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果然一场雷阵雨。

空气中湿度增加,气温不降反升,闷热又潮湿。

到家的时候丁雪不在厨房,也不在客厅,家里有股淡淡的烟味,茶几上烟灰缸里的烟灰还没来得及收拾。

梁径扭头看父母卧房,对时舒说:“我去看看。”

时舒放下书包收拾茶几:“梁姨没事吧?”他蹲在地毯上,仰头对梁径说。

梁径站在原地不说话,事实上他心里也没底。

丁雪身体不好,积年累月的病痛,时缓时重。

梁径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梁老爷子带,因为那期间丁雪住院,后来又是不间断的调养。梁坤学校公司两头忙,看上去不是那种很顾家的男人。

时舒见不得他难过,站起来去抱他:“你快去看看,梁姨肯定没事的。”

梁径点点头,转身去敲卧房门。

房间里也有股烟味。

窗帘拉了最外面薄薄一层,雨后青灰天色渗透进来,满室昏暗。

丁雪侧卧在一边,闭眼蹙着眉心。早已入夏,而丁雪身上还裹着厚厚的羊绒毛毯,看上去很畏寒。

“妈。”

丁雪没睡着,半晌“嗯”了声,说:“晚饭你带小舒出去吃吧。妈妈不舒服,想躺一会。”语调比起往日低了许多,说这话的时候,她翻过身去看梁径,眼底和嘴角都有温柔的笑意,可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了她身心透出的疲惫与不适。

梁径没走,他来到床边仔细观察丁雪面色:“是不是爸爸惹您生气了?”

虽然这么问,不过在梁径的印象里,父母虽常有口角,但感情是十分好的。

那会他要上学,平常需要大人照顾,不在父母身边,梁坤每回给他电话,开头总会说妈妈很想你,你想妈妈吗?梁径说想。梁坤就笑,接着问,想爸爸吗?梁径点头说也想。梁坤就说,要多想妈妈,这样妈妈就会不那么痛。

梁径问,这是什么魔法吗?跟在梁老爷子身边长大的梁家长孙,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魔法和现实的区别。

梁坤却煞有介事地说,对,属于宝贝儿子的魔法,儿子心里多想想,妈妈就好得快一点。

父子之间隔着电话线,开头是丁雪,中间是丁雪,结尾也是丁雪。

其实那会梁坤也没说什么煽情的,只是这样平淡的、接近于玩笑的嘱托,日后梁径回想起来,心口总酸涩。

所以他觉得,再怎么样,梁坤都不会真的惹丁雪生气。

窗外天色全暗。

晚风轻轻吹拂进来,带着潮湿雨气,窗帘也像水纹一样泛起阵阵涟漪。

“爸爸没惹我生气。他凶了点,但惹我生气是不敢的。”丁雪伸手摸梁径脸,她的儿子自小做事稳重,如今日渐成熟,其实她是很放心的。

梁径就不说话了,他坐在床下,过了会把头往丁雪枕边靠去:“那您想吃什么吗?我做给您吃。”

丁雪摸着梁径头发,笑起来,过会只说:“小舒呢?”

梁径看向门边:“他在收拾茶几。他也很担心您。”

丁雪叹气:“小舒真乖。”

梁径点头:“嗯。”

母子两个说了会话,丁雪就有些想睡。梁径问要不要再喝些热水,丁雪摇了摇头,说没事,梁径帮她拿下靠枕,守在一边没有立即离开。过了会,他轻手轻脚去看床头柜的药片盒。

与丁雪平常吃的并无两样,都是些舒缓疼痛的妇科药物。

这几年,每隔几月的体检都是梁坤陪丁雪去。梁径想起最近一次,梁坤回来也没什么异常,配的药和以往一样多,梁坤一边给药分类装盒,一边同丁雪说话。那会公司财务不像现在这么紧张,丁雪就和他说梁径考M大的事。

也是那个时候梁径向梁坤正式确认要和时舒一起上M大。梁坤没说什么,他戴着眼镜低头仔细看药物说明书,头也不抬道:“你自己决定。”说完面色不变转向丁雪:“这个药还剩多少?”

倒是丁雪还在笑眯眯打量身高窜得飞快的儿子,梁坤推了下眼镜,又问了遍,丁雪才说:“你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于是,一言不发的梁坤就去找剩下的药了。

时舒悄悄开门探头进来的时候,梁径靠着床仰头闭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在门边脱了拖鞋光脚踩进来,这样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然后小心翼翼挨近梁径身旁,一起在床下坐着。

梁径没说话,他们肩并肩,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时舒瞅了会梁径,扭头去注视睡着的丁雪,比起梁径压在心底的担忧,他的担忧全写在脸上,嘴巴也抿起来。过了会,他去牵梁径搭在膝上的手,一双小鹿似的眼睛上上下下关照梁径。

梁径反手握住他,神情依然沉默。

不断有徐徐夜风流淌进来。

时间过去这么久,烟味已经散了不少。

丁雪抽烟的习惯是近几年有的。更多是为了镇定和缓解疼痛。梁坤在家丁雪不会抽。

忽然,嘴角被人用食指往上提了提,时舒很小声很小声地贴着他耳朵:“梁径,笑一笑好不好?”气音挠着耳廓,带着点忐忑和忧虑。

梁径牵起嘴角,听他的话,很快笑了下。

时舒就不去弄他了,他握着梁径手往自己心口塞,好像这样能心意相通,快乐与悲伤都能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