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二百零五以血为贺

晏勾辰一眼看去,只见师映川姿容出尘,皮相依稀变了几分,这也还罢了,但师映川的气质也似乎有哪里与之前截然不同,晏勾辰心中在吃了一惊的同时,却也说不上来这种变化究竟是什么,但晏勾辰虽然修为算不得有多高,可眼力见识乃至心智却不比一般人,他转念之间突然就想到了某个可能,心中不由得顿时一动,这时师映川已经走过来,全身上下十分干爽,并不见半点水渍,一身装扮清爽大气,素淡的青色织绵长袍裹在身上,系着长绦,绸缎般的黑发挽成道髻,整个人雍容恬淡,对晏勾辰道:“时辰已经不早,我却不请自来,倒是冒失了。”晏勾辰定下心神,深深看了师映川一眼,笑道:“国师何出此言,朕也还没有睡下,这漫漫长夜,能有个人说话倒也很好……只是国师到朕这里,不知道却有什么要事?”

师映川先前眼中迷茫的神色已经消失了,微显清冷,嘴角的笑容却显得分明起来,道:“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我今夜忽然心有所得,刚才出来走走,不经意间就走到这里了,便顺便进来。”晏勾辰敏锐地捕捉到了‘心有所得’四字,心中不禁微微一震,再联系到眼下的一系列古怪变化,令他不禁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师映川,忽然就面露欢颜,喜道:“国师莫非突破了?难怪朕今夜见国师与之前相比,大有不同。”师映川不置可否,只点头微笑:“略有所得。”

晏勾辰听了,自是欢喜,虽然他还不知道师映川竟然是晋入了准宗师阶段,不过他与师映川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师映川的实力上升对双方而言,都是大好事,当下晏勾辰便哈哈大笑,朗声道:“如此喜事,岂能不庆贺一二?只是眼下时辰不早,倒是来不及为国师大肆作贺,不过皇宫之内还有几坛佳酿,朕便与国师喝上几杯,权且作为庆祝罢。”

对于这个提议,师映川自然没有反对,不多时,两人面前便多了几碟小菜,一壶美酒,晏勾辰连连敬酒为贺,师映川也都一饮而尽,很快,一壶酒见了底,旁边就有内侍又捧上一壶,不过这时师映川却忽然微微闭上了眼睛,然后下一刻,一股潮水般的波动以师映川为中心,迅速就向四面八方铺展开来,飞快地蔓延,晏勾辰虽然同样身为武者,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但他看到此时师映川的举动,就知道对方应该正是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便静静地不曾打扰,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也就在同一时间,那股潮水般的波动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师映川眼中精芒闪闪,现如今他一只脚踏入宗师门槛,这才真正知道准宗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刚才他已经大范围地搜索了城中的动态,发现了一些东西,虽然这样做很吃力也很勉强,但这已经是之前的他所不能做到的事情了。

师映川微微一哂,两道长长的修眉却已经立了起来,使得他整个人平空就多了一丝肃杀之气,晏勾辰见状,不禁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正色问道:“国师,怎么了?”师映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眼神却转为平淡,说道:“我前时已经正式发布声明,但凡不属于摇光城本地的先天强者踏足此处,都必须在官方备案在册,否则杀无赦,但现在看起来,总有一些人存在着侥幸心理,不把我的话放在眼中。”摇光城内现有的先天强者都是有记录的,师映川心中有数,但他刚才却发现了陌生的先天强者气息,于是师映川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掌,当下忽地大声道:“酒来!”一旁内侍连忙替他斟满了酒,师映川举杯一口饮尽,突然深深露出笑容,放下酒杯,眼中精光大起,一股杀戮的冲动在全身缓缓流动起来,对晏勾辰道:“陛下大概还不知道,我今夜已晋入准宗师境,既然如此,又怎可没有晋阶之贺?如此雨夜,如此良辰,若不杀几个贼子,又怎能对得起我前时发布出去的公告呢?那么,现在就让几个先天强者的血,作为我晋入准宗师境的贺礼罢,这才不负今夜之事!”

“国师……竟是已踏入准宗师境界?”晏勾辰一呆,紧接着却是心头大震,十六岁的准宗师,自古以来,闻所未闻!此时师映川却已经哈哈大笑,谈笑间一个闪身就已扑出窗外。

外面细雨不断,一道青影如风如电,几个起落间就已出了皇宫,在这样高速的移动中,师映川缓缓地吸着有些湿凉的空气,让这股带了点泥土芬芳的淡淡味道充斥肺腑之中,他很享受此刻的这种感觉,而杀机也随之愈浓,很快,师映川来到一处院落当中,他直到此时才终于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黑黝黝的瞳子里放射出两道令人见之心悸的寒光,而下一刻,一间布置雅洁的卧室里,一名身穿长衫的男子正坐在榻上闭目打坐,但或许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什么,男子突然间睁开双目,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凝重与警惕,然后瞬间就转变成了惊骇,但是这些表情也就到此为止了,所有的情绪在男子脸上凝固,下一刻,一道长长的血线出现在了男子的颈间,此人眼中最后的画面便是一个青衣美人负手立于室中,脸上笑容森然。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之后,一名持伞的年轻人来到院子里,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门外,道:“姜前辈。”但这年轻人开口后,在门外又站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听见里面有任何动静,更没有人回答,年轻人心中起疑,犹豫了片刻便轻轻推开了门,走了进去,里面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年轻人走进内间,又道:“姜前辈?”一边说一边跨了进去,但等他进到室中,看清楚里面的状况的一刻,心中顿时大骇,脸上满是愕然、震惊、骇怕、不信等等众多情绪混合在一起的神色,只见榻上正盘膝坐着一名长衫男子,只不过头颅却已经不翼而飞,颈间一道光滑的猩红切口赫然显露,鲜血流满了长衫,很多都已经略微凝固,分明早就是个死人了。

年轻人瞪圆了眼睛,惊骇欲绝地看着面前这一幕,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双腿僵直地机械走了过去,要知道这男子可是一位先天强者,怎么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人杀了?但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年轻人脸色苍白,几乎不知如何应对,这时却忽然发现男子的腿上放着一个小巧的物事,年轻人睁大眼睛看去,原来那是一朵造型奇特的小小白玉莲花,年轻人猛然间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他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也由此知道了杀人者的身份,他想起了前时发布的那条通告,一时间整个人如堕冰窟。

在这一夜,摇光城共有三名先天高手陆续身亡,这三人之前出于各种目的私下来到摇光城,原本师映川只要不与这些人碰面,也就基本上发现不了有先天强者不顾禁令私入京都,但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师映川却一举跨入准宗师境界,如此一来,在他感知的范围内,这三名陌生的先天强者便暴露了出来,被已经成为伪陆地真仙的师映川毫不留情地尽数灭杀。

外面雨声如旧,晏勾辰坐在殿中,思绪复杂,他表情微沉地抬头看了看时辰,然后又望向窗外,这时一个内侍小心地提议道:“陛下,夜已深了,不如……”晏勾辰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扣着桌面,冷然道:“国师尚未返回,叫朕如何睡得着?”那内侍听了,便不敢再吭声,晏勾辰此刻已经慢慢消化了师映川一举踏入半步宗师境界的这个震撼消息,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件大事喜事,不过,师映川今夜出去,也不知……一时间晏勾辰思潮纷乱,不禁忽然站起身来,有些烦躁地走着,只不过他才走出几步之际,周围的空气忽地就隐隐生出了一丝波动,与此同时,也没见窗户是怎么开的,一个身影便已经出现在大殿当中,缓缓走了过来。

来者一身青衣洁净不染纤毫,亦无半点雨渍,晏勾辰看清楚来人的模样,顿时脸上就是掩饰不住的笑容,不过马上他就看见了对方手里提着的东西,不由得脸色一变,而周围有宫女也将此情此景看得分明,当即惊叫一声,吓得腿软,却连忙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就见师映川青衣道髻,脸上是一派和煦的样子,但在他的手中却正提着三颗仍沾着血渍的头颅,师映川轻描淡写地揪着头发把三个脑袋拎在手上,这三张脸的模样五官各不相同,但表情却完全一致,都神色扭曲,充满了骇意,此刻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师映川秀美出尘如同谪仙,手里却拎着三颗还滴着血的头颅,这样反差极大、对比强烈的诡异的画面具有极强的冲击力,但同时也隐隐透露出一丝奇特难以言说的美感,散发着浓重的魅惑气息。

师映川随手晃了晃自己手里拎着的三颗人头,使得晏勾辰可以将三人的样子看得更清楚,说道:“这三人无视我前时发布的公告,私下潜入摇光城,也不知道是想做什么,既然如此,对不听话的人,今夜我便料理了他们。”说着,召过一个内侍,将人头丢给战战兢兢的此人,又转脸便对晏勾辰笑道:“这东西便挂到城门罢,以儆效尤。”他谈笑之间如此从容行事,语气当中却充满了残暴冷酷的味道,晏勾辰虽然修为远不及他,但帝王心性又岂是一般,见了这场景,也只微微一怔便恢复从容,正色道:“国师说得正是,这等桀骜不逊之辈,自然容他们不得,此事也给其他人做个榜样,且看看我大周是否是可以任他们糊弄的。”当下就吩咐下去,命人将这三个先天强者的头颅高挂城门,让过往的每一个人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又叫人重新整治酒菜,陪师映川接着再喝几杯,直到夜深人静时分,才各自尽兴而散。

不知什么时候,师映川醒了过来,这一夜他并没有睡好,在梦里,他梦到了太多光怪陆离的东西,偏偏又捕捉不住,无数破碎的片段无休无止飞绕在眼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时已经雨过天晴,阳光意外地很好,明亮的天光透入殿中,伴和着清晨的温柔凉风,吹散了昨夜的残余杀意,师映川睁开眼,却见床边左优昙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微蜷着身子在熟睡,一动也不动,呼吸均匀,师映川怔了怔,一时间凝神回忆起来,依稀想起昨夜回到玉和宫时,是左优昙服侍自己睡下的,此时师映川见到左优昙这样子,不觉就笑了一下,慢慢坐起身来,两腿屈起,却是抱膝坐着,下巴抵着膝头,定定地想着昨夜所有的事情,殿中只剩金色的阳光在缓缓流动,师映川眼角抽了抽,神情一直安安静静地没有什么变化,一道殷红的细痕从他眉心处一直贯到白皙的额头,又过了一会儿,左优昙却是睫毛动了动,终于醒了,待他一睁开眼,就见师映川正坐在**出神,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明显在发呆,左优昙微微一愣,清醒了过来,道:“……剑子醒了?”话音方落,却一下惊讶起来,只觉得自己的一只手明显一紧,却是手腕被师映川忽然无声无息地伸出胳膊一把抓住,没有任何预兆。

左优昙顿时微微吃了一惊,本能地挣了一下,不过马上就又不动了,任凭师映川抓着自己的手腕,不过紧接着师映川接下来的举动倒是出乎左优昙的意料,他忽然握着左优昙的手腕一扯,顿时就把青年拉了过来,张臂抱住,师映川抱得有点紧,有点密,然后下巴就抵住了青年的肩头,显得亲密非常,甚至如果现在有其他人在场的话,势必就会生出几分耳鬓厮磨的错觉,左优昙对此十分惊讶和诧异,虽然说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很微妙,但师映川平时并没有与他有什么故意亲密的举动,就连从前两人之间发生关系的时候,那也是因为师映川练功神智不清才导致的的肌肤相亲,既然如此,眼下这样的行为又是怎么一回事?这是……

不过左优昙并没有来得及想太多,师映川如今已经十六岁,是个身材修长的少年了,如此抱住左优昙,显得很容易,并没有什么违和之感,一时间两人的体温通过衣物彼此传达,同时也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这些东西统统混合在一起,使得气氛有点古怪,左优昙不明白师映川这是怎么了,但他却也说不清楚此刻自己被这个少年如此拥抱着,心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因为相貌绝美很容易引人痴迷爱慕的缘故,所以一向都不喜欢与男子距离太近,然而被师映川这样意义不明地拥抱着,左优昙却并没有哪怕一丝的厌恶,心底有许多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在悄然涌动,这个少年于他而言,或许已经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这时师映川却是松开了胳膊,一面抬起脸,恰好就与左优昙四目相对,一时间视线交织着,难以分辨是什么感觉,师映川心有所触,他沉默着,半响,才平缓地开口,似是在叙述事实又似在自言自语地道:“我在昨夜,已经跨入准宗师境界……”左优昙轻声应道:“是,昨夜剑子回来的时候,已经对我说了。”他心中也是高兴,在一开始的震惊过后,剩下的就是真心的欣喜,无论这种欣喜当中纠缠了多少其他的成分,但他的确是由衷地为师映川感到高兴。

师映川看了看左优昙,转眼却又笑出来,他的双眼之中似乎有什么光芒在刹那间闪动了一下,仿佛在压制着什么,他伸出手,轻轻放在青年光洁的脸颊上,柔和地拍了两下,道:“……那你可知道,我是为什么突然成为半步宗师的?”这个问题左优昙自然不可能回答出来,而师映川也根本没在乎对方说什么,他起身下地,就这么光着脚穿着贴身内衣走到窗前,然后开了窗,顿时一股风就涌了进来,夜雨过后,此刻外面是非常好的晴朗天气,花木草叶上还有着残余的水珠,空气里都是让人感觉很舒服的湿润气息,师映川迎着晨风微微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刻,师映川发丝微拂,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中,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那背影看上去美丽得难以言表,有若神仙中人,左优昙站在原地看着他,一股陌生而又并不让人排斥的感觉就这样突如其来,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漫上来,在喉头流转,却化不成只言片语,这种微妙的感觉令左优昙微愕,就好象是有潮水涨落,随之带来了某样东西。

在这一刻左优昙忽然就觉得莫名其妙,然而就当他认为好笑之余,心脏却因为某种情绪而微微颤抖,左优昙的脸色就此变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而他也依然不愿承认,但这一次的感觉却尤其清晰而强烈,一时间左优昙想起刚才的那个拥抱,想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想起很多事情,一时间情思百转,心中大乱,他一直以来都在努力从各方面改变着自己,而他也确实成功了,这些年来由最初那个清高倔强的亡国太子迅速蜕变,变得成熟起来,左优昙知道自己已经习惯了很多东西,习惯了自己在师映川的身边恪尽职守,服侍对方,为对方做事,同时也由此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甚至抛开了羞耻之心,以男子之身与师映川有了最亲密的关系,他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走下去,觉得一切事情都是可以用付出代价这样的途径来获得的,然而直到现在他却发现自己似乎是错了,而且错得厉害,因为他虽然已经精于算计,可是却忘了人心是世上最难算计的东西,在日复一日的长久相处中,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地逐渐渗透进来,然后在积累到足够程度的时候,在他还没能完全明白的时候,就已将他淹没。

左优昙眼睫微微颤抖,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师映川的背影,这个人是如此的刺目,如此的耀眼,左优昙看着对方,只觉得好象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迸发出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那股已经将自己淹没的潮水,也掩饰住了自己此刻的真实心情,这时师映川回过头来,对左优昙菀尔一笑,道:“很饿了,叫人拿些东西来吃罢。”左优昙也微笑起来,面上是悠闲放松的表情,看不出丝毫异样,道:“……是。”

大周永和二年,摇光城,师映川一夜灭杀先天强者三人,翌日,三人头颅高挂城门,往来之人无不震动,但与另一个消息相比,这件事却是不算什么了,短短数日之间,师映川以十六岁之龄晋入准宗师境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大周境内,掀起巨大的波澜,并且继续向更大的范围迅速传播开去。

……

断法宗,大光明峰。

一蓝一青两个身影坐在湖边,手里拿着钓竿,蓝衣人披散着头发,显得惬意而放松,正是纪妖师,此刻他将目光从湖面上收回来,看向旁边的连江楼,轻声笑道:“不错,很不错,这小子……不愧是我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