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贺子裕看到搬来的大多是军务之后,也大概猜到了秦见祀的心思。
“太傅,为何近年西边屡发战事,按理来说不应该有藩王及大将镇守要塞,负责抵御外族吗?”贺子裕翻了翻近些年来的奏报,多少有些不解。
“按理来说,是该有镇守的藩王的。”太傅翻阅册子,“只是如今那位藩王不在西北。”
“什么意思?”贺子裕一愣。
太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倏然间贺子裕目光透过窗子,明白过来。
当年秦见祀因救下先皇,之后又镇压内乱,得封异姓王,所赐封地正是西北一地。
所以西北战事本该在秦见祀管辖范围内,如今他却成了朝上的摄政王,西北防线自然薄弱,这些年朝中虽另有大将镇守,却无人能有秦见祀之风采,秦见祀的军队更是驻扎在了皇城外的还柳营,成为他行事有恃无恐的仰仗之一。
“那倘若边关在秋收后闹事,或许能借此让秦见祀的兵离开皇城,赶往西北。”贺子裕沉吟道。
太傅摇摇头。“行军打仗,远没有陛下所言这般容易。”
“请太傅赐教。”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林小侯爷推着四轮车近前来,“倘若真起了战事,少不得粮草运往边关,近年来国库已然空虚,开战后能否得胜都是未知数。”
贺子裕回过神来,行军所需粮草他是知晓,可是他差点忘了国库空虚。
“陛下不如加增税收。”林小侯爷淡淡道。
“不可。”贺子裕皱眉,且不说今年几处旱涝蝗灾,颗粒无收,就是商人需要缴纳的重税都已经到了很高的地步,秦见祀先前就已下过几次令来提高税收,他已经断不能再拿这处开刀。
太傅也不赞同。
林小侯爷见状,垂眸道:“那只能陛下另出个主意了。”
书案前贺子裕站起身来,这才明白秦见祀把这叠奏章交到他手中的目的,分明就是扔了个烫手山芋给他,指望着他知难而退。
他思忖着,钱既不能从百姓税收中出,那只能换一方下手,官员、世家、富户人家……这钱还得他们心甘情愿地交。
“或许陛下可以效仿前朝,买卖学位,”郑庭芝拱手道,“凡想入国子监求学,不问出身与能耐,只要能拿出求学钱来……”
“不收银票,只收粮食马匹。”
“不错,这正是前朝崇义帝做过的事,凭此法解决了边防粮饷。”
“……此法可用,但还不够,”贺子裕垂眸摩挲着指腹,忽然想起御花园中那满池荷花。以往宫中都会借此开荷花宴,今次正好借上一用,“荷花宴上,总得想法子让世家掏出点钱财来。”
“陛下可有把握?”
贺子裕的目光,看向林小侯爷。后者明白过来,拱了拱手。
·
当贺子裕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天已经昏暗下来,西方泛着白,沾着片缕金红,他抬手吩咐王总管把批阅过的奏章送还给秦见祀,又宣左相入宫。
“陛下,您晚膳还未用呢。”
“无妨。”
贺子裕尝了口手中糕点,便当是晚膳了,擦去唇边屑沫,大步往议事殿而去。
王总管远远看着贺子裕没入黑暗中,想着到底那个只会耍脾气的小皇帝是长大了,擦了擦眼角,弓着背往军机阁去。
而贺子裕一边走着,又一边猜着秦见祀收到奏章以后会是什么想法。
卖学位这事,秦见祀是一定会同意的,因为这件事秦见祀几年前也提过,只是被左相握权驳回,如今秦见祀让他做这些,未尝没有防着他站队左相的心思。
贺子裕抬头看向那轮皓月,低笑这厮真是算无遗策,然而左相也不是善茬,必定想方设法要引他这帝王站队。太傅说治理朝堂就像玩木偶戏,一手一只木偶才算公平,至于他能否让秦见祀成为他手中的木偶……
贺子裕垂眸,轻轻一笑。他怕是要玩火自焚了。
·
议事殿中,烛火被点起挑亮,明灭间泛着光。贺子裕最终掀袍落座,看着左相拱手而入,对他俯身行礼。
他平静抬手道:“爱卿免礼。”
更漏数算着时辰,月与星辰俱是西移,贺子裕让楚非盯着,那边秦见祀同样也是在军机阁中没有出来,只等到月过中天。
许久之后,只听殿中传来细碎问答的声音,除此外再无其他,贺子裕静静看着议事殿里的左相再次俯身行礼。
“陛下此举是为筹措军粮,老臣断然没有反对之理。”左相起身道,“只是陛下年已十九,六宫却仍是空虚,膝下更无子嗣……”
“爱卿也要操心朕的家事吗?”
“陛下的家事,亦是国事。”
老狐狸,贺子裕懒散撑头,嗤笑一声,谁不知左相的孙女今年及笄,他这话不就是想把自己的孙女送入宫中,诞下龙嗣。
“朕心中已有立后人选,左相不必多言。”
“听闻陛下还要办荷花宴?”
“不错。”
“老臣斗胆,请陛下将此办宴的机会交于老臣孙女的手中,锦儿定能做得妥当。”
宫中的宴会,让宰相府中的嫡女来操持,等同于是在告诉百官这是命定的皇后,贺子裕摸唇,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但又能如何,如今依他之力,少不得在秦见祀与左相面前做出几分牺牲,前者馋他身子,后者又想要那后宫之主和未来东宫的位置。
他最终抬眉道:“……朕允了。”
“多谢陛下。”
左相最终行礼退去,已是更深露重之时。贺子裕坐在皇位上,排算着后面的出路,摇曳灯火间楚非走了进来。
“回禀陛下,摄政王在暖阁歇下了。”
居然歇下了,贺子裕一愣,“他没有派人打听议事殿里的情况?”
“没有。”
“看到奏章之后呢,也没有说什么?”“王爷说可以,请陛下自勉。”
“……”
贺子裕一挑眉头,怪了,秦见祀居然不担心他会与左相搅合在一起,也不在意他会答应了左相的要求。按照这厮从前性子,怎么也是要威胁几番的。
“今日在军机阁,还有什么异样之处?”
“陛下走后没多久,王爷召了梨园子弟来歌舞,此外……便也没了。”
贺子裕眉头深深皱起。“军机阁不是商议要事之处么?”
“是。”
“他胆敢在其中命人歌舞?”
“……是。”
贺子裕缓缓站起身,越发不爽起来,这像是真有放权的意思,对他也似随便打发,明明上午时候还算亲密,但他一走,竟还去听了歌舞。
“难道是因为朕拿去了奏章,反叫他闲着没事,寻到消遣,开始享乐起来……”
“陛下?”
他咬牙,“摆驾,军机阁。”
·
灯笼俱灭了,烛台发着冷意,间歇早蝉几声嘶鸣。
贺子裕猛然“吱呀”一声推开殿门,一片黑暗里只有清冷月色照在窗间,模糊洒了些光。
他又默不作声地关上了殿门,放缓脚步间避免身上环佩叮当,绕过屏风走到后头,看见秦见祀果真散发躺在**,阖眼似是睡了。
贺子裕在床边坐下,低下头看了会儿,不知为何闷着心,憋着气。
他看这睡着的容貌生得是极为俊朗的,只是神态冰冷惯了,睁眼看人时候像是鹰视狼顾,不自觉就叫人心生惧意地移开目光。只有与他欢好的时候,粗喘拥吻间,化开三分冷意。
其实春猎的时候,他就问过秦见祀一次,秦见祀一句陛下是臣的禁脔,他就鬼迷三道地任人将自己压在身下。
水榭那次,他拿这句讥笑秦见祀,秦见祀却生气了,也是将他压在身下。
他猜他们俩应该是有些在乎的,只是其中又掺杂太多,利益,欲望,反叫他自己也辨识不清,只知道每次看见秦见祀时,总有一点悸动让他知道,秦见祀这三个字,与别人不同。
这算是什么?贺子裕抬指隔着一点点距离,摩挲过秦见祀眉眼,又见不得自己这副姿态,匆忙缩回了手。
然而手腕却又被人一把攥住,随之那双清冷眸子睁开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皇叔。”贺子裕一惊,想要缩回手,那人却攥得越发牢。
“陛下来此为何事?”
“朕处理完政事,就来看看皇叔。”贺子裕撑手在床边,垂眸对上秦见祀的眼,“皇叔接着睡?”
秦见祀见状却撑手起身来,似乎是不打算继续睡了,散落的长发垂下间,他撑膝看向贺子裕。
“陛下是又要些什么?”
贺子裕一愣。“皇叔这话什么意思。”
“陛下每次来寻臣,不都是带着目的而来,如今又是为了什么?”
“……”贺子裕越听这话越不是滋味,“朕只是来看看皇叔,如此也不行吗?”
“喔?”昏暗里秦见祀的目光带了审视意味,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
贺子裕别过头去,低下头淡淡道,“想必梨园的歌舞是极好看的,便是皇叔听了也能忘记政务,朕不过是来提醒一番。”
“提醒什么?”
“皇叔就不怕朕站到左相那边去?”
“臣倒是头一回见到,陛下会替臣来担心,”秦见祀低笑一声,有意无意地捏弄着贺子裕的手指,“陛下费心了。”
贺子裕站起身来,抽身想要往外走去,秦见祀却猛然一拉,伸手将他回带入**。
“走什么?”黑暗里,秦见祀耳语又问他道,嗓音很轻,带着细碎声音。此刻这声音的主人心情似乎极为愉悦,为贺子裕今夜亲自来寻。
贺子裕喃喃道:“朕,回去歇息。”
“陛下为何不与臣一同歇下?”
贺子裕身子微僵,感受那双大掌探入袍底,“太晚了,朕不好打搅皇叔休息。”
“陛下既然来了,何时都不晚。何况那梨园歌舞——”秦见祀挑起他下巴,吻上面颊,“陛下若能为臣歌舞一番,臣以后,必不再看。”
贺子裕的指尖猛然攥紧,一时猜不透,秦见祀是否在白日里是故意点那歌舞。
热气迎面袭来,他微微缩头,却也任秦见祀深尝而入,在唇齿间传出细碎声响,他坦然一下,挑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找秦见祀,他自己,也未尝没有这样的心思。
也就不必再抗拒。
秦见祀拥吻住他,像是品尝一道佳肴,比之水榭那时要更温柔有力。贺子裕坐在床间仰起脖颈,衣衫被剥开耷拉在手腕间,被问知不知道观音坐莲。
他瞳孔一缩,秦见祀已然摸上他的脚踝,轻轻摩挲着,仰起头时就像先前,等着贺子裕来吻他。
“陛下喜欢臣这样对待吗?”
“……”
“喜欢吗?”
贺子裕猛然闷哼声,最终沉默地点了点头。秦见祀轻轻道,嗓音很低沉沙哑,“陛下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
于是贺子裕也被迫被人摸着喉结张开唇,眼尾又悄然泛了红,直至禁不住呼吸哽咽着出声,于四下无人间,逐渐放肆高声。
荷花池内,池水阵阵冲刷着石壁,早蝉鸣叫间,暗卫们早已四散开去,静静的暖阁也不平静,许久许久之后,贺子裕最终弓背无力地伏在秦见祀的身上,而秦见祀撑手起身,摸上他的头,低低夸赞着。
“陛下的声音很好听。”
贺子裕哭过的眼睛好像被水洗过,任他揉着脑袋,低低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