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叶安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公文,这是昨天当铺的东西。以前上朝,跟朝臣们扯皮,胡搅蛮缠,这都是李忠在干,而他只要指哪儿打哪儿就够了。

现在他成了大理寺卿,最麻烦的就是必须去思索官家的心思,群臣的想法,甚至还得为天下人操心。

这次朝会朝臣们争得最激烈的,是淮河河道淤积,需派人前往,派谁去。原本吏部推荐了三名政绩卓著,风评也不错的官员待选。

谁知却立刻遭到了嘲讽,修缮淮河水道,需要携带大量金银,还要征发民夫。结果有大臣趁机在钱上大做文章,将现在汴京药金横行之事捅破,满朝皆知。

三法司首当其冲,当即就成了大臣们的靶子。什么办案不力,动摇过本,尸位素餐,别有居心,有失臣道,指责声滔滔不绝。叶安、成元荣、韩少伯三人差点当庭被大臣们的口水淹了。

叶安感觉这里面多少有点私冤,兴许这些日子,大臣们的金银花不出去,也不敢收金银,只能一贯一贯地把铜钱带身上,很是辛苦。

如何解决市面上的金银,这明明是开封府的事,现在却全在骂三法司。反倒是苏明道,跟个见了猫的老鼠似的,一言不发。

果然,这事得背后又有好戏。

“楚少卿,你说药金这事,满朝都烦,怎么就全骂三法司?”叶安玩世不恭地盯着专心处置公务的楚云留,现在他是大理寺少卿,那就必须得替他这个寺卿分忧。

“叶大人何必明知故问。”楚云留规矩地处理着手上的事:“三法司向来这样。”

就像当年重办司直,甚至不惜将司直直接改为八品小官。

谁让大理寺当时不得势呢?至于苏明道,他是权知开封府,也就是替皇家代掌开封府的意思。谁会无事非要去驳皇帝的面子呢?又不是初出茅庐不怕虎的柳素鳞。

这就是朝廷,什么叫得势,无外乎就是官家更高看谁一眼。

官家对三法司,微词最多。虽然这种微词随着李忠案的终结,皇帝对三法司,乃至三法司之间的关系,都有了缓和。但终究只是缓和,只要当朝在任,三法司的处境是不可能改变的。

究其原因,乃是因三法司执掌宋律,而宋律中写了一条,那就是皇位必须由嫡长子继承。也就是说,太祖的皇位,必须传给太祖的嫡长子,也就是昭皇子。

结果官家搞出了个“金匮之盟”,以帝王之尊,将宋律踩在脚下碾压。

终究,只是向世人展示,只要夺了权,这宋律,无外乎是废纸罢了。

所以当朝厌恶三法司,因为三法司与当朝并存,就是在在告诉世人: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罢了。

“哎……难呢。”叶安百无聊赖地叹了一句,楚云留却只是低着头道:“大人,你还是专心应对眼下,用好手边的人,站对位置才更重要吧。”

“行,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本官出去看看。”叶安潇洒地丢下东西,直接走了出去。

叶安确实算不上什么好官,喜欢混日子,但他并不是蠢货。天福祥会那是官家为了让僖皇子出尽风头而故意办的,意在告知天下,僖皇子才是未来。

然而僖皇子的天福祥会盛况空前,汴京城热闹非凡,却成了被利用的机会,居然有人趁机将大量药金流入市面,导致这几天京城各处怨声载道。

明明是个庆功宴,现在却成了怨怼的对象。

是谁在故意给僖皇子,给官家难堪?

柳素鳞离开了辛吉的家,直接去了三法司的敛尸房,打算看看杨文光有没有从穆子渊的尸身上取得什么线索。

然而还没走近敛尸房,就遇上了等在这里的叶安,而叶安的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金市东。

“大人……”金市东一脸为难,他本来按照柳素鳞的吩咐,在街上找线索,谁知好巧不巧碰上了嬉皮笑脸的叶安。

然后就被迫跟着叶安跑到敛尸房门口。

敛尸房里的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他都不知这位叶大人有什么癖好,就是不进去,而且悠闲自得地在门口蹲点,似乎在等什么人。

直到看见柳素鳞过来,他突然在想,该不会是在这里等他家大人吧!

“柳大人,陪本官走走。”叶安拦住柳素鳞进入敛尸房的路,然后故意看了金市东一眼,让他不准废话,这才对柳素鳞道:“本来是要找杨仵作凑个三人桌喝酒的,谁知他现在任何人都不想看见。”

柳素鳞越过叶安的肩膀,只见敛尸房门上挂着免入的牌子。又见金市东在叶安的官威之下,忍气吞声的模样。

柳素鳞想到杨文光有武功,在很多事上也帮过他,这免打扰,应当是在调查穆子渊的尸身。而叶安又明显有什么用意,于是决定跟他走一趟。

不管叶安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必须等等,于是道:“现在是大理寺当值的时间,叶寺卿想去哪儿?”

“谁说喝酒就不是干正事了?金市东,带路,去你元宵节喝酒的那家酒楼。”叶安说完,转头看向金市东。

金市东一个激灵,总觉得叶安来者不善,急忙看向柳素鳞。

柳素鳞点头道:“带路吧,叶大人这么做,应该有他的考量。”

反正要是真的来者不善,一步步应对就是了。

“叶大人好歹是大理寺卿,喝酒难道不该去更风雅的地方吗?”金市东挣扎片刻,那家店是酿私酒的,叶安说自己去当值,该不会是去掀人家酒楼罚钱吧?

“本官穷,去不起风月楼那种地方。”叶安理所当然:“何况风雅之地多同僚,他们若是看到我,下次朝会,弹劾本官的奏折岂不堆个几尺高。”

柳素鳞听着叶安这堆四六不着的话,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叶大人跟金市东又没什么交情,而元宵那天金市东喝酒的酒楼,却牵扯着两个人,大人真正的目的,是查何连兴吧?”

“哈……”叶安脸上露出笑容:“柳鱼儿,有些事情知道了,放在心里就好,不用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