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开春的时候,常务副县长罗庆就调走了,到金安市纪委当副书记,罗庆算是提了一级,正处了。罗庆调走,下面就有了许多议论,说他在常务副县长的位子上也捞足了钱,该动身了,再不动身就要出问题了。罗庆管过工业和交通能源,当常务之后管人事和财政,实权一直把握在手中,那些乡镇领导想调回县城要找他,副职要提拔成正职的要找他,矿产开采要找他,据说都要送钱的。所以他一调动,各种说法都出来了。古长书也多次听到过这些说法,当初他也相信,到后来,有些传说越来越离谱,他就不太相信了。古长书从他的耳朵里听到的,哪个领导都有一些谣言的,只是他没听到过他自己的谣言。他想,他自己也许也有谣言,只是他本人听不到罢了。
罗庆调走,古长书就接替了常务副县长的职务。不管怎么说,古长书只当了一年副县长,就提拔为常务县长了,进常委了,这是一个比较快的进步。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其他县委领导,都明白古长书这个常务提得比较硬气,是他实实在在干出来的。古长书认识省政府领导,他也认识市委领导,可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提拔的问题找过他们。所以他自己也觉得骨头很硬,是挺着腰杆当官,弯下腰背做事的那种人。对于常务副县长这份工作,他当然能够胜任。在新班子重新分工的会议上,他提出,除了接管原先常务副县长所承担的人事、财政等工作外,他还继续把工业这一块管着。因为这一块他最熟悉,而且有他正在搞的项目,如果换一个领导,且不说他对工业生产的熟悉程度,单凭摸清情况,就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有些持续性很强的工作就是频繁地更换领导搞坏了的。贺建军书记对县政府的最新分工也很满意,他说古长书就是块抓工业的料,让他继续把工业管着是有好处的。
一宣布古长书当常务副县长,古长书的办公室就从来没有安静过。大家都是来向他表示祝贺的,也有人**裸拎着礼物上门了。而更多的是带着一个信封,说是要意思意思。古长书一再拒绝,可他们却执意要送不可。给他送礼的,都是各部局的领导,也有一些乡镇的正副职。但凡烟酒之类,古长书都收下了,如果拒绝就会伤人家面子。对那些送信封的人就不一样了。等到送礼的人一走,古长书就在信封上写上送礼人的名字,然后收进抽屉紧锁起来。有天晚上,古长书就收了三个信封。他打开那些信封看看,里面都是钱,从几百元到两三千元不等。越看这些,古长书越觉得可怕。
古长书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当团委书记的时候,没人给他送礼,那时别人要是送他一条好烟一瓶好酒,他都会乐意收下,并为此而高兴,感受到作领导的种种好处。可是,即使这样,一年下来也难得有人送他几次烟酒。没人送的时候,他甚至暗暗希望有人送。现在情况大变了,这么多的人要送礼给他了,他又突然不敢收了,而且他对送礼者有种特别的恐惧感。他明白,送他烟酒的一些人,大都平时是些朋友,确实为他当了常务副县长而高兴,那祝贺便真心实意的,烟酒寄托着他们朴素的情感。而送钱的那些人,平时接触本来就很少,没什么友情,这时候送他钱,不是看在友情上,而是看在他的职务上。那是有所求的,他们把他的职务看成了可以发掘的再生性政治资源。古长书当然不愿成为别人手中的一个棋子。
古长书认真研究过一些能人腐败者。他们首先是能人,其次才是腐败分子。他们往往很有能力,能干事,有权力,别人既然仰慕他们的才能,也倾倒于他们的权力,于是就给他们送礼行贿。腐败分子倒台的时候,就是他们政治命运终结的时候。还有一些庸人领导,他们手中有权,身上有职务,但没有个人能力,既不能为国家办事,也不能为个人办事,下面的人看不起他们,你再权高位重,也没人把你放在眼里,当然也就没人给他送礼了。这也属于窝囊的领导窝囊的官。大明县以前有个副县长就是这种人,工作上没主意,政治上没头脑,下级也不把他当人看。一遇到喝酒的场合,别人就想把他往醉里灌,然后就从他嘴里掏话,让他讲到外地出差时找小姐的事,引起哄堂大笑。这位副县长的日子过得很紧张,嘴上抽的烟都是三五块钱一包的,家里喝的酒都是十多块钱一瓶的。据说此君就非常廉洁,可并不是他本身要廉洁,更不是政治觉悟高,而是无可奈何的清贫。如果有人送他一条中华烟,他会高兴半天。如果过年时送他儿子一百元压岁钱,他也会高兴得眉开眼笑。古长书认为,有人看着权力给你送礼,至少能证明权力的价值;因仰慕你而送礼,说明人格的价值;是朋友而送礼,能说明友情的价值。如果谁都不送你一点什么,说明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那就是官场的废物,它比腐败的本身更可悲可叹。所以,当古长书看到那些信封的时候,尽管他很惶恐,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可以从中体味出权力在运行过程中的奇妙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