杨柳腰。

又因家中只有他一个男孩,更是五代单传,家里头宠他宠得要紧,将他精细养着,端茶倒水这般都算成粗活,不叫他动半分。

也因此,刘葵歌不止生得一副女儿脸,更长得一副女儿样。十指纤细,不曾沾过阳春水,行走坐卧,从来一副弱柳样。

刘葵歌这特殊没给他带来好处,在刘家外头,在学堂里,他就是被排挤的对象。

“我初到学堂遭人挤兑,书册被划花,桌凳上有污秽物,是常有的事情。他和我同病相怜,在学堂短短一旬,我便和他惺惺相惜,互相引为难友。”

在肖如月这儿是难友,在刘葵歌那儿可不见得是。

肖如月没去学堂的第二天,刘葵歌翻了肖家的高墙,娇生惯养出的娇嫩双手被粗糙的墙砖划破,血淋漓的手持着一枝白花。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那个笑……那个笑,我哪怕死了都不会忘记。”

肖如月抱紧自己。

在听音坊中的风月场长袖善舞的妈妈,这会儿像风中的一片即将凋零的叶子,什么都抓不住,只能紧紧抱着自己,抱得再紧也止不住颤抖。

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那天夜里的刘葵歌,在肖如月举着的油灯映照下,眼神疯狂,神色癫狂。

他先嗔怪肖如月,不去学堂了也不跟他讲一声,叫他白白等了一天。再抱怨肖家的墙太高,奴仆声音太大,叫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翻进来。

他还给肖如月看他掌心的伤,皮肉微微翻了出来,雨水冲掉了大部分血。

肖如月吓坏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夜半三更翻墙进来的刘葵歌,他脸上的疯狂神色也叫她害怕。

“他好像真的疯了,他责怪我,辱骂我,说我明明答应了陪伴他的,转眼却自己做了逃兵,跑了。但苍天可鉴,我从来没说过要陪伴他、同他长相厮守的屁话。”

这般疯狂的行径,哪怕换成一个成年男子来面对,也要忌惮三分。

刘葵歌这是疯了,这是魔怔了。

肖如月惊惧之中,将刘葵歌推搡出去,想要关窗,以避开刘葵歌。

刘葵歌神色一黯,怔愣了一瞬,抓紧了肖如月推搡他的手,眼中突然发起狠来。

“肖如月,你不该负我。天底下的人都可以欺骗我,可以欺负我,唯独你不该!你是要做我妻子的,做妻子的怎么可以辜负自己的丈夫?!你不应该抛下我,你不应该拒绝我!”

刘葵歌说着没头没脑的疯话。他到底还是男子,纵然看着弱,但比肖如月力气大上许多。

他翻窗进来,外头雨势渐渐加大,遮盖了肖如月的叫喊声,也遮盖了刘葵歌的狂乱。

“我喊破了嗓子,也没有人来救我。我哀求他放过我,但他发了疯,根本听不进我的话。”

还未盛开的花,当夜里便这样,被粗暴折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