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批良马处理后,刘记商行在安州就没什么事了,池正业便让队伍里的人开始收拾东西,再补充一些路上需要的物资就出发返回南越。

不过在走之前,他觉得还是应该跟李安和说一声,道个别。一是让李安和放心,他的宝贝大儿子顺利离开了安州这个是非之地。二是看看李安和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要传递给他们,或是带给殿下。

正好有现成的借口。

上次李安和卖了他一个“人情”,又还送了他一份礼物,作为一名圆滑的商人,临走时派人道个别,送份回礼,打好关系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带的白糖还剩了十来斤,池正业便让人装着,给李安和送过去。

他本来是想派李洪深过去的,正好让父子俩再见一次。

但被李洪深拒绝了,上次他就有些失态,幸好有池正业在一旁给他打圆场才没露馅,如今他一个人单独去见父亲,他怕自己太激动在人前露了破绽,索性还是别去了。只要大家平平安安的,以后总有一家团聚的时候。

池正业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便没有勉强,安排了一个完全不认识李安和的伙计过去送礼。

礼物装在一个大匣子里,沉甸甸的。

李安和接过,看了一眼陌生的伙计,笑呵呵地说:“你们池管事真是太客气了,竟送了这样一份大礼。”

伙计按照池正业的吩咐,回道:“只是些白糖,上次李掌柜提起,我家管事心里很过意不去,正好还留了一点自用的,数量不多,就十来斤,送过来请李掌柜你们大家尝尝。”

原来是白糖。

这么多的白糖,他一个人可吃不完。池正业特意送这样一份礼物,还点明让大家尝尝,里面应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想通这点,李安和顺手就将匣子递给了身边的高锡,笑道:“拿回去大家分了吧。”

旁边的随从听了这话很高兴,白糖可不便宜,在京城就要上百文钱一两,在西北只会更贵,这么多,他们怎么也能分个几两,不管是卖了,还是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都相当不错。

李掌柜可真大方,这么多白糖说分给他们就分给他们了。大家乐呵呵地接了礼,就连高锡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伙计见李安和有了安排,拱手笑道:“礼物已送到,李掌柜,那小的就回去复命了。”

“等等,”李安和叫住了他,问道,“你们池管事是不是要走了?”

伙计笑道:“是的,安州的事已经处理完了,我家管事思乡心切,因此准备这两日就出发,返回南越。管事说,他日李掌柜若是得了空,去广州玩,一定要到刘记做客,我家管事一定好好招待李掌柜。”

李安和笑道:“多谢你家管事,若我这两日得闲,一定去送他,祝他一路顺风。”

伙计拱手,表示一定将话带到便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一跨出门,李安和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阴沉沉地蹙起了眉头,语气带着浓浓的不甘:“这刘记都要跑了,太子的人怎么办事的?连个商人都搞不定,也未免太废物了。”

高锡说了句公道话:“秦贤这会儿只怕在跟晋王的人掰扯,无暇顾及刘记这边。”

李安和眯起眼,恨恨地说:“真是太便宜他们了。这个池正业也是狡猾,来的第一天就将货物都处理完了,马也养在互市的马厩,让咱们完全无法抓住他的小辫子。”

他这样说,便是将任务失败的责任都推到了秦贤等人的无能和池正业的狡猾上。等回了京城,燕王问起,高锡想到他的这番话,肯定也会如此说。

到时候即便燕王心里不痛快,也不会太过苛责他,这事便糊弄过去了。

高锡不知他说这话的目的,还跟着点了点头:“没错。”

李安和目的达成,随即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当下的情况:“如今安州城内乱糟糟的,也不知京城那边是什么情况。咱们还是将人手都安排出去打探消息吧,有什么要紧的消息,也好及时送回京中,免得耽误了殿下的大事。”

高锡没有意见。

于是当天晚上,李安和便从探子口中得知了池正业将良马都献给了雷衡将军的事。他故意骂道:“这个池正业,可真会攀附关系,一千多匹马,说送就送,可真够大方的。这下有雷衡将军给他们刘记撑腰,怕是秦贤也奈何不了他们了,咱们再想动刘记就更难了。”

高锡也很吃惊:“难怪这么多人惦记刘记呢。”

真是太有钱了,价值上万两银子的东西,说送就送,眼睛都不眨一下。足以看得出来,刘记是多么的富有。

李安和蹙眉道:“是啊,现在咱们也拿他们没办法了,还得想办法跟他们搞好关系,说不定后面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高锡赞同地点头,毕竟刘记是攀上了雷将军这棵大树,在安州这地他们也是得罪不起雷将军的。

于是李安和决定送池正业一份临别的礼物,略表心意。

当然,送礼是假,传递信息是真,李安和打算用礼物催促他们快点离开。

只是送什么他还没想好,本想拉着高锡一块儿去参考参考的,这样避免高锡怀疑他送的礼物有问题。

可第二日,他们所住的客栈里突然来了一队浑身带着煞气的男人,个个身强力壮,而且腰间还别着刀。更使李安和意外的是,这些人到了客栈,就直接去找高锡。

不知说了什么,高锡连他都不盯了,直接将人领进了屋,还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李安和看了一眼高锡的房间,推开门进了自己的屋,琢磨这些人的来历。

他猜测应该是燕王派来的人,也只有这些人才会让高锡这么听话。但为何要将他排斥在外呢?他也是自己人啊,就是有新的任务也不该撇开他才是。

还有,这边的情况已经如燕王所预料的那样,乱了起来,燕王为何还要又派一队人马到这边来?完全没这必要。

没过多久,李安和听说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殿前都指挥使广正初来了安州,接任雷将军的职务,驻守西北。陛下责令雷将军尽快启程,赶回京城述职。

安州百姓和低下层官员不知道广正初的来历,李安和可是很清楚的。这是燕王的岳父,妥妥的燕王党啊。

广正初若是在西北站稳了脚跟,那西北驻军就是燕王的势力了。

他心惊不已,又更疑惑了。既然广正初来了,还接管了兵权,那燕王私底下派这么多壮汉过来干什么?

更令他诧异的是,高锡找到他说:“李管事,王爷交代了新任务给我,我得现在就出发了,就将六子留给你伺候吧。王爷说了,李管事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这边没什么事了,李管事可自行返京。”

李安和这下更确定,一定有大事要发生。

因为这次他和高锡带了五十名随从过来,负责打探消息,浑水摸鱼,制造混乱和双方的矛盾。这些都是打架、探听消息的好手,可如今燕王却要将这么多人全部调走。

除此之外,还有今天来的这批凶神恶煞的男人,加起来,估计得有上百人。如今西北已落入燕王的手中,他要做什么不能让广正初直接动手就是,还需要暗中调派人手?

李安和疑惑地看向高锡问道:“不知殿下交给了你们什么任务?这……我不用参与吗?”

高锡摸了一下刀鞘,直白地说:“这任务李管事胜任不了。此间事了,我们也会回京,李管事多保重,若是不放心,那就寻个商队或是雇一队镖师回京,咱们京里见。”

李安和什么都还没打探出来,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诶,等一下,高锡,你们这任务会不会很危险?”他拽住高锡的左臂,关切地问道。

高锡如实说:“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应该没,那就是有了。李安和心里的不安愈来愈浓,皱着眉头道:“到底什么任务,高锡,我也不能说吗?你这样让我心里很没底。这些兄弟都是咱们带过来的,我得将他们带回去啊,不然……若我一个先回去了,他们的家属找上我,我怎么向他们交代?万一我说错了话,坏了殿下的事怎么办?”

高锡脑子不够灵活,听他这番说辞觉得有些道理,便含含糊糊地给他透了点消息:“也没什么大事,就偷偷杀一个人,说不定我们还比你先到京城。李管事,放心吧,我们得走了。”

杀一个人,出动上百人,被杀之人的身份定然非同寻常。

李安和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眼神却关切地看着高锡说:“你们多保重,咱们京城见。”

高锡点头,带着人走了,刹那间,这座他们租下的小院便变得空****了,只剩李安和与六子。

李安和关上门,思考了许久,也想不通高锡他们要杀谁。

而且出动这么多人,他手里也没人,即便想阻止高锡他们也办不到。

无奈地叹了口气,李安和决定出去走走,顺便买点东西,然后以送礼为由去见一见池正业,也许池正业能知道高锡他们去杀谁。

而且如今就一个六子跟着他,这小子平日里表现很普通,身手也不怎么好,因此今日高锡才没带上他,想要支开他非常容易。

上了街,逛了三个店铺,李安和出来时便看到街道边站了不少人,伸长脖子望着街道的另一头。

他好奇地问道:“大嫂子,你们这都站这干嘛呢?”

戴头巾的妇女指了指不远处的卫兵说:“听说雷将军要回京了,咱们得给他让路,正好没事,就在这瞧瞧雷将军。”

雷将军回京?

广正初暂时接替了他的职务,那他确实要走了。

李安和站在人群中随意抬头便看到了雷将军的队伍。

雷将军坐在马车中没有露面,马车前后有数十名官兵护送,后面还有两辆拖着货物的马车,队伍大概有四五十人,而领头的那人有些面熟。

李安和想了好一会儿,总算记了起来。

这次护送雷将军回京的队长他去年曾在燕王府中见过。

刹那间,他想通了所有的关节,也明白高锡他们是要去杀谁了。

难怪要倾巢出动,派出一百多人呢!

西北距京城甚远,途中要经过不少人烟稀少荒僻之地,杀了人之后,推脱到山贼土匪身上,谁也想不到是广正初和燕王干的好事。即便有些人心里有怀疑,荒郊野外的,也找不到证据。

到时候,西北就完全是广正初说了算了。

真是好算计!

李安和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每次都以为他已经见识过燕王的阴狠了,但燕王每次都要刷新他的认知。连这样一位驻守西北多年的将领燕王都敢杀,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李安和心底恶寒,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他快速进了隔壁的店里买了几盒安州的糕点,然后转身出门去寻六子:“走吧,早点送完了礼,咱们也回去收拾收拾,寻个回京的商队一起出发回京。”

两人拎着糕点去了池正业那儿。

池正业见李安和竟正大光明来见他,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了看,没瞧见寸步不离的高锡,觉得有些奇怪,但因为六子在,他也不好直接问,便说:“李掌柜,你人来就是了,还带什么礼物,真是太见外了。”

李安和坐下,将糕点递了上去:“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听说池管事明日就要走了?”

“没错,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也离开广州好几个月了,实在是想家里想得慌。”池正业笑道。

李安和点头:“难怪池管事归心似箭,明日我还有事就不送池管事了。”

池正业笑了笑说:“李掌柜有心了,咱们都是经商的,南来北往,时常到处跑,实不必相送。”

李安和举起茶杯道:“李某以茶代酒,敬池管事一杯,这次行程匆忙事情繁多,没为您送行,还请见谅。”

说完举起茶杯仰头一口喝完,然后将茶杯放到了桌子上,但因为手肘的弧度太大,一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上的茶壶,茶壶被打翻,褐色的茶水流了下来,好巧不巧地落在李安和的袍子上。

大冬天的穿湿衣服太难受了。

池正业连忙站起身道:“哎呀,真是太对不住了,李掌柜,先进屋换一件我的衣服吧,咱们俩身量差不多,应该都能穿。”

李安和苦笑:“是李某不小心,好在马车里还准备了一套衣物,六子,你去将车上的衣服给我拿过来。”

六子赶紧去拿。

等他一出去,李安和立即拉过池正业,凑在他耳朵边低声说道:“燕王的人要除掉雷将军。”

池正业陡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说:“他,他怎么敢?”

李安和苦笑着说:“他都敢算计太子和晋王了,再加一个雷将军又有什么不敢的?杀人这事是高锡亲自告诉我的,而且这次护送雷将军回京的头领我在燕王府见过。”

池正业知道李安和不会拿这种事胡乱说,顿时急了起来:“这可怎么办?燕王一共派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李安和说:“就我所知的,大概有百余人。但护送雷将军回京的队伍中还有多少是燕王的人就不好说了。”

“不行,我得想办法去通知雷将军。”池正业不愿看着雷将军这样一个为国尽忠,保卫边疆的将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了燕王的阴谋中。

李安和一把拽住了他:“迟了,我来之前看到了雷将军的队伍出城。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城,你马上去追也未必追得上,而且他们恐怕不会给你接近雷将军的机会。”

“那……那这可怎么办才好?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雷将军死在他们手里吗?”池正业一脸郁闷地说。

李安和也没什么好法子,他看向池正业问道:“这次你过来,殿下应该给你派了不少好手吧?有多少人?”

池正业苦笑道:“咱们就一支商队,人数太多会惹人怀疑的。身手不错的总共只有三十来人,完全不够看。”

对方暗处都有一百多人,池正业虽然很想救雷将军,但也不可能在几乎没有胜算的情况下,拿自己人的命去填。

琢磨片刻,他问李安和:“你知道哪些是死忠于雷将军的将领吗?”

如今也只能指望西北驻军了。

李安和给他留了两个名字:“我就知道这两个,其余的应该也还有,但我不清楚。”

“够了。”池正业将纸收了起来,对李安和说,“你也多保重。”

等六子拿着衣服回来,两人各坐一端,悠闲地喝着茶,气氛宁静安详。

六子没想那么多,将衣服递给了李安和。

李安和进内室换下湿衣服后,婉拒了池正业的晚饭邀请,起身告辞:“不了,家里还有不少事得忙,下次有机会见面再聚吧。”

将他送走后,池正业连忙叫来了李洪深,将事情告诉了他:“你去找牛、张二位将军,悄悄将此事禀明他们。”

李洪深亲自去办这事。

但一个多时辰后,他匆匆忙忙跑了回来,一脸沮丧地说:“池管事,两位将军都出城巡逻去了,看门的卫兵说还有两日才会回来,让咱们两日后再去。”

池正业失望地坐在了椅子上,无奈地叹道:“莫不是天要亡雷将军。”

很明显,广正初也不是吃素的,早防着了雷将军的人,将其心腹嫡系派了出去。等这二人回来,雷将军都不知道走到哪儿了,说不定已经出事了,即便告知他们也晚了。

看他颓丧的样子,李洪深安慰道:“池管事,您已经尽力了,这事实在是没有办法,也怪不得您,您别自责了。”

池正业摆了摆手:“这是一条人命啊,还是保家卫国的将领,而且雷将军也拉过咱们一把,于公于私,我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而不管。”

“理是这个理,但这不是在南越,您不也是没有办法吗?”李洪深劝道。

池正业也知道这个理,但心里很难过这一关,他轻轻摇头:“你去再检查一遍咱们的东西,明日就要出发了,别出了什么纰漏,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想会儿,看还能不能想到什么办法。

李洪深只得退了出去,但很快,他又跑了进来,还一脸欣喜地指着身后说:“池管事,您瞧瞧谁来了?”

池正业抬起头就看到范炎大步从外面进来,声音洪亮地跟他打招呼:“池管事,看你们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范炎,你怎么来了?”池正业站起身,惊喜地迎了上去。

范炎停下脚步,笑道:“殿下担心你们出事,特意派了我来接你们。如今见到你们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池正业心里一暖,感激地说:“殿下有心了,辛苦你们了。”

这么大老远的,殿下想必是一接到了消息就立即派范炎他们日夜兼程,因此才能及时赶过来。对比燕王等人的残忍,平王殿下待他们真是太好了。池正业想,这也是李安和为何甘愿给殿下卖命的原因之一。

范炎笑着说:“不辛苦,左右都是训练,就当是训练嘛。你们的交易完成了吗?准备什么时候回去?要是还要等一段时间,那我得给城外的弟兄们送个信,免得他们久等不到人着急。”

“城外的弟兄们?”池正业急切地问道,“你这次总共带了多少人来?”

范炎乐呵呵地说:“殿下指派了两百个好手给我,担心万一你们已经着了对方的道。殿下说了,不管是劫法场还是劫狱都要将你们带回去。这不人太多,进城太打眼了吗?我就将他们安置在了安州城外一处十来里的小镇上,只带了十几个弟兄进城打探消息。”

池正业大喜过望,一个劲儿地说:“好,好,好,殿下真是有先见之明。范炎,将你带来的这些人借我用一用……”

范炎被他弄糊涂了:“不是,你们这不都没事吗?”

“此事说来话长。”池正业将雷将军的事告诉了他,然后分析道,“雷将军在西北军中威望甚高,而且就我跟他接触这两次来看,他是个很耿直的人,必定会知恩图报,咱们救了他也算是替殿下结了一桩善缘。”

范炎听后笑了:“我当什么呢?这事交给我就是。”

虽然大家都没挑明,但随着他们殿下的势力一步步扩大,还有殿下最近这一两年又是囤粮,又是扩兵,又是加强对水师的训练来看,他们南越也迟早会卷入这场斗争中。

多个强有力的支持者,殿下的胜算便多一份。

如今他们都是站在殿下这条船上的人,如果殿下胜了,他们这些人也会跟着鸡犬升天,封侯拜相,但同样,殿下若是失败了,他们这些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不用池正业多说,范炎便接下了这个任务。

池正业大大地松了口气:“他们今日才出城,雷将军是坐的马车,他们应该还没走远,你带着人一两日应该就能追上。”

范炎说道:“池管事,你就放心吧,这还是雷将军的地盘的,他们不会在这里对雷将军动手的,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事交给我。这安州城不安全,你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宜,等救了雷将军,咱们在江南汇合。”

双方约定了碰头的地点和日期,若是等两日,还没来,先到的一方便留下信息,先走一步。

商量完毕后,范炎当即带着他的人马出了城。

池正业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了,距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他本是打算明日出城的,但现在心底极为不安,若是雷将军出事的消息传回城里,恐怕城中的人暂时就不能走了。

为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他当即吩咐李洪深:“传令下去,咱们现在就出发,去城外的安新镇暂居一宿,明日及早出发。”

好在东西都已经收拾完毕了,说启程,马上就能走。

范炎到底是侍卫出身,又在水师训练了这么久,还经历过一场战争,临场反应能力很不错。

出城后,他从十几人里挑了四名速度快,擅于追踪的人:“你们四人沿着东边的官道走,尽快追上雷将军的队伍,沿途留下标记,追上了远远跟着,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去镇子上跟余下的兄弟汇合,便跟上来。”

四人领命,牵着马先走了。

范炎则去带大部队的人马。

雷将军一行的速度并不慢,除了他坐马车,其他的人都是骑马,而且都是军中男儿,擅骑射,一天能行好几十里。

当天晚上,他们歇在了距安州五十多里的一个小县。

次日天不亮,队伍就重新启程,继续往东的方向前进。

五天后,他们已经离开安州三四百里远,抵达了河州境内。河州境内多山,尤其是北部的山脉绵延数百里,巍巍壮观,拦住了去路,只能从山脚下绕行,几乎要多走一倍的路程,耗时耗力。

队伍的头领单铭便上前与雷将军商议:“雷将军,沿着大山下面的官道走要绕很远的路,咱们不若抄近路,走山里,这是直道,走这边会近很多,少走不少路程,许多商贾都走这条路。”

他将舆图展示在雷将军面前。

雷将军看了他所说的地方,直接走山道确实会近很多。而且雷将军曾经带兵也走过这条近道,因此接受良好。

“单队长安排就是。”雷将军将舆图递给了他,心事重重地望着道路两旁点点新冒出来的绿色。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本是个极好的季节,但对他而言,寒冬却刚刚来。

雷将军知道,西北驻军做的事恐怕已经被延平帝知道了,他这次回京必然会受罚。但他受罚无所谓,他担心的是下面那些将士,若是严查,一个都不放过,只怕不少兄弟要遭殃。

这事虽说是他们不守规矩,但也是情有可原。这几年西北更冷了,冬季的时间更长,取暖御寒果腹哪样不需要银钱呢?

他们也实在是没法子,希望陛下能够理解。

队伍转向,直接进了山中。

现在还是初春,山林间的树木光秃秃的,动物也多还在冬眠,行路相对要容易一些。

用了大半天时间,队伍彻底隐入了山中。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瞧瞧跟了上去,对单铭说:“队长,有一支镖师坠在咱们身后,两三天了。”

单铭挑了挑眉:“多少人?”

士兵说:“八个人,护着一口箱子,很是宝贝的样子,这里面应该是就他们这次押送的货物了。”

“距咱们多远?”单铭又问。

士兵说:“大概一里多远。”

距离不算近,但因为道路上很空旷,没什么队伍,因此就特别显眼了。

单铭轻轻笑了一声:“无妨,几个镖师而已,一并解决了就是。”

士兵点头退下,队伍继续前行。

后头,一个小兵对范炎说:“范校尉,他们恐怕已经发现咱们了,刚才那些人好像在往咱们这边望。”

范炎拍了一下箱子,带着几分痞气道:“发现就发现呗,走商就走这条路,有近路不走才奇怪呢。”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继续前行。

直到天黑下来,单铭才让大家停下来,安营扎寨,这一夜就宿在了山里。

后头的范炎见状,勾了勾唇说:“走,咱们去蹭个火,人多也安全。”

山里,他们这种人少的商队蹭人多的队伍是常事,因为野外扎营可能会遇到猛兽或是山匪之类的,人越多安全性越是有保障。所以几个队伍在相距不远处扎寨,也是常有的事。

到了距单铭他们二三十丈远的地方,范炎让队伍停了下来,然后跳下马,上前拱手行礼道:“军爷好,小的是江南的镖师,受雇主所托,送一批货去京城,正好与军爷们同行,便借个光,在那山边扎寨。有什么需要小的,军爷尽管吩咐。”

单铭瞥了一眼他们几人和那口箱子,笑道:“何需如此麻烦?你们人少,生一堆火也麻烦,不如直接跟咱们一起扎营就是。”

“这……那小人就谢过军爷了。”范炎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冲远处下马准备扎营的几人招了招手,“这边来,今天碰到的军爷心善,让咱们就在旁边。”

那七人连忙将马牵了过来,又是对单铭他们一番感恩戴德。

单铭他们在北边的背风处,范炎等人距他们的帐篷七八丈远。

搭好帐篷后,范炎拿了些肉干走过去送给单铭:“多谢军爷,这是小的们带在路上吃的肉干,还请军爷莫嫌弃。”

肉干熏得黑乎乎的,手指那么长,塞了满满一纸袋,约莫有两斤的样子,算是一份不错的礼物了。

单铭深深地瞧了一眼,示意旁边的士兵收下,说了声多谢。

范炎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回了自己的队伍。

范炎他们人少,带的东西也不齐全,吃食也简单,烧了一罐子热水,就着热水吃了点干粮和肉干就完事了。

倒是单铭他们那边,带了两马车的补给,东西很多,晚上还用大锅煮了一锅肉粥。

不一会儿肉粥的香味边飘到了范炎他们那边。

范炎吸了吸鼻子,舔了一下嘴巴,啧啧道:“真香啊。”

话刚说完,先前那名士兵便举着木板过来,说道:“多谢你们的肉干,这是回礼。”

木板上八个巴掌大的木碗,里面盛着煮得浓稠软糯的肉粥。大冷天的,又是在寒冷的野外,喝上这么一碗肉粥那真可称得上是一种人间享受。

范炎连忙站了起来,一脸谄媚地接过,感恩戴德的样子:“多谢军爷,你们真是太好了,这两天咱们啃干粮啃得嘴里都没味了,谢谢,谢谢……”

那士兵似是被他谄媚的样子恶心到了,撇了撇嘴,点点头走了。

范炎重新坐了回去,将碗一一分给众人,高声说道:“这可是军爷赏给咱们的热粥,赶紧喝,喝完了把碗还给军爷,热乎乎的睡个好觉。”

说着仰头举起碗,做出一个大口喝粥的动作。

幕天席地,四周一片漆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有火堆,光线也很暗,从单铭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在仰头喝粥。

“好喝。”范炎放下碗,抬起袖子擦了擦嘴。

但在单铭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他冷冷地将一碗热粥直接泼到了火堆里。什么玩意,当他是傻子吗?

商人低贱,他们这些为商人保驾护航的镖师地位更是卑贱。若遇到这些军队里的人,不驱逐他们已是极好了,还好心地送肉粥给他们喝?

当人人都是他家殿下那样仁义的人啊?

其余七人有样学样,一副高高兴兴喝粥的模样。

另一边,雷将军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士兵将肉粥端到了他面前:“将军,请喝粥。”

“嗯。”雷将军接过碗,虽没什么心情,但天气严寒,不吃也不行,他正要喝粥,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道尖叫。

“啊,好痛……”

范炎的大嗓门划破了夜空。

雷将军下意识地望了过去,只见范炎的手还举着碗,但整个人已经缩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状,蜷缩成一团。他身边的七个人也跟着相继倒下。

雷将军当即意识到了异常,手往小几下一摸。

就在这时,一道刀风袭来。

雷将军动作敏捷地一偏头避开了刀锋,大刀插入木头中,发出沉重的一声响。外面的人见一击不中,立即拔出刀,再次砍向雷将军,雷将军抓起小几下的刀挡了上去。

短兵相接,发出刺耳摩擦声。

雷将军收回刀,根据丰富的战斗经验,直接往右侧的马车上一刺,锋利的大刀穿过了木板没入外面那名士兵的胸口,一道鲜血喷洒在马车上。

雷将军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刀,又一刀劈过去,直接将马车劈开,也将埋伏在外面的杀人全部暴露在视线中。

他提刀迎上,臂力大得惊人,但凡被他砍中的,轻则丧失了行动力,重则丧命。

但他再强,也双拳难敌四手。

被数个杀手围堵,雷将军身上渐渐添了一些伤口,逐渐落了下风。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火光一下子照得半壁山都亮了。

趁着对面的杀手失神的那一瞬,雷将军提刀冲上前,一把解决了对方。

但无数的杀手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

雷将军的亲卫一名又一名倒在血泊中,而那些不大熟的士兵,他根本不敢相信,因为这些人随时都可能在背后捅他一刀。

雷将军紧紧抿住唇,目光坚定,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了过去,杀一个是一个。他知道,他今夜恐怕是很难活着从这里离开了。

就在他越战越勇,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时,忽地一道振奋的声音传来。

“雷将军,我等来助你!”

随着这一声大喝,小路尽头涌入了大批的人,直接冲了上前,提刀对准杀手就是砍,而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正是范炎。

范炎带着人冲过去解决掉了雷将军身边的人,然后一把扶住了浑身是伤的雷将军:“雷将军,您没事吧?”

雷将军摆了摆手,单手拄着刀,撑着自己说:“没事,先解决了这些人再说,只留几个活口,其他的通通杀了。”

范炎点头,但他们几人却没动,而是围在雷将军面前。

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救下雷将军,雷将军这会儿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范炎带来的人多,又都是训练过的精兵,更何况雷将军神勇无敌,杀了不少杀手,因此,他带来的人很快便将单铭等人杀退了。

眼看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眼看不敌,单铭萌生了退意,带了两名亲信,转身就逃。

但空****的大山上,没什么掩护,他又受了伤,很快便被抓了回来。

等清理战场时范炎发现,自己这边死了十几个兄弟。他让人将兄弟们的尸体收了起来,准备烧了带回去安葬。

余下的便是单铭的人,足足有一百二十六人,还有十八个活口。

除了他们,雷将军的亲卫也死了十几人,只剩了三个,而且每一个身上的伤都不轻。

范炎让人将伤员抬进帐篷里包扎伤口休息,然后去见了雷将军。

雷将军的伤口已经全包扎好了,身上多处缠上了白布,上半身几乎找不出半点完好的地方,但这丝毫不损他的威严。

范炎进了帐篷行礼:“雷将军,总共俘虏了十八个活口,包括单铭,如何处置,请将军定夺!”

雷将军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直接开口问道:“你是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