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火中取栗
在西暖阁跪了一地的一品、二品大员,几乎在京高官中最显赫、最有实权的人物都集中在这里了,这些官员加上坐镇天津的李鸿章,这些人才是大清官场上最顶级的食肉动物。可是这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大员们在慈禧太后的盛怒之下,居然连一个人也不敢站出来接话。
西暖阁内所发生的一切翁同龢都看在眼中,而光绪皇帝的表现则更让他心中感到深深的失望,本来这段日子他已经委曲求全,但是却没有看到效果,他还是非常惊愕的看到慈禧太后是如此的强势,在讨论举国战争的场合,能够控制主导这个场合的只有慈禧太后,而不是光绪皇帝,他的心已经沉了下来,西暖阁仿佛弥漫着一层阴云……
“翁师傅,这段日子都是你在军机处主事,你就不说上两句?!”慈禧太后的话中没有任何情绪,但是这一个“翁师傅”却让翁同龢听得毛骨悚然——这个词让翁同龢想到了已经病逝的醇王。
光绪皇帝并非慈禧太后亲生,自从恭王奕訢被她给收拾了之后,醇王上位摄政,可是醇王却是光绪皇帝的生父,不管醇王奕環愿意不愿意,身为当今皇帝的生父隐隐就与慈禧太后抗衡的意思。光绪七年朝鲜午事变,朝鲜王的父亲大院君李昰应被幽禁于保定,事后奕環请示想放李昰应回朝鲜,结果慈禧回复了一句话让奕環与翁同龢都出了一身冷汗:“不放。我要叫天下当爹的都有个榜样!”当时奕環就跪在地上半天不敢起来。
那说话的神态和现在简直一模一样。自从慈禧太后联合恭王奕訢发动了辛酉政变之后到现在已经三十年了,这三十年中慈禧太后单独召见翁同龢也有十五六次——这是一种恩宠和信赖,但是这种信赖随着醇王去世之后就急转直下。三十年中无论两人关系远近,慈禧太后可从来没有称呼过翁同龢为“翁师傅”啊!
一想到这里,翁同龢地头上居然冒出了一丝冷汗,醇王怎么死地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当时他可是守在醇王的床前看着醇王断气地——慈禧借故支走了有名望的太医,并且醇王的用医用药权力都在她手上。醇王曾经心惊胆战的告诉他:“我没有用医权呐!”
“现在没有了醇王,自己这个帝师又该如何自处?!”翁同龢心中泛起了一丝悲凉,但是面对慈禧太后的问话,他不得不打起精神说道:“回圣母皇太后:北洋十数年,靡费千万,然一战而溃,李鸿章衰病昏庸,殆误大局……”
“翁同龢!”翁同龢的话还没有说完。慈禧太后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他地话:“我问你话,你就说这个?!都什么时候了,战局如此你们还要党争,良心都让狗吃了?!”
西暖阁中群臣惊骇。看到有些畏惧之色的光绪皇帝,翁同龢在闭嘴的同时也从心底里算是清楚了谁是这间屋子中的主角。谁是这座皇宫的主人,谁是这个老大帝国的主人……
“李鸿章为北洋主帅,海陆之战皆败,李鸿章难辞其咎,臣以为应当严处李鸿章……”李鸿藻看到翁同龢那个窘迫的样子,便出言解围。
虽然这几年李鸿藻已经不怎么问事了,这几年翁同龢行事作风越来越有些出格,但是他也不愿意看到昔日的清流盟友现今如此局面。今天这个场面可是大清最具实力地头面人物聚合在这里,一旦出丑那翁同龢的“帝师”威信将会**然无存,最重要的便是他和翁同龢一样,也不愿意看到二十来岁的光绪皇帝是个空架子,慈禧太后就这么一直把持权柄到死。
“女人干政这可是亡国先兆啊!”李鸿藻心中暗自想到,想归想但说出来他可就没有这个胆子了,想到三十年前地辛酉政变,慈禧太后连先王留下的八大辅政大臣都杀地杀,流放的流放,这个女人的铁腕在随后的三十年中没有一个人敢于挑战。
“严处?哼哼……你们说说,环顾殿庭,哪一个人能够取代李鸿章,去和日本人拼命?!”慈禧太后冷笑的说道。
“皇太后所言极是!朝廷不用李鸿章,更有何人足以与东洋对抗?而且临阵换将乃是兵家之大忌。”跪在一边的孙毓汶说道,李鸿章和他是盟友的关系,以前醇王在的时候是他最大的靠山,奕劻上台后他也曾经巴结过,但是奕劻这个老家伙就知道捞钱没有半点本事,跟着奕劻迟早要倒霉,结果奕劻真的倒了霉,被谭钟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人意料的给扳倒了。遂兴起了心思外结李鸿章为奥援,这样一来凭借自己
处的地位加上李鸿章直隶疆臣之首的威势,自成一派至少比当年醇王在的时候,自己和老对头翁同龢的靠山都是醇王,一旦闹起别扭醇王在其中和稀泥要强一些,更妙的是李鸿章和翁同龢才是真正的生死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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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太后听后点点头说道:“那就让李鸿章戴罪立功,仗不是还要打下去么?!”
孙毓汶听后心中一喜,他从这句话中听出来,慈禧太后有和战的想法了,其实他早就通过太监李莲英知道慈禧太后对中日之战开始的那股劲头早就过了,随着寿辰日益逼近,慈禧太后已经不止一次流露出要和战太平过寿的想法了。
“那就更不宜处分了!以北洋一隅之力,搏倭人倾国之师,李鸿章已经打得够艰难了,而且照目前的情形,仗还要打上一段时间,这个时候处分他,他会怎么想?太后此举,臣以为李鸿章必定会感激在心,倾力以报太后之恩!”孙毓汶这最后一句话已经是非常露骨了。不过这也倒是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他和别的大臣不一样。其他人都是脚踏两只船,而他只跟着慈禧,身为军机处实际负责人。他对光绪皇帝地态度一直都是不搭不理地。
“臣以为此时不可严惩李鸿章,最重要的是让他尽快安排汉城左宝贵的去留,还有便是安排如何抵抗倭人进逼,绝对不能让倭人渡过鸭绿江。臣以为还应举荐一位德高望重之大臣协同李鸿章一起抗击倭寇,这样一来既可以减轻李鸿章地负担,也可以让李鸿章感到朝廷对他的关注……”跪在翁同龢身后的谭钟麟在这个时候说话。
本来谭钟麟是不像露面的。自己是两广总督和这场战事没有任何牵连,把自己给搅进去实在不值当。不过李鸿章绝对不能够被朝廷严惩,按照他们父子事先订好的策略,李鸿章绝对不可以在战争结束之前就被撤职,那可就什么都完了。刚才孙汶出手已经在慈禧太后那里消火了,但是看到翁同龢的脸色非常难看,几次都想张嘴打断孙毓汶,所以他才抢在翁同龢地前面继续力保李鸿章。
翁同龢听后回头一看是谭钟麟。严厉的眼神注视了谭钟麟一下,但是谭钟麟居然对他的不满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看他都没有看,这让翁同龢极为恼火。不光是翁同龢。谭钟麟一说话,几乎所有的大臣都看向他。这个颇有权势的两广总督最近在扳倒庆亲王奕劻之后格外的意气风发,称为京师中最受慈禧太后宠信的疆臣,一时风头无二啊。
“李鸿章怎么想是李鸿章的事情,北洋一败再败,水师几近全军覆没,举国震怒,不处置怕是说不过去!”翁同龢没有搭谭钟麟地话,而是接着孙毓汶,他也不想就这么凭空竖谭钟麟这个敌人,两人过去的交情都是虚的,最要紧的便是谭钟麟地两广总督身份可是让他顾忌的很。
“北洋水师虽然几近全军覆没,可是日本人也同样不好过,他们地海军经过牙山、南大洋、东大洋三次大战,主力战舰也都几近覆没。北洋水师丁提督殉国,但是指挥日本海军的倭人将领早在南大洋之战的时候便被北洋水师所击杀……臣虽是文臣不懂军事,可北洋水师上下竭力而战,日本海军也是几乎**然无存,可以说北洋水师和倭人在海山是拼了个两败俱伤,想想日本以举国之力,五成以上的财政十年苦心办海军,而户部除了不给北洋拨银子继续购买新舰也就罢了,连炮弹都是两个月前紧急从洋人那里买的……翁大人,严惩李鸿章一人恐怕不合适吧?!”谭钟麟淡淡的说道。
“谭钟麟,照你这么一说,李鸿章是有些委屈了?”慈禧太后说道。
“现在朝鲜局势虽然不好,但是也没有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海上李鸿章的北洋水师可以说是和倭人两败俱伤……李鸿章有错,但是错不在北洋水师!现在局势之所以这么糟糕,全是叶志超弃平壤而逃所造成的,可是朝鲜也未必就这么落到日本人手中,左宝贵还在汉城坚守呐!臣以为李鸿章应该负荐人不当之责,朝廷严惩的人应该是叶志超而非李鸿章,对李鸿章应该做一警示则可!”
翁同龢听后脸色巨变,他没有想到谭钟麟在这个时候居然倒戈一击彻底站到了李鸿章的一边,照谭钟麟这么一说,李鸿章的罪责岂不是全部被抹了?日军进逼九连城危及盛京,严惩一个叶志超就算完了?!不过他怎么也闹不明白,自己身在军机处都闹不明白日本人的舰队损失有多大,他谭钟麟怎么就这么肯定日本和北洋水师是两败俱伤?!
“世叔,这些
产都是父亲嘱咐必须在江浙采办,那里才算得上是正同龢不知如何,在这个时候脑海中居然浮现出了一个年轻人的形象。
“该死!谭组安!竟然是这个小混蛋……”翁同龢心中暗骂道,谭钟麟为官数十年,翁同龢对他来说不敢说是了如指掌,但是谭钟麟袖子里面有几个人才他是知道的。谭钟麟一直都是中规中矩,连洋务都没有涉及,更不要说对海军清楚了。唯一的变数就在他那个三公子。居然能够说动谭钟麟办洋务实业,据说还去了北洋当李鸿章的幕府——谭钟麟所说地中日两败俱伤绝对是那个小子教地!
由于事出紧急,大清的这些高官们只是知道北洋水师惨败而归。却忘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句老话,北洋水师都成了这样,那日本人那边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到底被北洋水师打沉了几艘战舰,沉的战舰是不是主力战舰?这中间可是有大文章,而谭钟麟也是依据这点来回护李鸿章,不能让翁同龢一句北洋水师几近全军覆没来把慈禧太后忽悠了。只有转移叶志超地战败视线,才能够暂时保住李鸿章。
“你们这里有没有懂军事的,尤其是对北洋水师和日本海军都比较清楚的人,这北洋水师败了,到底败到什么程度?日本人胜了,这电报上也说日本人沉了几艘船,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若是两国海军再打一仗,北洋水师还有没有这个能力?!”慈禧太后问道。
慈禧太后虽然注重个人享受。为此可以挪用国家军费也在所不惜,但是她最恨有人糊弄她。李鸿章的电报中并没有提到北洋水师战败的字眼,只是报出了双方的损失,下面地大臣在接到电报后。一看双方沉船数量的对比,直接就炸窝了。光顾着喊“北洋水师大败”,到底双方损失有多重,对于两国战况有什么影响,这些都必须要搞清楚。
慈禧一发话之后,底下的朝臣们都是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站出来——他们只知道北洋水师的大铁甲舰,但是日本人也有铁甲舰啊,这铁甲舰之间还应该有个高下优劣之分吧?但是这些东西可不是他们来摆弄明白的,就算军机处的军机大臣们也是如此。
“谭钟麟!你来说说,刚才你不是说得头头是道么?把北洋水师的战绩给我讲明白,你们这些军机大臣,居然连北洋水师都说不清楚,还要地方督抚来说……嗨!”慈禧太后叹了口气。
谭钟麟听后眉头一皱,心中真是暗暗叫苦:“他们军机处的人都说不清楚,难道我就说得清楚?!苦也!”
谭钟麟也非常光棍,直接回答道:“回圣母皇太后:老臣也是说不清楚地,只是来西暖阁的时候找了在中书科当舍人的三儿子,才弄明白一些其中的关节。小儿在北洋幕府中曾经待过几个月,对水师和日本海军多少熟悉一些,若是太后……”
慈禧太后听后眉头舒展了一些说道:“你地三儿子不是写《劝学篇》的谭延闿么?怎么他也在禁中?”
“正是,上个月入中书科做个中书舍人……”
“那正好,传懿旨让谭延闿到这里来!”
谭延闿很快便被传进西暖阁,前生地时候他也曾来过故宫,不过却没有到过西暖阁,一进门就看到厅里面跪着这么多的高品级大臣,把他也给吓了一跳。刚才见到传话的小太监的时候,谭延闿一张五十两银票轻松的从小太监的嘴里面掏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所以见到这么多大臣都跪在这里,干脆也不上前,直接在门口跪下行礼。
慈禧太后一看是个身着七品官服的年轻人,加上她要听的事情相对比较重要,见谭延闿跪得这么远便挥手说道:“赏跪垫,到前面来吧!”
谭延闿听后也不磨蹭,径直在一堆红顶子间来到前排,在小太监准备的跪垫上跪下重新行礼:“谢圣母皇太后、圣上恩典!”
慈禧太后听后点点头,说道:“年纪轻轻能够如此有为,这也是大清的福气,你先前写的《劝学篇》非常不错,现在哀家要问问你,李鸿章来的电报你给我们说说,到底北洋水师和日本舰队这场海战打到了什么程度?!”
“谢太后夸奖,微臣也是借着太后的福气才写出《劝学篇》,微臣就是在太后为家父题写的九个‘福’字的荷花池老宅写出的《劝学篇》……李中堂的电报微臣还没有见过原稿,还请太后赐下,微臣也好解释的更有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