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婆婆满头银发,笑容和蔼,很有亲和力。谭三夫人池氏是个温婉的江南女子,说话细声细气的,宛如淙淙流过的泉水,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婆媳俩出面效果果然比冉文清好。

以前路过还有些犹豫胆怯的女子看到如今招工的变成了两个看起来很面善的妇人,心底的防备少了许多,逐渐有人大着胆子上前询问。

池氏细心地给解释:“这广州城内的人都知道我们东家种了不少甘蔗榨糖,因此需要不少砍甘蔗、种甘蔗的人,此外春天播种,夏天采摘棉花,一年四季都不缺活,因此想招些手脚利索的妇人,年龄不拘,只要人勤快踏实就行。”

妇人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两只手绞成了麻花状。

旁边的谭婆婆见了,笑眯眯地说:“大妹子可是有顾虑?不妨说来听听。”

妇人踌躇片刻,吞吞吐吐地说:“妾身家里还有个孩子,我若是去了无人照顾。”

她这情况,要么是个寡妇,要么是男人靠不住,才要她既操持家务照顾孩子又要担心一家人的生计。

谭家原先也只是小富之家。谭婆婆这把年纪什么事没见过,她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大妹子,这个不当事的,若是孩子很小,可以将孩子放在镇上,大家帮你照看,晚上你再接走。若是孩子大了,也可以做些轻便的活补贴家用要是你家孩子喜欢念书,也可送去我那不成器的孙子那里启蒙识字。他不中用,二十几岁只中了秀才,七公子心善就让他在镇上开了一个私塾,教孩子们念书,凡是喜欢念书听故事的孩子都可以去。”

这那里只是可以而已,秀才啊,他们村子里几十年才处了一个,连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都对其颇为尊重,镇上的有钱人也抢着想跟他家结亲。

妇人顿时肃然起敬,看谭婆婆的目光充满了尊敬:“妾身真的可以吗?”

谭婆婆笑眯眯地说:“怎么不可以?这个钱是七公子出,小孩子们喜欢的都可以去听听。当然,若是不想念书,小子们可以跟着师傅学学木工、瓦匠、赶车等这类的活儿,姑娘家可以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学学织布绣花。咱们七公子以后还要开织坊,织布也一样拿工钱,还不用出去受那风吹日晒之苦。”

妇人听得眼睛发亮,不敢相信有这么好的地方,好到她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看出她眼底的向往和不安,池氏在一旁补充道:“嫂子第一次出远门,也可找些亲近的女子作伴,多点人在一起,彼此之间也有个照应。”

这话打消了女子心底最大的担忧,她紧紧攥着帕子说:“你们还要招人吗?那我回去问问。”

“招的,小姑娘,大婶子只要认真干活的,咱们都要,你认识的人中若是有这个意向的,可叫过来一道。”池氏笑盈盈地说。

送走了这个妇人,接下来她们又陆续接待了数名女子,大多都是二三十岁面目愁苦的女子,一看生活就很不如意。

也是,若是生活安稳无忧,谁又不会背井离乡去做长工呢?

这到底是大事,绝大部分人都没法第一时间做出决定,因此很多都是问过之后就没了下文。

不过谭婆婆和池氏性子很好,都极为耐心,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容,倒是让人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第二日陆续有女子前来报名,三天后,她们总共招了一百一十名女子。

比冉文清的成绩好多了,但刘子岳还是觉得不够。

这点人,以后除草、摘棉花、晒油菜等等这些活都需要人,况且织坊还需要一批女工,只这么点女同志是远远不够的。

他将冉文清叫了过来:“冉管事,咱们兴泰一直处于缺人状态,因此我拟了个刺激人口增长的计划,你看看行不行?”

冉文清接过一看,总共就两条。

一,凡是在兴泰成婚的男女,双方年满十八岁以上者,由刘记商行给新娘提供两贯钱作为嫁妆。

二,即日起,凡是定居在兴泰的百姓,生一子女,无论男女皆由刘记商行补贴两贯钱,但同一对夫妻每胎之间必须间隔两年及以上,否则不予奖励。

说白了就是刺激成婚和生孩子,手段嘛就是砸钱,真是简单又粗暴。

这种方式兴许是最好的,因为这种事不能强迫只能利诱,而且还有个好处,许多家在别处只是到兴泰做工的男人也会考虑将妻儿老小一并带到兴泰定居,因为他们舍不得这白到手的钱。

这样倒是能够快速增加兴泰的人口。

但冉文清有些地方不理解:“公子,第一条为何要规定十八岁,第二条为何要规定间隔两年?”

刘子岳跟他解释:“十八岁身体才长成,太小生孩子对身体不好,至于间隔两年嘛,咱们种地都要适时地轮种施肥,更何况是女人生孩子,这可比地里种庄稼难多了。”

冉文清诧异地看着他:“殿下怎么好像比我这个为人夫为人父的还懂?”

他学过生物啊,这是现代人的基本常识。十几岁生孩子,比高龄产妇对身体的害处还大,要不是古人寿命比较短,他都想鼓励大家二十岁以后再结婚生孩子。

刘子岳咳了一声,扯了个幌子:“我以前在宫里无意中听妇科圣手说的。”

“这样啊。”冉文清倒是没怀疑,重新将话题转回了这两条上面,“殿下这两条我看行,估计颁布下去后,会有不少人将妻儿带来兴泰,咱们兴泰很快就会迎来一个人口大增长的时期。但这是好事,也是对咱们的一个考验,殿下想过怎么安置这些人吗?”

镇上的房屋肯定是不够的。

这点刘子岳也早想过了,他那十五万亩地要完全开发出来都需要几年的时间,现在地完全够用,至于以后,南越地多人少,官府鼓励开荒,不够再继续开垦就是,地完全不是问题。

但任由这些人乱建房屋肯定也不行,这样毫无规划,乱糟糟的,那会跟乡下没什么区别。

刘子岳说:“我有个法子,以后搬来定居的,若是想定居在兴泰,我可以给他们一户人家一亩的地建房子,但只能世代居住,不能买卖,若是哪天离开兴泰,这房子和土地交还给我。若是想种地的,可以往离地比较远的地方,分散居住,建小的村落,每户划两亩地,作为自建房的用地和种菜养鸡鸭的自留地,条件同样如上。当然,若是他们以后长居于此,有了感情,想要买下地,咱们也可按照市价卖给他们,这是后话。”

“公子这个方案行,随着我们向外围开垦出更多的土地,以后田地离兴泰会越来越远,若是自己再每日往返,太麻烦了。分散而居,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也能避免兴泰人口一下子增长太多。”冉文清赞同。

刘子岳说:“没错,兴泰咱们是按照城市的雏形来建的,建造会比乡村房子更麻烦,要统一规划,建统一的地下排水沟渠,因此不能让他们随意建房子。”

说到这里,他将兴泰已经开发出来的舆图拿了出来,与冉文清讨论。

“东边是我们的居所,西边以后作为民居,南边建集市,北边建织坊等。等统计好户数后将西边的地划分成一亩地一亩地的整齐小块,前后间隔一条街,如果地不够就往后面再增加一排。”

这一更整齐好看,也便于管理。

冉文清点头:“可以,那咱们先前建的房子呢?”

刘子岳的府邸和王府属官们的房子都是按照京城平王府及其周边的建筑简化而建的,不用改造,但还有一部分少量的民居就散乱而建的,现在多是干活的工人们住的地方。

刘子岳说:“留着,以后没成家没定居的单身汉或是初来乍到的寡妇都可暂时住这里。若实在没人住,以后也可改为客栈。”

他们兴泰不可能一直与世隔绝,等兴旺起来,总是要跟外面的人沟通来往的。

谈完了兴泰的布局,刘子岳的目光落到了附近的田地里,指着这些地方说:“围绕着兴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凡是开垦出来土地后,都要建一条笔直的马路,至少要有一丈宽,能容马车牛车通行还有剩,以方便运输地里生产出的粮食、棉花、白糖等。”

冉文清点头。反正他们地多,建路的好处这次运输白糖就体现出来了,若是没有马路,要靠人力从几里外将白糖、甘蔗这些扛回兴泰,效率要慢很多。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到了晚上,牛车马车一起出动,很快就拉回去了。

两人从中午一直谈到天黑,总算确定了兴泰的下一步发展计划。

等外面天黑下来,仆人进来点上蜡烛,冉文清才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说:“公子,那属下明日便回兴泰安排这些事,正好将谭婆婆他们一块儿带去兴泰。”

刘子岳点头:“辛苦冉管事了。”

冉文清比他还擅长处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交给他刘子岳再放心不过。

十天后,黄思严回来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几百箱沉甸甸的银子。

刘子岳接过账本,看了一眼总数,挑了挑眉:“这么多?”

这一趟比他上次卖二十万斤棉花还赚得多,几乎多了一倍。

黄思严乐呵呵地说:“公子,咱们的白糖都被池三爷包了,小的按您的吩咐,给了容老板五千斤。此外,那个李老板还跑过来找了小的,也想买咱们的白糖,被小的给拒了。他上次那样坑咱们,谁还跟他做买卖啊。”

最近太忙,黄思严不提,刘子岳都要忘记李老板这号人物了。

他笑了笑说:“不用搭理他。这一趟差事你办得很好,你额外奖励十贯钱,船上其他人各五贯钱。这阵子大家都辛苦了,我给你们放三天的假,好好休息。”

黄思严不想休息,干劲儿十足地说:“公子,池三爷说,让咱们将所有的白糖都装船先运送去松州,若是京城价格好,他可以给咱们提价。小的寻思着,小的走了这么久,咱们这阵子又存了不少白糖吧?”

他都走了差不多一个月,一天生产一两千斤应该也有好几万斤了。

刘子岳轻轻摇头:“没了,给了苗老板周掌柜他们一些,咱们现在只有两万多斤,为了这点白糖大老远跑一趟不划算,再说要过年了,好好休息,过完年再说吧。”

刘子岳以前干劲儿那么足是怕坐吃山空,养不起跟着他来的这几百人。

但棉花和白糖的畅销,已经将他过去一年的开销都补了回来,还有多余的,如今他的小金库又满满的了,不缺钱,人自然就没那么积极了。

“可是,公子,这有钱不赚,小的心里难受啊。”黄思严挠了挠头,提议道,“公子,两万多斤就两万多斤,小的愿带队跑这一趟。”

刘子岳看着精神奕奕的黄思严,怀疑这家伙是个奋斗逼,搁现代肯定是那种老板最喜欢的员工。

他说:“你不过年,别人还要过年呢?白糖放在那里短时间内又不会坏,你着急什么?今年是咱们在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家过的第一个年,所有人都要整整齐齐的,当初你们四百三十五人跟着南下,今年过年一个都不能少。过完年,你要去松州,我不拦你。”

去年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整理好,在连州城里过了一个仓促的年,因此也没什么准备。

但今年不一样,他们有钱了,而且还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方,可不得好好热闹热闹。

听刘子岳这么说,黄思严只得作罢:“那好吧,只是要让池三爷久等了。”

“他又不会亲自去等,顶多每天派个人去码头看看,见不到人肯定就明白你要过完年再去了。”刘子岳说。

黄思严想想也有道理。

说到过年,那绝对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刘子岳决定提前回兴泰,好好乐呵乐呵。

他让黄思严给广州的官员还有经常来往的商家都准备了一份年礼,提前送了人,然后便关了铺子和刘府,在门上贴了一张纸“回家过年,初六开门”,就锁上门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第二天,李老板的船也靠岸了。

下船后,重新感受到广州冬日温暖的气候,李老板心里感慨万千。

回到在广州的宅子,稍作休息后,李老板叫来留守的管事和伙计,询问白糖的事:“听说咱们广州出现一种叫白糖的东西,你们可有听说?”

管事连忙点头:“老爷消息真灵通,那么远都听说了。现在白糖在广州很受欢迎,导致黑砂糖过年都没涨价,还是二十多文钱一两。”

因为那些有钱人家都买白糖去了。他们这些人才是消耗糖的大户,普通百姓也就买个一二两给家里的孩子老人尝尝,哪也得半斤一斤的买。

买的人没那么多了,价格自然也就长不上去了。

李老板点头:“都有哪一家在卖白糖知道吗?”

提起这个,管事有些吞吞吐吐的:“就……就是那个刘七。”

“只有他吗?广州城没有别的人卖白糖?”李老板蹙眉问道。

管事硬着头皮说:“其他人的白糖也都是从他那儿拿的,现在谁想拿到白糖,得看跟刘七的关系如何,关系不好的人拿不到白糖。”

这是暗示李老板别给他们安排这么一个不好办的差事。

李老板气得磨牙:“又是这个刘七,难道除了他,别人就没有白糖不成?”

管事不说话。

刘七那个铺子,现在每日只售卖几百斤白糖,限量供应,一人只能买一次,一次不超过半斤,即便有个别想倒卖的,也很难弄,因为弄太少在广州卖,价格高了,广州本地人宁可去刘记白糖排队。

要是弄到外地去卖吧,这么少的量,连运费都不够。

沉默半晌,李老板恼火地问:“难道没人知道白糖是怎么做出来的?”

“知道倒是知道,听说有人打听出了方子,只是不好弄,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管事愁眉苦脸地说。

李老板拧起了眉:“那你再去打听打听,白糖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这事不难打听,因为刘子岳一直没想过能瞒得住大家。毕竟现在加工白糖的就有近两千人,以后这个数量还会增加,这么多人迟早会传出去的。

管事半天时间就打听清楚了:“……最后多了一个步骤,用黄泥水给黑砂糖脱色,过滤掉杂质就可以了。”

“那为何没有人做?”李老板皱眉不解地说。

管事打听的消息更仔细:“其实市面上也出现了少量的白糖,但数量非常少,而且弄得没刘七的干净,价格卖得跟刘七一样,所以大家还是更认可刘七的,也更愿意去他那里买。”

“一群废物。”李老板窝火地说。

要是他在广州,肯定不会错过这么好的发财机会。

李老板挥手让管事退下,然后对杨管事说:“你去联络联络周掌柜、陶老板他们几个,就说我请他们在广安楼吃饭。”

他准备联合这些人一起自己加工白糖,免得便宜了刘七。

杨管事连忙去下帖子,然后亲自送上门,不料却吃了个闭门羹。

周掌柜做人圆滑,找了个借口推辞,客气地送走了杨管事。

但陶掌柜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对杨管事说:“当初你们东家抛下咱们一个人开溜,如今瞧风平浪静,又跑回来若无其事地叫我们,当我老陶是他李安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一顿饭就能收买老子?老子缺他这顿饭?你回去告诉李安和,除非他亲自在广安楼前当着众人的面向我赔礼道歉,不然以后别叫我,我不认识他。”

说罢,啪地一声将们关上,连门都没让杨管事进。

其他老板的反应也都差不多。

最后跑了半天,杨管事的帖子只送出去了两封。

李老板听到这事后,气得半死:“这些人自己脑袋不灵光,还怪我?再说了,他们不没事吗?生意都做得好好的,有什么好怨的?”

这一天,杨管事倒是打听到了不少消息,低声说:“老爷,小的猜测,他们这是为了讨好刘七。听说那周掌柜,为了跟刘七拉近乎,竟然撕毁了跟罗氏造船厂的契书,赔了小一千两银子,改而去了龙江造船厂订购船只。对了,那刘七用了三万五千两银子入股龙江船厂,占六成的股份。”

“那龙天禄能答应?他疯了不成?”李老板蹭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说。

杨管事道:“他没吃亏呢,听说这阵子龙江船厂抢了不少罗氏造船厂的订单,有好几个都已经在罗氏造船厂下了订单的,最后宁可不要定金也要毁约,转而去了龙江船厂下单。刘七为了给龙江船厂拉订单,要想买白糖的商家,统统都要去龙江船厂下订单,才有机会进刘府。”

李老板听得心里酸溜溜的:“真是便宜了龙天禄那家伙。”

白糖真是个好东西,他也得想办法弄一些。

不过周掌柜他们也不是傻子,既然都知道了白糖的做法,没有大规模地加工白糖,反而下大价钱找刘七买,这说明,哪怕是在广州,白糖也不是那么好弄的。

琢磨了一会儿,李老板对杨管事说:“走,咱们去找找刘七,将我从松州带的那柄玉如意带上。”

他打算还是先跟刘七缓和缓和关系。

毕竟从刘七这儿拿到货是最简单最快捷的方式,其他的都是下下策。哪怕拿不到货,他也不想得罪刘七,所以低姿态势必要摆出来。

但却扑了个空,无论是刘府还是商铺都关着门。

至于刘七的老家在哪儿,大家倒是知道一些,出城后往西北边走,但具体是什么地方就没人知道了,因为那条路上设置了关卡,不容许通行。

眼看没几天就要过年了,李老板只得按捺住急切的心思,准备休息几日,等过完年再去找刘子岳。

距离过年还有四天,兴泰虽然偏僻,但过年的气氛一点都不比广州少。

去干活的长工们都回来了,郭诚将工钱结给了他们,还按照每个人来的时间长短又发了一笔过年的费用,凡是干满半年以上的得一贯钱,不够半年的给半贯钱,连才来不到一个月的妇女们都有。

“大家辛苦了,这是公子发给大家伙过年的钱。大家拿着,要回家过年的明天一早就可以出发了,年后初十之前赶过来就是,正月按照天数算钱,干一天四十文钱,干多少天拿多少钱。打算留在兴泰的,那也可以备些年货了,若是缺了什么,不方便的,也可到我这里来登记,明日我们会派车队去广州城采购一批过年的物资,让大伙儿都能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年!”

郭诚摆摆手,示意人群解散。

人群陆续散去,有些准备留下过年的走到文书这里登记要买的东西。

大部分人都还是准备回家过年,尤其是媳妇孩子不在身边的。

倒是那一百多名妇女才来没多久,还没挣多少钱,路又远,便不打算回去。因为她们打听过了,顶多两个月,甘蔗就榨完了,到时候再回家也不迟。

而且正月一天四十文,若是能干满一个月,比往常能多挣二百文钱,买几十斤大米够一家人吃了。

最后一统计,除了刘子岳他们那四百多人外,还有五百余人要在兴泰过年,多是拖家带口都搬到了兴泰的。

这么多人,过年也特别热闹。

大年三十那天,天还未亮,外面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吃过早饭,冉文清他们这些王府的老人挨个来给刘子岳拜早年问好。

这些成了家的,刘子岳都没留,拜完年就让他们回去了,只是给孩子们包了一个小红包,里面装着两颗锞子,每颗五钱重左右,就是一两,图个喜庆。

此外,陶余还用铜钱包了不少红封,里面装着十枚铜钱或是一块糖,拿出去发给那些百姓家的小孩子。

因为发钱发糖的缘故,小孩子们都往王府门口凑,大人喊都喊不回去。

陶余挺喜欢小孩的,摆手说没关系,然后挨个发,弄得王府门口就没安静过,整天都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到了晚上,黄思严他们这些单身汉都跑到平王府守夜,美其名曰怕殿下一个人孤独,陪他一起过年。

刘子岳懒得拆穿他们。

这古代过年又没电视看,又没手机玩的,只能跟人玩了。

一群人凑在一起打牌,一枚铜钱一局,打到午夜,又放了鞭炮,吃了饺子,最后才睡下。

刘子岳前世学过心算,口算能力比他们这些没系统学习的人强,因此打了大半夜,最后他赢得最多,总共赢了六十多枚铜钱。

刘子岳在黄思严的哀嚎中高高兴兴地掂着这份开门红的财气乐悠悠地回房睡觉了。

初一是祭拜的日子,但远离京城,没法去赵才人坟前祭拜,刘子岳只好拜了她的牌位。

王府建好后,后院一间屋用来安置赵才人的牌位,平时有一个丫鬟专门负责上香换贡品,打扫这类的活。

祭拜完赵才人,接下来是拜年。

所有留在兴泰的百姓,都挨个来给刘子岳拜年,第一个是谭家。谭婆婆带着谭家所有人来跪谢刘子岳的收留之恩。

昨日陶余包的红封又派上了用场。

一上午都在拜年中过去了。

可能是昨晚一起打过牌的交情,黄思严他们胆子越来越大了,中午赖在了王府,非要嚷着伺候殿下用膳。

一群人盯着,他能吃得下去才有鬼了,刘子岳挥手让他们也一起上席吃饭。

黄思严高兴地应了下来,拉着一群侍卫入座,弄得热热闹闹的。

陶余在一旁悄悄擦眼泪:“这年过得真好啊。”

刘子岳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陶管家可是想京城了?”

陶余摇头:“没有,殿下在哪儿,老奴就去哪儿。老奴只是感慨,这才有过年的气氛啊!”

他家殿下也越来越像个少年人,笑得开朗恣意,可比在压抑的宫中好多了。

若是以往这时候,殿下只能坐在宫宴最不起眼的角落,当个没人注意的陪衬。

见他没事,刘子岳收回了目光,但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京城,这时候估计那些家伙又都在玩勾心斗角的权力游戏吧,希望他们都能忘了自己。

为了减少自己在京城的存在感,这次过年,刘子岳让人送到皇宫的礼物都是寒酸的珍珠和一些海产。

宫里皇帝和后妃们用得都是贡品,哪看得上他这份寒碜的礼物啊,估计放一边就忘了,绝不会有人多提两句。

刘子岳猜得没错,对比各皇子公主们一个个别出心裁的礼物相比,他的礼物连送到延平帝面前的机会都没有。

但他没想到另一件,不,应该是两件礼物跟他有关,而且还因此引发了一场明里暗里的争端。

皇室家宴,后妃皇子公主齐聚。

今年延平帝又增添了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宫宴上多了几个新鲜的人物。

延平帝看着自己这十几个儿子和二十多个女儿,还有一群妍丽的妃嫔们,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先帝子嗣单薄,登基十载才有了他。而他就不一样了,在生育方面,他应该是大景皇室中子嗣最丰盈的皇帝,算是超额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

尤其是他这几个成年的儿子,一个个气宇轩昂,很是不凡,连左相都曾感慨,若他的儿子能有诸王的一半就好了。

席间,皇子们挨个向延平帝献礼以表心意。

晋王送了一把用金子打造的神臂弓:“儿臣时常听母妃提起在潜邸时,父皇爱骑射,一人一马风姿无双,只是如今困于国事,鲜少能有骑马射猎的机会。因此儿臣特意找能工巧匠按照母妃的记忆,打造了一柄跟父皇年轻时用过的一模一样的弓,供父皇闲暇时把玩。”

延平帝看向儿子,然后落到旁边的成贵妃身上。

雍容典雅的成贵妃羞涩地垂下了眼帘,一副被儿子揭穿了心事的模样。

延平帝显然很吃这一套,连声说了三个“好”字,还夸晋王有孝心。

太子见晋王出尽了风头,轻轻哼了一声,站起来说:“父皇,儿臣最近得了一物,还请父皇尝个鲜!”

说罢,身旁的太监端着一个精美的白玉瓷瓶上来。

太子亲自接过瓶子,走到延平帝身边,让人拿了一个小碟,将瓶中之物倒在里面,邀功般说道:“父皇,此物名为白糖,比往日我们用的黑砂糖更甜更纯,父皇可品尝一二!”

他没发现,旁边的钱皇后听到这话时,脸色一下子变了。不远处的楚王更是抿紧了唇,对着钱皇后使眼色。

钱皇后示意他安静。

谁让太子年长,先轮到他呢。

但现在若是让太子出尽了风头,一会儿她的老五就要丢人了,兄弟俩献同一个东西,后面的那个肯定吃亏。

钱皇后琢磨了一下,在延平帝正要尝试时,笑着将桌子上的燕窝粥推了过去:“陛下坐下来好久了,都还没吃几口东西,先喝点燕窝粥暖暖胃吧。”

延平帝含笑点头,端起燕窝粥吃了一口,马上觉察出了不对劲儿,低头一看,燕窝粥白净软糯,上面漂浮着一颗红枣和几个枸杞做点缀,但入口却带着一股甜甜的味道,这是过去不曾有的。

“燕窝粥怎么这么甜?加了什么?”延平帝问道。

钱皇后看向太子展示的那一叠白糖,笑眯眯地说:“陛下,这里面添加的就是太子说的白糖。太子跟老五不愧是兄弟,两人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在外面得了白糖这好东西,都想着第一个孝敬您。臣妾想着,陛下一向宽厚大方,最是疼爱臣妾和孩子们了,于是便让御厨房将今晚燕窝粥里的黑砂糖换成了白糖,让大家一起尝尝。”

延平帝听完后,又尝了一口:“原来这就是白糖啊,确实是好东西,不错,太子和楚王有心了,朕心甚慰啊。”

其他人也赶紧尝了尝燕窝粥,还真是,颜色好看许多,甜味一点都不减,这个白糖果然是好东西,难怪太子和楚王都拿来作为献礼送给陛下呢。

于是一个个都夸了起来,有夸白糖的,有夸太子和楚王的,也有夸钱皇后的。

风头被抢光了的太子听到这些声音,勉强笑了笑,攥紧拳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坐他旁边的晋王见了,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举杯道:“二弟,你与五弟还真是有默契,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托你们的福,让我也尝了一下这白糖的滋味,果然很甜,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我也想弄一点。”

太子听到晋王聒噪的声音,再看上首钱皇后典雅端庄的笑容,心里又恨又怄,没好气地说:“下面人送来的,我哪知道,五弟弄了这么多,想必很清楚,你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