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郎执梅家,有两双儿女。

大儿子十来年前丢过,两年前言照清去南理追捕劫法场的阿弥,在南理发现了他,顺道将他带回了京城。但听闻脑子被伤过,痴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回到京城梅家后,得了神医的救治,但终日将自己关在房里画画,大部分时候画的都是南理阿弥的像。

二儿子去年被调到外地任知县,是个猪头猪脑的胖子。仗着自己是左相家的公子,在市井之中横行霸道、为非作歹。他这一外任,左相的对头出了不小的力气。

三女儿在十来年前的动乱之中夭折了,因病还是因灾不清楚,丧事办得十分高调,还得过当今李皇的安抚。

剩下的这老四,听闻是庶出的,不得左相夫人的喜欢,算上年岁,也该适宜出嫁了,但左相夫人有意蹉跎她,还还没听到哪家公子上门提亲的消息。

秦不知两年前见过这左相家的四姑娘一面。

“他们家大公子在南理被叫做王二,同南理阿弥十分要好。我后头为了要补充王二的证词,去过郎府一次,就是那会儿在他家见着了这位四姑娘,她右眉眉头有颗红痣,不寻常,所以我记得。”

秦不知同谢春风道,神色诚恳又坦然。

谢春风微微错愕,心道也不必跟她讲得如此细致。但转念一想,秦不知约莫是怕她心生别的误会,才将怎么记得一个两年前见过的姑娘这桩事情同她将清楚。

谢春风想笑,想说她原也不在意,但看秦不知认真的神色,是当真在意她在意。她若真将不在意的话说出口,又好像会伤了他的心。

纵然他当前被勾去一魂的状态,伤不伤心应该都没感觉。

谢春风只得点头,“嗯”了一声。

便见秦不知略紧绷的肩膀好似松了一松。

“郎相家的姑娘?”三皇子怔愣,“但我看她……更像是谁家的婢女……”

房中静默一瞬,半晌,邰锦郡主小心看宓妃神色,才出声问:“或许是悄悄办的丧事,不叫别人知道?”

宓妃全然沉浸在方才见过四皇子怨魂的情绪之中,哪儿还能管顾得了三皇子的事情?对邰锦郡主的低声问话应也不应,暗自默默垂泪。

谢春风问三皇子,“殿下此前见过这四姑娘?”

从方才三皇子的话里,也不难听出,这没听过丧事的怨魂之前应当是被三皇子认得的。

三皇子一点头,“去年中秋前,我在河里将她捞起来,她自己说不清楚是被人推落水还是失足掉下水的,后头她家里人来接她回去,过不了几天……”

三皇子说到此,蹙起眉。

谢春风也不催促,她能看得出三皇子对郎四姑娘成了怨魂这桩事情,也不能说接受无能。就如同梦醒了一般,他现在还在恍惚中,分不清真假。

“我早该意识到不对劲,她从来只在夜里来。”三皇子喃喃出声,握紧拳,站起身来,“天亮我就去郎家打听,她是生是死,我总要弄个明白。”

“弄个明白?然后呢?”宓妃突然喃喃出声,在寂静之中,这声喃喃尤其戳人的心。

三皇子默了一默,道:“自然是……”

是怎么样,他也说不出来。

宓妃又垂了一阵子泪,道:“同你一块儿在城外劳作的人同我说,你这小半年来身子并不爽利,时常生病,这不就是受了这姑娘怨魂的影响?她若是还活着,三书六礼将她迎做你的侧妃,我自然是没有意见,可她若是个死了的呢?”

没人说话,宓妃的情绪并不稳定,谁都不敢劝解她。

“倘若她真成了一个鬼,人鬼殊途,你要遭她这样白白蹉跎下去?也成一个鬼?”宓妃说罢,又再痛呼一声,“像玄黄那样?!我要见你们,还得请谢大人来?!”

痛呼完毕,宓妃连连捶打自己的胸口,呜呼哀哉悲怆痛哭,惹得邰锦郡主也跟着她垂泪,抚着她的手背,低声劝慰她“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

三皇子立在原地,双拳紧紧握着,毫无办法垂在身侧。

秦不知等宓妃的痛哭绵长了些,才小心道:“殿下有心记挂一个救过的女子,这正是殿下的宅心仁厚,按照娘娘的说法,若那女子活着,迎作侧妃,不吝是一件金石玉成的欢喜事。若那女子死了,咱们谢大人也有法子叫她不再纠缠殿下,娘娘不必忧心。”

这一番,是给三皇子说了话。

宓妃掩面抽泣,不发一言。

邰锦郡主在旁道:“你瞧开儿的性子,是随了你的,执拗得很,若你不叫他去做,这往后……他心心念念一个不曾真正谋面过的姑娘……你可还记得玄黄当年是如何?”

宓妃浑身一震,揪紧了手中的帕子,扭了半天,叹气道:“去吧,去吧。”

不多说,但已经足够。

三皇子仍纠结怔愣,一副也拿捏不好自己是不是应当去证实的踟蹰模样。

秦不知便又道:“不如请执金吾成才去郎家打探询问,这样也不必托出三皇子的身份,免得日后郎相那头动别的歪心思。”

宓妃摆摆手,不置可否。

秦不知松了谢春风的手,出了门去叫人去吩咐才哥儿去,心中料想才哥儿一定会在背后痛骂他一顿。

他们这几人,这几日都没能得好好歇息,今夜才叫僵尸案和孩童失踪案,以及四皇子玄黄被害案有了眉目的,这才分开多久?又要被他拽出去查案子。

秦不知吩咐了一通,折返回邰锦郡主房里的时候,谢春风正巧将四皇子玄黄的案情说了个大概。

宓妃握着谢春风的手,又默默垂泪了一阵,捂着心口道:“我儿竟然是这般枉死的。”

谢春风见秦不知进来,松了口气,便说起普昌宫的事情。

“三皇子此前曾在普昌宫碰见过僵尸,还见过一个宛如睡着了的女尸。听闻那女尸,和大内官万辛有关系,不知娘娘和郡主殿下可知道这女子是谁?”

“普昌宫?万辛……”

宓妃和邰锦郡主神色都不自然起来,互相对看一眼,都微微蹙着眉。

“普昌宫原先是住着一个娘娘的,同万辛确实也有些关系。但陛下登基前她就已经自焚在普昌宫中了,怎么可能还留了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