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枯茧拉我出门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他手心的汗。热而湿润的触感,握在手中,他的另一只手是我的手套。

出去之后,几乎是立刻的,他转头对我说:“吓死我了。”

我一愣,然后忍住爆笑的冲动,拍了他一下肩膀:“大哥,你果然是魔界第一装神,刚才真像。”

他喘了口气,对我说:“走啦。主子又要说我磨唧唧了。”

我心里乱哄哄的,后来他说的话,我也没怎么听进去。他说他没力气了瞬移不可能了,我们还是脚步快些。我答应着,也跟着他走。

这点路对于我们来说也不算什么。就是沿着冥焱殿的外围,一直走了一些时间,直到越走越荒凉起来。看见满目都是黄沙飞舞。

路边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在满是黄沙的大地上,几朵星星点点的白。

远方传来缓慢而铿锵有力的声音,那嗓子十分苍凉,军歌,也未必唱的欢欣鼓舞。

我站在这里,看着暗红色天空。

枯茧指指一个方向,我向着望去,他说:“那时候魔王殿下就是在这里击退鬼将八千,吓退周边不肯归顺的蛮族。现在,所有魔界的法师们都在这里训练。站在王曾经战斗过的土地之上。”

他拍拍我的肩膀:“弟啊,好好努力,总有一日你也可以和王一样,站在这块土地之上,为魔族战斗,为自己战斗。”

我仰了仰头:“没意思。”

“没意思?”他笑,“那什么有意思?”

我晃晃头,不知道。

他也摇摇头,大约是为我无药可救。我们踏着黄沙而上,上面留下我们脚印,形成长长的足迹。然后,眼前出现了类似石头古城的地方。

我们进了城,发现都是黑袍打扮,有的手拿武器的人。他们三三两两的人,随意坐在路边。手中拿着食物和水,他们看见枯茧白衣胜雪的打扮,都纷纷侧目。

他们都是男人,看上去,应该是留在这里训练的军队。

而且他们看枯茧的眼神几乎是饿狼一般,天啊,是饥渴到什么程度……

我正想着,枯茧已经带我来了一幢大屋前。门口的人看见他直接放了行,他对我说叫我在门口待着一会,他进去一下。

我百无聊赖地踢地上的石头,侧目看看周围的人。

他们的身上沾着尘土,都蒙着面。看见我看他们,都露出不屑的表情。我猜想他们是不知道我的身份,不过也无所谓,我又踢了两下石头,看见枯茧匆匆跑出来。

“奇怪,主子回去了,他居然没和我说。”他在门口张望了一下。

“回去了?我们岂不是白跑?”刹璎不像那么不守信用的人,枯茧抿了下嘴唇:“听说是急事,就急急回去,叫我们先不忙赶回去,他晚上就回来。”

“急事?”我反问,“什么急事?”

枯茧似乎被我问得有些奇怪,他是很在乎自己主子的人,他说:“他没说。这样,你先进屋去休息,我回去看看。有个什么,我还能待着他的身边,好照顾一下。”

我摇头:“我和你一起去。”

“你乖乖待着。”

我脸一沉,被他看见。他叹了口气:“怕了你了,跟紧些。”

回去的脚步更加快了一些。刹璎就如枯茧所说,不是喜欢不告而别的人。明明是先叫我来的,莫名其妙自己又回去了,让我们白白跑上一趟,也是好玩的么。我想起他今早走得十分早,想来也有些奇怪。

头上薄薄一层汗。

枯茧听侍卫说,刹璎离开是要去冥焱殿的萦纡宫,也就是刹璎平日起居的地方。他因为事物繁忙,所以回去的次数也挺少。

枯茧还是随意可以出入。他对我说:“你还是在门口等着吧,我进去看看就来。”

我点了点头,虽然挺想看看刹璎哥平日宫殿的摸样,想着便一转身。

愣住。

刹璎就在我的身后,他看见我的时候,两只含着笑容的眼一下怔住。

我愣住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在我的身后。是因为他身旁的人。

一个穿着暗纹紫色,看似高贵绸缎的女人。她半露着酥胸,双腿修长。最要命的是她的脸,精致小巧的瓜子脸,一双大而魅惑的眼,她的瞳孔的颜色是碧绿色,睫毛长而分明,朱唇丰满而圆润。

当然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手,搭在刹璎的手中。

这是魔界一个礼仪动作,暗含邀请的意思。他们一起走向的,也就是刹璎的萦纡宫。

“……烙翼。”刹璎喊了我名字,我才发现自己走了神。

我竟然不敢直视他的眼,就听见旁边美人的声音:“这位是。”

刹璎温柔道:“是我弟弟。”

“哦……”美人拖长了些声音,我抬眼,看见她笑吟吟看着我。心中一阵乱跳,连忙为他们让了道,刹璎继续扶住她的手,向前走。

他走过我身边时,似乎微微看了我一眼。

我不敢抬眼。

他们的脚步渐远,好像中间对我道了别。那女子有些面善,却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当我再看时候,他们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那女人是谁,他们去做什么?

我突然为自己心中莫名窜起的火气给惊到了一下,我在生什么气?

我快步躲到树下,然后伸高手臂环住树干子。一跃便跃上墙头。蹲在墙上,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我莫名奇妙做了这些,心中喊着自己关你什么事,但是脚上却还是一跳一跳地跟上了。

觉得自己很奇怪,在遇到刹璎之后,就变得和从前的自己不一样了。

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管枯茧到了门口是不是会发现我已经不见了。但是我还是在九曲十八弯的萦纡宫中迷了路。我趴在墙头之上,跃下来,轻手轻脚地走。果然听见前面左侧的房中有了动静。

我走上前去,贴着窗户,舔舔指尖,在纸窗上戳了一个洞。

果然屋内暖黄灯光,轻纱帷帐。那紫衣的美人斜卧在床榻之上,用手抵住自己的脸,绵长纤细的睫毛垂下,朱唇微扬,修长白皙的双腿交叠摆放,刹璎在他的前头,坐在椅子之上。两人似乎在畅谈着什么,说话的时候满面桃花。

我站在门口,胸口抵住冰冷的木门,透过层叠浮华的雕花,那绚烂反复的花朵在薄薄窗纸之上,恍如为屋中绝美的两人争相怒放。

我几乎听见我突突的心跳声,在木门之上扶摇直上。

咬咬牙,转身就走。

跑了几步,为自己的感到莫名的羞耻。仿佛身后真的有眼在看。我走得越来越急,到了门口之后,看见枯茧也刚刚站定下来的样子。

他回过头,恰好看见我。

他一直是心思细密的人,他指指我的眼睛:“红了?”

我揉揉,啧了一声:“沙子。”

他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一直觉得很奇怪,在枯茧的身上,仿佛天生便寄生着一种让人温暖的力量,被他这么一拍,心情忽而就放松了下来。

还有他的笑容,让人舒心的微笑。

我挨着他,尽量装出没发生什么事的样子,但是他似乎不明白中间的含义,同我讲起话来。

“终于知道主子为什么那么早回来了。”他拿出他的折扇轻晃,“原来是赤阎的公主殿下驾到,主子去迎接了呢。”

我被他这么一说,猛然一震,发觉到,难怪那个女人的眉目如此眼熟。是赤阎的公主瑰笙啊。我是炼狱王的儿子,她是赤阎王的女儿,不知道隔上几代我们可能还有亲戚关系,在几十年前我见过她,她似乎还是现在的摸样,但五官平平,现在却是更加的美艳和妖娆。

虽然隐隐约约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问,就凑过去问枯茧:“这,她来做什么?”

“你笨死了。”他用扇子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一男一女,又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未婚男女,能做什么?”

我被他敲得吃痛,更痛的是感觉到自己的心。酸胀的感觉一下袭击全身,冷不防地难受起来。

他说:“再无第二个人的样貌和法术,还有权势和地位能同主子本当户对啦,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

“那哥呢,他怎么想?”

枯茧说:“不知道,我还没见过他。看他能慌慌张张远着从练兵场回来亲自迎接公主,看来是很在意的呀。”

听不下去了。

我最后只能“嗯”“嗯”两声,跟着枯茧走。

“看来今日是没戏啦。小翼,晚上我们哥俩喝酒去?我请你?”

“我不舒服。”我摇摇头,“早上被师父打得疼死了,晚上不去,我要休息。”

说完挥挥手,向前走。

他在我身后说:“那是你自己打自己的吧。”

枯茧除了人烦,嘴巴还毒。但是我今天实在没有心情去同他讲什么了。用手揉揉脑袋,一拉,还拽下几根头发。暗紫色的零星几根,缠绕在我的指尖。

我拨弄了一下,扔到地上。

回到自己房间的路上,巧遇到了正在院子里散步的魔王和魔后。两个人穿着平时的着装,并不像上次那般繁复庄重,身后也没有跟着浩浩****的的队伍,俨然是有闲情逸致散步的样子。

不过那两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孔,也让人不得不多看上两眼。

魔后扇着她的羽毛扇,纤长的睫毛如帘幕一般一掀,便瞬间迎合上了我的眼。

她对我笑起来:“翼儿。”这时魔王也转过了脸来。

我连忙小步跑上去对他们欠身行礼:“父皇,母后。”

似乎对这个称呼十分满意,两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魔王摸摸我的头,语气温柔道:“好些天不见你了,和哥哥妹妹相处得如何?”

我点头道:“很好,哥哥们都待我很好。”

魔后笑:“刹璃呢?”

我愣了愣,只得跟着笑道:“也不错。”

“法术学得怎样?笃山师父为难你了么?”魔王问。

当然为难我啦!我心中想着,脸上却不能显得太过,只能说:“挺严格的。”魔王拍拍我的脑袋,他比我高出半个头的样子,身材魁梧,手劲也足,但是这样拍着,徒然生出一股温暖,让我会想起刹璎。

刹璎……

我晃晃脑袋,魔王的手便一松。我连忙抬眼,看见他不解的目光:“怎么?”

“唔唔,没事,父皇,母后。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先告退了。”我又欠了欠身,连忙转身就走,害怕再晚走一步,又会被发现什么。

刚才和魔后对视的时候,觉得她的眼神挺犀利。可能是错觉,仿佛只要微微一眼,便能洞穿你的一切一般。

我回房之后,便有人进来给我盛热水,我看见那双眼,便知道是雪茹来了。她递给我毛巾,眼睛弯弯的,问我:“主子,今天谁欺负你了?”

我抬眼看她:“谁跟你说有人欺负我了?”

我又摸摸眼睛:“眼睛很红?”

“不是,是直觉。”她用手接过擦过的毛巾,又给我递上水。我问她:“怎么你们都带着面罩?”

她摇头:“侍女不能摘的。”

我仰躺下去,她便要告辞,我叫住她:“等下。”

她回头看我,明眸闪动:“主子怎么了?”

我咽了咽口水:“若是你看见你喜爱的人和别人在一起了,你会伤心么?就是心里有那种,酸不拉几的感觉,你有吗?”

她没回话,我回头看她,看见她笑吟吟望着我,我被她看得发毛,坐起来挠挠头:“干吗?”

“当然会啦,因为心里难受,才能证明是喜欢那个人的呀。”

我问她:“那你会怎么做?”

她把手按住胸口,对我说:“不让他为难,让他走他最正确的路,那是最爱他的表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