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的旅程总算结束了,船一靠岸,冉文清就带着人迎了上来,先打量了刘子岳一圈:“公子瘦了!”
刘子岳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这个月好吃好喝,又缺乏锻炼,怎么可能瘦?冉文清这话让他想起了上辈子每次从学校回家,他妈都说他瘦了。有一种瘦,叫妈妈觉得你瘦了。
他笑了笑:“家里一切可还好?”
“都很好,公子辛苦了,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先回府休息吧!”冉文清侧身请刘子岳先行。
刘子岳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回头说:“谭家人和那四个官差一起先带到我府中。至于剩下的刘生几个嘛,将他们带出来。”
黄思严立即让侍卫把那三个人带了过来。
这段时间,三人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搞得蓬头垢面的,而且身上散发着一股熏人的臭味,活像是哪座山里出来的野人。
“他们是?”冉文清认出了三人身上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官差服,挑了挑眉。
刘子岳对上三人充斥着恨意的眼神,勾了勾唇:“刘生借酒装疯,意图奸污少女,黄思严,你派两个人将他押去知府衙门报官!”
汤勇三人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子岳。
他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报官!
要报官也是先他们吧,何时轮到了这小子了!
两个侍卫上前,抓起了刘生。
这下汤勇慌了,大喝道:“刘七,你干什么?犯人拿了你的刀砍了官差,你又把我们囚禁这么久,这笔帐我们都没跟你算,你还敢报官,小心一会儿有你好看的!”
刘子岳一眼就识破了他的色厉内荏,笑了:“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给我好看!放心,徐大人那里我也会说明情况。思严,将我昨日写的两封信找一艘北上的船捎回去,别搞错了,一封是给松州知府徐大人的,还有一封是给池三爷的。”
“是,公子。”黄思严拿了信,急急跑下船到码头上找人去了。
汤勇三人活像是挨了一闷棍,说话的语气都低了不少:“你……你要跟大人说什么?”
“说什么?当然是说你们做的好事!徐大人为官清廉正直,可容不得你等恶徒!”刘子岳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根据大景律,强奸女子判决杀,强奸未遂,流放千里。说不定你们还能得个新差事,摊上押送你们这位好兄弟的差事呢!”
一席话说得三人色变,眼底流露出恐惧。
黑脸张了张干涩的唇说:“可……可他们都是犯人!”
“犯人怎么了?大景律有规定,你们可对犯人任意施暴强奸吗?”刘子岳冷冷地反问。
自然是没有的。
这种事也上不得台面。
以往,大部分犯人被押送到外地,无亲无戚,四周的人见他们是犯人也都离得远远,更不会有人给他们出头,所以押送的官差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就是弄死了也可向上面谎报说是在路上生病去世了。
几千里的路程,死的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犯人而已,谁会花心思去求证呢?
所以押送的官差权力极大,几乎可以主宰这些犯人的生死。
可今日不同,刘子岳非要追究,还要替这些出头,真闹到官府,把事情闹大了,他们也不占理。尤其是徐大人铁面无私,嫉恶如仇,他们定然没好果子吃。
刘生怂了,扑通一声跪下求饶:“刘七公子,刘七公子,我,小的错了。小的那天喝多了,醉糊涂了一念之差做错了事,好在没酿成大祸,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呸!真喝醉了那玩意儿能硬得起来?糊弄不知事的小姑娘吧。
什么酒后乱性都不过是借酒装疯罢了!
刘子岳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更厌恶了,退后两步,看都不愿意多看这家伙一眼。
冉文清知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也很厌恶刘生这样畜生,直接叫了两个侍卫:“将他扭送去知府衙门报官,府衙要调查,咱们全力配合!”
两个侍卫拖着臭烘烘的刘生直接上了路边一辆牛板车走了。
汤勇和黑脸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真的敢,他不是吓唬他们的!
此刻,两人都心生寒意。
黑脸舔了舔唇,语气变得有些谄媚:“那个……刘七公子,这……这真的不关我的事,刘生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他也没提前通知我们啊?我们冤枉啊!”
刘子岳撇头,讥诮地看着他,当日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黑脸似是不知道脸红一样,又冲刘子岳笑了笑:“七公子,我,我们是无辜的。事后我跟队长也很后悔,真的,是吧,队长?”
汤勇脸皮没他那么厚,说不出这样颠倒黑白的话,只是跟着点了点头。
刘子岳懒得理他们俩。
就这俩欺软怕硬的怂货,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淡淡地说:“所以我没将你们扭送去官府啊。汤队长你们二人对我有不少意见,那就不勉强你们跟着我了。”
说罢,刘子岳就大步上了马车,留下汤勇二人面面相觑。
冉文清随后跟着上了马车,将帘子放下时看那黑脸不知所措的样子,轻轻笑了笑,回头对刘子岳说:“属下安排两个人悄悄跟着他们,公子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刘子岳揉了揉额头说:“先盯着,看他们的表现。”
刚才刘子岳说给徐大人送信,都是骗他们的。
这事肯定要给许大人说,但不能用告状这种方式,毕竟他还想长期走徐大人的路子,将流放的罪犯都安排到南越来。
“公子是还打算用他们?”冉文清约莫猜到了刘子岳的心思。
刘子岳撇嘴:“这样心术不正,没任何怜悯心、同理心的人我可没兴趣,只是不想断了流放这条路子。”
他是可以好好收拾汤勇两人一顿,但换批官差押送犯人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吗?
不可能,目前大环境就是这样,流放的犯人就是没有任何的权利,任人宰割。汤勇这些,都是池家运作过,相对好一些的,换了那等性子恶劣暴戾的,犯人更惨。
所以刘子岳才会区别处理他们。
四个什么都没做的官差好吃好喝的供着,汤勇两人先放着,再把刘生扭送官府,杀鸡儆猴。
有打压有拉拢,让这些人知道他的厉害,进而怕他,又贪图他给的好处,几番操作下来,这些人就能用了,以后也不会将他的话当耳边风。
下次让他们押送犯人过来,即便刘子岳不随行,这些人恐怕也不敢再对犯人动歪脑筋。
这才是刘子岳的目的。
冉文清听完刘子岳的打算后,眼底隐隐有光闪现:“臣这辈子能跟着殿下,真是臣之大幸!”
“冉管事看我自是什么都好。”刘子岳可没忘记见面他那句“瘦了”,估计现在冉文清看他那就跟老母鸡看小鸡仔一样,自家的总是最好的。
冉文清笑了笑,扯开了话题:“这次生意还顺利吧?”
提起这个刘子岳就有些眉飞色舞:“顺利,这次出去一趟有近两万两银子的净利润。”
要知道在京城,他一年的俸禄也只有一万两。他那些哥哥们,除了太子,其他几个亲王明面上也是这个数字。
听起来不少,可府里几百人要吃吃喝喝,还要给他们发俸禄。除此之外,人情往来也是一笔不菲的开支,比如皇帝皇后的生日,受宠的公主的生辰,皇室长辈的生辰,各种婚丧嫁娶等等,都得送礼,还要私底下攒钱培养自己的势力。
这一桩桩,哪一样不要钱?光靠那点俸禄肯定入不敷出。
刘子岳琢磨,他那些兄弟肯定私底下也有不少产业。有些是外家送的,有些是下面的人孝敬的,也有些是自己置办的,但肯定少不了弄钱的法子,不然没法维持王府的体面,更别说去争那个位置了。
所以他这趟挣了钱他是真高兴,以后他也有不断下金蛋的老母鸡了。
不过光靠这一个可不行,这次出去船都是借的。
刘子岳赶紧问冉文清:“龙天禄那边目前是什么情况?”
他走之前,让冉文清想办法给龙天禄造成心理压力。
冉文清如实说道:“这阵子属下按公子的交代,经常去其他船家转悠。龙天禄有些坐不住了,前天让人送了帖子过来,想上门拜访,被属下给拒了。”
吊胃口吧,那当然是要将对方的胃口吊到极致,这事成功的概率才最高。
不然龙天禄一发帖子,他就迫不及待地见龙天禄。龙天禄很容易猜到他的心思,以后还怎么谈条件,不然先晾一晾他,让他着急。
冉文清虽然没做过生意,可在官场上混,揣摩人心很有一手,将龙天禄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刘子岳见他游刃有余,笑了:“那这事就交给冉管事了,条件还是按我先前说的办。”
冉文清点头:“公子放心,这事好办。”
鱼都已经上钩了,没道理还能让他给跑了!
另一边,汤勇和黑脸看刘子岳竟然真的带人走了,不管他们,两人站在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广州码头,傻眼了。
“哪里来的叫花子,别在这儿挡道,熏死爷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路过,捂住鼻子骂咧了一句。
“你骂谁呢?”黑脸恼了,怒道。
壮汉本来已经走出去几步了,听到声音回过头,掰动着手指,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汤勇赶紧拉着他:“走了。”
真打起来,他们两个饿了快十天的人肯定不是这壮汉的对手,更何况,对方还很可能有帮手。
两人只能悻悻地离开了码头,找了家客栈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这才清爽多了。
狼吞虎咽填饱了肚子,黑脸问汤勇:“队长,咱们现在怎么办?”
回去交差吧,就他们两个人,刘七若是不给他们提供船只,他们只能自己走回去。
自个儿掏钱坐船又太贵了,船上还要吃喝。
不坐船,走回去,仅凭他们的双腿,那恐怕得走个一个月。那四个小子都到松州了,恐怕他们还在半路上。
而且尝过了坐船不用走路的滋味,谁还愿意翻山越岭,餐风饮露,饥一顿饱一顿地回去。
汤勇考虑得更多,他是队长,是这次押送犯人的头领。
结果现在搞成这样,身边就只剩黑脸一个人,回松州他都没法向衙门交代。到时候大人怪罪下来,不但这身差服保不住,恐怕还要挨板子。
“回头联系一下马老三,他们几个该跟咱们一起走。”汤勇觉得还是应该先把人找齐。
黑脸也觉得有道理:“咱们出去打听打听那姓刘的小子住哪里。”
两人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去了大街上打听消息。
很快就找到了刘府所在地,但两人都有些怕刘子岳,不敢贸然找上门,只得在附近蹲守。
蹲了两天,他们总算看到马老三出来了。
好家伙,他们俩搞得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这马老三倒好,红光满面不说,还穿着一身新的薄棉衣,这让本来还觉得广州不冷的汤勇和黑脸都抱紧了胳膊。
两人找了个机会,一前一后堵住了马老三。
黑脸先开口:“好几个马老三,背着兄弟吃香喝辣,怎么不打算认兄弟了?”
马老三缩了缩脖子,讪讪地说:“那个,队长,黑哥,你,你们怎么来了?”
黑脸一巴掌呼到他头上。
汤勇见状,将其拉到后面,正色对马老三说:“老三,谭家人呢?咱们的差事还没办完呢!”
马老三没什么心眼,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在刘府关押着呢,七公子说了,后天就派马车给我们,让他们坐马车,谭家人走路,将他们送到流放的地方,保准荒凉又偏僻。”
汤勇将信将疑,那刘七分明是护着谭家人。
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上前勾住马老三的脖子:“那我们与你们一道,这是咱们的差事。”
“这……你们要跟在后面行,可要坐马车,得看七公子的。”马老三吞吞吐吐地说。
黑脸气炸了,推了他一把:“我说马老三,你还认得清楚谁是你的老大吗?队长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马老三低垂着头不作声。
黑脸看他这副样子,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气哼哼地道:“我说马老三,那刘七到底给你了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向着他?你才认识他多久啊!”
马老三颤抖着伸出食指。
“你比根手指头啥意思?”黑脸没好气地吼道。
马老三小声嘟囔:“七公子说,给我们每人一锭银子,还找船送我们回松州。队长,黑哥,这……七公子是好人,他府上都是好人,瞧我们没合适的衣服,还送给了我们每人一件棉袄呢,全新的,这都是那些有钱的爷才用得起的。我……我觉得听他的挺好的,只要不坏,不坏七公子的规矩,还是很好的,比咱们以前押送犯人轻松多了。你们说,是不是?”
岂止是轻松多了,还有好处可拿,难怪马老三这个胆小的都叛变了呢!
黑脸指着他的鼻子:“你……你就为了这么点钱不顾兄弟情谊了?”
如果忽略掉他语气中那股浓浓的酸味,这话还有点说服力。
马老三缩了缩脖子:“也,也不全是。我是觉得七公子这做法其实也挺好的,咱们家里也有娘老子,闺女小子的,要是被人欺负了,你们说能忍吗?”
“滚滚滚,老子看你是完全被那姓刘的洗脑了。”黑脸气得踹了马老三一脚。
马老三却像是得到了赦令一样,飞快地跑了。
黑脸看到这一幕,更气了,他双手叉腰,回头对汤勇道:“队长,你说说,这几个东西真是太不讲义气了。”
汤勇看着马老三离去的反向,幽幽地问他:“你确定不是嫉妒他?”
黑脸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会不嫉妒呢?
他们一个月也就二三两银子的俸禄,马老三他们跑这一趟就能得十两银子,还有一件新棉衣。而且来回都坐船,枯燥是枯燥了点,但一路好吃好喝,可比窝在衙门里当差被人呼来喝去轻松多了。
有钱拿,差事又清闲,一年跑个两趟,就能白得二十几两银子的好处,还能省两个月的粮食,这种好事哪里找?
黑脸泄气了,捂住脸说:“那个……队长,要不咱们去找刘七。哎,你说他这么大方怎么不早说呢?早说老子都听他的。”
汤勇瞥了他一眼,人家早说,他们会把刘七当回事吗?
恐怕只会觉得这个商人软弱可欺又大方。
“诶,队长,我说你干嘛去啊?”黑脸见他转身就走,赶紧叫住了他。
汤勇说:“回去准备准备,咱们的差事还没办完,后日跟着他们一起出发。”
黑脸追了上去:“可是,可是,他们没准备咱们的马车啊!”
“没马车你还没腿吗?以前几千里都走了,这就走不得了?”汤勇斜了他一眼。
这个黑脸就是不动脑子,要是没刘七的默许,马老三能出得了刘府吗?
两日后,马老三几人坐着一辆无顶的马车带着谭家人从刘府出来,走到城门口,就遇到了汤勇和黑脸。
马老三很意外,讷讷地喊道:“队,队长……”
汤勇扫了一眼,发现马车上只有一个生面孔,那就是车夫,除了他,就只剩马老三几人。
这是真不管谭家人了?
汤勇眼神闪了闪,跟上队伍说:“走吧,将他们押去目的地。”
“哦。”马老三连忙应了一声,忐忑不安地坐在马车上,几次想叫汤勇上来,但看车夫没开口的意思,他又闭上了嘴巴,其他三人也是这样。
好再汤勇也无意为难他,只是闷头走路。
而且他今天还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走出城十里后,谭老三抱着小女儿一脚踩滑差点磕到斜前方的石头上。旁边的汤勇连忙伸手拽住了他,等他站稳才松开手,还提醒了一句:“小心点,别摔着了孩子!”
谭老三震惊地看着汤勇。
这个汤勇虽然在路上没怎么打过他们,但对差役的施暴经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喝止,今天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谢谢!”谭老三低低地道了声谢。
他怀里的小姑娘也甜甜地说:“谢谢叔叔。”
才五六岁的小姑娘,眼神天真无邪,看得人心底发软。
汤勇笑了笑,没说话。
等走到中午,大家停下来休息喝水时,小姑娘还将一个烧饼拿了过来,塞给了汤勇:“叔叔,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一副想跟新朋友分享好东西的样子。
汤勇捏着烧饼有些无措,小姑娘笑了笑又跑回了父母身边。
马老三走过来,坐在汤勇身边看着他怔怔地眼神说:“蓁蓁很可爱吧,七公子最喜欢她了。这些烧饼是七公子特意让人给孩子们准备的,大人都没有。她感谢你今天帮助了她爹,所以把最喜欢的烧饼送给了你。面对这样纯真善良的孩子,再想想我们以前的所作所为,我……我们真是畜生!”
汤勇没说话,只是捏紧了手里的烧饼,往昔的一幕幕不断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想起第一次押送犯人的时候,他也下不了手,可带他的老官差说,这些都是罪人,该打该骂,饿死他们也活该。
他看着老官差一棍子一棍子下去,那些犯人就像畜生一样求饶,然后老老实实的,再也不敢不听话。
渐渐的,在路上走久了,遇到不顺心的事,看犯人走得慢吞吞的,没能及时到达休息的驿站,他也扬起了棍子,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次数多了,人就渐渐麻木了。忘记了这些犯人也是爹生娘养的,他们也会痛,他们也会难受。
走到下午,路越来越难走,有时候都没有路,需要他们往前开道。
马车没法往里了,马老三几个也下了车,将马留在外面,穿过密林,继续往前走。
当天晚上,自然是没找到休息的地方,大家在林子里找了干柴烧起了火堆驱寒度过了这漫漫一夜,第二日继续启程。
又走了大半天,前面出现了一片浓密的甘蔗林,甘蔗林两面挨着幽深的林子,还有一面是沼泽,环境极为恶劣。
领头的车夫终于停了下来:“到连州了,这里偏僻荒凉得很,就将他们扔在这里干活吧。”
被蚊虫叮咬了一晚上,几个官差早受不了了,听到马夫的话,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马老三更是直接说:“总算到了,再走下去,我腿都要被蚊子咬肿了。”
他们在江南就没见过这么多的林子和各种蚊虫。
南方的蚊虫真是太吓了,又多又大,尤其是林子和沼泽旁边,连冬天都有蚊虫,实在让人吃不消。而且这边树林特别多,走几十里都未必能看到一户人烟,想讨口水喝都困难。
若是从这里到连州,再去封州,一路北上,靠两条路走出这些密林,估计回去他们得脱一层皮。
这一刻,马老三几人心里无比庆幸能坐船回松州。
就是黑脸什么心思也都没了,只想赶紧回广州,让他求奶奶告爷爷,找刘七忏悔认罪都行,只要能让他搭个便船,什么都好说。
车夫看他们这副样子就想笑:“现在还是冬季,蚊虫算比较少的了,若是到了夏季,树林里的蚊子和虫子才多呢!”
黑脸连忙摆手:“大哥,别说了,人已经送到了,咱们也完成了差事,赶紧回去吧。”
他真是一刻都不想留了。
一想到今晚还要在林子里找个地方过夜,黑脸心里就难受。
几人如避瘟疫一样,给谭家解开了镣铐之后,就赶紧走了。至于跟连州这边的交接手续,车夫说他们家公子可以代办,回头还可以将连州的公文一并交给他们,拿回去交差,汤勇就不问了。
眼看几人像来时那样匆匆忙忙地走了,谭家人站在大片的甘蔗林中不知所措。
“怎么办?咱们,咱们以后就在这荒郊野外生活吗?”谭秀才脸色苍白,呐呐地说。
几个年轻的姑娘和媳妇儿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谭秀才听到一道道的哭声,愧疚地低下了头,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家里人也不会遭此横罪。
就在大家不知所措时,甘蔗林里钻出一个熟悉的人。
黄思严笑呵呵地说:“守了一上午总算是等到你们了,跟我走吧。”
大家看到他,惊喜不已,七嘴八舌地问道:“黄管事,知道这是哪里吗?”
“黄管事,你要带咱们去哪里?”
……
黄思严笑了笑:“到了地方你们就知道了,走吧,得在天黑前赶到镇子上,不然就得在外面过夜了。”
谭婆婆拿起拐杖敲了敲:“别问了,走吧。七公子是咱们的恩人,还能害咱们不成?问这么多做什么?”
谭家人一个个立马闭上了嘴。
黄思严上前搀扶着谭婆婆,也没多解释。
因为他知道殿下最重视的就是这个谭婆婆了,至于这些人,等他们到地方就知道了。他们遇到他家公子,那真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气。
走了一会儿,谭家人发现,这片甘蔗林大得出奇,就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一样,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高高的甘蔗林,一片一片,中间杂草很少,显然是有人精心种植的。
就在他们走得腿软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条路,更令人惊喜的是路边竟然还有好几辆马车停路中间,似乎是在等着他们。
谭老三抱着孩子激动坏了:“黄管事,这是给我们坐的吗?”
黄思严回头看了他一眼:“这里到庄园还有十几里地呢,你们老的老,小的小,能走得动吗?”
谭家人纷纷摇头,感激地看着。
从昨天走到现在,他们的腿都快走断了,之所以没敢抱怨,那是因为他们犯人的身份,怕触怒了官差。
谭家二十六口依次坐上了马车,皆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马车一路疾驰,走了半个多时辰后,前方逐渐出现了人烟。一些农民在地里翻种土地,看到马车,抬头瞅了一眼,有认识的,遥遥冲黄思严挥手。
谭老三好奇地问:“这些地莫非都是七公子家的?”
黄思严昂起下巴,得意地扬了扬眉:“不止呢,你们看到的甘蔗林,还有一路走过来的地,包括路,都是我家公子的。现在看到的这些地就是种植过棉花的,现在在种植甘蔗和油菜等作物。”
谭家人皆面露震惊,这么多地,若搁在江南,那铁定是远近闻名的大财主了。
难怪七公子出手这么大方呢,原来家里这么阔。
再走一段距离,前方出现了一片建筑,高高低低的房子依次坐落在狂野之上,袅袅青烟从屋顶上爬起来,还有孩童在家门口玩耍,一副田园牧歌的安详之景。
以后他们就生活在这里吗?
好像也不错,至少比甘蔗林里好多了。
马车在谭家人期盼和忐忑的眼神中停下,玩耍的孩子立马跑了上来,好奇地看着他们这群新来的。
“让开,小心马踢到你们。”黄思严冲小孩子们摆了摆手,又对地里干活的人喊道,“郭大人呢?请他过来一趟,来了批新人,让他给安顿合适的住处。”
地里一个正在拔菜的侍卫丢下篮子,往里面跑。
不一会儿,郭诚就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打量着谭家人:“就他们吗?”
“对,他们都是一家人,在江南遇了点事,举家搬迁到咱们这,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院子,将他们安排在一座院子里。”黄思严解释道,“哦,对了,前两日运回来的那两台织布机,也一并放到他们的院子里。”
郭诚听到最后一句话,热情了许多:“好,就东边那座院子吧,前阵子才完工的,如今正好空着,就让他们住那里。”
谭婆婆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多谢这位管事了,只要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行了,实在不必这么麻烦。”
他们都是戴罪之身,哪有资格挑三拣四。
郭诚摆手:“不麻烦,跟我来吧!”
谭家人紧张地跟着他穿过宽敞的巷子走到街道的最东边,一栋木头和竹子建成的房子矗立在面前。房子很新,门上的漆都还未干。
郭诚领着他们进门:“这座院子有六个房间,你们先将就着住,以后有更合适的地方再换。”
两台织布机就放在进门处右边的空屋里,这间屋子三面有墙,一面正对着院子,没有砌墙,这样光线很好。
对于这样的待遇,已经比他们想的好很多了,谭家人都一脸喜色。
谭婆婆带着谭家人向郭诚道谢:“已经很好了,多谢郭管事。以后七公子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您尽管说。”
看到织布机,她其实就明白了七公子的打算。
其实七公子也从未掩饰,织布机一直就放在船上,从头到尾都没避着他们。
若能用她这一手织布的手艺换得一家老小有个安生的落脚处,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也值了。
郭诚点头,正想完成刘子岳的交代,一个书吏匆忙跑了进来,急急忙忙道:“郭大人,鲍典军回来了,在到处找你。”
郭诚只得对谭家人说:“你们先休息一会儿,让小王给你们找点吃的过来,我晚点过来再跟你们谈。”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只将刚才这小王留下。
小王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笑着说:“你们先跟我去库房领些粮食、柴火之类的回来吧。”
谭老二和谭老三又叫了两个侄子,四人一块儿随小王出了门。
小王是个热情的话痨,边走边给他们介绍镇子上的情况:“现在镇上人还比较少,只有一家饭馆,你们若不想做饭,也可去那里吃饭。平日里,大家都是自己做饭,菜是自己种的,你们家院子后面那块地就可以种菜。至于粮食,今天的是免费,以后若还需要,得去库房拿钱买,谷子跟外面的价格差不多,四文钱一斤……”
谭家兄弟认真听着,记在心里。
等绕过一栋栋房子,来到库房前时,他们被眼前的一幕镇住了。
库房门口站着四个持刀的侍卫,一个个面色冷然,大刀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谁能告诉他们?一个大财主家的库房外竟还有手持武器的侍卫?
谭老二仔细辨认了一下,轻轻用胳膊肘推了推老三,示意他看侍卫的衣服。四个侍卫穿的都是软甲,一看就是朝廷军中的制式甲衣。
在四人震惊的眼神中,小王大剌剌地跟四个侍卫打了声招呼,然后冲里面喊道:“廖元来新人了,一麻袋稻谷,再来两捆柴火。”
很快,一个穿着长衫,有些文弱的中年人就出来了,拿了个本子,让小王画押,然后收起本子,让里面的人将东西拿了出来。
一袋稻谷一百斤,背着稻谷的伙计跨出门槛时差点绊倒,旁边的侍卫干脆伸手拽过了袋子,放到地上,然后瞥了谭老二他们瘦弱的身板一眼:“小王,他们能搬回去吗?”
“能的,能的,我,小的们抬回去。”谭老二连忙表示。
侍卫没说话,站回了门口。
谭家几人带着满腹的疑惑,两人抬着大米,另外两人各拿了一捆柴回去。
拐过一个弯,他们又看到一队穿着软甲的侍卫迎面走来。
谭家兄弟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怎么回事?这地方这么多侍卫。
谭老二实在是太好奇了,等人走后,忍不住小声问小王:“这……镇子上怎么这么多官爷?”
身为流放的犯人,他们实在是怕啊。
小王不解地看着他们:“这是殿下的侍卫啊,你们不知道?”
“不,不是,殿下,哪位殿下在这里?”谭老二说话都结巴了。
小王上下打量着他们:“不是殿下安排你们来这里的吗?”
这可是他们的大本营,没殿下的允许旁人可不能进来,就连广州的探子都被拦在半路上。
谭老二脑子里隐隐有道光亮闪过,他磕磕绊绊地说:“殿下,是不是行七?”
小王点头:“对啊,我家平王殿下排行第七,到了,我让人给你们送点菜过来,有事你们去前面叫我。”
谭老二兄弟几个压根儿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晕乎乎地进了院子,一个个像是魂丢了一般。
池氏见丈夫出去一趟回来竟是这样子,上前不解地拍了他一下:“想什么呢?娘叫了你好几声?”
谭老三回过神来,激动地抓起妻子的两只胳膊:“静娘,我们,我们遇上大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