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阴沉沉的,就如同周晓盼的心境那样,没有一丝生气。她默默地望着茶几上的全家福,那模样令方黎心疼,讷讷道:“周主任,我很抱歉,让您陷入了这样的窘境。”

周晓盼的思绪缓缓回到现实,她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喃喃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方黎喉头一堵,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去安慰她。

周晓盼伸手把全家福遮掩,疲惫道:“方小姐,关于你养父的事情我很抱歉,如果我当初能勇敢站出来,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方黎黯然道:“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周晓盼摇头,自言自语道:“要是我早些年站出来指证代启让把阮正云抓了,说不定涉案的郑先生就不会出意外。”

虞望舒担心她扛不住,忧心忡忡道:“姨妈……”

“望舒,之前你曾说过,你从小最敬重的人是我,希望我的所作所为没有让你失望。”

“对不起。”

周晓盼抹了抹眼角的泪,叹道:“先前你怀疑我,其实很伤我的心,我从来不知道在你的眼里我竟是这样的人。”

一句“对不起”哽在喉咙里,揪心的疼。

虞望舒默默地递给她一张抽纸,“是我错了,我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姨父。”又道,“我听邱队长说是你举报的他,你后悔吗?”

“我不知道,其实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

“对不起姨妈,如果我知道会让你面临这般艰难的处境,当初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你。”

周晓盼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沉默,虞望舒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她,却找不出头绪。知道他们今天来的目的,周晓盼平静道:“方小姐,关于你养父的死我已经跟邱圣石说过了,目前我手里掌握到的证据并不多,还需要警方彻查。”

方黎点头,周晓盼用平和的语气把她了解到的所有情况讲述,听得二人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突听一道敲门声响起,虞望舒起身去开门,前来探望的人正是周玉霞两口子和虞秋肃夫妇。见他在这里,虞秋肃的坏脾气顿时就冒了出来,语气不善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虞望舒不予理会,只是轻轻地喊了一声爸妈,周玉霞急切问:“你姨妈呢,她好吗?”

虞望舒没有吭声。

周玉霞进屋见周晓盼一脸憔悴顿觉心疼,她赶忙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焦急问:“三妹,启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他怎么被抓了?”

周晓盼沙哑道:“他犯了错,需要配合警方做调查,很快就会出来的。”

周玉霞愣了愣,这才见到方黎也在屋里,微微皱眉。

方黎起身跟他们打了声招呼,虞秋肃特别讨厌她,指着她跟虞望舒问:“姨妈,是不是因为他们姨父才被警方带走的?”

周晓盼摇头,无精打采道:“不关他们的事,是你姨父自己触犯了法律被警方拘捕,怨不得谁。”

虞佔良关切问:“三妹,启让到底犯了什么事被警方抓走了,你跟我们好好说说,咱们得想法子把他弄出来呀。”

周晓盼不说话,虞秋肃急道:“姨妈你不说我也知道,姨父定然是因为阮正云一案才被警方带走的,对吗?”

听到此,周玉霞两口子震惊不已,虞佔良吃惊问:“三妹,秋肃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周晓盼沉默了许久才小声回答:“是真的。”停顿片刻,才更艰难道,“启让涉嫌谋杀孟建远,是我举报的他。”

周玉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情绪激动道:“晓盼你是不是疯了,启让怎么会杀人呢,他跟你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这话深深地刺痛了周晓盼,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崩溃道:“大姐,我好恨,恨代启让,更恨自己。如果他当年没有谋财害命,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我能昧着良心漠视所见所闻,我们的家庭就不会遭遇这样的劫难。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见她痛不欲生,周玉霞也跟着伤心抹泪,姐妹俩抱头痛哭。

那场景深深地扎进虞秋肃的心里,顿时火冒三丈,他把所有因果都推到方黎身上,指着她愤怒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女人害的!”

见他情绪失控,妻子赵丽玫赶紧拉住他。

虞秋肃挣脱她的束缚,红着眼眶厉声斥责道:“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个女人来搅局,科岸地产就不会出事,我的项目也不会受到影响夭折!如果不是因为你姨父也不会被抓,你毁了姨妈的家庭,毁了姨父的一生!”

这话虞望舒不爱听,挺身而出把方黎护到身后,强硬反驳道:“大哥你讲点道理行不行,阮正云犯了事,科岸地产迟早都会毁在他手里,跟方黎何干?!”

虞秋肃被他的强硬态度刺激到了,冲他吼道:“虞老三我警告你,你若再跟那女人厮混,以后就别进虞家的门!”

“这个家我早就不想待了,不进就不进!”

虞秋肃被他彻底气着了,一怒之下动手打人,场面顿时陷入混乱中。周玉霞和周晓盼顾不得哭连忙劝架,兄弟俩不依不饶扭打成一团,把客厅里的家具推得乱七八糟。

虞佔良被他们彻底激怒了,冲进战局各甩了两兄弟一耳刮子,混乱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虞佔良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愤怒道:“兄弟俩能耐了,打啊,继续打啊!”

怕把老家伙的心脏病气发了,两人默默地松开了对方,窝囊地爬起身规规矩矩地站着。虞佔良指着虞望舒,痛心疾首道:“老三你能耐了啊,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给我滚,把这个女人带走,有多远滚多远!”

“爸……”

“滚!”

虞佔良额上青筋凸起,泛红的眼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厌弃。周玉霞眼泪汪汪地看着父子,伤心道:“老虞……”

“让他滚!”

周玉霞看向虞望舒,温言道:“儿子,快给你爸爸认个错,乖,认个错……”

虞望舒红着眼道:“我没错。”说完拉起方黎把她带离了周晓盼家。周玉霞连忙追了出去,哭喊道:“老三!老三你回来!你回来!”

虞佔良颓然跌坐到椅子上,疲惫道:“让他走吧,兔崽子翅膀硬了晓得扑腾了,你拦也拦不住。”

周玉霞抹泪道:“望舒那孩子怎么了,他以前可听话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不是被你惯的。”

周玉霞难过得哭了起来,这回换周晓盼来安慰她了。

带着一腔怒火走出周晓盼家,虞望舒一言不发地坐进车里,边上的方黎被他的阴沉吓着了,犹豫了许久才说:“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虞望舒沉默,片刻后才道:“我没错。”

方黎低头不语,她的内心其实是忐忑的,从她举报阮正云之始就给他带来了不少困扰,只要一想起虞秋肃那张愤怒的脸她就头疼,“我知道你没错,可是从情感上来讲,他们厌恶我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你想说什么?”虞望舒偏过头看她。

方黎迟疑了阵子,才道:“你后悔吗?”

虞望舒没有回答,她继续道:“先前追查阮正云时我从未感受到压力,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没料到会把你的家人牵连进来,更没料到会伤害他们……”

不想再听她继续说下去,虞望舒反问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还有退路吗?”

方黎沮丧道:“没有。”

“阿黎,我跟你一样倍感压力,因为我们都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可是现在我们没有回头路,也回不了头,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警方找出真相。这是你的初衷,同时也是我当初愿意帮你的初衷。”

方黎低头沉默,虞望舒摸摸她的头,“其实在年前我们从郑则永那里回来后我就发现了异常,开始怀疑姨妈跟孟建远的死有关。我一直隐瞒你,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怕你有心理负担。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我没料到姨妈会举报姨父,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姨妈既然能深明大义做出这样的举动,她自然不会像大哥那样怪罪我们。”

“真的吗?”

“当然了,姨妈是我最敬重的人,她的心胸不像大哥那样狭隘,因为她比大哥更明事理,这也是我从小到大尊敬她的原因。”

一番话开导下来方黎的心稍稍宽慰了些,却还是有些担心他的家人,讷讷道:“方才你不该跟你的父母赌气,把你爸爸都气坏了。”

虞望舒恼火道:“反正在那个家里我又没有存在感,他们的眼里就只有大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眼不见为净,滚得越远越好。”

“……”

当天下午代启让的老母亲王华燕和三个弟弟妹妹从老家赶往衡城,紧接着代骏从外地风尘仆仆赶回。

一踏进家门,代骏就见七十多岁的祖母跪在地上求周晓盼把儿子还给她。周晓盼同样跪在地上,婆媳二人哭得伤心欲绝,叫人不忍直视。

两个叔叔和姑妈纷纷劝说,老人家不依不饶,死死地抓住周晓盼的胳膊,苦苦哀求。代骏扔下行李冲过去哭道:“奶奶,您别这样……”

王华燕老泪纵横,语无伦次道:“阿骏,你帮我求求你妈妈,让她把启让找回来,把你爸爸找回来。”

“奶奶……”

“晓盼,我们代家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你这样恨我们,要这样害我的儿啊?”

周晓盼泣不成声道:“妈,对不起。”

王华燕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我的好儿媳,这么多年了,我们婆媳从来没有拌过一句嘴,你为什么就这么恨我家启让,要害死他啊,为什么啊?”

“妈……”

“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王华燕哭着捶打她,整颗心都碎了。周晓盼任由她捶打,默不吭声,代骏劝说不住,只能抱住她们痛哭。

被撕裂的亲情在三辈人的痛苦抉择中破碎,再也无法黏合。王华燕始终想不明白,周晓盼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丈夫送进监狱,要毁了她儿子。

面对代家人的愤怒指责与难以理解,周晓盼选择了沉默,她以为儿子代骏是理解她的,结果却不尽人意。

代骏的想法跟祖母一样,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大义灭亲,就算知道父亲犯事,那出头的人也不应该是她。

从情感的角度出发,他们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也不愿意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