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在小区大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寻思着要不要去找他,又怕他回来时错过。
正犹豫着,看见前面街口,乐杨低着头慢慢地走过来。
我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等着他走过来。这小子走路真是磨蹭,姑娘家似的,几十米的路走了足足四五分钟。头还一直低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才走到我跟前,抬头猛地看到我,吃了一惊。
“你去哪儿啦?”我问他。
他笑,“不是说了吗,去同学家拿资料啊。”
“资料呢?”我看他手上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咬了咬下唇,“我……”了半天找不到一个好借口。
刚刚的担心被生气取代,我挺大声音的冲他吼,“这都几点了?别人会担心的你知不知道?”
他见我发脾气,很小声地说,“我也是为了给你和小蕾姐创造机会……”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更气了,“我要你给我创造什么机会!她都是我女朋友了!你管的可真宽,当自己谁啊!”
我发现我竟控制不住,总之今天一天我心情都很不爽,莫名其妙地不爽,或者说,我知道原因,我在为那原因不爽。
“我没有管什么啊,我只是知趣地走开,不可以吗?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就回来,不可以吗?”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口气弄得心情也糟糕起来,乐杨居然破天荒地对我很大声说话。
我被他叫得一时语塞,死命地想该怎么回他,想了半天,才嚷出一句,“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以为这是你家啊!”
话一出口,我还没反应过来,但乐杨的表情已经让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十二月的街头,他站在那里微微颤抖着,嘴唇紧紧抿着,鼻子和眼睛不知是冻的还是想哭,已经变得通红。他僵在那里,不住地眨着眼睛,我听到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
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忙上前揽住他,硬推着把他往小区里带。他倒是没有反抗,像个木偶似地任由我搂着走。拼命地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身体却抖得厉害。
那样子让我心情低到谷底。我他妈的真是不得好死,明知道他最在乎什么,却硬往那上面撞。
到楼梯口的时候,他突然挣脱我,我吓了一跳,以为他要跑,谁知他竟蹲在了地上。我被他的举动弄得有点无措,只得陪着他蹲下,他头扣得很底,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用手搂着他的肩膀,自己又被自己的动作弄得心慌意乱收回了手。
好半天我碰了碰他,他没反应。一直这么蹲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我硬把他拉了起来,他倒是很听话,没有再挣脱。
好不容易把他弄进家门,准备睡觉的爸妈看了我们吓了一跳,妈妈忙问,“杨杨怎么了?”
我头也不回地继续揽着他往房间走,扔下一句,“被小区门口的疯狗吓的!”
扶他在**坐下,他还是那个呆呆的样子。
我拖过书桌旁的椅子和他对面坐着,刚刚和林小蕾一起看过的相册还摊开着放在书桌上。上面是我和爸妈今年暑假去朱家角玩的照片,笑得没心没肺。
“杨杨,我是无心的。”想来想去,最终我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好半天,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竟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我知道。”
那个晚上,我以为要费好一番工夫才能挽回自己的错误,没想到,乐杨最后竟只是一个微笑带了过去。
睡觉的时候,乐杨默默爬到了上铺,我们照旧是在十一点关的灯。只是我心里,突然觉得被什么很沉重地东西压着,是比之前的那种恐惧更让人无从应对的东西。
于是,第二天,我又找了个借口回了学校。这次回学校,一待又是两三个星期。
寝室的大毛三毛四毛说崇拜我,和林小蕾始终保持着革命热情。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逃避什么。
说实话,那滋味真是相当的不爽。
乐杨的影子始终在我脑子里晃**,路过医学院时想到他,路过球场时想到他,就连晚上睡觉,迷迷糊糊我也觉得他就睡我上铺,还隐隐叹着气。
林小蕾绝对是二十四孝女友,上课帮占位子,下课帮打饭,就连我换下来的脏衣服,她也带到寝室帮我洗,然后折得整整齐齐送过来,我们系的男生羡慕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
有时想想,自己真的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的那种人。
“你这么成天待在学校,叔叔阿姨会觉得我不懂事的。”一次,和林小蕾去水房泡开水的时候,她挺认真地跟我说。
“我这不是陪你吗?”我含糊其词。
“是吗?”她盖上瓶盖,把热水瓶递给了我,歪着脑袋,一脸的试探。
“不然你说呢?”,我避开她的眼睛,低头只管接过热水瓶。
“其实,你回家也可以的啊,我可以再去你们家的,反正你爸妈也挺喜欢我的。”她笑着说。
“你就厚脸皮吧你……”我瞪她。
终究,我还是得回家,因为,身上没钱了。
照旧是周四的傍晚,照旧是115转3号线。天上微微下着点小雨,上海不下雪,但天气却比下雪还冷。
给我开门的是乐杨。
还是我熟悉的表情,一开始愣了愣,然后笑着说,“哥,你回来了啊?”
那样子,和以往每次我回来时一样,仿佛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挺矫情的,这一个多月来,我究竟在想些什么。自己给自己设了个套,然后钻进去,越想越像那么回事,其实说白了,就是我在自导自演自寻烦恼。
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我也尽量装回以前的样子,凑到乐杨耳边说了句,“是啊,再不回来,你哥我要变吃软饭的了。”乐杨笑了笑关上了门,我继续嬉皮笑脸,故意大声叫着,“爸!妈!你们儿子回来讨债啦!”
“他们不在家,舅舅他们公司年底和业主搞联谊,去新马泰旅游,前两天走的,大概要去玩一个来星期吧。不过,他们放了些钱下来。”乐杨跟在我后面说。
“什么?居然不跟我说一声!”我吃了一惊,忙转过身,却和正走上前的乐杨撞在了一起,一时间两人都本能地退后了两步。
几秒钟的沉默。
“那你这几天怎么吃的饭?”当时想到的只有这个。
“冰箱里储备的食物够我一个人过个冬了。”说着,他撩起袖子走进厨房,“看来今天得露一手了。”
“你行不行啊?”我怀疑地问。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开始从冰箱里拿菜。
我跟着他进了厨房。
他先淘了米,把电饭褒插上电源开始煮饭,然后很熟练地拣菜、洗菜、切菜,一样样的装盘,接着点煤气,倒油,开始炒菜……一切井然有序,我完全插不上手,于是只得在一旁看着他。
不用问也知道,以前他在家估计也是这么做饭给他爷爷奶奶吃的吧。
精瘦精瘦的小身板在厨房转来转去,拿拿这个放放那个,炒菜的时候还不时挑几片菜叶送到嘴里尝味道。那手因为生冻疮,有些肿肿的。
他嘴里嚼着菜,转过头看看我,“哥,你发什么呆呢,去外面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好了。”
“哦……”我有些木讷地应了声,走出了厨房。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把菜端到了饭厅。
三菜一汤,番茄炒蛋,青椒肉丝,肉沫茄子和紫菜蛋汤。
“怎么样,我速度挺快的吧?”他乐呵呵地笑。
“你真应该生成女孩子啊,怎么什么都会做。”我忍不住夸他,心里却又像吃了颗螺丝,咯噔一声。
“上海的男孩子不是都会做饭的吗?只有哥你不会吧,呵呵。”他停了几秒然后笑着说。
“我这是在为上海男人挽回形象!”我扒着饭嚼得吧唧吧唧响。
乐杨的饭菜做的挺可口,是那种家常的味道。他听我夸他手艺好,笑得眉眼弯弯的。我也配合着他,努力找回自己以前油嘴滑舌的样子。我想,这才是真正的我吧。
真的,一切都是我想多了,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