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知起先大惊失色,越听,面色越是低沉。

他坐在床边,谢春风站在他前头,比他高出许多。

他原先还抬头看她,从他低垂下头之后,谢春风就没能再瞧见他面上的神色。

难道是她做得不够?

她是不是得像勾栏院的花娘们一样,再放浪形骸一些,再大胆一些?

比方说,她曾无意间瞧见过的,那些花娘单膝跪压在男子的腿侧……

腰带又松了松,谢春风愕然,低头看着秦不知的头顶,以为这秦小世子是改了主意。

他方才不就反客为主了吗?

谢春风心中略窘迫,又涌上一些喜悦,更多的是放松。

给了他,她不必有欠着他的感觉。

吴敬春不在了,他们以往的那些坚持,随着吴敬春的暴毙成了一个笑话。她已经没有信心继续在京都府中护卫京城安宁。她生了想离开京城,去找自己家乡和家人的心。

孩童失踪案的线索虽然有,但延伸到宫里头,凭她独自一人的力量,无异于蚍蜉撼大树。她也没办法从那些石沉大海的线索之中翻找出自己的来处。

她同秦不知说她不怕是真,但这十来天没有头绪也是真。

她和陆汀长谈过几次,她们都是当年被拐带到京城里的孩童,和陆汀不一样的,是谢春风忘了自己的过往,这像是有人有意为之,因为陆汀说,初初见谢春风的时候,谢春风还说起过自己从南山来。再见她,她就完全认不出陆汀了。

连陆汀在宫中混迹多年,混得如鱼得水的,都没法在宫中找出线索,那她一个京都府的小小巡捕,能在宫里掀起什么风浪?

谢春风和陆汀说好了,宫中的事情先由陆汀去查探,陆汀如今有了哑世子李昭南的助力,要查出参与过孩童失踪案的人,指日可待。这期间谢春风就作为陆汀的后备力量,先在宫外等待时机,配合他们,等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就和陆汀一块儿作为案件的证人,告御状去。

既然已经计划妥当,谢春风便想着先离开京城,找自己的家乡和家人。

李朝的南山有好几处,谢春风拿捏不好是哪个,这几日正收拾行李,打算先往亓州南山去。

一来一回约莫要一个来月,她正愁怎么在离开之前还了秦不知的恩,秦不知自己送上门来。

谢春风咬着唇,察觉腰带越发松,衣襟都跟着落了一落。

但紧接着,腰带一紧,她方才是怎么一圈一圈地当着秦不知的面解开的,秦不知就怎么用力一圈一圈地勒回去。

他不要?

谢春风有些着急,压住秦不知的手,正要张口说话,秦不知愤然抬头,瞪着她。

谢春风喉口一紧,一下子说不出话。

这秦小世子每每跟在她身后和身旁,从来是笑嘻嘻的天真无邪模样,何曾对她有过这样的疾言厉色?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像是从齿间漏出来的,谢春风怔怔看着秦不知咬着牙吐出这样一句话。

“我无以为报——”

“我要你报了?!”秦不知从鼻里长喷一息,无奈又头疼,“你觉得我做那些事,是为了……是为了轻薄你的?!”

秦不知将谢春风的腰带重新系了个结,拉得用力,一勒谢春风细瘦的腰身,不放心似的,打了个死结。

“我在你心里原来是这样的人。”秦不知边打结边忿忿道,那话里的委屈很难叫谢春风无视,“你怎的将我想成那种登徒子?我要是那种人,你被绥远……在马车上,你……我那时候就……哼!”

几番停顿,秦不知也说不下去,恼怒、委屈、懊悔、沮丧,种种情绪交杂,叫他绑好了谢春风后,垂下手来,只知道瞪着谢春风的肚子。

谢春风甚至能看到他嘟起微微抖动的唇。

不用他讲清楚,谢春风也还隐约记得自己被绥远下的媚香迷昏了心智之后,曾经是怎么缠着秦不知的。

她清醒过来之后也曾羞愤曾经这般不知廉耻的自己,但吴敬春的事情紧随其后,她其实没有太多的时间,把情绪放在这件事情上头。

秦不知如今提起,谢春风背后倏地生了一阵冷汗。

当夜里若不是她还残存着一丝心智,等到秦不知来救,她是有极大的可能随了绥远的意的。

绥远给她下媚香,要的就是击碎她的自尊,叫她醒来之后生不如死。

好在秦不知救了她。

他在这之后,也并没有趁机行轻薄她的事情。他可以,但是他没有做。反而极力推拒她,甚至将她送到了医者柳怀寿的府里。

又或许是他已经开始淡了,对她没那么喜欢了,怕要对她负责?

像当年对定安公主那样?

谢春风察觉腰间一紧,低头一看,是秦不知委委屈屈抱住了她的腰,脸贴在她腹部,埋怨道:

“春风,如果这是你对我的试探,你不必在试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等着将你娶进门的。你也不必想着要给我报恩,用将你自己给我的方式。我要你心甘情愿、欢欢喜喜地嫁到我秦家来,而不是这样,做你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谢春风低头,只能看到秦不知的头顶。

京中公子都爱用短簪束发,秦不知偏偏喜欢玉冠。用的玉冠向来也没个特别的雕刻花纹,简简单单一个玉冠而已。

他喜欢温润而低调的东西,谢春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

他若不要她,那她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偿还他的恩情?

“哎!春风!你听说了吗?!秦不知他——哎?!秦小世子?!噢!你……你们……对不住对不住……”

冒冒失失推门跑进来的石斯年,一路高声嚷嚷,用力一推谢春风的门,门闩都被他推断。在瞧见房中床边相拥的两个人时,面上兴奋表情立马变得讪讪。

偏偏后退的时候,撞上跟在身后的邱一峰。邱一峰顺着看到房里,视线无意落到秦不知身前那湿了一大块的衣服,立即转身避开,咳嗽好几声。

“啧,石头你这冒失鬼!”邱一峰斥道,拉着石头出去。

秦不知在房里也咳嗽了好几声,才高声道:

“二位留步!我怎么听着是跟我有关的消息?”

石斯年和邱一峰也不进去,就在门外,高声道:

“宫里来的消息,圣旨要下啦,擢秦不知任京都府府尹,立即走马上任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