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庭辩
慈禧太后手里拿着那份电报,后面已经附上了中文翻译,威廉二世在这份电报中措辞十分强硬,甚至有“中国人绝对不会懂得道义取得的观念对他们而言是陌生的,而武力是他们唯一懂得的语言……”之类的**裸的侵略语言。慈禧太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错字连篇的当权者,对于这份电报她看的非常清楚、非常明白,德国对胶州湾已经是势在必得,无论中国选择进还是退都不能动摇德国人的野心。
“微臣自幼受孔孟圣人教化,山东乃圣人之故里,若是从微臣手中让与德人,纵生亦不如战死。是以在得知德人强占胶州湾之后,立刻下达命令让胶州湾守军严防死守等待北洋海军救援。所幸北洋海军正在威海卫军港附近演习,在得知胶州湾之险后便立刻全速赶往参战……此役使得德国远东舰队全军覆灭,俘虏德国海陆官兵共计三千余人,德人远东舰队提督迪特里希少将亦被生擒,这份电报就是从他的舰长室中搜出来的……微臣幸得官兵死命抵抗德人无理入侵,才保胶州湾不失,保得圣人故里不受洋人玷污,此中心愿以了,微臣辜负圣母皇太后、皇上和朝廷的期望,愿受朝廷责罚以平息中外纷争……”
谭延闿动情的说完这些之后,便将头顶的顶戴花翎乌纱帽双手拿下放在身前,跪伏在地毯上。虽然他说得振振有词,但是心中却明白自己的命运如何就要看这场戏演的逼真与否了。旁边的翁同龢、荣禄等人可都在看着,荣禄已经被自己买通,就算他想要投降也不会把自己给卖了,至于翁同龢,他要敢说一个“不”字,明天便会被天下所有的读书人用唾沫给淹死。
谭延闿的话说完后,屋中所有人都非常有默契的保持了沉默。虽然洋务运动进行了几十年,很多人思想都已经放弃了孔孟之道的束缚,不过思想再怎么开明也不会到胆敢公然反抗孔圣人的,至少这个屋里的大臣们绝对不在此列。就算这其中思想最为开明的李鸿章等人也不过是反对科举考试取士而已,他的老师曾国藩可是对传统尤佳敬畏,言传身教之下李鸿章也不会对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有什么非议。
慈禧太后笑着说道:“状元郎不愧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文卿,你可有个好儿子!”
谭钟麟站起来躬下身笑着说道:“托太后洪福,微臣不敢当……”
“听说你不仅打沉了德国人的军舰,还俘虏了军舰?”慈禧太后饶有兴致的问道。
谭延闿伏地说道:“在接到胶州湾炮台遇袭电报之后,微臣立刻电令北洋海军前往救援,德国远东舰队托大,所有军舰全部入湾炮轰炮台。北洋海军三艘速度最快的龙威舰带领数艘小雷舰及时赶到,将德国舰队封锁在胶州湾湾澳之中,以三艘龙威舰为正,数艘快艇为奇,出其不意释放鱼雷将德舰威廉王妃号击沉,其余各舰见事不可违便挂白旗投降……此役俘虏了两艘完整的德国军舰为阿高纳号和依伦娜号巡洋舰,另有一艘鸬鹚号受炮击搁浅在小鲍岛上,如果正常的话可以拖入海中,稍加修缮之后便可以恢复航行,唯有炮击期间德皇号受伤比较严重,舰上火炮基本全毁,舰体也受了很大的创伤,勉强浮在海面上而已……”
慈禧太后这才想到谭延闿已经摘取了乌纱帽,便说道:“谁说要去你的顶戴乌纱了?!坐下来说话吧!”
“谢太后恩典!”谭延闿将乌纱帽戴好站起来坐到拜垫上。在心底他着实的叹了口气:“平时的水磨功夫外加临场发挥的马屁总算保住了自己的乌纱帽!”
这也怪不得谭延闿,事实上在他绝对硬扛德国人的时候就对近几十年来,中外冲突中第一现场的中国官员做过一番统计,最后的结果让他的心脏温度直接跌倒地板上——从钦差大臣林则徐开始到现在将近六十年中,几乎面对中外冲突的官员最终命运便是在第一时间被抹掉乌纱帽,糟糕的还有在天津望海楼事件中的天津知府、知县被充军流放,大臣崇厚居然还要到法国去道歉……
这些结局不能不说是中国的悲哀,所谓皇帝对林则徐等大臣打气——“朕是爱卿最坚实的后盾”,结果面对外国人的大炮转眼间也是皇帝第一个将自己的爱卿给推出去抵罪。虽然这样的事情不仅仅发生在清朝,但是中国历史已经用非常多的生动事例证明了皇权的不可靠,当然只有自己身处皇权的最高位置才是最安全的,不过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底下的人都岌岌可危,也就会出现曾国藩、李鸿章这样拥兵自重玩“恐怖平衡”的朝廷重臣了。
“缴获的阿高纳和依伦娜号德国巡洋舰都是最近几年德国建造的新式战舰,而鸬鹚号虽然受损也是属于此列,除去已经沉没的威廉王妃号之外,德皇号和鸬鹚号都可以通过修复手段重新成为优秀的海上战舰……如果北洋海军能够将它们修复的话,那么将会新增近两万吨的战舰,加入北洋海军服役后,北洋海军将会重新成为亚洲保有战舰吨位最大的国家,借此也可以平衡日本新增的两条战列舰……”谭延闿正色说道。
慈禧太后听后笑着点点头,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旁边的翁同龢轻咳一声说道:“启奏圣母皇太后,胶州湾我们虽然胜了德国,但是亦不能松懈,恐德人不会善罢甘休还会派更加强大的舰队前来生事,此事不得不防……”
谭延闿站起来走到翁同龢身边并排躬身说道:“微臣以为翁师傅此言过已,微臣在略微收拾胶州湾事务之后便连夜赶来便是为的此事……”
“德国兵精械利,如此失败岂能罢休?!”翁同龢质问道。
谭延闿用眼角扫了扫慈禧太后,发现老太婆的眉头稍微皱了皱,不知道是恼火翁同龢坏了她的兴致,还是担心德国人再次杀回来。
“翁师傅之担心微臣不敢苟同!此役德国远东舰队全军覆没,短时间内绝无可能再次派军舰前来,若是德皇一意孤行,那他该派多少军舰前来?暂且不说需要修复的德皇号,鸬鹚号只需稍加修复便可以作战,至于其他两艘军舰现在就停在天津港口,随时都可以参加作战,仅这三艘战舰,北洋海军就已实力大增,德国若想反败为胜,唯一的办法便是倾巢出动才会有机会打赢北洋海军……”谭延闿解释道。
“那德人依然可以有赢得的希望,只是多派舰队前来即可了?!”
谭延闿用略带嘲讽的语气回应道:“翁师傅身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可曾知道德国距离我大清从海路走有多远?!可曾知道德国在欧洲的局势如何?!”
翁同龢听后一阵脸红,对谭延闿所提出的这两个问题一个都答不上来。谭延闿断定这个老学究读读四书五经,写写颜体字是绝对没有问题,但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相当于后世的外交部,而翁同龢今时今日之地位就相当于后世的外交部部长,地球仪都不知道是方的还是圆的的翁同龢对于自己的业务知识贫弱的令人发指。
谭延闿站直身体向慈禧太后说道:“德人肯定是不会对此善罢甘休的,但是它却没有实力再次发动战争,因为此次强占胶州湾行动德国理亏在前,必然会受到各国列强的严厉谴责,尤其是德国在欧洲的老对手英国的责难……”
“难道英国人就这么好心?!”翁同龢有些不屑的说道。
“英国人自然是没有这么好的心肠,但是胶州湾地处位置关键,可以轻松的遏制南北海运,距离英国在我大清的传统长江流域区域又非常近,这对英国的远东利益构成了巨大的威胁……欧洲大陆现在已经危机隐隐浮现,英德两国之间必然是为对手而非合作伙伴,英德两国海军之间的竞赛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德国的任何举动对英国来说都要加以遏制,此次胶州湾事件德国严重理亏,事件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我大清屈服于德国,要么以强硬态度对待德国。前者不仅要割地,更会引来其他列强国家对我大清的窥伺,只怕这个口子一开各国列强都想要在我大清的土地上谋求军港,试问翁师傅到时候该怎么办?!”谭延闿看着翁同龢质问道。
翁同龢却没有回应谭延闿的质问,只是向慈禧太后躬身说道:“老臣以为德人吃此大亏必然频繁来生事……老臣以为敌情虽横,谭大人妄自动兵,轻言决战立启兵端,必震动海疆殆误大局,试问将来如何收拾耶?!”
“请问翁师傅还是不是圣人门第?!圣人故里该不该保护?!微臣观翁师傅通篇词藻华丽却是避战之词,微臣面对德人灼灼逼人之炮火倘若还要退让,这胶州湾此时已入德人之手……微臣位卑不敢忘忧国,受圣母皇太后之赏识,朝廷之重托,身为疆臣守土有责,倘若圣人故里自微臣手中而失,恐微臣战死亦不能在九泉之下面见圣人!”
所有人都知道翁氏一门父子状元、帝师,数十年来乃是大清帝国政坛上的显贵家族,身为状元、帝师自然是书香世家,谭延闿的责问虽然有失礼帽,但对翁同龢而言杀伤力巨大。事实上在甲午战争中力主战斗到底的翁同龢到现在对德软弱的翁同龢这一转变也是中国政坛上的普遍心态,一种天朝大国迷梦打破后反过来行程的自卑恐惧心态。
翁同龢听后无以反驳,之好跪下来不吭一声,谭延闿见此也跪下来向慈禧太后说道:“微臣以为为今之计只有以内外两手挤压德国方可免去德人之后患……”
荣禄眉毛一挑问道:“何为内外挤压德国?”
“根据微臣判断,胶州湾事件之后德国已无能力再向远东派遣足够的战舰威胁我大清,剩下来所能够使用的伎俩无非是在后续善后谈判中采取讹诈……此役我大清手中有三千余名德国官兵在手,并且还俘虏了一个级别非常高的海军少将,这在谈判中大可以利用……微臣主张在后续的对对德谈判中保持强硬的姿态,俘虏战舰是绝对不能归还的,并且还要向德国提出补偿我胶州湾海军基地之损失,在正面上对德国形成压力。此外还需要在各国报纸上刊登生命,将这份德皇电报的内容弄的天下皆知……西方列强出兵必然会有合理的理由,这些理由有时候甚至可以捏造、强词夺理,但是像德皇这样迷信武力,不问是非公然强占,这是非常少见的。按照各国外交通则,此次事件完全是德国一手挑起,我们可以获得广泛的舆论支持,以此来对德国形成舆论压力,借此和其他各国列强开展外交,可以付出一定的代价,拉拢各国列强共同抵抗德国……”
慈禧太后听后眉头稍微舒展一些,对李鸿章问道:“李相国多年与列强打交道,状元郎的计策可否成行?”
李鸿章站出来躬身说道:“老臣也赞同谭大人对德外交强硬的策略……胶州湾虽然开启兵衅,但这乃是德人一意孤行,无论是否抵抗它们都是要强占的,眼下战事结束,老臣也认为德国无力派出足够的军舰来挽回此役之败局……正面对德外交强硬这很好理解,可是结好列强各国对德施压我们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谭延闿见慈禧太后将视线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便说道:“如果不是德国首开边衅强占军港,各国列强也许还会延续以前的对华策略,只是进一步要求我大清开放市场而已。西方列强重视商业贸易,各国执政党派无不将商人的利益放在首位,否则在选举中恐会失去执政权力,这在美国最为明显,老相国也曾访问美国,应该对此有所了解……”
李鸿章笑着说道:“状元郎所说不差,洋人的国家对商人可是客气的很……”
“以微臣之间,朝廷利益当以领土为第一,余者皆不如领土完整重要。现在为了压制德国狗急跳墙,微臣以为我大清不妨在出让一定的商业利益,不过这不是包涵政治条件在内的经济利益。比如朝廷可以宣布修建铁路,对各国列强招标,使各国列强公平竞争,然后选出最为合适的列强国家来承担铁路修建;还可以宣布购买海军战舰等等……不过这些出让的商业利益都有一条,那就是将德国排除在外,一直以来我清德之间最重要的贸易便是军火贸易,朝廷若是对外宣布购舰,添置武器武装陆军,那德国国内执政党必然会受到其武器制造商的压力……试想当年英德两国竞争定镇两舰建造,结果德国得手,英国对如此大额的军舰订单落到德国而不忿遂拒绝向德国出口造舰所需的装甲钢,由此可见商业对各国列强之间的影响有多大……”
“原来如此……启禀圣母皇太后,老臣以为谭大人的计策是可行的。通过此种手段来分化列强,使得德国找不到盟友的支持,进而还要受到各国列强的舆论谴责,胶州湾事件后续善后将会容易的多……不过向列强借款修建铁路有些不妥,列强多半会要求其他的权力,最好还是向外购买战舰,就当是抛出一块肉骨头让这些狗互相撕咬不能形成统一的合力一样……”李鸿章笑着说道。
李鸿章在外交上一直是“痞子路线”和“以夷制夷”为两条腿走路,长达二十年把持中国外交领域,他也确实在这上面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不过更多的是失败,非常惨痛的失败。不能说李鸿章的外交策略是无能、错误的,只能说他的方法是错误,而在总体策略上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谭延闿所提出的对德正面强硬,背后抛出一块肉骨头来引动列强内部矛盾,使其不能统一意见进而各个击破的策略,这和李鸿章二十多年来所主张的以夷制夷策略不谋而合。李鸿章可以非常清晰的理解谭延闿的策略,加上往日的香火情分,只要不出太大的偏差,他自然是能帮则帮,断然不会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