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能重写的人生

三位密友坐进车里,半晌不见苏姗发动汽车,坐在副驾驶座的罗津津看看苏姗的样子,发现她在发抖,便猜测她可能想起了刚才丁茜和琳达的恶意刁难,突然觉得她像下雨天淋湿了小狗一般可怜,便将以往讨厌的情绪放下,拍拍苏姗的胳膊,以示安慰。

坐在后面的李晓勉看到这一幕,不免有点小欣慰,她能感觉到这些日子以来罗津津对苏姗的不爽,这一直困扰着李晓勉,显然,罗津津一遇到富家女苏姗,心态就不平衡了,别的事情还好办,可心态这事儿,谁也干涉不了,全赖自己去体悟、去修正,去根据阅历经验和体谅之心来调适。

虽然,李晓勉对著名文化人闻渊好感不多,但他有篇杂文里提到的一个观点,李晓勉倒是很赞同——没有人的生活是如意的,每个人都有他不得已的生活,现在的他由过去无数个曾经的他累积而成,或者他并不喜欢现在的自己,但他无力扭转时空,即便人生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陷入窘境,落入新的困局。

李晓勉正出神间,收到了《早报》杜波的短信,最近这段时间,杜波总借助于各个聚会场所,向李晓勉传递暧昧的信号,不过做得很小心。

可是,李晓勉对杜波缺乏一个女人最基本的热情,可以说完全没有任何想法,经历过和曾凡漫长的7年恋爱又无疾而终之后,她对感情,都不敢太投入,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她只喜欢用铅笔写字,每当老师要求必须用钢笔记笔记时,她仍偷偷坚持用铅笔,因为用铅笔写错了,可以拿橡皮擦掉、重写……既然人生不能重写,那么她愿意小心地对待自己的人生。

就在李晓勉考虑人生命题的时候,谷昕正在“美索”的洗手间补妆,而且即将陷入后悔之中。

武叮叮突然推门进来,谷昕正在上唇彩,由于意外,手轻轻抖了一下,于是唇彩微微有点溢出。

事实上,刚才的整个饭局都让谷昕觉得不自在,闻渊总是假装不经意却始终神情微妙地看着她,而那个叫大岑更是不厌其烦地和她套近乎。

猛地见到武叮叮,谷昕没话找话地说:“这个洗手间的设计装修还真不错,挺有西亚风情。”

武叮叮并没直接回答,她燃起了一支香烟,喷出一口云雾,在谷昕没防备时,突然开口道:“你和闻渊有故事吧。”

谷昕一愣,只能不否定也不肯定,然后定定地和武叮叮对视。

后者扬扬眉,说:“我闻到了你身上的香水味,我不用这一款,可在闻渊身上曾闻到过,而且也听说过你和他过去的绯闻,看来你们现在也还在一起。”

谷昕尽量保持心情稳定,可依旧有被当场抓住的感觉,后脖颈开始发烫。

武叮叮看着强有力的对手,反而爽快地笑了,说道:“其实,我无所谓,闻渊太有女人缘了,我都习惯了。”

谷昕定了定神,说道:“依我看,你也很有男人缘。”她知道这类夫妻的相处法则,只要不危及婚姻,怎么玩都行。

武叮叮灭了烟,理理那头长长的直发,用手帕绑成一个松松的马尾,说道:“说的没错,谁要我们都这么受欢迎呢!不过,我很高兴我们之间有你,因为有你,我和闻渊反而找到一种微妙的和谐相处的感觉,你就好似我们夫妇之间的润色剂和调和剂,而且,看得出来,大岑喜欢你,我不反对你加入我们这个圈子。”说着,武叮叮突然走上前来,毫无预警地在谷昕的唇上轻轻一吻,然后扬长而去。

谷昕先前礼貌性的笑容僵了,武叮叮的大胆这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想到,要是今天答应和张凯之在一起,答应饭后和媒密们一同去玩游戏,那么,她就不会处在这么一个奇怪的境况,可她已经不可能重新来过了。

看到妻子和谷昕前后脚地返回餐桌,闻渊会意地一笑,他知道聪明的武叮叮察觉到了谷昕的存在,在她可以忍耐的范围内,她是不会发飙的,当然,他也在忍耐,他们是彼此彼此。

不了解这三人境况的大岑,十分亲昵地和谷昕说着自己正在监制的一档新节目,他说得天花乱坠,可谷昕听得意兴阑珊,而且有点下意识地躲武叮叮的视线。对此,武叮叮笑得更肆意,谷昕顿觉坐立难安,只想离开,然后,她看到出现在门口的李晓勉、苏姗和罗津津,便在心里不断感谢着上天,立刻起身告辞。

沈之言也看到立在门口的三位美女,说道:“辛迪,把你的美女闺密们也介绍给我们吧,别那么小气。”

武叮叮也看到了苏姗,热络地叫着:“来,三三,过来,和叮叮阿姨聊一会儿。”

眼看走不开,谷昕无奈地向李晓勉使眼色,李晓勉立刻心领神会,她让苏姗留下,自己和罗津津、谷昕以有事为由离开。

事后证明,李晓勉的决定是英明的,既让一刻也不想多待的谷昕及早离去,还让面临着失业问题的苏姗找到了新工作——经武叮叮推荐,苏姗去了大岑监制的新节目当外景主持人,彻底告别了她在《姣》的那些不愉快的日子。

罗津津将新一期的稿件和图片提交给美编后,从座位上站起来伸着懒腰,然后做了个瑜伽的侧腰动作,恰在此时,她看到害她丢掉第一份工作的苟鹏走进了《耍》的办公室,便呆住了。

显然苟鹏也认出了罗津津这个当初从他口中溜走的“美人鱼”,他推推金丝眼镜,歪了歪被男下属们称为“鸡屁股”的嘴巴,直接进了《耍》的执行主编陶青的办公室。

见此情形,罗津津抓狂了,苟鹏认识陶青?那她岂不是离倒霉不远了,苟鹏随便在陶青面前说几句话,她就会吃不了也兜不走。

罗津津奔到资深编辑乔薇身边,问道:“薇姐姐,《阅时报》的总编苟鹏常来我们编辑部吗?“乔薇摇摇头,忙于赶稿。

罗津津想了想,继续问:“那他和陶主编熟吗?”

乔薇显然被问烦了,索性停下敲击键盘的手,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听说最近《阅时报》好像打算收购《耍》,所以以后可能见到苟总编的机会会多一些,怎么?你对他感兴趣?你不知道业界对他的传闻吗?‘一个小矮人和七个白雪公主’,说的就是他!”

罗津津立刻傻眼了,如果《耍》被《阅时报》收购了话,那么苟鹏就将是《耍》的最大领导,很难预测到时候这个小矮人会不会报复她。

回想当初,罗津津有点后悔,当时被骚扰后,也不打算在《阅时报》干了,还不如只选择迅速离开,而不是往苟鹏脑袋上扣盒饭。她知道这世上不打击报复的领导比熊猫还稀缺,可世间没有后悔药,眼瞅着她这么个正义美少女就要被“邪恶势力”打击报复了,悲剧啊!

可最痛苦的是,罗津津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她热爱《耍》这本杂志,她不想丢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差使。而她也已经不是几个月前那个毫无社会经验的女学生了,她要想办法改变这种被动局面,罗津津敲着脑门,突然灵机一动,开始上网搜。

这么一搜,才发现,那么多给职场男女支招的励志书或畅销小说都是狗屁,一点实用价值都没有,她完全找不到应对方案。

为了让头脑冷静一下,罗津津跑去洗手间用冷水扑脸。

刚用纸巾擦干脸上的水,就看到陶青走了进来,对着镜子梳理头发,罗津津便试探性地问:“青主儿今晚有约?”

陶青笑着反问:“没有约会就不能臭美了?”

罗津津立刻改口,并拍着马屁:“当然能了,再说您本来就很美,不像我们必须臭美才能出门。对了,那天我在书店看到您以前写的小说了,还在莎非工作室看到过您的水彩画,听说您以前做过室内设计,还出过诗画专辑,真是全才啊,能画能写,搞得我都不能不膜拜了。”

陶青禁不住笑了:“你张嘴巴还真会讨人欢心。”

接着这张讨人欢心的大嘴没掌握好火候,又说出了不讨人喜欢的话:“那您怎么改行做杂志了?继续做室内设计或者再出诗文配淡彩画的集子,不是很好吗?”

听着,陶青突然变了脸色,匆匆扔下一句:“做杂志挺好的,简单,有规律。”就离开了洗手间。

罗津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自语:难道有点成就的老女人就都这么情绪化?

继而,罗津津想起了李晓勉的叱责——你对年长的女人未免太刻薄了,难道你就没有老去的那一天?有本事你永远不会是老女人。

当时罗津津理由充分的答辩:“有啊,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被更年轻的女孩们说得更难听,所以,现在一定要好好说说你们,早早找补一下,省得将来后悔。”

回到座位刚坐定,就看到美丽的陶青和丑陋的苟鹏一起离开,罗津津有种是天鹅就躲不过癞蛤蟆的感觉,接着,罗津津接到一个电话,便匆匆离开。

下了公交车,罗津津一路狂奔,进了美容医院后,开始在那些脸上贴着纱布的人中间寻找自己的老妈韩新华。

罗津津一口气路过了二十多个“纱布人”,不由得感叹,如今整容都成风了,就算医学发达了,也不能随便在脸上动刀子吧,光想一想,就不寒而栗,罗津津不由得对那些为美往前冲的人,充满了钦佩之情。

再一看一面墙上贴满了“割一送一”的优惠海报,割一只眼睛的双眼皮或眼袋,这家医院就会免费送你另一只眼的双眼皮或眼袋手术。

罗津津心道:难怪这么多人跑来做手术,敢情是为了不错过优惠。可即便是优惠,也不能沾,毕竟这是关系到面子的大事。想到这里,罗津津突然难受起来,爱美却没钱的老妈一定是为了省钱才来这种看上去不专业的医院做美容手术的。

终于,在这个医院的走廊拐角,左顾右盼的罗津津找到了自己的妈。

一个小时前,从天津赶过来做眼袋去除手术的韩新华因为麻醉药剂的作用,在术后感到头晕恶心,症状强烈,便给女儿罗津津打了电话。

看到躺在走廊病**的老妈病恹恹的模样,眼睛下面还贴着纱布,罗津津心里滑过一阵酸楚,但还是忍不住想教育她几句:“老妈,您爱美,我不反对,可您的身体是过敏性的,不适合这么折腾。”

韩新华却不以为然,指指自己的眼睛,吃力地说:“这两个大眼袋也忒难看了,还影响我的视线,我做手术,不全是为了美。”说着又一阵眩晕恶心袭击了韩新华,她弯腰对着床下的痰盂一阵干呕。

罗津津无奈地看着老妈,拍拍她的背,等这阵不适过去后,罗津津问:“老爸知道你来作美容手术吗?”

韩新华摆摆手,悄声说道,仿佛在天津的孩子爸能听到似的:“这是个小手术,没必要告诉你爸,我来北京的名义,是来看看你。”

罗津津不由得翻翻白眼,警告着这位幼稚型老妈:“好啊,您倒是瞎话张嘴就来,还拉我一起撒谎,爸知道了,不和你吵架才怪。”

韩新华并没有因为女儿的警告而不安,决计拉着女儿建立同盟:“所以你要帮我,不让你爸知道,等他发现我变得更漂亮了,也就不计较了。”韩新华吐吐舌头,想让自己显得可爱点。

罗津津开始庆幸自己的情商不随妈,虽然她也很庆幸没跟了老妈的大眼袋子,但智商问题很重要,她继续装大人似的说道:“拜托,您老千万别这样,眼睛下面贴着纱布,还吐舌头,怎么看怎么像德国黑贝。”

韩新华气呼呼地说:“有这么形容自己亲妈的?白养了你!”

罗津津一屁股坐在病**,拍拍老妈的肩头,宽慰道:“您别气,我发自肺腑、万分真诚地奉劝您老一句,美得差不多就得了,买点贵的化妆品,敷点面膜也就行了,何必这么大手笔?这可是您第二次在脸上动刀了,您可真豁得出去。”

韩新华却不以为然:“你没听说过吗?爱美的女人是无敌的!”

罗津津叹服:“好,您爱美,您无敌!”正说着手机短信铃声鹊起,一条老爸发来的彩信花花绿绿地跃然眼前——乖女,你妈去北京烦你了,要是觉得讨厌,就撵她回来。

看着短信,罗津津咧着嘴笑了,“您和我爸真是一对宝贝。”再看向老妈,她已入了梦乡。

看着老妈蜷缩的睡姿,又看看老爸发的彩信,罗津津的鼻子有点酸,自己的爸妈很平凡,没天赋也没钱,但从来没让她受过罪,总是尽最大的力量让她过得快乐,自己都长这么大了,还没让爸妈过上好日子,老妈还得到这么简陋偏僻的医院来做手术,罗津津想着,站了起来,望着窗外城乡结合部的特有“风景”,陷入惆怅中。

早就有剧作家说过——缺钱是所有罪恶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