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斯年一瘸一拐,跟在前头一双并肩走的人后头。

男高女飒,叫他这个吃瓜人从后头看,怎么看怎么和谐。

瞧那谢春风,平日里他总嫌弃她没个女子家模样,虽然不至于五大三粗、走路像男人,但举手投足那气质——他总觉得她还是跑江湖或是跑船合适。

此刻走在秦不知一旁,谢春风矮了秦不知一个脑袋,居然显得她娇小可人。

约莫是秦不知背影透出的男子气概衬托出来的,一有了比较,谢春风身上惯常的凌厉气势弱了不少,好似有了个可以放心托付的依靠,不再紧绷着了。

再看秦不知。

别看他平日里一副死皮赖脸的缠人模样,话里话外透露出一个心智不成熟的模样,叫人感觉跟个小孩子似的,实则宽肩窄腰大长腿,步伐和手臂的摆动之间彰显着身体的力量。

这哪儿可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贵公子?分明是有点儿不太弱的功夫底子在——却又费心掩藏了起来的。

石斯年敢说,全京城的人,除了他这个阅尸不少的仵作,没人看出这人称废物美人的小世子殿下是有意掩藏了锋利。

特别是朝堂里头的那些整天叫嚣褫夺秦家世子爵位的老学究们,肯定也不知道这小世子深藏不露,留了应该不止一手呐!

二人一路低声说着刘葵歌的案子。

石斯年仗着耳力好,跟得近,也听了那么几耳朵。

按照秦不知和谢春风合起来的推断,当前最大的嫌犯还是肖如月。

“如果闯到春凤楼里的是肖如月女扮男装的,那这后来的事情好像都说得通。”秦不知和谢春风道,瞥了一眼谢春风的身侧,将谢春风让到里头来。

从谢春风那儿去听音坊,要穿过两个早市,这会儿路上的人都往早市赶,要么买要么卖,步子都急。有些带着重的货物或是赶着急行的车的,不免有个不长眼睛的倾向。

秦不知眼看有人肩上扛着的大包重物要撞上谢春风,伸臂将谢春风的肩一揽,把谢春风护在自己里头。

谢春风不惯人触碰,一惊,抬手要掰开秦不知的手腕。

肌肤相触,只察觉秦不知一愣,看向前方一角,身上辐射出的气势突然凌厉。

飘**的新郎服……

秦不知微微眯了眯眼睛,但幻象不过一瞬,转眼就没了。

“怎么了?”

谢春风小心翼翼问秦不知,眼风之中还装着秦不知方才看着的那一头。

小新郎鬼还低头看摊子上的酥饼,看得出了神。

“没事。”秦不知转回头来,又是如常的无害笑容,带了点儿撒娇的语气,“方才那人可真危险,也不看路。”

心中却想着,找时间要找宫里御医瞧一瞧,他自在宫中碰见女僵尸以来,怎么三不五时地出幻象?见到的还是同一个人?

青天大白日的,总不能是鬼。

秦不知不再在刚才那位置见到那惨兮兮的新郎鬼,左顾右盼,确定了周遭的都是活人。

谢春风谨慎盯着他脸上神色,看在石斯年眼里头却是生怕别人碰到小世子的紧张。

嚯?谢春风这是终于开窍了?铁树真开花了?

秦不知低头看石斯年的膝盖,道:“哎,石头,你要么直接去京都府得了。咱们直接在京都府汇合。”

白妈妈的现场昨天已经处置妥当,石斯年听到要去审肖如月,也想跟着去,这才一瘸一拐地出来。

石斯年微微眯了眯眼,和秦不知交换了一个男人之间才懂的眼神,爽快道:“成。那春风,我从这儿抄近路去京都府,你们两个……好好的啊,别吵架。”

这后一句属实是有些多余,何曾见过谢春风和秦不知吵过架?秦不知腆着张脸跟谢春风,讨好还来不及,谢春风恼怒,他也只会“你若是生气,那就尽管打我”就好的烦人姿态。

石斯年和秦不知从前交往不多,但秦不知那追着谢春风跑的小狗子姿态他倒是见过好多次的。缠人,粘人,但尚算有距离感,给谢春风一小块空间,别的地方,处处都有秦不知追着堵着。

石斯年一走,秦不知也自在起来。

他对谢春风周边人的印象不多,自放出风去他对谢春风有意思来,谢春风身旁就没多少敢跟秦家、秦小世子抗衡的人。

石斯年……确实是没什么印象。

秦不知摸着下巴,看石斯年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发现谢春风自己走掉了。

“这个石斯年是什么人?”

秦不知追上谢春风,话里头尽量掺杂一些怨念,问谢春风。

谢春风瞥他一眼,“京都府的仵作。”

“你和他什么时——”

“你之前去藏恩楼报信的时候,肖如月在么?”谢春风有意问,岔开话题。

秦不知多聪明,沉默一会儿,才道:“如果是绥远接这个案子,这会儿哪儿有藏恩楼的肖妈妈什么事情?但若是我接这个案子,加上你,这案子必定要彻查到底的。全京城都知道我怕死尸,见了死尸会昏,所以白妈妈是那些人有意杀害的,为的就是把我吓退。”

谢春风边走,便仔细瞧他脸上的神色,那眼神慈悲得像庙里的菩萨,但秦不知想牵牵她的手,像对他娘一样对谢春风撒撒娇的时候,谢春风躲开了。

秦不知落寞得很,蔫蔫垂下脑袋。听见谢春风许久才“嗯”了一声。

秦不知突然就明白了她那怜悯的眼神从何而来。

“你早就想到了?”秦不知微微错愕,“所以我回去的时候,你不想我再参与了。”

谢春风又看他好几眼,这一回,目光清冷。

“不然呢?你怕死尸,他们就造死尸给你看。你这一次强撑着自己,那下一次呢?一个人的死不够恫吓你,两个人呢?肖如月和哑世子交往过密,若是害及你家里呢?”

秦不知无所谓,“我虽然是见了死尸会晕,但也不是什么克服不了的毛病。你看我昨天,不就只是睡了一小会儿就回去了么?”

“那他们是因你而死的,这份愧疚,你能克服吗?”

谢春风停下步子,在熙熙攘攘的早市人流之中,认真问秦不知。

“你难道不会责问自己,若自己不坚持参与破了这桩案子,白妈妈就不会死?”

秦不知怔愣,“春风,你这是……”

怪我吗?

谢春风困倦得很,双手捂着脸,用力搓了一搓,同秦不知道:

“秦不知,你不知道我多后悔把你牵连到这桩案子里头来。若白妈妈当真只是用来恫吓你的工具,我怕你往后午夜梦回,都是白妈妈的惨状。我怕你往后自责,觉得白妈妈是因为你无辜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