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春日里的黑夜滑过冰冷的风,我把窗户给关上,想了想,又大开了。

外头因为午后的雨,空气格外清新。感觉抬眼都能沾湿睫毛。在窗口趴了一会,看着烛火明灭。

过了很久,披起衣服,想出去走动走动。

其实是第一次走出这个房间。黑夜之中,可以看见一个回廊的轮廓。这应该是座大宅子。看见浅色的花枝横入回廊之间,漆黑之中有着淡香隐隐,夜凉如水。我紧了紧衣服。

其实回廊之上的屋子里,灯还都亮着。我张望一下,也不知道哪家是住谁。穿过的时候只能蹑手蹑脚。刚经过一间,就听见里面一声叹息。

我果然是个好奇心太强的人。

附身贴到门口,里面的人不至于看见。就听见陈又然那家伙的声音,“……叹什么气。”

“……觉得短短时间里,发生了好多事情。”

斐似雪在里头轻轻说着。

陈又然带着笑意的声音:“我都能接受,你是不能接受什么?”

“我当时若不是傻兮兮地想弄清何卿的身世,就不会知道那么多卷那么多事!在杭州过得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呢!”斐似雪用力点着桌面,说话也不像从前那么冷冷的,更像是撒娇一般的声音,“这乱七八糟的关系,让我现在怎么接受?虽然小时候的事情我是记不得,但爹爹和我说的话我还记得。我现在呢,到底是听谁的?”

“你不相信小哑巴?”陈又然问。

“……也只有你会一直相信他。”说得宛如叹息的声音,“你都接受得了?”

椅子挪动的声音,谁好像起了身,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阿雪,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就算你没跟我们走,没有和我们一起来到这些事件之中。我们依然会在某个时空之中见面的。”

衣服的细琐之声,听见那梦呓一般的声音:“是曾经的我给了你再次的生命,我们注定还要再未来相见。”

我在门口拍拍胸口,轻笑一声,里面的人立刻动静大了些。陈又然低声道:“谁?”

我连忙站起来准备爬走,门就开了。然后屁股被人狠狠踹了一下:“你居然偷听!”

我转眼,看着陈又然一脸的凶恶,在他白白净净的脸上有些不合适。我咽咽口水,刚想说什么,斐似雪从门口出了来。看着在地上趴着的我,眼神微微一变:“你,你一直在这里?”

我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斐大哥,你不信我是应该的。不过,我有个请求。等事情安定了些,我们一起去你父亲的故里看看吧。”

我是烙翼的时候,那个我人间住了百年的家。

斐似雪轻轻摇头:“现在怕是找不到了。我有了记忆便是在自己养父的家中了。以前的事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那个原来家的位置。”

“我知道。”我说,“你忘了,我在那里住了很久。”

一阵冷风过,我哆嗦了一下。陈又然拿手敲我脑袋:“笨蛋,那么晚出来偷听人说话,你也不怕伤风么!”

我捂着脑袋委屈道:“我是来偷听你讲话的么!我是来……”我是来干什么来着?

“……那里。”陈又然指指尽头一个黑漆漆的房间。

“嗯?”继续揉着脑袋。

“刹璎在那个房间。”他揽过斐似雪的肩膀,“阿雪你也给我去睡觉,有什么明日再说。”说罢他就转身推了斐似雪一下,斐似雪看了我一眼,推门进了隔壁。陈又然丢了一句“早些睡。”也进了屋子里。

我抱着脑袋痴痴看着那黑色的屋子。看了很久。

梨花落了庭院里,落到我靴边。仿佛过了天长地久。我咽了咽口水,向着那个屋子走。走两步,静的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到了门口,我推门进去。门没锁,顺顺利利的。

张开一个角,白月光照着他的脸,一个三角在眼睛和鼻梁之处。梨花白色,好似假的一般。

我走近了他,凑近他的脸,在黑暗之中也让人心惊让人怀念的容貌。我甚至都不敢去触摸他。

我在床边看了半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迷糊地睁眼,看着晨光照应在他的脸上。他仰躺着,鼻梁高耸。黑发如云倾泻而下,在枕边开放出美丽的花。在白色的被单之上,一个绝美的人儿。

长睫毛颤动着,眼珠在咕噜咕噜转着圈。似乎在经历一个漫长的梦。我用手摸摸他的额头。

“刹璎。”我说,“我说你死过去之前,听没听见我说的话呢。”

“我会说话了啊。可你听不见了。”

“哈哈哈,不过你听了一千年你还没听够么,你这个老妖精哈哈。”我戳戳他的脸,“没想到我们都活那么久了,真没劲,”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却又觉得这个动作很奇怪,想了又想,还是拿了下来,贴住他的肩膀道,“若是我们在人间多好,一百年,只要一百年,我相信我能疼你一辈子。”我说,“啊,你说我真的转世了也不错,我就那么点寿命,我会懂得珍惜了吧。你呢,反正你不会死,我就让你死了再爱转世我的哈哈哈……”

笑啊笑,笑到后面有点气闷,“你说了,你不会忘记我。上一次你就忘记了誓言,这次呢,一睁眼看见我,也会问我你是谁吧。也好,那我就知道你最最爱的就是我了哈哈,若是你记得我我还要胸闷一下呢。”

我又去捏他的脸:“快醒来,混蛋,我很想你。”

“想得快疯掉了。”

一瞬间,我觉得他的睫毛在动的更加厉害。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了难以察觉的低低的声音。我惊讶极了,跳起来盯着他看。

他动了动眼皮,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抬眼迷茫地看着天花板,然后看向我。我看见了他那只熟悉的,带着红色彼岸花的眼。他缓缓转过头来,我在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然后,我做了我有史以来最蠢的事情。

我大叫一声,往门外跑去。跑了一半就“啪”地撞到人身上。一下跌坐在地上,那人拉住我的肩膀说道:“你怎么了?”

我一听是陈又然,抱住头说:“啊啊啊他醒了!”

陈又然凑过来:“谁醒了?”

旁边踱步来一个高瘦的男子,清清冷冷的声音飘到我耳中:“刹璎醒了?”

我慌张地抬眼看斐似雪,胡乱地点头,他惊讶了一下:“那你吓什么?快起来我们去看看!”

陈又然用扇柄敲我脑袋:“你傻了?那么慌乱跑出来跟见了鬼一样,他醒了不高兴么?”

一点也不高兴!

你怎么能接受,一个你最熟悉的人,呆愣看着你,说着你是谁这样的话?我不想听见他那种话那样说,那般心情是绝望到无以复加的。

陈又然摇摇头,架起我的手:“走吧,我们一起去。”

我们三人站到门口的时候,我偷偷瞄了一眼。说不想是假,但仍旧是不敢,到了门槛那里,我们三人齐齐站住,跟三根棍子一样杵着。

屋中的人坐在床沿,一脸风轻云淡的摸样。足下不着鞋,□□着双脚,黑发倾泻而下,遮住了半张脸,之余一只漆黑深邃,犹如黑曜岩似的眼眸。他面无表情看着我们,神色之间却云游着柔和,双眉飞斜,鼻梁高挺而刚毅。面部却柔和妩媚的,像个女子一般。

陈又然先踏进屋子里,扇子敲敲自己的手,他刚想开口。刹璎却一挑眉毛:“……枯茧。我是睡了多久?”

一句话我们三个人都面面相觑,神色顿时紧张起来。我一脚踏到了屋子里,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挠挠头。陈又然比我急,拉住我说:“小哑巴!他似乎记得事情!”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兴奋开始怎样,又转眼看他,他却微微张了嘴,看了我一会,又转向陈又然:“枯茧,这两位是。”

“啊,是……咦?”

陈又然抓着我的手不动了,我也不动了。我们又一起盯着他看,空气凉凉拂过,带着湿润的气息。他撑着手在床边坐着,头微微一歪,好像在询问着我们。等我们的下文。

“你不认识他”

“你不记得我?!”

我和陈又然几乎是同时说的话,说话的时候,斐似雪走上前去,他抬眼看了一眼,斐似雪把手放置在他的额头之上,又搭住他的脉,转头对我们说:“他很好,体温也正常了。应该是好了。”

好了?

他居然记得陈又然不记得我?

“烙翼,你记得么?”

“不记得。”

我最后努力一下:“我,何卿……你记得吗?”

他微微一笑:“你叫何卿?好,我记得了。”

我抓了一把头发,转头就往门外跑。有什么脏话都拼命想骂。最后只对着天空怒吼了一声。

庭院中的梨花都吓得抖落几下枝叶。我恨得跺了两下脚。就听见一声大力的关门声,转头,就看见一个壮硕的男子站在回廊上,一脸怒意瞪着我。我看见他脸上青色的图腾,让他的脸更加恐怖狰狞。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也不是怕他,只是本能的反应。

他说:“鬼叫什么!”

我想到刹璎,怕他伤害了他,连忙走到他的面前,他上上下下看了看我,冷哼一声:“你总算是醒了。”

“多谢,相救。”我一拱手,他又一声讽刺:“话还说得很利索。想不到我一直说着你不是烙翼,却万万想不到,你居然就是他。”

“……对不起。”我对他低低头。

他有些惊讶,怕是因为我的乖顺。过了半天才说:“我妹妹的一条命,是你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么。”

我说:“我知道无法弥补,我也会用之后的一些行动来好好弥补你的。”

“刹璎醒来了么。”

我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看了我一眼:“我去看看他。”

“等……”我拉住他,“你不要伤害他。”

他挑挑眉毛,青色的纹身颤动一下,“放心,我还没傻到把他毁掉。”他说,“十八年前魔界的混战之是所有动乱的序曲,明眼人早该发现,那并不只是魔界的事情。而是整个世界的事情,而现在,没有刹璎的话,一切都会乱了套。”

他说:“他和凡间的王不一样。他是能支撑一个魔界的男人。”

我站在原地,他和我擦身而过。

深深叹了口气。望着蔚蓝色的天空。真是如此么。我自问自己。我们的战乱才刚刚开始,刹璃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开端。在人间这个充斥传奇的地方,必然会上演不一样的事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