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音坊内花楼众多,秦不知所在的这一家,巷道两边都是花楼。
怒斥的声音是从对面传过来的,秦不知听着“谢春风”的名字,屁颠颠跑到窗边,急忙忙推开那两扇镂空的花窗。
只见得对面那栋花楼花窗也是大开,但人在哪儿,瞧不清楚。
那花窗的位置开得巧妙,能叫里头的人看得清外头的景象,外头的人——就算是跟秦不知一样同一高度瞧过去的,也瞧不见房中的状况。
秦不知侧耳再听,那儿却没再传来一句半句。正疑心自己是思念春风过了头,出现了幻听,视线一落,落到了下头的巷道上。
巷道空空,在他们两家花楼中间隔出了一段二十来尺的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清空的,秦家两兄弟在这栋花楼里全然没听到外头的声响。
巷道左右两侧分别被京都府的人把守着。
秦不知这一推窗一探脑袋,京都府的人就这么抬头看着他,同身后围观热闹的百姓一样,面露惊诧。
不知道是诧异秦不知竟然逛花楼,还是诧异他们这栋花楼里头竟然还有人没被京都府的人清走。
有京都府的熟人见着了探出半个身子的秦不知,招了招手,并暗暗指点了他对面的方向,做了个“春风”的口型。
秦不知感激涕零点点头,立即抬了一腿跨上窗台。
别说底下的人惊呼,秦不知房里的花娘们也惊呼。
秦不知刚要跨出去,后衣领就一紧。
一股蛮力将他往后拉扯回去,他大哥那吼山一般的声音就砸向他后脑勺来。
“你不要命啦?!这可是三楼!”
秦不知直直被秦不理用蛮力拖拽到房中地板上,面上的兴奋之情还没退,被秦不理一拳用力按住了肩膀后,后知后觉才换上一些委屈。
“大哥,你拉我做什么?春风在对面,我得过去。”
秦不理隐忍用力一闭眼,忍住了将这有可能丢秦家脸面的傻弟弟一拳砸死的冲动,低斥道:
“春风春风!我看你这脑子是被这叫春风的给弄魔怔了!这花楼难道没个楼梯?不能叫你下楼了再过去?”
秦不知更是委屈,“下楼再过去,春风跑了怎么办?”
昨天就是这么跑的。他在羊肉汤馆瞧见她同别的京都府巡捕在街上,高高兴兴叫了她。等他下了楼来,她早没了踪影。
跟着她的几个女巡捕冷口冷面的,对他的殷勤询问丝毫不回应。
这分明就是知道他是奔她去的,就跑了嘛!
秦不知着急,像只在地上挪腾的蚯蚓,扭着身子要从他大哥的铁拳底下脱身。
“哎呀大哥,你先放开我,晚了春风就又——”
“谢春风,京都府办案讲真凭实据,不是靠你随口一句就将案子翻了的。怎么?你仗着吴大人是你义父,就觉得可以在京都府内横行霸道了?哼,论官阶,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百户,你一个女子,百户是用什么手段跟你干爹讨来的,你当我们不知道?!”
带着轻蔑和嘲讽的怒斥声又传来,秦不知听着,皱眉握紧了拳头。
他认得出这个声音,是京都府的万户绥远。
绥远因为出身贫寒,在京都府中就更想要出人头地。就算是有吴敬春在的场合,他也要抢着机会强出风头展现自己。
他确实也刻苦又努力,在京都府一众巡捕中破案率极高,但因为没有背景,没有途经给人塞钱送礼,做京都府巡捕十来年了,年前才升到百户职位,入秋前才因一桩奇案被破格升到了万户的位置。
秦不知知道绥远向来对谢春风不满,他花了十几年才坐到百户的位置,谢春风被吴敬春带进京都府没几个月,就成了百户。
谢春风还是个女子!
这叫绥远这种视女子为事物的大男人怎么忍得?
秦不知听着他那话尾里头暗含的对谢春风的羞辱,气不打一处来。
尚未将怒气发作,突然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他大哥揪着衣领子拎起来。
秦不知错愕,“哎?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落,就被秦不理抛着翻了个身。
秦不知只觉得自己像海卫军的炮船里蓄势待发的一枚炮雷,被他大哥轻轻松松捧在手上,对着的——
是对面大开的花窗。
“你喜欢的小娘子被人这般欺负,你忍得下去?”
秦不理轻哼一声,也不见他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大喝一声,或是做出一个吃力的模样,不过一个微微沉息,将秦不知直挺挺地往对面一掷。
还真像投掷出一根炮雷!
秦不知反应慢了那么一瞬,只见得被清空的巷道和两侧的人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对面花楼那扇大开的花窗就像只大鱼的嘴一样将他吞了进去。
秦不知来不及哇啦两声,还不知要怎样划动四肢好稳妥落地,房中地上突然站起身的一个人就直直冲他撞来。
不对,不对,是被秦不理扔过来的他直直向人撞过去!
还是谢春风!
骇然之中,秦不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喊了谢春风的名字,也没法扭转自己的身子和去势,总之就这么将谢春风抱了个满怀,也——
垫在了自己的身下。
好在他的手来得及垫在谢春风的脑袋后头,没叫谢春风圆乎乎的后脑勺磕碰到地上。
开玩笑,这么可爱的后脑勺,磕坏了怎么办?
手背遽痛,秦不知还管顾不上自己,微微遗憾自己方才怎么没顺着势头亲上眼前这脸对着脸的谢春风,急忙先将压在谢春风身上的重量分担到自己膝盖上一些,先问躺在地上皱眉忍疼似的谢春风:
“春风,你没事吧?伤着哪儿了?我是不是撞坏你了?”
边问,另一只空着的手边胡**谢春风的身上,没个其他的想法,被谢春风气恼将他的手拉开。
“做什么?!”
谢春风怒斥。
秦不知嗫嚅,“我……我没别的……我就是想……”
想确认谢春风有没有被他压碎的地方。
一双赤足,十个脚趾涂着殷红丹蔻,映入秦不知的眼帘。
秦不知一愣,忘了自己还将谢春风压在地上,慢慢抬头,顺着那双赤足往上看去。
中衣外头只穿了一层殷红薄纱的女子,期期艾艾将他看着,同他对视不过两瞬,刷地从眼里落下泪来,再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颈子。
“哎,你!啊,秦小世子?!”
有人在另一个方向又呼喝又忌惮地,秦不知木然转过去看。
“秦不知!”
谢春风伸了手,往秦不知双眼上盖过来。
但来不及了。
晃晃****,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将悬在房中横梁上的一具女尸吹得晃晃****。
十个脚趾殷红,一身殷红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