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三十二章 摊上事了

郑朗回到家中,先派人将时恒喊来。

火炮研发卡住了,其实郑朗也未要求时恒发明什么高明的先进火炮,仅是明清时一些作品。不过给了时恒领先的科学知识,毕竟相差五六百年,六七百年的知识积累,生产力,经验。

因此一直不能成功。

不但不利于军事,也不利于科学的发展,成功了,学习格物学的人必多,不成功,因为又不是在科举项目之内,学习的人越来越少。而且朝廷花了很多钱帛,再拖下去,最终会有大臣弹劾或质疑。

雷贡的事也没有进展,硝酸甘油固化成功了,没有雷贡无法引爆,液化硝酸甘油倒是易于引爆,往往一扔一砸就可以让它爆炸,但这玩意儿太危险,往往提在手中一**,就能爆炸,根本就没有实用姓。

让时恒请一段时间假期,跟在自己后面,再互相探讨一下。

然后写了一封家书递向潭州,说赵祯病情好转,能开口说话,也能站也能坐,正常康复当中。这封信明是写给崔娴的,实际是写给另外一个人。

又写了一封奏折,继续请辞掉各种官职。

赵祯与他“臭味相投”,也是生姓使然,两人无论从德艹,或者思想,或者对事物看法十分相近,并且是追求完美的人。做错了,就要受罚,没得客气。

文彦博与富弼必然将自己的请辞奏折压下不报,那么就来第二份,第三份,第四份。

会产生什么后果,他没有细想,但想到一部分,郑朗并没有顾忌。有两个用意,他反感如今这种不顾大局,一味吹毛求疵的风气。富弼许多做法也不完美,为什么让郑朗看重,无他,诸士大夫一起变得浮燥。赵祯朝后期星光璀璨,范仲淹、欧阳修、韩琦、富弼、文彦博、包拯,还有正在成长的司马光与王安石,那个人不是名垂千古。

但论臣不是赵祯朝最好的时代,而是天圣朝,鲁宗道、蔡齐、王曾、张知白、李迪等等,这些人才是谦谦君子。为人厚道,识大体,正直,有吏治之能,而不是文章璀璨。

其次富弼在六塔河事上是做错了,为了政绩,为了权利,强行上马的。

第二天将请辞奏折递向中书,带着时恒东下。到澶州后,又递了第三份请辞奏呈。

文彦博与富弼这次终于摊上事了。

郑朗是做错了事,可考虑到六塔河的严重,虽错也错在理上。

纵观郑朗这些年做了什么?

南下平侬智高反叛,平交趾,震大理,大治南方,等于是替宋朝将五分之一土改天换地,这么大功劳,还要打压,难不成让郑朗真的三十几岁,就要告老还乡?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很多大臣不服啊,并且郑朗担任首相四年多时间,他并没有拉拢什么亲信,可提拨了一些能臣上位,在朝堂上影力远在贾昌朝之上。

这还不算,某些人听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

于是将前后想了一想,想出一件事,本来朝廷是答应让郑朗担任两湖经略安抚招讨使,因为忌其功,多次遭到弹劾,贬成荆湖南路一路,虽能兼管,对荆湖北路管控能力弱了,若没有这件事,能不能发生辰州官员配合彭师宝攻打彭仕羲?巨岩峒会不会协助张平孟与西夏人擒拿郑朗?

不管彭仕羲是否有反心,君臣、父子、夫妻乃是儒家治国治家的三大纲领,今天辰州能助子攻父,明天呢?能否助以臣攻君?

一场场**裸的政治迫害,差一点使国家痛失一臂膀。

最要命的是欧阳修风尘朴朴地从河北返回。

他刻意转到六塔河工地上察看,六塔河工程到了尾声,春汛即将到来,挖河难度增加,因此想抢在三月到来之前,将六塔河工程结束,于是工地上无数民夫正在抢挖。

然后他顺着六塔河转了转,对河北情况欧阳修比较了解的,看后焦急万分,回到京城就写了第三份抗章《论治河第三状》。提出三说与三患。

畏大臣说,畏小人说,无奇策说。大臣就是指文彦博与富弼,小人指李仲昌,无奇策,乃是大臣用心太过,不承认自古无不患之河,只想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幻想河不永患的奇策,试问若大的黄河,连绵数千里,纵横整个陕西京畿河东河北,怎能一个奇策就可以治理黄河?难道夜郎国也能用奇策击败汉朝?

一患大臣贪建塞河,何谓贪,懂的,贪的是这份政绩,而忘掉谨治堤防。二患即便商胡可塞,胡道复归,不过一二年间上流必决。三患河流注溢,流行梗涩,则上流也必决。

想要治,“治水本无奇策,相地势,谨堤防,顺水姓之所趋尔”,不敢说,还是隐隐指北流说,即便黄河主动向东北方向流淌,那么就依黄河的水姓,开挖东北方向的新黄河,使之疏通。

又呼吁赵祯特谕宰相,使更审利害,速罢六塔河之役。

书上不报,这时候六塔河都快修完了,怎么可能停下来?

而且赵祯身体没有康复,此时也不能主政,政事然在文彦博与富弼手中,能自己抽自己脸么?

六塔河还没有出事,富弼与文彦博已经摊上大事了。

郑朗乘船来到六塔河,其实一路上已经能看出一些。在京城北端的黄河上,还能看到黄河波涛汹涌澎湃,但过了小吴埽(澶州西)后,黄河出现数处岔流,从小吴埽开始,一直到大名府,将这一平原地带肢解得肢离破碎。

黄河的水势也平缓下去。

这种平缓非是长江,一旦平缓,积沙能迅速沉淀,黄河也越来越成为一条地上河,就是没有六塔河,也迟早会出大事。

六塔河就在濮阳城,也就是澶州城的东面,自商胡埽东北修纳的一条蓄水新河道。

因为用来蓄水,上游与黄河相通,下游却塞死了,不入海。若成功,不仅蓄水,还能用来灌溉。因此此议得到富弼与文彦博的通过。于其说是河,不如说它是一个水库,河型水库。

郑朗看得很仔细,不仅看六塔河,还要看小吴埽,商胡埽以及其他数条黄河岔流。

看后心情沉重。

钱多惹得祸,比自己想像的要严重得多,修的规模太大了,长度与史上差不多,就着当地的地形,想长也无法长了,可是宽度与深度远远超出史上的规模。

郑朗写了第三篇奏折,再次请辞,但让文彦博与富弼,将贾昌朝召到京城议事,议六塔河。

两人顺着黄河西返。

在舟上时恒问道:“郑相公,那个高炉只能冶铁,不能炼钢?”

“高炉冶铁,转炉炼钢,”郑朗耐心地讲解了铁与钢化学分子不同之处,又说了高炉与转炉的原理。又说道:“这是一种理论,想成为实际,必须要更大规模的试验,研发成本更高,许多技术难题要一一克服。现在懂格学,学格物的人不多,没有助手,你一人无法研究成功的。关健还是火炮,这样吧,你先将黄火药放下,雷贡研发也放下,专攻火炮。火炮成功,让更多的人看重格物学,学习格物学,你的助手就会多起来。另外,向朝廷也便于讨要研究资金。”

饭得一口一口地吃。

一来一去,花了二十多天,郑朗不仅是看黄河,也与时恒讲解了许多理论知识。仅是理论方面的,化为实践还要很长时间,但必须将这种理论完善,让时恒知道其中所有原理,有方向的研发,便能将这几百年的差距缩小起来。

到了京城,贾昌朝耍大牌,他拿郑朗没办法,可是富弼与文彦博在他面前,只能算是两个小毛孩子。

郑朗也不急,反正修也修好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赡后,不能出人命。

于是在家中做了准备。

数天后贾昌朝才姗姗来迟。

若不是因为郑朗,有可能他还不回京城。现在回京城做什么?是见赵祯还是见文富二人行下属之礼?

郑朗发出请柬,遍请两府大臣,以及两制官员与言臣,还有贾昌朝来自己家中做客,谈六塔河。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所有相关的大臣一起到来。

别的不说,在水利上郑朗乃是宋朝的一哥。

事情传到后宫,赵祯听闻后,抱病亲自来到郑家。

非是小事,黄河一出事皆是大麻烦,况且六塔河也花了朝廷许多钱。这些钱用在荆湖南路,今年荆湖南路开发资金全部能解决,用在民生上,可以宽解一半的两税,百姓生活能得以改善。不过仅是一种理论,郑朗再三的削减禁兵,如今宋朝一年军费仍然接近六千万缗钱,官员一年薪俸三千多万缗钱,与这两样支出相比,六塔河什么也不是。

一一落坐,郑朗刻意拿来一相棉垫子铺在赵祯椅子上。

举措又过了媚。

但是怎么办呢?自己原先一直将赵祯当成好兄弟,现在能算是好兄弟吗?

赵祯抬起虚弱的手,在他胳膊肘儿上拍了拍,表示嘉许。

是臣子,也算是半个女婿,应当做的。

并且郑朗回京之前,也听到一则消息,李母做得不好,女儿也是胆大妄为。因此赵祯迟迟不决的判决终于宣判下去。让李玮与赵念奴和离。不离不行哪,这事儿摊大了,李玮肯定也不高兴自己头上戴着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况且女儿要回来的,又不愿意进李家。但又找了一个宗室的女子,下嫁给了李玮。

抛开真相,赵祯做法很仁慈的。不过害怕舅母再次闹事,又让李璋供养李母,并且将那座豪华的驸马府依然赐给李玮。李家上下官职依然未变。但将李玮召进内宫,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了。

随后又将赵抃二人重新召回京城,女儿平安,赵祯怒气消解下去。

可怜两个大臣才到两广,还没有坐稳呢,又匆匆北上,返回开封。

当然,赢来士大夫一片喝彩声。

这就是北宋中期一个缩影,认为能虐皇上才算是真本事。越往后越严重,最牛的乃是崇文馆校书唐坰。崇文馆校书是什么官职,只不过掌管图书,教授诸生而己。但在他起居曰(正常情况下,宰相率群臣每隔五天会进宫拜见皇上,名为起居曰)突然发威,弹劾王安石六十条,说王安石曾布表里为歼,窃国天下。说文彦博与冯凉胆小怕事,说王珪是王安石家中养的奴仆。说元绛薛向陈绎三人是王安石家奴,张琥李定是王安石的爪牙,说张商英乃是王安石鹰犬。

本来他是没资格说话的,想一想那么多大臣在起居曰,多会轮到他说话,但他喝道:“王安石到御驾前听取札子。”

王安石蒙住了,自己好歹还是一个宰相,就是皇上也不敢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这样说话啊。

迟疑间,唐坰又说道:“陛下面前尚且如此,到外面可想而知。”

然后开始打开奏章数落王安石大罪,数落完了,将当时所有大臣痛骂一个遍,不顾满殿几百名君臣,扬长而去。宋神宗当时呆住,你不是大臣,也不是皇上,乃是玉皇大帝,否则不会这么牛!

在郑朗提醒下,赵祯也渐渐醒悟过来,多次说到学魏征,可以正直敢言,可以拉皇上的龙袍,对此赵祯不排斥,包括包拯,赵祯一直很欣赏的。但要实事求是,不能乱来一通。

看到赵祯回心转意,满朝士大夫认为赢来胜利,皇上知错能改了,至于赵念奴下落不明,全部让士大夫们当成空气。

看到士大夫们的反应,赵祯心中产生一个想法,朕替你们着想,可你们也略略替朕着想一下吧。有几人替朕认真着想过?这么一想,对郑朗态度越加缓和。

但是郑朗反而更惭愧了。

大家陆续坐下,一起奇怪地盯着客厅时的长台子,面积很大,以致于来了几十人,若大的客厅,只能拥挤地坐在四周。但这个长台子上蒙住一块巨幔,看不到下面是什么物事。

郑朗用手搭在这个长台子上,说道:“承蒙陛下仁慈无双,我朝才能大治。如今情况远胜于许多朝代,人口仅次于西汉一千六百万户,比东汉与唐朝所有时间段时户数皆高。经济更胜于任何一朝一代。汉武大破匈奴,若没有文景之功,如何得承。汉武做得太急,又不重视内治,否则西汉会达到一个无法攀登的高度。如今我朝隐隐在向这个高度攀登,一旦一些弊端解决,我朝便会出现史无前例的腾飞。”

这段话很激励人心的,赵祯脸露微笑。一生吝啬,就是想做一个好皇帝,凭良心说,自己这个皇帝做得还不错。

郑朗继续道:“这个高度风光虽好,可有狂风,有雨雪,有冰碛,困难仍然多多。因为前所未有,没多少经验可以借鉴,会导致各种决策出现失误,包括当初元昊未叛之前,朝堂的反应。但没有关系,不怕犯错,就怕不改正错误,错了就矫正过来,决策才会越来越完美。诸位大臣有可能大多数人不知道,一个夹山党项部族谋叛,导致河曲大战。一个北阻卜商道,导致北阻卜谋叛,夏辽二国战了数年时间。”

略略说,不敢详说,继续道:“一个漏洞若及时弥补,就会尽善尽美,若是存心将漏扩大,便会使千里长堤,崩于一旦。对敌人,我们要将这个漏洞扩大化,但对自己切记不可以。那算什么本事。窝里斗难道很光荣吗?我只不过担心六塔河,于是回来看了一看,却听到坊间有人传言,连溪蛮与辰州的事都翻将出来。为何也?”

富弼与文彦博做错了,而且一些言臣给自己下绊子,郑朗不喜。不过他更不喜贾昌朝,尤其是被贾昌朝当枪杆子利用。

于是有了这通话。

又道:“诸位,有错指出来,大家一起矫正,切莫含沙射影,使事态扩大,形成内斗。吐谷浑王阿柴临终前将诸子喊来,让子折一根筷子,再折一把筷子,让诸子明白团结的意义,由是吐谷浑于西方开始强大。诸位,想要强大,想要将宋朝带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诸位因此名垂史册,必须要团结一致。请铭记……”

不想多说了,发生了赵念奴的事,他是不想再任首相,因此不想争辨,所说的仅是一次劝解。

这才道:“陛下,还有诸位相公,以及诸位臣工,我说六塔河,仅说六塔河,希望以后不要利用六塔河,引发其他的事。陛下,臣就说六塔河。”

说着扯开巨幔。

露出真面目,乃是一个巨大的模型,也可以用在军事上,不过很难,郑朗试过,想要成功,必须将所有地形按照标准尺寸展示在模型上,决策才不会出现失误。

如今连地图都画不标准,况且模型。

偶尔用过,但用的次数不多。

现在郑朗不是用作军事,而是用作民事上,用实物来说话。

是澶州往东,一直到大名府的黄河形势模型,包括六塔河与商胡埽。扯开巨幔,郑家上下的下人们开始用大大小小的提桶提来井水。郑朗说道:“陛下,看看六塔河的功能。”

然后手一挥,下人们向模型上游黄河河道将井水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