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距封州有两百多里,刘子岳用了三天方抵达并州。

黄思严一接到消息,便连忙骑马赶到城门口迎接:“殿下,您总算是来了!”

刘子岳觉得有些好笑:“我记得咱们也不过十几日没见吧?”

黄思严挠了挠头:“但臣想殿下了嘛,殿下,请进,咱们去府衙说话。”

并州城的府衙跟封州没什么区别,前面是森严肃穆的公堂和衙门办公的地方,后院则是家眷住的地方。并州知府马远涛誓死抵抗,被红莲教杀害,如今府衙无主,黄思严便暂居在了此。

走进府衙,刘子岳不免想起这座院子先前的主人。马远涛死了,其家眷恐怕也沦落到了与储夫人母女一样的处境,于是他停下脚步问道:“马大人的家眷可还有幸存的?”

提起这个,黄思严就有满肚子的苦水:“殿下,臣如今最头痛的就是这个了。那个马夫人天天以泪洗面的,拉着臣诉苦,说她命是多么多么的苦。臣已经让人好生照顾她了,她想吃什么,想买什么,臣都让下面的人顺着她,您说,她还要臣怎么样嘛?”

刘子岳上下打量着黄思严。

不知不觉,黄思严身上也发生了不少变化,再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了。尤其是他穿上铠甲的时候,威武高大,男子气十足、

“殿下,臣脸上有东西吗?您看得臣好别扭。”黄思严心里真有点瘆得慌。

刘子岳收回了目光,慢悠悠地问道:“那位马夫人应该是名年轻女子吧?”

黄思严激动得拍手:“殿下,神了,您都没见过马夫人就猜到了。这位马夫人是马知府的续弦,比马知府小了十几岁,今年也不过二十多。”

“不光年轻,还长得挺漂亮的吧。”刘子岳顺口接话道。

黄思严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挺漂亮的。”

这小子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

刘子岳回头,干脆将话说得更直白点:“那你想娶她吗?”

“啊……”黄思严嘴巴张得老大,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怎么可以呢?”

刘子岳看出来了,黄思严这是还没开窍呢,完全没接收到马夫人抛来的媚眼。

哎,想他两辈子母单,如今还要来操心下属的终身大事,真是够了,这事就该交给冉文清才对,早知道当初就跟冉文清换换。

刘子岳直接道:“你让人好生照顾马夫人,吃穿用度都满足她,她可能是误会了你的意思,也可能是她看你年轻威武,心生欢喜,你既没这个意思,早日派人将其护送回家吧。”

黄思严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他只是同情怜悯马夫人,结果搞出来了这种误会。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脸色青白交加:“殿下,臣,臣没这个意思的。臣只是想着马大人为国捐躯了,对他的家眷照顾一些,没想过冒犯她。”

刘子岳点头:“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那位马夫人还住在府衙吧?”

“对,她说没地方去,也不想住客栈,臣想着府衙是她以前的家,就让她住了进来。”黄思严边说边看刘子岳的脸色,感觉自己好像又办错事了,格外心虚。

刘子岳停下了脚步道:“那我去住客栈,我的身份不要让这位马夫人知道,尽快将其送走。”

“啊,殿下……”黄思严更感觉自己做错事了,“您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刘子岳说:“没有的事,只是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哪怕府衙后院很大,也有仆从,到底不妥。”

刘子岳倒不是真忌讳什么男女大防,主要是这位马夫人的心眼子明显比较多,他不想沾上麻烦,也是借此提醒黄思严注意点,不要在女色一事上犯了糊涂。

这小子最近这两年官运亨通,才二十几岁便因为战功做到了三品大员。即便他没这个心思,随着他权势的扩大,下属、同僚、上峰都可能会给他送女人,还有些野心比较大的女人也会主动扑上来。

黄思严被他说得脸色发红,窘迫极了:“是臣想得不周到,臣就安排人送殿下去客栈休息,明日臣就派人送马夫人回老家。”

恐怕没那么容易。

但刘子岳没有多说,就让黄思严好好吸取一下这次的教训,不然他印象不深刻,旁人说再多,他也不会记在心上。

鲍全也看出来了,等进了客栈后,便有些担忧地说:“殿下,黄参将恐怕会吃亏。”

哪怕没见过那个马夫人也能想到,黄思严这种初哥不是她的对手,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几天了,还没看出对方的意图。

刘子岳回头好笑地看着他:“这种事,黄思严一个大男人能吃什么亏?他若不愿,马夫人难道还能强迫他不能?”

说到底,这事还是看黄思严能不能把持得住。

刘子岳只是黄思严的上司,又不是他老子,管这么宽干什么?

话是如此,但黄思严是刘子岳最重要的下属之一,现在还掌握着兵权,刘子岳也不愿意他娶一个心眼太多的女人。不然枕边风一吹,时日一长,万一黄思严耳根子软,听了对方的挑拨离间呢?

所以到了傍晚,刘子岳还是对鲍全说:“你去盯着,别让黄思严犯错误!”

“参将,求求您,去看看夫人吧,她……自打知道您要送她走,她就以泪洗面,晚饭一口都没吃。她身子骨这么弱,不吃东西怎么受得了?”马夫人的丫鬟小菊跪在书房门口,苦苦哀求道。

黄思严皱了皱眉:“她不吃,让厨房再做点过去就是,想吃什么跟厨房说,你来请我做什么?我又不下饭。”

小菊吸了吸鼻子:“我家夫人最听您的了,参将大人,只要您去劝一劝,夫人肯定会吃的。求求您了,参将大人,奴婢给您磕头了……”

说着重重地往地上磕起了头,一声接一声,半点都不含糊。

只片刻的功夫,她的额头上就青紫了。

黄思严有些受不了,想着明天马夫人就走了,也就最后一次,便松了口:“别磕了,赶紧起来,我随你去劝劝你家夫人。”

小菊欢喜地站了起来:“多谢参将大人,您真是个大好人。”

她将黄思严领去了马夫人房门口:“参将大人,您请,奴婢再去厨房拿点热菜过来,多加几个菜。”

黄思严正想说让别人去,里面传来了娇滴滴的女声:“是黄大人吗?您总算愿意来看妾身一眼了。”

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语气充满了哀怨,酥酥麻麻的,听得人浑身都软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小菊已经走了。

黄思严吸了口气,正要进去,白日里殿下那句“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这话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他放在门上的手一顿,脚步也停了下来,隔着门板劝道:“马夫人,你请节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明日我会让人护送你回去,并给你一部分银钱,你回去好生过日子,忘掉并州吧。”

“大人不进来吗?莫非是连妾身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马夫人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黄思严沉默了一会儿说:“夫人用了饭,早些休息,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话未说完,门忽地从里拉开,一道香风扑进了黄思严怀里,紧接着是马夫人幽怨的娇嗔:“木头,冤家,妾身就这么入不了您的眼吗?”

黄思严十几岁就在男儿堆里打滚,接触的都是糙汉子,何时接触过这样浑身软得仿佛没有骨头一样的女子呢?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嘴里结结巴巴地说:“马,马夫人……”

马夫人葱白细腻的手轻轻一抬,摁在黄思严嘴唇上:“大人现在都不肯唤妾身的名字吗?”

黄思严浑身跟过了电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嘴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见状,马夫人柔媚的笑容中闪过一抹得色,轻轻拉着黄思严就要往屋子里带。

但就在这时,一道不轻不重地咳嗽声从院子西北角的廊下传来。

这声咳嗽一下子唤醒了黄思严,他连忙推开了马夫人,仓皇往后面一退,头下意识地看向咳嗽的地方。

马夫人也恼极了,死死掐着手里的帕子,她跟黄参将说过,她不愿被人打扰,黄参将下了命令,除了送饭取衣之类的事,仆从不得进她这个小院。这大晚上的,谁跑到这里来坏她的好事?

廊下走出来一个强壮,长相普通的中年人。

“鲍大人……”黄思严讷讷地喊道,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鲍全脸色有点黑,他若是不来,今天黄思严怕是过不了这道美人关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公子让你去一趟,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马夫人极擅长察言观色,从鲍全这副语气和表情便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恐怕是冲着她来的。当即伸手去扯黄思严的袖子,哪晓得黄思严这次跳得比兔子还快,一下子蹦到离她一丈有余的地方:“马夫人,你别这样。”

马夫人吸了吸鼻子,幽怨地说:“黄参将,妾身害怕,您陪妾身一会儿好不好?”

黄思严不愧是个木头,竟然说:“不用害怕,鲍大人是个好人,而且是自己人,夫人尽管放心。”

鲍全看着马夫人那副气怒交加,都又使劲儿憋着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催促道:“黄参将,你是想让公子一直等着吗?”

黄思严听了这话,再也顾不得什么马夫人了,拔腿就跑,哪怕马夫人在背后娇声娇气地唤他。

转瞬间,他就跑得没影了,院子里只剩下马夫人和鲍全隔着半个院子遥遥相望。

马夫人不愧是个狡猾聪明的女人,见黄思严指望不上,连忙行礼示弱,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鲍全:“妾身田氏见过鲍大人,妾身……”

但鲍全不是黄思严那等小年轻。

他完全不接马夫人这话,只是挥了挥手,原本空寂的院门口立马出现了一队侍卫。

鲍全下令道:“看着这个院子,从即刻起,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这不要软禁她吗?马夫人急了,连忙追了出来:“这位大人,妾身犯了什么错?妾身哪里惹您不高兴了,您说,您告诉妾身,妾身改……”

侍卫们拔出刀挡在了门口,马夫人只得停下脚步。

借口去拿吃食的小菊提着食盒回来正巧看到这一幕。她连忙举着盒子求饶:“大人,我家夫人还没用膳呢?您发发善心,让奴婢进去吧。”

鲍全冷漠地说:“既吃不下就别吃,城中还有不少人挨饿,把这饭食拿出去分给外面的乞儿。”

一个侍卫上前,拿走了小菊手里的食盒,并将小菊拉到了旁边的屋子关了起来。

主仆俩隔着一道门,哭了起来,伤心极了,但侍卫们来之前就被鲍全训过话,没一个人搭理他们。

客栈里,黄思严有些心虚地站在刘子岳面前:“殿下,臣来了。”

刘子岳抬起手扇了扇鼻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去哪儿了?身上这么大股脂粉味?”

黄思严闻言赶紧抬手拍了拍自己身上,脸窘得通红,等对上刘子岳戏谑的眸子,他便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刘子岳,悻悻然地放下了手,嘟囔道:“殿下,您也看臣的笑话!”

刘子岳含笑看着他:“不怨我坏了你今晚的好事?”

黄思严脑袋猛摇:“怎么会,臣感激殿下还来不及呢,幸亏鲍大人来得及时,不然臣稀里糊涂,哎,臣当时也不知怎么了……”

刘子岳没再提这让他窘迫的事,只道:“马夫人的事就交由鲍典军来处理,你明日看看他是如何送走马夫人的,就当是给你上堂课,好好学,以后别在女人身上翻了跟头。”

黄思严老老实实地说:“臣的事让殿下操心了。”

刘子岳听了这话,心安理得地抓壮丁:“既然知道你的事让我费了不少心,那今日就帮我将这些卷宗整理出来,统筹好,晚些时候我要问你的。”

黄思严看着面前两寸厚的卷宗,顿时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让他打仗做买卖还行,让他整理这些卷宗,真是要他的老命啊。

刘子岳看他这副苦兮兮的样子,更乐了,直接让人搬来椅子:“黄参将,开始吧,早点忙完也可以早点休息。”

第二天,黄思严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现在府衙门口。

他今日没穿铠甲,而是穿了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站在路边就跟个寻常的粗壮汉子没什么两样。

他蹲在府衙斜对面的早点摊子上吃包子,一口气吃了六个大包子总算看到府衙门口传来了动静。

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府衙的后门,旁边站着几个士兵,都是他原先安排的护送马夫人回家的士兵。

过了一会儿,马夫人被两个侍卫给领了出来,后面跟着亦步亦趋的小菊。

让黄思严意外的是,在他面前一向柔弱可怜、楚楚可怜的马夫人这次竟俏脸含霜,面无表情地踩着马凳上了马车,都不需要婢女搀扶。

黄思严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先前一直被马夫人骗了。

难怪殿下要让他今天早上亲自来府衙送马夫人一程呢!

黄思严苦笑,他真是被最近这段时间的胜利冲晕了头,差点被个女子给骗了过去。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黄参将吃包子呢?我为了你的事忙上忙下的,昨晚一夜都没休息好,你得请我吃一顿包子,管饱的那种。”

黄思严看着对面大剌剌坐下,自来熟招呼老板再上十个大包子的鲍全,没好气地说:“那今晚咱们俩换换,你去帮殿下处理卷宗。”

鲍全抓起冒着热气的包子咬了一口,腮帮子鼓鼓的:“殿下给我安排了其他任务,这事还得继续劳烦黄统领了。”

黄思严气闷地抓过包子就往嘴里塞。

两人像打仗一样,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将桌上新上的十个大包子都给吃完了。老板一回头,都吃了一惊,这两人未免太能吃了吧。

鲍全咂了咂嘴:“小气,帮你收拾烂摊子,连顿饱饭都不给。”

黄思严心里的郁气经刚才那么一闹消了,让老板又上了十个包子:“吃,包子管够,不过鲍大人,你怎么让她那么老实的?”

鲍全边嚼包子,边抬眼看他:“这还不简单,不吃饭,那饿着吧,一顿两顿不吃又饿不死。一哭二闹三上吊?请,真哭死了,上吊死了,我出棺材钱。当初沦落到红莲教那伙乌合之众手中,受尽屈辱,她都活了下来,现在的日子怎么也比以前好了,她怎么可能真的寻死?”

黄思严恍然,是啊,说到底这事还是他的错,但凡他能将平日领兵打仗的脑子用在这里,也不会看不穿。

鲍全见他那副惭愧得快将脑袋埋到桌子下的样子,笑了:“这有什么,我年轻那会儿跟你一样,看到漂亮女人就走不动路。你年纪也不小了,想不想讨个媳妇儿,踏踏实实过日子,有这个意愿呢,回头让冉长史好好给你挑一个,你们远远见一面。”

黄思严才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丢了这么大个人,这会儿哪想娶媳妇啊,连忙摇头拒绝:“不了,不了,咱们事情这么多,我哪有功夫想这个。”

鲍全点头:“行吧。黄参将,我比你年长了一轮多,与你共事多年,说是同甘共苦也不为过,今日我托大,要说几句冒昧之语,希望你别介意。”

黄思严连忙说:“不会,鲍典军尽管直言。”

他有预感,鲍全说的话很重要。

鲍全是个武将,不喜欢绕弯子,直接就说:“虽说婚姻大事是你的私事,但娶妻是大事,你要动了这个心思,最好问问冉长史的意见。”

别的不说,至少不能娶政敌、对头家的女子。

这倒不是鲍全杞人忧天,实在是黄思严太年轻,官运又实在太好了。保不齐就被人盯上了,比如晋王,就可能想拉拢他,进而将自己人嫁给他,进一步巩固双方的关系,也以示恩宠。

黄思严这会儿没犯糊涂,听懂了鲍全的提醒,连忙起身拱手行礼:“多谢鲍典军提点。”

“诶,坐下,坐下。”鲍全将他拽了回来,“要谢我,明日早晨再请我吃包子。这家的包子真好吃,难怪你在这儿偷偷吃了好几个呢。”

黄思严呵呵笑了笑:“这有何难,鲍典军以后来吃包子都记我账上。”

说着便给了老板一贯钱,作为日后鲍全过来吃包子的花销。

今日之事,本是鲍全念在袍泽一场的情分上,加之黄思严手握重兵,对殿下极为重要,因此才逾矩提点了几句,没想到很快这就派上了用场。

因为腊八的前一天,朝廷的嘉奖封赏送达了并州。

随之一同来的还有让黄思严北上与晋王夹击红莲教残余势力的圣旨。

黄思严一旦北上,不可避免地要与晋王见面。

到时候晋王为拉拢他,给钱给女人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这样看来,马夫人这一劫倒是恰逢其会,提前给黄思严提了个醒,让他不至于再那么好被女人唬弄,以后即便被美色**,也应该有了一定的抵抗力和防范之心。

只是一旦踏出这一步,恐怕就没回头的路了。黄思严到底是年轻,官场经验不丰富,若是去了江南,甚至是京城,能不能从容应对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实在是不好说。

可以说,这既是一次极好的机遇,是黄思严扩充势力,攒军功和威望的好时机。

但同样也是件很冒险的事。

黄思严到底不是晋王的嫡系,合力剿灭红莲教,保不齐晋王为了保全自己的势力,会置黄思严不顾。

而且战争这事刀剑无眼,每次打仗都是提着脑袋上,能不能平安回来也不好说。红莲军在江南、荆湖地区盘踞多年,让朝廷颇为头痛,他们可不是魏达这群短期内集结的乌合之众能比的。

刘子岳放下圣旨对黄思严说:“你心里怎么想的?想不想去?若不想去,就上个折子,说你负伤了,腹部重伤,只是担心陛下担忧,因此才报喜不报忧,等你伤好之后立即带兵前去与晋王汇合。”

当然这都是托词,估计等黄思严好的时候,晋王那边的战事也差不多结束了。

黄思严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办法,他讷讷地说:“这……殿下不怕朝廷怪罪吗?”

“怪罪什么?你现在可是收复三州的功臣,陛下即便生气,也顶多摔折子,现在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刘子岳笑眯眯地说。

他那个好父皇可是好面子得很,儿子到处想方设法要银子,他都觉得丢人,一下子给了大笔的银子。这前脚才夸完了黄思严,后脚就收拾黄思严,他面子上也挂不住啊。

黄思严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坚定地说:“殿下,臣想去。”

他想带更多的兵,掌握更多的兵力。

以前是殿下一直护着他,让他走到今天,以后他也要成为殿下最重要的助力之一。这势必得需要更强大的权势。

刘子岳点头:“想去就去,鲍典军,你和黄参将好好想想,带哪些人去,另外再给黄参将挑个脑子聪明点的参谋。”

鲍全接下了任务:“是,殿下。”

燕王与太子坐在围了厚厚帷幔的凉亭中。

亭子一侧安置着一只红泥小火炉,滚滚沸水冲着茶叶漂浮**漾,浓郁的茶香扑鼻,暖意融融,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太子挥退了伺候的宫娥,亲手为燕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燕王,笑道:“三弟,你我兄弟,好多年没这么安静地坐下聊会儿天了。”

燕王知道这是太子的怀柔之策。

如今晋王在朝廷中如日中天,太子只怕是日夜难以安眠。

同样,他心里也不好受。

就比晋王晚那么一点点出生,就因为没投胎到元后腹中,他就什么都不如这两个哥哥。大哥有兵权,二哥有太子之位,圣宠。

他自诩才华、胸襟不输两个哥哥,却什么都要落他们一头,燕王心里如何能甘心。

这也是他今日愿意接受太子示好,坐到这里与太子一道喝茶的缘故。

以前太子地位稳固,他跟晋王、楚王等都想将太子拉下来,这样自己才有机会。

但现在若是真将太子拉了下来,储君之位非晋王莫属,其他皇子哪个能与其相争?

晋王这人城府颇深,行事果决狠辣,自己这点心思恐怕瞒不过他。等晋王登位,自己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燕王垂下头,笑眯眯地说:“是啊,臣弟还记得小时候,二哥最是疼爱友让咱们这些兄弟,那一年……”

两人假惺惺的叙了一番旧情,关系仿佛一下子亲昵了许多,哥哥弟弟的亲热极了。

等这番姿态做得差不多了。

太子按捺不住地问:“三弟,你对今日朝廷上的事怎么看?”

燕王大义凛然地说:“陈大人和傅侍郎太着急了,依大哥之能,全歼红莲教那不过是迟早的事,又何必非要劳神费力地让南越驻军北上呢,就南越那点人,分一大半兵力走,余下的那点人怎么能够守住十几个州府,若有点闪失,岂不是得不偿失?”

太子用力点头:“可不是,陈怀义和傅康年为了给晋……大哥护航,真是连南越的情况都完全不顾了。此事实在是不妥,不若你我一道去找父皇,陈清利害,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燕王觉得他们会觊觎那个位子真不怪他们几个兄弟,实在是太子太草包了。

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脑子里装的什么?

君无戏言,圣旨都下了,也送去了并州,想让他父皇自个儿打脸,朝令夕改?

别做梦了,真敢用这种借口去劝谏,铁定会挨一顿排头。

若是往日,燕王肯定要看着太子碰壁挨训,一点点失去圣心。

但现在嘛,他还指望太子能跟晋王抗衡呢,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做出这种蠢事。

“二哥,不可,送往并州的圣旨都已经出城了,咱们这时候恳请父皇收回成命也太晚了。”燕王眯起眼道,“如今红莲教已不成气候,大哥光荣凯旋是早晚的事,去不去一个黄思严,都无甚差别,只不过是将这个时间提前些罢了。”

太子双手捧着天青色的茶杯,袅袅白烟熏得他面目更显狰狞,他抿了抿唇道:“三弟说得有道理,可咱们就不管了吗?”

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晋王一点点地坐大,进一步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太子心里实在是不甘又担忧。

琢磨片刻,不等燕王开口,他就说道:“三弟,咱们能够想办法拉拢那个黄思严,为咱们所用?”

燕王觉得太子有些异想天开了,虽说太子是储君,可上面还有父皇压着呢,如今黄思严都是三品参将了,太子能许给人什么好处?左右不过画饼,他许诺的这些,晋王一样可以给。

而且晋王现在势头这么猛,又跟黄思严一样是武将。黄思严怎么可能就因为太子轻飘飘几句话就改易其主?除非他脑子坏了。

不好拂太子的面子,燕王委婉地说:“此事恐怕有些难。”

太子重重掷下茶杯,蹭地站了起来,背着手在不大的凉亭中焦躁地踱来踱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该如何是好?”

燕王垂下眼睑,觉得自己以前真是想差了,先拉什么太子下来,最该防范的是大哥才是。就太子这样的心胸、脑子,完全不够看。

他以前可真是高估了太子。

“二哥,不必着急,咱们坐下说,臣弟这里倒有点不成熟的想法,二哥且听听。”燕王温和地说道。

太子听了连忙回身,重新坐到他对面,精神奕奕地说:“三弟请讲。”

燕王笑着说:“黄思严早就是大哥的人了,去不去江南与大哥汇合,没什么差别,左右都是这些军功,反正也是大哥的人分,该忌惮不满黄思严的也该是哪些被分走了功劳的将士才对。”

太子心情好了些:“难怪父皇一向夸三弟你最是通透,你说得没错。还有呢,你不会光想讲这个吧?”

燕王轻轻一笑说:“当然不止。南越经过多次扩军,总共也只有四万左右的兵力,如今黄思严一下子带走一半的精锐,留下的人,一个州府恐怕都分不到两千人,于子林的影响力也只在连州,公孙大人可是与他不和,依臣弟看啊,黄思严这次带兵北上,未必是件坏事。”

太子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转怒为喜,食指兴奋地点了点:“没错,还是三弟足智多谋。只是南越甚远,咱们现在安排人也太迟了……”

而且也不他们想安插就安插的,得有空缺才行。

燕王笑意越发地深:“此事何须你我出手,大哥是不是忘了七弟去了南越?”

太子还真忘了,老七那家伙一看就对他没什么威胁,滚了就滚了,太子哪还记得这么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兄弟。其实也不怪太子,实在是延平帝太能生了,儿女好几十个,宗室还有其他比较受宠的王爷、世子之类的,这么多人,谁能一一记得住,尤其是刘子岳一走就好几年,就更想不起他了。

“对哦,老七去了南越哪里呢?”太子询问道。

燕王也不知道,他今天也是临时突然想起了还有个兄弟在南越,哪知道刘子岳到底流放去了哪儿。若不是现在要用得着这个兄弟,他估计这辈子都想不起这么一号兄弟,更不会关心他现在在干什么。

“臣弟也不知,让人询问一番就是。这快过年了,想必七弟差人送进京中的礼物已经在路上了。”燕王停顿了一下才道,“这些事都是皇后娘娘接手,娘娘应该知道。七弟这一去南越都快六年了,一直杳无音讯的,想必父皇心中也是极为挂念。”

太子附和:“是啊。”

但两人心知肚明,恐怕父皇也早忘了还有这么一号儿子。

谁让他们的父皇这么多儿子呢?两人这一刻心有都有些怨,要是他们父皇也只有两个儿子,还相差一二十岁,他们也不用这样苦心积虑了。

燕王继续说:“不若等年礼到了,送到父皇面前。咱们再奏请父皇给七弟一些赏赐,说起来七弟今年是二十一还是二十二来着?他身为皇室的一份子,也该为国出点力。如今黄思严带兵北上,南越群龙无首,不若请父皇恩准,让七弟掌余下的两万兵力,保南越平安。”

太子心领神会,赞许地看着燕王:“三弟此话有理,咱们兄弟都在朝中当差,七弟年纪也不小了,是该站出来为父皇分忧。南越水师不可一日无统领,为了南越的安定太平,宜早日确定南越水师统领的人选。这还有什么是比咱们的亲兄弟,父皇的亲儿子更让人放心的呢?想必父皇也会很赞成咱们这个提议。”

到时候老七若是成器,在南越折腾出点势力,势必会跟晋王杠上,他们可以在背后暗暗扶持老七,看他们两个斗,坐收渔翁之利。

就算老七不成器,也能分走南越一半的兵力,阻止晋王的势力进一步渗透南越,完全掌控南越。

自己不用出头,只需要在后面拱拱火,就能断了晋王的大好布局,怎么看,都是一步好棋。

至于老七,想到他当年傻乎乎自个跑去南越的样子,太子和燕王都不觉得他能给造成什么威胁。说不定哪天老七被晋王打得哇哇叫,还得求助他们这几个哥哥呢,自己也能借机掌握南越的大半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