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暗里走得太久,已忘了光明的滋味

罗津津再次路过《耍》的办公地点,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不知不觉就慢了脚步。以前罗津津总觉得把编辑部设在这里特事儿,地点选的太小资,临水不说,周围还簇拥着不同特色的咖啡屋。

看着栅栏门内的那些花草较离开时繁盛了许多,罗津津不由得看得痴了,并不是花草本身有多好看,而是回想起自己刚来《耍》的时候,那股子一切尽在掌握的劲头,搜店、采访、体验、写稿,都做得十分起劲,除了苟鹏偶尔施加的性骚扰阴影外,她在这里还是逐步实现了她做杂志的渴望和梦想,过得很愉快。

“这不是罗津津吗?”

有个女人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罗津津立刻回首,看到丁茜,罗津津也不觉得有多不好意思,在某些层面上,她觉得自己和丁茜是相通的,似乎在内心深处,她认为丁茜能理解她,而不是晓勉谷昕和苏姗。

丁茜一从私家车里出来,就看到了罗津津,她打发走顺路送她的丈夫钱海涛,满足了钱海涛对那是谁的疑问,然后躲在一旁足足观察了罗津津两分钟,似乎这个年轻的女孩对从《耍》离职这件事情,始终难以释怀,丁茜微微转转圆圆的眼珠,邀请罗津津到附近坐坐。

坐在户外的咖啡座上,罗津津靠在舒适的大垫子上,喝着摩卡,她想听听丁茜请她喝咖啡的原因,所以自己并不急于开口。

丁茜用右手敲敲桌子,先从天气谈起:“天儿真是越来越热了,前天空调坏了,我就带着大家伙儿来咖啡馆办公,结果你也知道,郑霞一百个反对,好像花的是她的钱,很少见到一个小三这么替男人省,迟早,我得把她弄走,整个一管家婆,哪是什么编辑部主任,在我这里,没业务能力就是零,就必须得走人,我不像陶青那么清高,不屑于和一个前服务员理论。”

说着,丁茜瞟向罗津津,果然后者面露欣喜之色,特别是当她提到迟早要把郑霞赶走的时候。罗津津咧咧大嘴,笑了笑:“她还那样呢?真不嫌累。”然后她揣度着丁茜对她说这番话的意思。

此时丁茜又开口了,笑道:“我们都是做媒体的,你是网媒,我是平媒,有时候还真需要互通有无,我们杂志上有的内容,你做的栏目觉得需要的,都可以转载,随便用,如果你有什么重要消息或猛料的话,也别忘了告诉我,你也知道,我家先生做娱乐报刊了,他现在八卦的不得了,”说着丁茜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也直言不讳地说,《今娱乐》的总编辑即将离职,各个版的主编都贼着这个职务呢,业绩好自然是获得高升的最有效途径,目前,发行量的多少决定着周几刊的主编能如愿以偿,你帮了我,我一定会帮你。”

罗津津回想起最近《今娱乐》周五刊爆出的某女星和一方姓富翁出入豪华酒店的事,还登出了记者蹲守拍到的照片,虽然刊出时眼睛部分打了黑线,但能看出来那富翁是一头发花白的老头,据姜爱分析,那是方忱的爹,看来钱海涛比贾明博更八卦更爱揭人隐私。想到这儿,罗津津随口道:“没问题啊,互通有无,多好的事儿,茜姐姐真是快人快语,爽快!”

丁茜笑着,一边的嘴角又习惯性的一提,说道:“听说你的媒密之一苏姗跟你们合住了?为什么啊?”

罗津津一听,心里明白,丁茜是想通过她打听苏姗的事,苏姗到底和这女人结下了什么梁子,都不做同事那么久了,还这么不依不饶的?转念一想,罗津津就明白了,这是仇富心理,这种心理在时下的社会很普遍,就算苏姗是个不错的人,但她家有钱就给她贴上了让人讨厌的标签,有钱还表现得低调,就更让人烦,总觉得这样做就像做了婊子还立牌坊一样虚伪。

平心而论,罗津津并不喜欢苏姗,以前甚至很厌恶她,但是这一点偏偏苏姗看不出来,一直对她和对谷昕晓勉一样的待遇,出差带了东西也会给她一份,或许苏姗正因为有善意和友爱这两个天使的守护,才逐渐在她罗津津心里变得重要起来。

想到这里,罗津津平静地说:“住家里离台里太远,每天都太累,又睡不好觉,正好我们的住处多出一间房,她就搬过来了。”

丁茜听着,提着一边的嘴角,笑而不语,端起咖啡。

看着丁茜,阿罗奇怪的是,为什么总有媒体愿意给名声并不好的丁茜高职位,阿罗又打量着丁茜一身的名品,似乎这半年来,每次见到丁茜都让罗津津惊讶——她越来越注重衣饰品味,而且似乎非名品不穿出来似的,此时看到她享受着户外的咖啡时光,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似乎那些整下属耍手段的事,都不是她丁茜干的。

看来这世界上真的人分好人和坏人两种,好人只是睡得踏实,而坏人似乎更享受醒着的时间。

晚上,被姜爱称为“三女侠之家”的家相当热闹,为了欢迎苏姗入住,自制饭局正在开始,当然,这饭,忙于养护指甲的谷昕是不能动手去做的,而罗津津是不会做,苏姗则是不太会做,于是负责做饭的只有李晓勉和姜爱。

因为最近报道尺度的问题,一直饱受匿名告状信困扰的《新闻旬刊》又被点名批评了,正处在内查自省阶段,李晓勉乐的轻松几天,便常常跑来“三女侠之家”。至于姜爱,她似乎什么时候都有空,想来抬脚就到,有时候谷昕在入睡前,见姜爱在客厅看电视,第二天一早又看见姜爱,便问她是不是没回家去,姜爱回答,回家了,不过又来了。

晚饭摆上桌时,方忱来了,给苏姗送来了舒服的睡衣,说是整理苏姗衣服时,发现她没带,就给买了新的。

待在一旁的罗津津撇撇嘴角,心里酸溜溜的,苏姗就是好福气,有个这么好的男朋友,要什么有什么,还挺贴心,便在落座的同时说:“苏姗你那个警察男朋友呢,好像叫耿骁,怎么好久不见了?”其实,罗津津知道耿骁因公消失了,这点连姜爱都知道,于是坐在她身边姜爱碰碰她,罗津津装没感觉。

苏姗果然如罗津津预期的那样,神情变得暗淡,仿佛回到了当时遍寻不到耿骁的那种绝望中,握着筷子的手也在微微发抖,长睫毛一颤一颤的,在遭遇了很多事情后,她感到生命中重要的人和事都在离她而去,而她无能为力。

在罗津津刚说出此话时,方忱有点吃惊,苏姗看上去像是没谈过恋爱,不过在看到罗津津的话击中了苏姗之后,便明白这是恶意的,他靠着椅背上探研地看着罗津津。

罗津津起初直视着,渐渐不自在起来,见此情况,李晓勉说:“你们到底吃不吃,我的手艺就这么没市场?”谷昕忙给大家分饮料,招呼大家吃饭,苏姗显然食不知味。

吃着饭,姜爱看着手里的微博语录,说:“各位媒姐媒妹们,你们还没有觉悟从传媒撤离吗,听听某博士在美国做的考察吧,2006-2008年,平媒失去28%广告份额。2008年迄今,有200张报纸倒闭,2.1万记者被裁,500多份杂志关门。其中,仅2009年上半年,就有105家报纸被迫关闭,报纸失业人数达到1万人,目前美国报业编辑记者也只有4万人,多数城市综合性日报减少到1份……我不入这一行,真是明智。”

谷昕听后不以为然,认为那是美利坚经济不景气导致的。其他人还没说话,罗津津就得意地下了结论——这是大势所趋,将来纸媒、电媒都干不过网媒。

见罗津津太得意,姜爱又晃晃手里的微博语录,说:“这句不错,我们走得太快,灵魂都跟不上。这句话,我免费送给阿罗。”

谷昕和李晓勉会意地相视一笑,罗津津则嗤之以鼻,表示自己最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名言警句。

苏姗却突然冒出来一句:“不是我们走得太快,灵魂都跟不上,而是在黑暗里走得太久,已经忘记了光明的滋味。”

在座各位皆停了筷子,齐刷刷地看向低着头的苏姗。看来一个人遭遇了痛苦是容易感悟出点东西来,没有多少人体会过一家人相见不相识的感觉,也没多少人体会过被亲妈诅咒的滋味。

李晓勉握握坐在身边苏姗的手说:“走在黑黢黢的隧道里是挺可怕的,但是总有走出去的时候,你要是累了,走不动了,我们可以推你!”谷昕立刻点点,表示要背要扛都不在话下。姜爱表示她可以和罗津津一起抬,然后问罗津津是不是这样,阿罗笑笑说:“抬?太费劲,我会找个板车拉她。”众人都笑了。

看着这些女孩们,方忱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原本不相信什么友谊,看来这些女孩子之间真的存在友谊。回想他和苏元,他们做朋友,是因为彼此的利益需要,随着苏家发生了种种离奇事件,也随着自身的参与,他感觉自己和远在澳洲苏元的友谊比苏元在京的时候深厚,这真是个奇妙的事情。

饭后,苏姗送方忱下楼,方忱提议天气太闷,不如去兜风。苏姗点头。

开到一处水边后,方忱停了车,递给苏姗一张字条,苏姗看到里面的地址,眼睛亮了起来,这是她拜托方忱帮忙去查的苏启文在法国的地址——阿尔勒研习院……

方忱继续介绍他掌握的消息,其中有一半是苏元早就告诉他的。离异后的苏启文带着7岁的苏乙和邓菲屏生活在上海,婚后没多久,邓菲屏就死了,邓菲屏的祖父在法国,本来要接孙女出国,最后只好完成孙女的遗愿,把孙女婿和小孩弄出国。苏启文在法国继续做壁纸设计,苏乙就在那里受教育。苏乙在设计方面有天分,前年的米兰时装展上正式出师,苏元曾在巴黎见过她一面,但并没相认。

苏姗握着这片纸,眼睛和整个脸庞都散发着光彩,她将要见到24年都没见过的爸爸了,他一定会吃惊还有苏姗这么个小女儿的存在。

方忱看着她,突然问道:“那个耿骁是谁?当然,我没有窥探隐私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够强悍,居然和公务员恋爱,明知道你老妈还想利用你找资金后盾呢。”

苏姗兴奋的脸暗了下去,半晌才说:“我不是为了气我妈才喜欢他的,耿骁是那种让人一见倾心的人,我们只见了几次面,我还没弄明白他喜欢不喜欢我,他就有任务调走了……好像我身边的人都在离我远去,有时候,我也怕谷昕她们会离开我,怕她们嫌弃我……”

方忱有点动容地看着苏姗,说:“我这个朋友不会离开你。”

苏姗盯着他那张帅脸,突然忘记了自己还有语言功能,只能傻傻地看着,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在心里默念着——如果你喜欢我,请让我知道,别让我瞎猜想,空等待。

拿到地址后,苏姗着手准备,很快便去了法国,飞抵巴黎后,打算换乘火车前行,突然她在人群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让谷昕魂牵梦系的人,于是她拖着皮箱,一路小跑地跟着。

看着张凯之进了一个居住区,苏姗跟上去,正要尾随上楼,有个当地人正好从楼梯旁的屋里出来,见苏姗拖着行李,便用英语问她,是学生吗,需要租这里的学生公寓吗?

苏姗指了指楼上问,刚才那个中国人也住这里吗?

那人点头,说他住三楼,并介绍说在这里住的大多是打算参加美术学院考试的。

苏姗便问他哪儿有网吧,那人指给苏姗一家最近的咖啡馆,苏姗道了谢,径直往咖啡馆走去。

上网后,苏姗直接登录MSN,和谷昕视频,谷昕叫了罗津津一起过来,罗津津边抱怨她正洗脸准备睡觉,边走过来……苏姗不等她抱怨完,就把张凯之的消息告诉了谷昕,谷昕和阿罗都呆住了,不能相信地连问“是真的吗”,苏姗把抄下来的地址输给谷昕,祝她好运,便下了线。罗津津看着情绪不稳定的谷昕,问她要不要去找找看,谷昕跌坐在地上,抱着胳膊,半晌无语。见此情形,阿罗便去自己房间打电话给李晓勉。第二天,李晓勉来找谷昕,把填好谷昕名字的代用机票塞到谷昕手里,“好的爱情是你透过一个男人看到世界,坏的爱情是你为了一个人舍弃世界,与其你自己难过,不如和张凯之谈妥。”

在法国的苏姗终于来到了阿尔勒,看上去这处研习院并不像是美术研习院,倒像是医学研习院,难道父亲病了?苏姗心中忐忑不安。

在护士的指引下,苏姗来到了海滨浴场,见苏乙正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那一定是父亲,他遭遇车祸了?苏姗心里咯噔一下,便飞奔过去。

眼前的老人有着和善的面孔,有一双温和的眼睛,看上去像哥哥的眼睛,也像自己的,只是这双眼睛有点失神。苏姗一下子扑在老人身前,叫着:“爸爸,我是苏姗,您不知道的另一个女儿。”

苏乙从惊讶中缓过来,一把拉起苏姗,说道:“你还是找到这里来了,是做好失望的准备了吗?爸得了老年痴呆,连我都认不得了,何况你,这个对他来说永远都没存在过的人。”

苏姗认为苏乙在骗她,又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法国南部过分热情的阳光把她晒晕了,她继续弯下身子,徒劳地做着自我介绍:“爸爸,我是苏姗,是您的另一个女儿。”可那双和煦的眼睛却始终处在放空的状态。

此时苏乙的笑容却似充满了嘲讽的意味,她笑着对苏姗说:“你不该存在幻想,你的出生完全没必要,你本身就是个悲剧,一对注定仳离夫妇的失误产品。”

苏姗抬头恳切地说:“姐姐,我能在这里……”苏姗话还没说完,苏乙就变了脸色,厉声说:“这里不欢迎历维坤的女儿。”苏姗对苏乙的逻辑感到不可理喻,直起身说道:“我也是爸爸的女儿。”

苏乙恨恨地说:“历维坤一直不让爸知道有你,就说明,她只当你是她一个人的,这个恶毒的女人,总有一天我要让她后悔。”

苏姗惊讶于苏乙对母亲的仇恨,也惊讶于她们的相像:“你为什么恨她?她是你的母亲……”

苏乙突然笑得歇斯底里,然后她忽地止住了笑,咬牙切齿地说:“她当初选择留下苏元,只因为他是男孩,以为他比我有用,现在我要让她后悔,让她知道这个女儿会比她还了不起。”

苏姗愕然地看着苏乙疯狂的表情,又看看痴呆的父亲,悄声说:“爸爸,你一定不想看见姐姐这样……”

“闭嘴,你马上给我离开,我不想见你。”苏乙说着推着父亲离开,苏姗追过去,想要去推轮椅,却被苏乙推开,说她没资格,并警告她,再纠缠就叫警察了。

看着远去的身影,苏姗呻吟了一下,仿佛心上被人狠狠地钉了一个洞,阳光下的海滨浴场五光十色,光彩夺目,她却什么也看不见,仿佛浸在黑夜中一般,“在黑暗里走得太久,已经忘记了光明的滋味”,如今在灿烂的晴空下碧水边,她却眩晕了昏厥了,一头跌入旁边的池水中,昏昏沉沉地下坠……她再也不想醒过来了,醒着的感觉是痛苦的,是无边的苦楚深渊,是无间的地狱酷刑……她的心太疼,太疼,太疼了!就让我这样睡着了吧,求你了,上天!

当苏姗被人救上来时,已陷入昏迷,经抢救后,醒了过来。在苏姗康复后,苏乙通知了苏姗手机上近期拨打最频繁号码的主人,通知对方在首都国际机场接人,然后禁止苏姗接近可怜的被疾病折磨的父亲,直接把她送到巴黎,送到机场,冷冷告诫她,不许再出现在父亲面前,不许和历维坤提及父亲的病。

在苏姗返回的时候,谷昕却来了,来追回她的爱,来挽回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