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头皮一麻,赶忙回过头来,规规矩矩的道了声“是”。

她缓缓走进屋子里来,里面点着朦胧的灯火,那烛火微微的泛着黄色,薄太后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衫,显得如梦似幻。

“外祖母,我……我睡不着。”沉鱼嗫嚅道。

薄太后笑笑,招手示意她过来,道:“哀家没怪你。”

见沉鱼走过来,她才继续道:“你这些日子变了许多,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变了?”沉鱼有些诧异,她分明掩饰的很好。

薄太后道:“变了许多,谨小慎微、行事周全、恪守规矩,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这样不好吗?我以为,外祖母会喜欢。”

薄太后摇摇头,道:“哀家的沉鱼,就该是飞扬恣意的,至于旁人喜不喜欢……”她轻笑一声,道:“管他呢!”

沉鱼不觉心头一暖,她失去薄太后的庇护许久,在受尽磋磨的上一世,早已忘了自己神采飞扬、明媚如春水的模样。现在,她要把一切都找回来,不再担忧未来如何,不再顾虑旁人如何,只要好好的活着。

痛痛快快的活一场。

她粲然一笑,道:“沉鱼明白了。”

薄太后拍了拍她的手,道:“明白了?”

“明白了。”

“那哀家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嫁到宫里来?”

“我……”

“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是你该考虑的东西,你该问的,是你自己的心。”薄太后说着,戳了戳她的心口,道:“今日宴席之上,恒之、言之、行之都说愿意娶你,那你呢?你想嫁谁?”

沉鱼坦然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绝不会嫁给傅言之。”

薄太后道:“你从前不是最喜欢言之吗?”

沉鱼道:“你若无情我便休,他既然心里没我,我也不要喜欢他了。外祖母,我不要强求,不要旁人怜悯,更不要我的夫君是因为权势、地位才娶我。”

薄太后轻笑一声,道:“拿得起放得下,你能看清这一点,倒是比大多数小女娘强多了。那行之呢?他是庶出,才没什么野心,等将来封个闲散王爷,便不必拘在皇宫之中了,乐得逍遥自在,如何?”

“我只当行之是亲人,是挚友,却从未想过要嫁给他。”

薄太后点点头,道:“那恒之呢?你也只当他是兄长吗?”

“我……”

“恒之虽性子乖张,却有一颗赤诚之心。哀家瞧着,他眼里心里都是你,是把你当眼珠子一般疼惜的。而你,哀家看得出来,你心里也是有他的。否则,凭着恒之将来所要承担的责任,哀家也不舍得把你嫁给他。哀家知道,那个位置虽高,却极苦,可若是你们两个能彼此真心相待,也许那条路也就没那么苦了。”

沉鱼没说话,只是垂着眸,脑袋里激烈的思索着。

我心里有傅恒之?!我怎么不知道?

“行了,你回去罢。明日还要上晨课,莫不可逃课了。今日周太傅又来与哀家哭诉过了,哀家听得脑仁疼,若是他明日再来,哀家也扛不住了。”

“是。”沉鱼答应着,起身走了出去。

*

沉鱼几乎是一夜未眠,翌日一早便顶着一副黑眼圈坐在了德阳殿里。

周太傅瞧着她的模样自然感受不到半分欣慰,反而气得别过头去,整堂课都没多看她一眼。

昨日宴席上傅恒之等三人都说了要娶她,不消半个时辰,整个宫里便都传开了。因此,今日众人瞧着他们四个的目光便格外诡异,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议论,却又不好意思开口似的。

周姒低着头,独自一个人坐在最前面,连周太傅与她说话,她都是神色淡然,提不起什么精神来似的。

而傅言之和傅行之就更别说,一整日都未见他们抬起头来过。只有傅恒之依旧如往常一般,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丝毫不怕旁人议论,不仅如此,他还时不时的转过身子来与沉鱼说话,好像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心悦沉鱼似的。

沉鱼捂着脸,尽量避开他的目光,直到周太傅说了“散学”,她才略松了一口气。

沉鱼刚要起身离开,便见傅言之已起身走了出去。

傅行之见状,也赶忙站起身来,只和沉鱼低声打了招呼,便低头匆匆离开了。

脸皮还真薄……

沉鱼心里想着,却听得身后传来傅慎之的声音,“姜沉鱼,没想到啊。”

“什么?”她转过头来。

“没想到,求娶你是件这么有风险的事。”

“你这话什么意思?”沉鱼挑眉道。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瞧着二哥和六弟这副夺路而逃的模样好笑,你说,他们是不是怕旁人议论,说他们没有眼光?我看下一个要夺路而逃的,就是大哥了吧?”

傅慎之说着,便朝傅恒之的方向看去,可那座位已经空了,人也不知哪里去了。

傅慎之见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便越发讥笑起来。

“啪!”一个耳光摔在了他的左脸上。

傅慎之面色大变,指着沉鱼的鼻子,道:“姜沉鱼,你敢打我!你别以为你仗着……”

“啪!”沉鱼一耳光摔在了他的右脸上,道:“我就是仗着外祖母疼我,就是仗着皇帝舅父宠我,你能奈我何?”

“我可是皇子!”傅慎之气得浑身发抖,他虽非嫡子,却因着陈婕妤出身好、位份高,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如今被一个小女娘连着打了两耳光,他若是不打回来,只怕脸也不必要了。

他见周遭已围了不少皇子瞧着,便越发不管不顾道:“你不过是臣下之女,算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他就被人一脚踹在了地上。

“谁!”他捂着脸大声道。

傅恒之轻笑一声,蹲下身来,道:“小爷我,你待如何?”

他脸上虽是笑着,眼眸之中却像是淬了冰,盯得傅慎之冷汗直流。

“大哥,我……”傅慎之舌头打结,连话也说不清楚。

傅恒之嘴里轻咂,道:“你平素如何我管不着,可你如今口不择言,欺负到沉鱼身上,我便不得不管。你说,你是自己去长乐宫请罪,还是跪下来给沉鱼道歉,求她原谅你?”

“大哥,我怎么能给一个女娘跪下道歉呢!”

“女娘?”傅恒之抬头望向沉鱼,道:“她可不是寻常女娘,她……”

沉鱼被傅恒之看得脸颊绯红,她担心他再说出什么话来,便赶忙道:“人家是三皇子,我左右是不配他一跪的,此事还是让外祖母定夺罢。”

她说着,轻蔑的看了傅慎之一眼,道:“三殿下,我去找我的靠山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方才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她老人家。”

言罢,她转身便走。

傅慎之此时才知道闯了祸,发了急爬起身来,道:“姜沉鱼!我道歉,我道歉还不行吗!”

“晚了。”沉鱼轻飘飘道,头也不回。

周姒站起身来,拦住了沉鱼的去路。

“怎么?你也敢插手我的事?”沉鱼斜睨着她。

周姒蹙眉道:“我自然不敢,只是我们今日既坐在一处读书,便算是同窗。二娘子可否看在这同窗一场的份儿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得议论道:“还是周娘子行事妥帖、处事公道。”

“可不是?周娘子最是心善。”

傅维昭正要走,此时也不觉驻了足,朝这边看过来。

此事周姒尽得人心,姜沉鱼外强中干,只怕招架不住……

她想着,不觉皱了皱鼻子,正要开口,却听得沉鱼冷笑一声,道:“周娘子这话说的很是。只是方才傅慎之对我冷嘲热讽的时候,周娘子怎么不站出来,替我主持公道?若是方才你站出来,我自然要敬佩你几分,可是现在……有失偏颇的话还是不要多言了吧。”

这话说得周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只得让开道路,由着沉鱼走了出去。

傅维昭眼中流过一抹诧异,看向沉鱼的目光也不觉复杂了几分。

傅恒之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正要抬脚走出去,却见周姒走上前来,柔声唤住了他,道:“太子殿下!”

傅恒之回过头来,道:“周娘子有何见教?”

“不敢。”周姒担忧的看了傅慎之一眼,道:“还请太子殿下劝劝二娘子,她这样……只怕不好。”

“她怎样了?”傅恒之反问道:“我倒觉得沉鱼如此处事最是干净利落。”

他说着,眸色一沉,道:“周娘子还是管好自己的事罢。”

言罢,他再不看周姒,便径自走了出去。

周姒眼圈一红,再也忍不住,忙掩面走了出去。

傅慎之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只觉心灰意冷。

谁不知道薄太后最是护短,这次恐怕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了,他想着,不觉吓得面色发青,全身发颤。

周遭的人瞧着他,都面面相觑。他们帮不上忙,只是在心底坚定了一件事:在这宫里,千万不能得罪姜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