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十一点, 怎么可能睡了?

谭落反复看着他的消息,尝出没话找话的味道。

[毛笔成精:还没睡]

对面秒回。

〔池倾阳:下来〕

〔池倾阳:拿着你的笔袋〕

她来回看了两遍,确定自己没看走眼。

池倾阳绝对不会手滑,肯定不是他打错了。

为什么要她带着笔袋?

谭落瞥向书桌上粉蓝色的笔袋。

她的笔袋容量很大, 外观像个胖墩墩的大面包, 能立在书桌上, 直接当笔筒用。

这个笔袋很有来头,简直是她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了。

谭落作为一个练书法的人,她对文具极为挑剔。

不能洇墨,必须顺滑,最好速干。

她可以吃过期食品度日, 却不能忍受一支不太好使的笔, 所以, 她的笔都价格不菲。

谭落敲字问他。

〔毛笔成精:你要我的笔袋干嘛?〕

〔池倾阳:下来再说〕

〔池倾阳:快点, 我好困〕

“还催上了……”她撇撇嘴,乖乖遵命, 抓起笔袋下楼。

池倾阳一如既往地敞开了卧室门, 他坐在床边,姿势懒散。

一条长腿曲起,赤脚踩在床沿, 另一条腿伸展开, 踩着拖鞋踏在地上。

不经意间, 谭落被他的脚踝诱夺了视线, 脚踝连接着修长的小腿和干净的足部。

谭落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个部位。算不上私密的身体器官,却有种诱人的美感。

他的皮肤很白, 双足很少见到太阳, 更是白得刺眼, 能清楚看见青色静脉血管。

绷直的脚背筋腱凸起,瘦薄有力。古希腊艺术家雕塑男神时所创作的足跗也不过如此。

谭落脑子里蹦出个清奇的联想——池倾阳像是瘦金体。

那是宋徽宗所创造的书体,张扬劲瘦,纤细却不失力度,个性十足。

少年刚洗过头发,还没吹干,只是包着毛巾揉了几下,揉得乱七八糟,脑袋像刺猬似的,意外地滑稽。

她没忍住,“噗”,笑了一声。

池倾阳眼珠转动,一记眼刀扎过来:“笑什么?”

她马上板着脸,故作严肃:“没什么。”

有个念头从她脑海里闪过,要是蒋雪看到他这副模样,究竟是会疯狂心动还是滤镜破灭。

有的同学说池倾阳很完美——比如蒋雪。

有的同学说池倾阳臭毛病一堆,只是他拽,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讲——比如江澈。

谭落心说他们讲的都不对。

池倾阳不算完美,而且,他也很难忽视别人的看法。

这家伙有那么一丁点“偶像包袱”,会刻意维护自己的形象。

比方说,前阵子李奶奶嫌他头发太长,催他去剪。他不去,说平常给他剪头发那位托尼老师回老家了,别的理发师他信不着,会把他剪得很傻。

又比方说,谭落还知道他每周都称体重,有时候吃多了,要在洗澡前偷偷练上几组俯卧撑。

最搞笑的是,谭落曾经听见他在卧室里看视频,主题是“如何快速增肌”。

她猜,八成是因为江澈在体育课上秀了腹肌。在私教的带领下,江少爷那六块腹肌堪比职业运动员,狠狠刺激到了池倾阳。

作为邻居,住得这么近,房间隔音又不好,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谭落看在眼里。

这才是真实的他,有小心思,接地气,也会在意自己的不完美。

看她站在门口,池倾阳放下手里的本子,冲她点头:“进来。”

她走进去,没有得到对方的允许,也没敢坐下,板板正正地杵在床边,把自己的笔袋放在他桌上:“小的给您拿来了,不知皇上还有何吩咐?”

大约是听出了她话里佚?的不爽,池倾阳冷冷讪道:“你长得挺可爱,这一张嘴,怎么老是阴阳怪气的?”

谭落打了个颤,耳朵尖发热。

干嘛啊……突然说她可爱。

她的注意力全在前半句,以至于自动忽略了后半句里的嘲弄。

这时,池倾阳拿出自己的笔袋,塞进她手里:“给,我们换换。明天我用你的文具考试,你用我的,我们彼此图个吉利。”

谭落低下头,手里的黑色笔袋是牛仔布质地,方方正正,拉链上挂着一个迷你红色葫芦。

小葫芦是李淑芳去庙里拜佛时求的,说是能保佑学业顺利。她也送了谭落一个,谭落一直挂在床头。

池倾阳调笑道:“希望用了谭羲之的笔,我的字也能变得好看一点。”

谭落沉默数秒,扬起头,一本正经地问:“我记得,你用真彩?”

“也用晨光。”他答道。

“哦,”她眨了眨眼,“可我只用三菱UMN155、百乐V5、斑马BLEN、施耐德LIKE和辉柏嘉2493。”

池倾阳不懂她说的什么东西:“你在念经?”

“是中性笔的牌子和型号。”

池倾阳听了印堂发黑:“那玩意不是能写就行吗?有什么区别?”

聊到这个,她突然侃侃而谈:“我跟你讲啊,王羲之在《笔势论》说过,‘纸者阵也,笔者刀矟也,墨者兵甲也。’意思是把写字当做打仗的话,纸啊墨啊笔啊,就像武器铠甲和阵法那样重要。”

“不过么,”她叹了口气,“以你的书写水平来看,确实没有区别。”

谭落对此表示深刻的同情。

“麻烦死了……”少年稍有不快地咋舌,“你到底换还是不换?”

“换!”

她不皮了,连忙怕对方把笔袋抢回去,使劲搂在怀里:“我换。”

她不敢要池倾阳的笔,池倾阳却要走了她的笔袋。

算是小小的美梦成真。

那一秒,她没看见男生冷峻的表情柔和下来,黑眸里烁动着萤火般的微芒。

“行,我没别的事了,你走吧。”他平淡的语调和眼神截然相反。

谭落搂着笔袋走到门口,帮他带上卧室的门:“晚安哦。”

“晚安,还有——”她听见那人在屋里说,“期中考试,加油。”

她紧紧捏着池倾阳的笔袋。

像是抓住了希望。

谭落的数学虽烂,奇怪的是,她物化生都还凑合。

再加上她很爱惜自己的手,不想被文科试卷恐怖的书写量摧残。因此高二分班时,她选了理科。

如今高考改革,为了迎合3+1+2的模式,很多学校采取“走班制”。

这更像是大学了。上一堂课在A教室学历史课,下堂课又换去B教室,换了一批同学上物理课。

不过,这种制度还没在青坪实验中学推行。

南玡终究不是省会城市,师资力量不算特别出众,而走班制极其考验学校的管理水平和教师能力。

截止谭落他们这一届,青中仍在按照文理分班。从下届开始,学弟学妹则要体验全新的分班方式了。

谭落曾经很期待走班,因为,这意味着“班集体”的概念会被淡化。

同学之情是一朝一夕间积累出来的,如果每节课都要更换同学,哪里还能培养出什么班级荣誉感?

初中时,她想离班集体越远越好,最好能彻底逃离学校。

现在,她好像没有这种想法了。

上学谈不上特别快乐,但也不至于恐惧,偶尔,还能萌生出一丝期待感。

今天早上,她和池倾阳一起出门。

二人并无交流,只是各自看书,做期中考的最后冲刺。

进了校门,他们分别要去不同的考场。池倾阳扔给她一颗巧克力,什么都没多说。

那颗巧克力,谭落舍不得吃,她准备留到考数学前再吃。

青中的期中考总共考两天,安排非常紧凑。

第一天上午:语文、数学。

下午,连珠炮一般考完物化生。

第二天:上午英语、下午文综。

校方故意采取了高强度的考试安排,以求培养学生的抗压能力。

考语文前,谭落在闷头背书。

忽然有几个人把她围住,遮去了早晨的光。

她抬头一看,发现领头那人是自己高一时的同班同学,崔舒梦。

崔舒梦在高一时担任班长,谭落听说她现在也是高二二班的班长。

“谭落落~哈喽。”崔舒梦蹲下来,两手搭在桌子上平视着她。

谭落坐直身子:“班长,怎么了?”

不再是同班同学,她也还是习惯用“班长”这个称呼,因为崔舒梦浑身都散发着班长的气质。

为什么这么说呢?

上了高中,班干部更像摆设,大家都忙着学习,没几个人认真履行班委职责。

而崔舒梦乐?蒊于发号施令,也乐于帮助同学。她就像居委会里热心的大姐,善良正义。

只是,她有些喜欢拿鸡毛当令箭,太把那点小权力当回事。

崔舒梦很擅长和搞人际关系,即便如此,也避免不了有人怨声载道,说她是班主任的走狗。

不过在谭落看来,她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班长。

崔舒梦说:“我就在你隔壁考场,今天带同学过来给你认识认识。”

她向谭落介绍起边上另外两个女生,那俩人也是二班的班委。

谭落有些恍惚,她感觉到了,这是某种“特殊关照”。

她猜测,徐霖提前跟她们打过招呼。

其中一个短发的女生说:“谭落,我们很期待你来二班。”

如果话只说到这,还是挺暖心的。然而,这位女生接下来的话让谭落很不安。

那女生道:“赶紧让仙女回天宫去吧,待在凡间看把她委屈的。”

谭落马上意识到,“仙女”等于叶诗妤,“天宫”等于一班。

另一位女生印证了她的猜想:“是啊……真受不了叶诗妤,她最近尤其神经质,上课上到一半竟然哭着跑出去了。就算嫌弃普通班老师教得慢,她也不能这样吧?”

这女生个子很高,谭落目测此人的身高在一米七以上。高个女生是个自来熟,才见第一面,已经把手放在她头顶摸来摸去了:“谭落,徐老师经常和我们提起你,你抄写的范文也贴在我们教室,你写字真好看啊。”

谭落给面子地笑了笑:“谢谢。”

她的反应很冷淡,那两个女生彼此对视,不知该说什么。

崔舒梦马上站出来:“哎呀,她就是话很少的,我都习惯啦。”

崔舒梦努力找着话茬,似乎打算一直聊到开考前,但是谭落还有几页参考书没看完,她不想被打扰。

“那个,班长。”她抱歉地说,“对不起啊,等期中考结束我们再聊吧。我成绩差,还想临时抱抱佛脚,希望你理解。”

崔舒梦连忙道歉:“好的好的!不好意思啊,耽误你时间了。考试加油哦!”

谭落目送她们离开,重重地松了口气。

她突然感到不可思议。

换做以前,她绝对不敢跟同学说这些。

初中时代,霸凌给她留下了严重创伤。在学校里,她沉默得像个哑巴,每天都如履薄冰,看人脸色行事。

这段时间,那些伤口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得到治愈。就算没有彻底愈合,起码也结了层痂,不再鲜血淋淋。

那些女生都是好孩子。可她们专程跑来打招呼的举动,却让谭落惶恐。

主要是她们提到了叶诗妤的反常。

叶诗妤肯定不是受不了普通班才变成那样,而是因为有不好的谣言在学校里流传。

又一次,谭落体味到了那种同病相怜的痛。

她拿着水杯,走去饮水机那接满,咕咚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滋润着喉咙,稍稍缓解了焦躁。

现在哪有空管别人……好好考试吧。

她暗暗提醒自己。

谭落回到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池倾阳的笔袋摆在桌面,她调整了几次摆放的位置,终于满意了。

笔袋像是一尊小小的神龛,在正中间护佑着她。

她心里有个想法愈加坚定——

即使叶诗妤会伤心,她也不愿离开一班,不愿离开那个人。

二号阶梯教室,高二一班的大部分学生都在这个考场。

池倾阳坐在临窗那排的第一个。

那是王座般的位置,是年级第一的象征。

开考前,美食大使田啸君正在给同班同学分发大白兔奶糖。他嘱咐大家稍微吃点甜的,调节心情。

没良心的人说,他肯定在里头下了药,想害几个同学拉,好把自己的名次往前提。

大家的玩笑都没有恶意,他自己也不当回事,乐呵呵地说:“这都被你发现了。”

本来好好地发着糖,路过池倾阳的位置时,田啸君那嘴巴骤然张大,大到能塞下一个蛋。

田小胖手动合上自己的嘴,瞪着学神桌上那个粉嫩嫩的笔袋,以为出现了幻觉。

谭落习惯把笔袋放在抽屉里,别人看不见。何况,谁会特意去记同学的笔袋长什么样?他完全没有认出来。

田啸君牙疼似的:“我去……池总,同学这么多年了,没看出来你有一颗少女心。”

闻言,池倾阳闻言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滚蛋。”

他单手撑脸,另一只手转着一根印有小兔子图案的中性笔。

“靠,怎么连笔都是美乐蒂……属实过分了啊。”

全校闻名的痞系帅哥,笔袋是粉的,笔也是粉的。田啸君被这股违和感雷得浑身不适,心说这位爷是不是中了邪?

池倾阳歪头看向他:“美乐蒂?什么东西?”

田啸君指着他的笔:“上面印的那兔子,它叫美乐蒂。”

池倾阳听着很新鲜:“这兔子居然还有名?”

“有啊,我妹妹很喜欢这玩意,”田啸君掰着能量棒一般粗胖的指头说,“什么美乐蒂、库洛米、玉桂狗,我家里一窝一窝的,都快成动物园了。”

“我是万万没想到,你和我妹妹一个审美,她才小学二年级啊。”田小胖扔下这句话,摇摇头,走了。

今天他的三观受到了巨大冲击。

池倾阳照着笔杆的图案,随手在书页上画了一只兔子。

他写字难看,画画还凑合。

画完后,他抿出浅浅的笑意,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铺陈在眼底。

池倾阳戳着那只兔子:“你怎么长得和某个笨蛋一模一样?”

江澈进了教室,放下书包和他打招呼:“早啊老池。”

“早。”

江澈是年级第十,座位刚好和池倾阳并排,位于第二组第一个。

他的视线立马被那个笔袋抓住,一刹那,他有些恍惚,喃喃地问:“这不是……谭落的笔袋?”

“嗯,是她的。”池倾阳一下一下捏着笔袋拉链处的米白毛球,他偶尔也这样捏谭落的脸。

江澈嘴唇泛白,他的唇张了又合,最终还是没有吭声。

王翠星蹦跶过来:“江大少爷!你带咖啡了吗?我昨晚没睡好……困死了。”

江澈从书包里掏出一条速溶咖啡扔给她,一个字都没说。

王翠星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江澈……?你很没精神啊,昨晚没休息好?”

闻言,池倾阳也有些担忧地看过来:“哥们,你怎么了?”

他知道江澈的父母最近经常吵架,江澈和他抱怨过好几次,他以为朋友无精打采是因为这个。

“没,我睡得挺好。”江澈对他俩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看上去和往常一样。

王翠星在一旁开玩笑:“也是哦,您晚上躺在五百平米的大**,应该很难睡不好。”

“我家没有那么大的床。”江澈严肃地纠正。

池倾阳打趣说:“那么大的**才睡不安稳吧。”

嗯?这太奇怪了!

王翠星纳闷不已。

换做平常,江澈一定会说还有一百个佣人给他唱摇篮曲什么的。

今天,江澈没有接梗,反而是池倾阳在吐自己的槽。

王翠星无意间往池倾阳的桌上瞄去。

啊……是谭羲之的笔袋。

顷刻间,这位八卦女王理解了一切。

“唉。”她无奈长叹,没再说什么,去泡咖啡了。

江澈拿出课本,想抓紧最后的时间再复习一会儿,却发现那些字只能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无法进入大脑。

他的余光不受控制,频频瞄向池倾阳的桌面。那个笔袋实在是太过扎眼,扎得他眼珠生疼。

江澈使劲闭上眼,浑浑噩噩的脑海里蹦出三个字。

操……好烦。

中午十二点,铃声响,同学们陆续停笔,老师们叫大家从最后一排往前传卷子。

这一场是数学。

考试期间,李睿作为数学组的组长,要负责全楼巡查。

巡到一楼时,谭落看见他在三班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像是在确认她会不会作弊。

谭落被他盯得浑身难受,不得不用左手挡住脸,想要屏蔽那敌意满满的视线。

考完试后,她仅有一个感想:

池倾阳是神。

谭落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提前看过考卷。

这次的大题,在池倾阳出给她的练习里都能找到原型,相似度高达九成。

她就是一头猪,这次数学也很难考砸。

为了期中考试,中午的休息时间被占去了15分钟。交了试卷,学生们争先恐后地挤出教室,向着食堂狂奔。

午休时间缩短了,大家都想尽可能迅速吃完饭,回到座位上再看看书,稍稍休息一会儿。

谭落个子小,她像一条小泥鳅,灵活地钻来钻去,很快杀到了先头部队,第一批到达食堂。

她在桌子上分别摆放书、水瓶和外套占位置,然后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池倾阳。

[毛笔成精:(图片)]

[毛笔成精:在食堂南边,进来了往里走]

那边回得很快。

[池倾阳:你等我们一起吃,江澈去拿外卖了]

[毛笔成精:谢谢,我吃食堂]

[池倾阳:疯狂星期四,我们点太多了,两个人吃不完]

谭落也不傻,她马上看出来问题所在。

[毛笔成精:江澈才去取外卖,你就知道太多了吃不完?]

[毛笔成精:你能未卜先知?]

对面没有立刻回复。

隔了几秒,“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才重新出现。

[池倾阳:他每次点外卖都吃不完]

这句八成也是谎话。

江澈的父母对他要求严格,甚至请了私人教练督促他健身。

所谓健身,三分靠练,七分靠吃。江澈早晚的食谱都受到严格控制,唯独午饭能由着自己的喜好来。

所以他格外珍惜这份自由,一定会利用午饭时间大快朵颐,哪有吃不完这种事?

“谭羲之!你来得真早!”王翠星忽然嗷嗷叫着,挂在谭落背上,“我找不到位置了……你这里还能坐吗?”

谭落看了一眼,边上正好还有个空位:“能,你坐。”

她收起校服穿上,对王翠星说:“正好,你在这里守着位置,江澈他们很快过来。”

“啊……我才不要等他们,我得赶紧去抢饭了。”

谭落提醒她:“他们点了肯德基,两个人吃不完。”

“你的意思是……我中午有肯德基吃?”王翠星吸溜着哈喇子问。

她点点头。

“好耶!”

王翠星欢呼雀跃,谭落默默转身,走向打饭的长队。

青中的伙食还算可以,有那么几道受到学生追捧的美味佳肴。一般来说,这些菜会在十分钟内被一抢而空,后来的人无福消受。

谭落不在意。

为了省钱,她几乎修炼成了素食主义者,只有周一周三会买香煎鸡胸肉——那是食堂里最便宜的一道肉菜。

今天周四,她点了炖白菜和番茄炒蛋。

按理说,番茄炒蛋也算是荤菜,由于这道菜里的鸡蛋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依然按照素菜定价。

她端着餐盘回到位置时,江澈他们已经把肯德基都摆出来了,王翠星正叼着个辣翅大快朵颐。

池倾阳颇有怨气地斜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江澈把一个装着鸡翅的盒子放在她面前:“谭落,你也来吃吧,我们真的买了好多。”

谭落不喜欢欠人情,白吃白喝的,她过意不去。

“谢谢,真不用。”她把盒子推到了王翠星边上,王翠星往她的餐盘瞟去,愣住,囫囵不清地说:“乖乖……你次介么少?”

“我在减肥。”她随口扯了个谎。

“你再减就要去二次元啦!二次元都是纸片人!”

王翠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一根鸡翅:“肉之呼吸!第一式——给我吃!”

鸡翅塞入谭落嘴里,炸到酥脆的口感,一口咬下去,带着微辣的鲜香在唇齿间爆开。

谭落的脑子里烟花炸裂。

天哪!难道肯德基的配方进化了?

区区辣翅,竟然变得这么好吃!

不对。

谭落很快意识到,或许鸡翅没有变化,而是她太久没吃过好东西,连肯德基都变成了美味珍馐。

她细嚼慢咽,想把快乐延续得久一点。

吃完后,她还故意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不想让同学看出自己过得这么惨,吃个肯德基都能高兴得上天。

她正沉浸在鸡翅带来的幸福里,池倾阳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数学考得怎么样?”

她没敢太骄傲,收敛地说:“应该还行。”

“应该?还行?我亏你说得出口。”池倾阳对这个回答很不满,郁闷得喘不上气,“这回你要是考不到120分,是不是太对不起我了?”

“啊咧?”王翠星竖起耳朵,笑容十分微妙,“池倾阳,为什么谭羲之没考好会对不起你啊?”

池倾阳明显滞了半秒,板着脸说:“不为什么,收收你的想象力。”

说完,他恶狠狠咬了一口蛋挞泄愤。

王翠星冲池倾阳贼兮兮地挑了挑眉:“还生气了?有情况哦~”

见状,江澈赶紧往她的盘子里堆了几根鸡翅:“吃吃吃!这么多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谭落边咀嚼边想。

好吧,原来池倾阳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给自己补课啊。

能理解,这实在太容易引起误会了。

不管男生还是女生,学校里希望接受池老师补习的人一定不少。这等偏偏好事轮到了她头上,换谁不想问一句“凭什么”。

分发食物的江澈没忘了谭落:“给,你也多吃点。你的体脂率一看就很低,千万别减肥,再减对身体不好。”

她对江澈说:“谢谢。”

这喷香四溢的味道,她实在不舍得拒绝,厚着脸皮吃了一顿免费的饱饭,心里给江菩萨磕头。

吃了一会儿,谭落发觉这顿饭不太对劲。

主要是氛围不对劲。

池倾阳寡言就算了,他吃饭时确实不爱讲话,结果江澈也默不作声,全程只有王翠星在叭叭叭地说话,搞得气氛很沉重。

她担心江澈是不是考砸了,不过碍于王翠星在场,她没好意思问。

谭落觉得,对于小星星而言,江澈是很特殊的。

全班32人,24个男生,这位姐姐只对江澈撒娇,这种特殊里夹杂显而易见的暧昧。

谭落悄悄打量着身边的三人。

两个男生是发小,王翠星从初中起和他们同班,跟江澈当过同桌。

江澈也纵容她,这姑娘提出的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

谭落寻思,这俩人说不定有戏呢。

“对了,”王翠星话锋一转,“今天在考场看到叶诗妤,沈问号跟她讲话,她也没搭理。”

她极为不屑地嗤笑道:“问号那情商还想追妹子?可别做梦了。”

江澈听着新鲜:“沈文昊在追叶诗妤?”

“啊?这你都不知道!”王翠星敲他脑壳,“他们是青梅竹马,问号一直喜欢她,很不幸,单箭头的那种。”

谭落以为这姑娘只关心学习,所以对沈文昊没兴趣。

可王翠星说:“叶诗妤怎么可能看得上沈问号?她有喜欢的人了,人家眼光高着呢。”

“喜欢谁啊?”江澈问 。

王翠星没有回答他,而是陡然侧身,伏在谭落耳边呢喃低语:“她喜欢你对面那个。”

谭落听罢笑了笑。

毫无新意的答案呢。

她偷偷抬眼,瞄向池倾阳。

他抓着一个汉堡,吃相很斯文。他边上的江澈则是狼吞虎咽型,狼吞虎咽也没什么不好,看起来吃得很香。

他们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来来往往的人频繁投来视线。这视线与其他人关系不大,基本上只和池倾阳一人有关。

他带着耳机,手机横置在桌上,谭落扫了一眼,发现他正在看网课,屏幕上满是她见都没见过的公式。

王翠星也好奇他在看什么,抻长了脖子瞅了瞅,发出哀鸣:“池倾阳!你变态吧!你吃个饭还要看这东西?”

他漫不经心地回道:“下饭视频,随便看看。”

“哪里下饭啊?!我看这种东西根本吃不下去!”

王翠星深知学神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时候,她还是很想敲开池倾阳的脑壳,看看此人的大脑究竟是怎么长的。

江澈问:“老池,你看到哪了?”

“还在看流体力学。”

“流体力学……”王翠星搓了两下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不是大学才学的知识吗?”

“物理竞赛偶尔会考,你们确实不用学这些。”池倾阳按下暂停键,把耳机线缠在小考拉绕线器上。

又路过了几个漂亮女生,她们窃窃私语,大眼睛一个劲往池倾阳身上瞟,池倾阳当做没看见,继续吃自己的。

谭落面无表情:“真有人气啊。”

王翠星翻白眼:“真是气人啊!”

谭落忽然垂眸,抿唇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大家仰慕的那个人就住在自己楼下,她竟然有点开心。

但她马上正了正脸色,缩紧唇角,敛去笑容。

八卦女王坐在身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很可能露出破绽,从而被她抓住马脚。

王翠星是个大喇叭,她如果得知池倾阳和自己是邻居,恐怕会闹得人尽皆知,谭落光是想想都觉得恐怖。

虽然池倾阳说过无所谓,但谭落怕自己会变成女生公敌。

可千万别。

她想继续扮演好普通人的角色,安安稳稳度过高中。

所以,哪怕意外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要竭力避免。

“池倾阳,你耳机上的那个是考拉?”王翠星指着他的绕线器问。

“嗯。”

“好憨,不像你的审美。”王翠星说。

谭落怔了一瞬。

不愧是八卦女王……洞察力非比寻常。

池倾阳很坦然地承认:“不是我买的,一个笨蛋送的。”

谭落正在喝汤,差点呛到,恶狠狠剜了他一眼,对方不躲不避,顺着她的目光看回来,笑得很玩味。

那意思仿佛在说:叫你笨蛋,有意见?

王翠星的眼睛滴溜溜直转,她勾住谭落的肩膀:“让我猜猜,这个笨蛋是不是姓谭?”

“不是我!”

谭落矢口否认,怎么听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王翠星大笑:“看把你吓的,太心虚了吧?”

她还想说什么,江澈猛然提高声音:“哎呀!先别聊了。”

他把还没吃完的东西一股脑拿出来,分给大家:“快点吃,吃完该回教室了,下午还考试,我回去了想睡一会儿。”

“知道了江少爷,这就吃。”王翠星很听他的话,真的没有再吱声。

谭落也低头扒饭,她恍然抬起眼,发现江澈在看她,可是和她对上视线后,男生立刻别开脸,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谭落:?

她看出来那人有话想说。

收回目光时,她扫过池倾阳,那人也在往自己这边看,眸光晦暗不明,仿佛一片深海,藏匿了太多她捉摸不清的东西。

不是错觉……

这两个人果然怪怪的。

回教学楼的路上,王翠星和江澈走在前面,谭落和池倾阳走在那两人后边。

纠结了半天,谭落忍不住问道:“你和江澈没事吧?”

池倾阳微微偏过头,朝她看来:“你很在意?”

“啊?”谭落没懂他是什么意思。

少年一眨不眨地锁视着她,瞳光阴郁。

她被盯得心慌,下意识垂了眼,撩拨耳鬓的碎发:“你干嘛一直看我……”

“你好像很在意江澈。”他语气轻飘,说得不咸不淡。

霎时间,谭落的心跳乱了几拍。

又是她多心了么?

她怎么从这句话里嗅到一丝酸味?

“我以为你们吵架了。”她解释道。

“哦,是吗。”他的口吻无比敷衍。

少年收回目光,继续看向前方。

到了教学楼下,谭落要和他们分开,独自回到自己的考场。

直到这时,池倾阳才伏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我们不是吵架。”

谭落困惑不已:“那是什么?”

池倾阳揉着她的头发,唇角微勾:“是男人之间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