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原本是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
她修炼《葵花宝典》的时候, 曾祸害了周边的曜日花,但远处的并未受到影响。
上次来的时候也只是有一部分看起来状态不好,然而这才过去多久, 田里的曜日花竟然全部都死光了?茎叶枯黄发黑、弯折的花盘垂落在地,灿烂的金黄变成了一种可怕的猩红, 像是在花盘上泼了一桶污血,凝固成了浓淡不匀的血块。
徐心木正坐在田地中央,徒劳地施展灵植法诀。她用的是高阶灵植法术枯木逢春,每一次都需要调动体内大量的灵气,然而指尖的春意落入田地即消失,根本无法挽救那些早已枯萎的生命。
不止是曜日花死了, 秦七弦还注意到,整片田地寸草不生,原本灵气充裕的灵田竟然化作了毫无灵气的死地, 脚下的土壤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儿, 这味道让她有几分熟悉, 就好似……
她在石室内、在凝聚本命之灵的最后感知到的那片荒芜之地。
草木枯槁、生机断绝……
即是——那只妖魔的气息。
秦七弦飞快地施展出了春风化雨,虽知无用,然而掌教命令,不敢不从。
等到翠绿的雨雾洒向大地,却不见满地枯萎的曜日花有任何反应时,地里坐着的徐心木竟是发出了细微的哽咽声, 这让秦七弦有些惴惴不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曜日花死了,怎么还哭起来了呢?
身后, 付令远沉重的声音传来,“随我进去看看。”
徐心木飞快地拭去眼角泪珠, 起身应是。
付令远又对秦七弦道:“你,也一起过来。”
秦七弦还能说什么,她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反正拒绝不了,跟着走就完事。
这一次,通往石室的剑道小径没有了任何剑意存在,两侧青草也已发黄,等到了小道劲头,秦七弦注意到歪脖子小树上挂的木牌上有灼烧过的痕迹,上面刻着的池字隐约也有些奇怪。
就在她盯着池字看的时候,木牌线绳断裂,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恰好从池字中间断裂成了两截。
付令远本就脸色沉重,见状大步迈开,几步就登上了墨玉石阶顶端。
秦七弦则感觉身子一轻,又被他直接用灵气绳索给拽了上去。
上一次,他们走完台阶就去到了一片辽阔的草原,看到了在小山坡上钓鱼的白发老祖。而这回,面前是一扇朱漆大门,推门而入,屋内光线黯淡,放眼放去仅见一桌一椅,陈设简单且空无一人。
木椅结霜,其上有一撮灰。
付令远踉跄地走到椅子前,颤抖的伸手想要去触碰那撮灰。
指尖在即将碰到刹那又猛地收回,他缓缓抬头,伸手从墙上取下了一盏已经熄灭的灯。
付令远哽咽道:“灯灭了。”
徐心木一下子瘫倒在地,膝盖擦地挪至木椅前后连磕三个响头,悲恸大哭:“老祖!”
秦七弦这才反应过来:啥?老祖死了!
难不成椅子上那一撮灰就是老祖!这……有点儿离谱,直接原地火化?
还在愣神时,付令远招呼秦七弦过去一起磕头。
秦七弦老老实实地磕完后,就听付令远道:“我们先出去吧。”
付令远将墙上取下的那盏灯放在了桌上。
他没有收敛骨灰,也没有碰屋子里的其他东西,站在原地念了几句听不太清的经文后直接招呼大家离开。
等到跟着两人走到门口,秦七弦扭头看一眼木椅子上的灰,忍不住问道:“就不管吗?”
朱漆大门缓缓合上,阻断了室外的光。
渐渐缩小的狭缝里,仍能看见满室阴冷。那个白发老头儿,真的死了吗?他之前似乎确实说过自己时日无多……秦七弦恍若梦中,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极不真切,她还盘算着如何与其斗智斗勇,结果现在告诉她,人死了?他将那小妖魔送到她脑子里后就死了,这算什么,临终托孤?
付令远深深看她一眼,“老祖生前嘱咐,不敢不遵。”一边说,一边在门上轻轻挂上了一枚铜锁。
铜锁上雕了把剑,末端剑穗如柳枝。柳枝宛如活物,缓缓团成小圈儿,也就在小圈合拢刹那,铜锁内发出咔哒一声响,就像自动锁上了一样。
付令远在台阶上驻足片刻后缓缓走到树下,弯腰捡起了那块摔成两半的牌匾,他将木牌小心翼翼地塞入袖中,说:“就用这个,为老祖立个衣冠冢吧。”
接着,转头看向徐心木,“你先她带下去。”又看一眼秦七弦:“老祖之前可有……”语气稍稍停顿,接着道:“算了,晚些时候再来问你。”
说罢,一挥袖,将徐心木和秦七弦送出了青鸾峰。
等人走后,付令远仰头看天,他在等。
等一位……
老祖的故人。
青鸾峰下就是绿腰河。
秦七弦被送出来后正好站在河边,一只脚都踩在水中,那掌教稍微再用点儿力气,她估计就被扔进了河里。
刚收回脚,就感觉地面剧震,秦七弦脚一滑,险些摔倒在地。等她稳住身形,就见天地骤然变色,头顶上方黑云滚滚,遮天蔽日。然黑云中又有一道裂缝,像是一剑劈裂苍穹,斩出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可怕剑痕。
她清楚的看到,青鸾峰自上而下出现了一道裂缝,好似整座山峰被一剑劈开道口子,却又没有劈得彻底,使得整座山暂未崩塌。
人未出现,剑光已至。
片刻后,一点绿光突兀出现,宛如流星划过天幕,从天边迅速靠近!等离得近了,秦七弦才看清,那绿点儿是艘竹叶舟,上面还站着一个白衣男子。
恍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男子俯看下来,明明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锐利如剑,直接让她有了强烈的心悸,仿佛心脏被其视线扎了个透心凉一样。等到绿叶轻舟落在了青鸾峰上,秦七弦仍旧没能从心悸的状态缓过神,直到耳边出现了徐心木焦急的呼喊声,“七弦、七弦,醒醒!”
回过神来的秦七弦发现自己的手被徐心木拉住,有暖意顺着掌心相接处传入她体内,让她稍感心安。
秦七弦一阵后怕,哆嗦着问:“刚刚,那是谁?”
四周怪风阵阵,面前的绿腰河河水疯涨,已然没过了她的小腿,这一切异相,显然出自于那轻舟上的男子。
当真是剑斩虚空、山崩地裂的威能,他来灵霄门,到底有何目的?
徐心木拉着秦七弦飞到岸边,落地后才道:“应是老祖故人。”她沉默一瞬,苦笑道:“修为至少也是渡劫境了,是敌是友也不清楚。”嘴上说是不清楚,可来人脸上并无半分悲痛神色,通身气势毫不收敛,一剑直劈青鸾峰,又怎能算得上友人呢?
说着说着,徐心木又流了泪,叹道:“来得可真快啊。”
“你可知道,老祖并非我灵霄门修士,他只不过是一百多年前路过此地,机缘巧合救了我们的命而已。”徐心木说到此处又笑了起来,“我那大师兄你别看他成天板着个脸看似威严,关键时刻,也就他舍得下那张脸,居然直接跪下给救命恩人磕头,恳请他留在灵霄门。”
秦七弦听得目瞪口呆。抱大腿抱到这种份儿上也算是出类拔萃了吧!
“不可思议吧?更不可思议的是,老祖他竟然答应了。”徐心木道:“他还传我们功法、教我们修行,让灵霄门在短短百年时间发展壮大,一跃成为了渡川界第一修真大派,要知道,我们原本只是渡川六大宗里实力最弱的那一个。”
“此恩犹如再生父母,叫声老祖心甘情愿。”她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间溢出,“可是,我们连替他收敛骨灰都做不到。”来人实力太强,弹指间可让灵霄门灰飞烟灭,他们又能为老祖做点儿什么呢?
呃……
秦七弦完全没法感同身受。她面无表情,心里头骂娘:你们不能做什么,我得帮他养妖魔儿子啊!
“你做什么!住手!”山上,付令远悲愤的声音响起,下一刻,就听到一个冷厉的声音响起:“剑陨流星!”话音刚落,就见无数火球从天而降,如密集的雨点砸向青鸾峰,眨眼之间,青鸾峰就变成了一座沸腾的火山,而那男子再次出现在了空中,他抬手,在虚空中写下了一个禁字。
“任何人不得提及此人一切,违者,死!”男子说完一甩袖子,乘轻舟再次飞向云深处,轻舟好似在天幕上撞出了一个漆黑的小点儿,它没入那黑色阴影里,眨眼就消失不见。
等他走后,徐心木喊着掌门的名字冲向火光冲天的青鸾峰,恰这时,掌教跌跌撞撞地从山上飞了下来,他一只袖子着火,想尽办法都无法将其熄灭,最终,只能无奈地脱下外袍,任由那件袍子被烧成了灰烬。
徐心木一脸担忧:“师兄,你怎么样?”
“我没事。”付令远一脸懊悔,“只是,连那块……”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变,竟是呕出了一口污血!付令远神色更加悲戚,用力捶打起自己胸口,“弟子无能,连牌子都没保住!”
牌子?秦七弦想起了此前掌教小心翼翼塞入袖中、说要给老祖立衣冠冢的木牌,想来掌教没保住的就是那块刻了个池字的木牌了。
老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这是要将他在这世间存在的痕迹完全抹去啊!
从此以后,天下再无东池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