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怕是之后,刹璎也没有料到。或者他料到了,也没有想到会那么短暂。他继位只是一切动**的开始,刹璃会放过他?赤阎王会放过他?还有那个,我一直疑心有的势力,真的会放过他?

我当时的信念是,只要我在他的身边,也可以尽我能力去保护着他。我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我拥有炼狱王的身份,任意操纵冰系和火系法术的能力,在魔界怕是除了刹璎和刹璃,没有人可以再动我一根毫毛。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臣服于脚下的军队和暗杀队,只要微微一动手指,便可以随意使用。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可以感受到不同。起先我以为那是错觉,但是时间久了,我便能感觉得到,刹璎真的和从前是不同的。

自从他开始逐渐掌握权力,变得越来越强大的时候。我便应该察觉得到,他不是从前那个人。

真的要说什么,便是变得更加残忍了。

他对我是很温柔,身体上和心灵上的温柔。但是,我耳中也像被粘稠的血液说挤满了很多东西,那些话一点点占领我的耳膜。边境蛮族的七日屠杀,赤阎领地门前的倒挂尸体,听闻那是在皇宫中犯了偷窃罪,被倒挂在赤阎的门口。

很多事情,不知道真假,都一一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问过刹璎,这些事情到底是真的假的,他无一列外的不与回答。我生气的时候,他总有办法让我平复下来。日子久了我就当没看见,因为我这边,也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他一说:“翼儿,你知道,只有过了这一阵子,等我顺利继位,我就告诉你一切。”

他吻我的额头:“乖一些,相信我。”

我就什么都迷迷糊糊的,都给忘记了。

时隔一月,我早晨舒舒服服醒来。羽为我端来洗脸水,我洗了脸,啃了口早饭。有了炼狱王的身份,我却依然还在这里不走。打开窗户,觉得外面的空气莫名的冷,有种到了人界冬天的错觉。我随口问道,今日怎么那么冷。

羽在我的身后幽幽答道,人界秋分后三日,彼岸花准时盛放。魔界下方的鬼界,会有许许多多的魂魄经历火照之路,怨气凝结,连魔界也有了微微影响。就仿佛空气冷了一般。

我听后,脑中想起那个画面,都有些不寒而栗的。

我穿着灰白色披风,腰中扎上红底黑纹的缎面腰封。后摆被扎上象征身份的苍鸥翎毛。手上是琳琅繁复的首饰,宝石扳指摇曳着光泽。在我看都是累赘,却又不得不带上。

拖着后摆,从后院向大厅走,却发现大厅一阵异样的**。我站在大厅后的屏风后,对着一个侍从招招手。

“殿下。”他对我欠身,我说:“出了何事,那么吵闹。”

“今日一早刹璃殿下带着一个女人来见魔王殿下,说一定要处死她。”

我皱了皱眉头:“是怎样的女人?”

“属下不知道,大殿上就他们三人,只知道那女人是个死囚,却一直没有被处死,今日不知道为何被刹璃殿下带到了前殿来。”

死囚?

我忽然觉得这话奇怪,却又找不到哪里奇怪。

对他点点头,我最后决定自己去看。还未一个转身,就听见那边一声大过一声的叫声,怎么听都是枯茧哑着嗓子的嘶吼声:“来了!主子,不要!主子他来了!”

谁来了?

我从屏风后走过,惊呆了。

本来今日就冷的空气,此刻却几乎要冰到零点。我微微眯眼,确实看见了脸色灰白,而此时不知是愤怒还是慌张的样子的斐儒白,脸孔狰狞,细长的眼已经满是怒意和挣扎。

他的头被一只手按住,刹璃的脸被遮脸布包裹着,看不出表情,刹璎的另一只手抓住地上一个满身污秽的长发掩面的女人。女人的肩膀抖动着,似乎在哭泣。

枯茧跪趴在地上,满脸痛苦地看着刹璎,又看看斐儒白。刹璎的座位和我平行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更加看不见他。

枯茧似乎发现了我,他的目光和已经呆滞的我交叠的时候,他叫了起来:“烙翼,烙翼殿下!快来,快来救救雪茹!”

我站在原地,那地上的女人微微抬起了头。头发一缕一缕垂落在她的额前,她的手上是干涸了的血,她的头发已经长得在地上乱作一团,像蠕动的虫子一般。

那是雪茹。

……那个眼睛漂亮,会发出光芒的雪茹。我找了几百年的雪茹,她现在跪在我的面前,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透过凌乱的头发还是能看见,甚至都不包含一点点绝望的成分。

我指着刹璃的手就狂吼:“畜生,放了她!!”

刹璃的眼睛瞥了我一眼,红眼微微一颤:“笑话,她是你说放,便能放的么。”

理智,理智,现在理智都是狗屁!

“刹璃!”我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老子给你面子很久了,你别给脸不要脸,她是我的侍女,曾经是现在也是,她是我侍女一天,你不许动她一下!”

感觉到什么在抓我的脚,我低下头去。雪茹细白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脚踝,我心痛地蹲下身去,抚摸她的头发:“你怎么样,你不要怕,我和刹璎殿下都在,不会有人伤害你。”

“雪茹!”身后一声吼声,我转头看,斐儒白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他被刹璃控制着动弹不得。满眼都是泪水,我看见雪茹的样子,都无比心痛,况且是他。

我站起来,抓下刹璃的遮脸布,露出他的脸,他面无表情看着我,我反手一挥,一团火焰缠上我的手,我怒吼道:“放了他,否则我烧了你。”

“翼儿。”

……

“翼儿。”

我转过头去,刹璎坐在远处的座位上,单手撑着头:“放了他。”

什么。我没听错吧。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还未开口说话,手被“啪”地打掉。我转头,刹璃忽然念动咒语对着雪茹下了咒术,然后对斐儒白说:“你离她近了,她会被烧死。”

斐儒白绝望地往后退了两步,他身后忽然一声呜咽,我低下头,才看见从后面伸出了个小脑袋。

“小,小雪。”我怔怔说道。

雪茹在我身后发出一声哭声,她似乎已经不会说话,只会从喉头发出凌乱的声音,像哭又比哭更加悲惨的声音。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地站在原地,身后的枯茧大叫,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主子!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么!她是死囚,她是犯了错,我们找了她那么久,刹璃殿下带她出现,不应该是高兴么!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紧锁着眉头,原本英挺俊俏的脸庞,变得痛苦不堪:“主子你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一句令下处死她,和一句令下放过她,有何区别?!”

“本王刚登基,连这件事都处理不好的话,那岂不是要让人笑话么。”刹璎在上面仿佛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事,让我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如此的陌生。

他的眉目,他的表情。让我想起那个雪天。

多么希望,他又一次是在骗我。

可是他说:“就算是自己弟弟最爱的侍女,她犯了错,她触犯了魔界的法律,那便是死罪,我不能偏袒任何一个人。”

他挥挥手,刹璃在下面冷冷笑了起来:“哥哥,你真令我刮目相看。”他踹了一脚身边的雪茹,我心中一阵火气,想也不想冲上去打他,他把手放置在嘴边,念动咒语。我被定格在原地不能动弹。

“刹璃!!”

“哥。”刹璃面对刹璎的方向,指着我道,“你前半生的心血,都用在了这个家伙的身上。我看不出他到底是哪里的好,让你的眼中容不下别人。”

我愣了愣,背对着刹璎,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

刹璃冷笑一声:“不过你也是聪明,明白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是做大事的人。”

“过奖。”刹璎冷冷回应道。

刹璃的脸一阵扭曲,好像积满了怒气无处发泄一般,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指着雪茹说:“什么时候弄走她,再这么折腾下去,怕是安享天年的父皇和母后也要被我们吵出来,早了了算数。”

“主子!”枯茧又回望刹璎,近乎崩溃地吼叫着。

刹璎垂下眼,叹了口气:“给他们一点时间团聚吧。”

刹璃冷笑一下:“你心还是软。”手指贴唇,解开咒语。斐似雪发疯般从后面上来抱住雪茹,雪茹费力地抬头,他伸出手把她抱在怀中。他的脸色已经完全发着灰色,他是思念凝聚而成的,此时见到他想了几百年的妻子,而又是这个模样,怕是再也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

他抱着她的头,吻着她已经残败的脸颊。她扬起头,喉头发出奇怪的声响。

他们的孩子死死抱住父亲的腰,惊恐的样子看着眼前的女人。

斐似雪已经长大了,对,他已经开始成长了。在不见的时间中,变成了这样的摸样。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打量着眼前的人,斐儒白把他揽过去,让她去抱自己的母亲。他往后缩了缩,被斐儒白呵斥了。

雪茹在他面前轻轻笑了起来,然后伸出她细白沾满血垢的手,去抚摸斐似雪的颈脖。

我站在原地,觉得眼眶满是潮热。

“叫娘。”斐儒白说。

“……娘。”斐似雪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她是我娘?爹,你说娘是个美人的。”

“她哪里不美!”斐儒白骂了一句,斐似雪缩缩脖子,又折回自己的目光,他的手忽然跑去触摸雪茹的头:“娘。”

雪茹的嗓子发出呜呜的声音,斐儒白抱她抱得更加用力。

斐儒白低下头,对着斐似雪的耳朵说着话。我听不见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说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雪茹在他的怀中微微闭着眼,仿佛从未享受过如此温柔的怀抱。过了很久,他似乎说完了,斐似雪张着他的眼,看着斐儒白。

“爹……”

“枯茧。”斐儒白轻轻叫着,枯茧应了一声,从我身后跑过去,斐儒白把斐似雪推到他的怀中,对他说:“帮我好好照顾他。”

“斐大哥。”我在远远的地方轻轻叫他,他没有看我,说道,“我怕是,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

一句话,我觉得胸口被刺入一根长冰锥子。我只能冲着那个方向喘着气。刹璃又冷笑了一声,说道:“话是说够了,那么也该上路了。”

他拖起雪茹的手,雪茹的喉头发出一声怪异的声响,很响,是反复鸟的悲鸣。斐儒白跪坐在地上,看着她被拖走,他说:“怕是一会便又要再见,有什么话,我们留着黄泉路上慢慢说。”

雪茹使劲地点着头,她被拖到刹璎的面前。

刹璃为我解去了咒语,我转过身,看见刹璎的面无表情。刹璃说:“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