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瞧谁来了?”鲍全人未至,声先到。
刘子岳坐在太师椅上,面前的案牍堆成了小山,听到鲍全这大嗓门,他连头都没抬,只是揉了揉脖子,翻开下一本卷宗。这是并州府库的账目。
红莲教洗劫了府库,府库的财物流失。收复并州后,抄没了部分红莲军或其走狗财物,能寻到主人的物归原主,寻不到的便充入了府库,因此现在并州府库的账目是一团乱麻,下面的人理了好一阵子,才将账目送了过来。
刘子岳看得眼花脑胀,只想快点看完,哪有空搭理鲍全,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臣穆庆见过平王殿下。”
穆庆两个字如同一缕清风破开迷雾,让刘子岳浑浑噩噩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他蹭地推开椅子起身几步上前拉着穆庆,激动地说道:“穆大人,你总算来了,一路上辛苦了,来,请坐,我跟你说一说并州的情况。”
“殿下,这,这不合规矩……”穆庆推辞,但敌不过刘子岳的力道。
刘子岳直接将其推到桌案前坐下,指着如山的卷宗一一介绍:“这是并州的账册,原先的在这儿。还有这一沓是并州的户册,此次红莲教之乱,并州损失了三千余人,还有这是抄没的房屋、田产等物,这是……”
穆庆刚进门脑子里就被塞了一堆的东西,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翻看起了府库的账目。
总感觉哪里不对,但穆庆又说不上来。
直到第二天,刘子岳带着鲍全来跟他辞行,看了一晚上卷宗,恍恍惚惚的穆庆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甩了个大大的烂摊子。
他赶紧拉住刘子岳,情真意切地说:“臣久闻殿下大名,仰慕已久,有些问题想要讨教殿下,可否请殿下再多留几日?”
刘子岳急着回去,厌倦了这没完没了的琐碎公务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他这次出门太久了,已经好几个月了,连过年都没能回去过,而且冉文清、鲍全也都跟着他走了。
虽说兴泰还有郭诚、陶余等人看守,也有于子林帮忙盯着,出不了什么大事,但时间太长,总归有些不大放心。
因此这边的事一有人接手,刘子岳就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了。
但看穆庆这副殷切又迷茫的样子,本就有些心虚的刘子岳也不好拒绝,笑道:“讨教谈不上,穆大人有话直说,过两日我得回去了,这次出门实在是耽搁太久了。”
穆庆笑呵呵地说:“两天足矣,臣有些疑惑,需得劳烦殿下替我解惑。”
然后鲍全就看到自己已经准备跑路的殿下又被绊在了书房,跟穆大人讨论得热火朝天,连膳食都是仆人送进去的。
花了整整一天,刘子岳将要交接的事情都跟穆庆说得清清楚楚了。
穆庆感激地说:“殿下已经将工作做了一大半,辛苦了,臣实在是愧疚。不过臣还有一事想与殿下商量。”
刘子岳嗓子都有点哑了,懒洋洋地掀起左眼皮:“穆大人请讲。”
穆庆道:“臣听闻,连州、高州大规模种植甘蔗、棉花等作物,让当地百姓过上了富足的生活。臣观并州清苦,百姓生活艰难,殿下,可否在并州也大规模推广这两种作物?”
一州种植推广什么作物,哪需要问他啊,他又不是什么农学家。
刘子岳明白穆庆向他征询的原因,穆庆真正想问的是刘记商行能否收购这些棉花甘蔗。
农作物这种东西,种植从来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销售出去,千年后普通的农民都面临着这个问题,更何况现在交通、通信极不发达的古代。
穆庆是公孙夏举荐来的,自己人。刘子岳不跟他打马虎眼,直接道:“穆大人,甘蔗、棉花属于经济作物,种植的利润确实比粮食作物更高。但高州、连州临近码头,海运方便且成本低,但并州不同,并州离最近的码头也有好几百里,中间要经过数地,道路不畅通,运输麻烦。若是采用陆路的运输方式,运输成本会翻数倍。”
“更重要的是,蔗糖和棉布之所以能维持较高的利润,便是因为其数量相对稀少,但需求却旺盛,供不应求,才有高额的利润,若是大规模种植,供过于求,价格肯定会降下去。一旦利润下降,那给百姓的工钱也会随之降低,又谈何好日子。”
“而且,若南越数州,连同封州、并州、袁州都以种植棉花、甘蔗为主,那粮食作物呢?人可以不食白糖,不穿棉衣,但不能不吃饭,管仲重金求鹿的事迹传唱至今,值得我们警醒。更何况黄思严带兵北上,沿途可能会收编一些人入伍,他的队伍人数会不断膨胀,若有朝一日,他那边若是遇到困难,需要粮食,我等要不要支援?”
刘子岳将一条条明明白白地摆在他面前。
银钱固然重要,但粮食更重要。
若是以前没有军队的时候,他不会考虑这些,兴泰自己种的地就够养活那几万人了。但现在不行,南越有四万兵员,黄思严这次北上还不知道会捡多少人。
虽说军需方面有朝廷那边,但万一哪天他的身份暴露,黄思严的身份暴露呢?
即便朝廷还愿意军需,恐怕晋王、太子、燕王、楚王他们都会想方设法阻止。一旦断了军需,就等于绝了军队的后路,黄思严要么带队抢劫沦为兵匪,要么底下的人叛乱。
不管哪一样,都不是刘子岳愿意看到的,所以他得未雨绸缪,增加南越和并州、封州、袁州的粮食种植面积。
尤其是后三个州府,距北方更近,万一哪天黄思严有需求,也可快速将粮食送过去。
穆庆听了这番后,尤其是最后一点,心里总算明白老师为何会看好平王了。平王虽声名不显,但心里却十分有成算,连粮食的事都想到了。
他起身拱手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到,是臣太过急切了。”
刘子岳连忙扶起他:“哪里的话,穆大人都是为了并州的百姓。并州有你这样的父母官,是并州百姓之福。这样吧,穆大人大力鼓励百姓种植粮食作物,届时山岳商行可以高于市场价一文钱每斤的价格收购这些粮食。”
鼓励老百姓,不能只动嘴巴上的功夫,也得拿出实实在在的银钱激励他们。
这些粮食虽然收购价比市价高了一点点,但江南的动乱初平息,百废待兴,到处都是需要粮食的时候。若用不上,明年拿到江南等地卖了也亏不了多少银子,但粮食这种东西,缺了却不一定想买就能马上买到,必须得囤一批。
“殿下思虑周详,臣实在是佩服,春耕之时,臣便组织并州百姓恢复生产。”穆庆语气恭敬地说道。
刘子岳说:“穆大人一片爱民之心,并州就交给你了。”
交接清楚了并州的各项事宜,次日一大早,刘子岳便带着鲍全等人赶回连州。
花了六天时间方抵达连州,一行人在连州停留了一日。刘子岳和于子林秉烛夜谈,交换了最近的消息,次日才赶回了兴泰。
兴泰还没从新春的喜庆中走出来,地上很多烟花爆竹的残迹,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新的春联,小孩子们还穿着新衣服,嘴里塞着糖,看到刘子岳的座驾,立即咋咋呼呼地让开,等车子一走就奔走相告“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等刘子岳的马车停到王府门口时,街道两边都站满了小孩,眼巴巴地瞅着他,眼睛雪亮雪亮的。
瞧刘子岳望了过来,有胆子大跪下行礼,高呼:“王爷,新年快乐!”
刘子岳看他那虎头虎脑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对闻讯出来的陶余说:“陶管家,包红包,大过年的怎么能没有红包呢!”
陶余乐呵呵地点头:“好,大家都有份,等一会儿啊。”
说完给旁边的奴仆使了个眼色,让对方去办,他则将刘子岳迎进了屋。
刘子岳刚进正堂,坐下茶都没来得及喝便看到冉文清急急忙忙跑了进来,顿时乐了:“冉长史什么时候回来的?”
冉文清一边行礼一边道:“就比殿下早了两日。”
“冉长史请坐。”刘子岳邀请他坐下,两人聊起了并州和袁州的情况。
两州的情况都差不多,现在当务之急是安抚民心,恢复生产,穆庆与杭志明都是经验丰富的地方官员,处理起地方事务来得心应手,不用太担心。
刘子岳便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因此我让并州今年多种一些粮食,咱们收购了在当地建一个仓库,专门储藏这批粮食,若黄思严那边有需要,随时可以将这批粮食运过去。”
冉文清赞同:“还是殿下想得周到,那袁州、封州需不需建仓库,囤积一批粮食?”
刘子岳摇头:“暂时不用,并州囤的这批粮食是解燃眉之急的。兴泰这边,从今年起,也不再扩大甘蔗和棉花的种植面积,鼓励百姓开垦荒地种植粮食作物,王府按高于市价的十分之一收购,咱们也稍微囤一些。”
南越这地方不怕饿死人,因为全年气温都很高,地广人稀,水果蔬菜种类繁多,就是没粮食吃,多吃点水果蔬菜也饿不死人。
这囤积的粮食还是做为急用。
冉文清记下。
两人聊到天黑,吃过了饭才散。
兴泰一切良好,刘子岳因此只呆了一段时间就出发去了广州。
去年冬天一直在打仗,买卖上的事全是池正业在负责,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等他到了广州,池正业便将情况汇报给了他:“公子,去年咱们的白糖都销售出去了,其中一半运往了南洋,还有一半运去了北方。这次小人让山岳商行将白糖和棉布、食盐运送去了胶州,在那里卖给了各地行商,再销往其他地方,因此价格要低不少,仅卖出了七十文一两,远不及京城的价格。”
刘子岳倒想得开:“你这么做是对的,去年咱们就差点被盯上,多亏了李老板,今年可没个李老板给咱们做挡箭牌,银子少赚点无妨,安全第一。”
“是,公子,这是今年的账目,请您过目。”池正业将整理好的账册递给刘子岳。
他这边有出货的记录,兴泰有生产运输的记录,两相对比,大致的账目便清楚了。
刘子岳花了半个时辰,见没什么大问题,将账册还给了池正业:“你辛苦了。”
池正业连忙笑道:“多谢公子关心,真说要辛苦,还是公子最辛苦,这几个月四处奔波,公子都瘦了,听说广安楼最近又开发了两道新菜色,公子要不要去尝一尝?”
尝肯定是要去尝的,但刘子岳最近一直在忙活,有些累,今天太阳又非常好,暖洋洋的,让人想打瞌睡,他不想动便说:“改天吧,今天就在府里吃。”
只是这个改天却无限延期了。
因为次日巳时中,刘子岳穿戴整齐,打算去广安楼吃饭时却见池正业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这是怎么啦?”刘子岳一边对镜整理腰带,一边看着镜子中他额头上的汗珠。
池正业挥手让伺候的下人下去,然后焦急地说:“公子,刚才黎大人差了人来找小的,让小人通知您,京里来人了,是陛下派来传旨的,要见您,您看,这可怎么办?”
刘子岳皱起了眉头。
多少年了,父皇怎么会突然想起他,还大老远传圣旨给他,怎么回事?不会是让他回京吧?
见刘子岳不说话,池正业小声道:“咱可不能让他们知道您刘七公子的身份。”
一旦知晓,只要去打听打听,便知道了刘记商行的大名,公子这么多年闷声发大财的计划就泡汤了。
刘子岳思量片刻说:“我去府衙见他,就说我这阵子来广州玩,住在客栈中。你现在速去找一家客栈,包几个房间,另外,再安排人……我尽量将其引出城。”
池正业听完后点头:“是,小的这就去办。”
等他走后,刘子岳也从后门悄悄出发,前去府衙。
广州府衙后厅,黎丞手心都紧张得出汗了。
今天上午,码头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昨晚半夜来了一艘船,上面有朝廷派来的使者。
他还没来得及详细打听来的何人,人就被送到了他府上。
来的是一个叫符崇的太监,见完礼后,便向黎丞打听起平王的事,说是陛下有旨意要给平王殿下。
突然来这么一出,黎丞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他也是经过事的,面上丝毫不显,说道:“原来公公是特意奉旨来看平王殿下的,平王殿下没有长期居住在广州,只是偶尔来广州一趟,我这就派人去打听平王殿下的踪迹。公公舟车劳顿,辛苦了,先在府中稍作休息,尝一尝咱们广州本地的海鲜,等打听清楚了平王殿下在何处我再陪公公一道去,也省得公公扑了个空。”
符崇赶了一个多月的路,骨头都快散了,很是疲惫。
因此黎丞这么说,他也不想白跑一趟,便应了下来:“有劳黎大人了。”
“这是咱们广州府的荣幸,我给公公安排了客房,公公稍微休息一会儿,等厨房准备好了午膳,咱们再喝两杯,广州这边的梅子酒别有风味,公公一定要尝尝。”
黎丞安顿好了符崇后,连忙派人去通知池正业,快速将此事禀告平王。他不知道刘子岳昨日回了广州,还琢磨着,恐怕等平王那边布置好一切得两三日的功夫,自己得想办法稳住这个符崇。
符崇是个太监,肯定不好美色,那就只有银子了,怎么样塞银子,还能勾得符崇上瘾可不是个容易的事,万一被其发现就不妙了。
黎丞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完美无缺的办法。
他眯起眼,实在不行,就只有让符崇发生意外了。当然这是最后迫不得已才使的下下策。
这么一琢磨就到了中午,符崇可能在船上也没吃什么好东西,休息一会儿就出来,黎丞连忙请对方去饭厅用膳。
两人刚穿过回廊便看到外面一个白玉青年飞奔而来,头上的发冠都歪了。
他一口气跑到近前,边喘着粗气边两眼发亮了地盯着符崇,伸手就问:“父皇来旨了?他都说了什么?他是不是想我了?父皇可还好……”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符崇都不知道回答哪个好。
还是旁边的黎丞先反应过来,连忙行礼道:“臣见过平王殿下。”
符崇也赶紧行礼,然后笑着说:“平王殿下,陛下可惦记您了,在宫里念叨了您好多次,他要是见到殿下,一定很高兴。”
要不是六年都没收到过延平帝的只言片语,刘子岳还真信了他这番看起来真挚的话。
“我就知道,父皇一定很想我。儿臣也很想念父皇,父皇龙体还康健吧?”刘子岳咧开嘴笑得傻呵呵的,还不忘再次关心延平帝。
符崇点头:“陛下好着呢,就是有些念叨殿下。这不,陛下想着殿下您已经长大成人了,特意给您安排了一个差事,平王殿下,接旨吧。”
刘子岳和黎丞连忙跪下。
符崇念完了圣旨,然后递给刘子岳,笑呵呵地说:“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刘子岳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直到符崇又说了一次“殿下,接旨啊”,他才颤抖着双手接过圣旨,激动得差点落泪:“我就知道,父皇还是念着儿臣的,父皇对儿臣真好。符公公,请你回去转告父皇,我一定替父皇好好看好南越,绝不让海盗和红莲教这种乌合之众,染指南越分毫。”
“好,好,好!有殿下这话,陛下就放心了,奴才一定将话转达给陛下。平王殿下,快请起吧。”符崇扶起了刘子岳。
刘子岳站了起来,捧着圣旨,如获至宝,笑得那叫一个傻啊。
还是黎丞出言打破了沉默:“殿下,符公公,请去饭厅用膳。”
刘子岳抱着圣旨高高兴兴地冲在最前面。
黎丞见了,叹了口气,给旁边的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将一袋银子递了过来,黎丞塞给符崇,苦笑道:“符公公,平王殿下天真无邪,有些不通世情,还请你海涵。”
符崇已经发现了,平王殿下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特别傻,半点都不精明。旁的不说,他大老远来传旨,平王接了圣旨竟半点表示都没有,最后还得黎丞这个知府站出来替他擦屁股,有这么做事的吗?
难怪宫里都说平王比较傻,不受宠呢。
就这木讷不会讨好人的性子,难怪陛下都快忘记这个儿子了呢。
腹诽归腹诽,刘子岳到底是皇帝的儿子,也没刻意轻慢得罪他。
符崇也不想计较了,笑着收下银子,对黎丞说:“黎大人哪里的话,平王殿下真乃性情中人,走,咱们不能让平王殿下等啊。”
黎丞无奈地笑了笑,微微侧身道:“公公请。”
为了招待这位贵客,黎丞准备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既有广州本地的海珍,也有北边的一些菜色,以免符崇吃不习惯。
酒席上,刘子岳快人快语,说了不少感激符崇的话,又借着酒意表达了一番对皇帝对京城的思念之情。
算是一顿宾主尽欢的宴席。
吃过饭,刘子岳吹了一会儿风,酒醒得差不多了。
他对符崇说:“符公公难得来南越一趟,不若去我府上坐坐。我的府邸就在广州城外几十里处,趁着时间还早,咱们赶紧坐马车出发,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到。”
符崇想着都来了一趟,去看看平王生活的环境怎么样,回头陛下问起,他也能回答得上。
而且他坐船来南越实在是太累了,也想休息几天,便去王府瞧瞧吧。
“那就有劳殿下了。”符崇笑着说。
两人商量好,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黎丞将二人送到门口,心里有些担忧,想开口问需不需要他作陪,这样万一中间出了什么纰漏,他也可以帮平王打些掩护。
刘子岳看出了他的担忧,乐呵呵,一派天真的模样说道:“黎大人,衙门事务繁忙,我就不请了,下次有机会我再邀请你吧。”
黎丞听明白了,平王现在不需要他去,心里如释重负,连忙拱手道:“好,那臣就送到这儿了,两位一路顺风。”
倒是符崇听到刘子岳这大剌剌的话,在心里叹了口气。
论做人啊,这位平王实在是差太远了,难怪京城几位皇子都没将他放在心上呢。
两人同坐一辆宽敞的马车出了城。
刘子岳掀起帘子,指着外面生机勃勃的原野说:“符公公,南越的秋冬季节好吧,京城的雪恐怕还没化,这南越已是阳春三月,百花盛开之景了。”
符崇看着车外绿油油的庄稼,颜色各异的野花,点头:“是啊,一到南边奴才就热得不行,赶紧脱了棉袄。这里现在的气候是真舒服。”
正说着话,符崇的目光忽然变了,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是什么?”
刘子岳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笑了,用稀松平常的口吻道:“那个啊,蛇啊,南越的蛇羹可好吃了,符公公,你想不想尝尝,我让人将这条蛇买下来,今晚给咱们做顿好吃的。”
说完就让车夫停了下来,要让外面的人去买蛇。
符崇一直住在宫里,什么时候见过这玩意儿,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不用,不用……”
刘子岳只得遗憾的说:“那好吧。符公公,你别看蛇长得可怕,但其实挺好吃的,南越这边的人可喜欢吃了,而且南越林子多,蛇也多,这可是一道难得的美味,只要尝过你就一定会喜欢。”
符崇咽了咽口水,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刘子岳:“殿下莫非也吃过?”
刘子岳乐呵呵地说:“前几日府中的侍卫在花园里捉了一条一斤多重的,炖了一锅蛇羹,汤雪白雪白的,那滋味别提了。”
符崇快晕了,这是什么破地方,花园里都有蛇,万一睡着时有人爬进他房间里怎么办?更恐怖的是,平王竟爱上了吃蛇,万一给他来一顿蛇羹宴怎么办?
光想那个画面,符崇就隐隐有种想吐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靠在马车壁上缓了口气。
只是刚歇下没几息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悉悉索索地从他小腿往上爬。
他睁开眼低头望去,只见一只小指那么长的蟑螂在他腿上爬来爬去。
符崇惊得站了起来,脑袋撞到车顶上,痛得他惊叫起来。
刘子岳被吓了一跳,赶忙问道:“符公公,符公公,你这是怎么啦?”
“虫,虫子……”他惊恐地指着蟑螂说。
那蟑螂受了惊,展翅一飞,竟飞到了符崇的肩膀上。
符崇都快晕过去了。
刘子岳伸手抓住蟑螂,丢出了窗外,安慰符崇:“符公公,蟑螂我拿走了,你别怕。这广州的蟑螂就是这样的,我刚来那会儿也很不习惯,见多了就习惯了,南方的虫子个头也特别大,很有意思的,公公要是感兴趣,我带你去看看。”
他这样子像是感兴趣的吗?
符崇觉得平王真是太不会看人脸色了。
他也不想去平王府邸做客了,他实在是担心半夜会有蟑螂或是蛇爬到他屋子里。
符崇深吸了一口气,按住额头,避开刘子岳刚才抓过蟑螂的那只手,轻咳一声说:“哎呀,殿下,奴才忘了还有点事要与黎大人谈,咱们下次再去您府上,能不能先送奴才回广州?”
刘子岳极力挽留:“什么事啊?很要紧吗?要不我派个人去把黎大人也请过来,咱们明天去林子中狩猎,南越的动物跟京城也不一样,很有趣的。”
免了,现在符崇看到林子就想起刘子岳口中那密密麻麻的虫子,哪还敢去。
他勉强笑道:“不用,这事有点急,劳烦殿下送小人回去吧。”
要不是人生地不熟,这又是城外,连个马车都没有,他宁可自己走回去,也不想在这马车中,谁知道这里面还藏没有藏着蟑螂。
刘子岳不好勉强,只得道:“好,那咱们先回去吧,公公跟黎大人谈完了一定要去我府上玩玩。”
符崇敷衍地点头。
等回了城,他又在城中的街道上看到有人抓着一条胳膊粗的蛇从大街上走过。
符崇连忙侧过头,心里暗自感叹,难怪大家都说这南越是穷乡僻壤,都不愿意来呢。他这辈子也不想再来这地方第二次了。
等马车到了府衙门口,他跟刘子岳说了一声就急匆匆地跑了进去,活像背后有什么在撵着他跑一样。
刘子岳轻轻撇了撇嘴,就这胆子?
“走,去客栈。”
回到客栈,池正业焦急地迎了上来:“公子,起作用了吗?”
刘子岳一边仔细洗手,一边轻蔑地说:“他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估计要不了两天就会匆忙离开广州府。你派人悄悄给黎大人送一笔银子,让黎大人打发了他。”
拿了好处就赶紧滚蛋吧。
池正业记下,犹豫片刻问道:“公子,京城来的是什么消息啊?”
刘子岳直接将圣旨塞给他:“好消息。”
池正业第一次捧着这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圣旨,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赶紧擦了擦手背,这才恭敬地打开了圣旨。
看完他兴奋极了:“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以后殿下可名正言顺地掌兵了。”
虽说黄思严也是自己人,但若军中只知黄思严,不知殿下,时日一长也可能是个隐患。如今这道圣旨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难题,而且还让殿下再扩兵两万,朝廷还送了十万两作为军饷。
刘子岳心里则是喜忧参半。
能正大光明地拥有一支军备力量,以后即便有什么变动,也可护住自己和手底下的人,这是好事。但同样,他想继续隐在暗处,挣点银子,过点悠闲自在的生活怕是不可能了。
这道圣旨将他推到了台面上。
他那些哥哥肯定会注意到他。
南越虽偏远,四万兵马也不多,但众兄弟中,除了晋王,其他兄弟可是与兵权无缘。
就这点,不管是防备还是拉拢,哥哥们恐怕都不会放过他。
今天符崇的到来只是一个开始,从今日起,以后京城来人只会越来越频繁。
刘子岳回头对池正业说:“去城外找一处偏僻的地方,买个宅子,改建成王府,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另外,刘府中寻一跟我身量有些相似的年轻人,换上我的衣服,扮作刘七公子,平日里没事就去门口钓钓鱼,但不要让人接近他。府中的下人全部送回兴泰,再安排一批没见过我的生面孔入府。”
这样同一时间就可能有人在不同的地方见过平王和刘七公子,也能为他做些掩护。
至于见过他的那些官员和商贾。
黎丞倒向了他这边,市舶司提举殷洪昌这么多年没向朝廷报告,这时候也不可能跳出来向朝廷汇报他的情况。而商贾,以后不会有多少见到他的机会,就更没可能拆穿他的身份了。
池正业用力点头:“是,殿下是担心京中还会来人?”
“不是担心,是肯定会有人来,尽快做好准备。我明日就拿着圣旨去接管军营,这段时间住在军营中,若京城再有人来找我,你就将其带到军营。”
这样也能说得过去,避开王府。
而且刘子岳空降担任南越水师统领一职,虽说里面有不少是兴泰的人,都认识他,也忠诚于他。可要想这些人真心实意地信服他,他还得做出努力才行。
同吃同住就是最快建立感情的方式,共同训练也能尽快让这些人熟悉他。军营是个讲拳头,讲军功的地方,他得用实力让这些人打从心眼里认可他。
池正业有些担心,殿下多么尊贵的身份,却要去吃这种苦。
但他也知道,圣旨已经下了,殿下必须得走出这一步:“殿下您尽管去,刘记和山岳商行有小人看着。”
刘子岳点头:“辛苦你了。”
符崇回到府衙,从仆从口中听说了不少南越这边蛇虫多的传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真是一刻都不想在南越呆了。
没过两天,就以陛下还等着他回去复命为由要回京城了。
黎丞心里暗笑,殿下的招虽然损了一些,但很管用。他假意挽留了符崇几句,见符崇坚决要走,才满是遗憾地准备了一堆厚礼,又塞了一袋上好的珍珠送给符崇,才将这尊大佛送走。
本以为能清净几天的,不曾想,半个月后,京城又接二连三来人。
而且这些人到了广州之后,也不来拜访他,而是在民间四处打听平王的府邸在哪儿。
黎丞顿时明白了,又是那封圣旨惹的祸。只是这些人应该不是官府派来的,而是其他势力派来的,左右不过是来打探消息又或是试探或拉拢平王罢了。
只怕平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黎丞叹了口气,赶紧派人悄悄去通知刘子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