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以诚从早上就开始忙,去的早市,挑鱼,挑牛肉,挑新鲜果蔬。他认定展颜在学校总吃不好,她很节俭,恨不得一个周末全给补回来。

等到了下午,贺以诚换在厨房打转。

展颜喜欢吃米饭,在乡下时,米饭这玩意儿比较奢侈,那么好的大米,做成米饭太浪费了。一人一碗是吃不饱的,一顿饭下去,得,一大锅都不够。

贺以诚家里托人在东北买的五常大米。

“孩子难得回来,你不要太冷淡。”他跟林美娟说话也很温柔,甚至,前一晚,他在深夜里刚抚慰了她,难得兴致很好的样子。

林美娟是那种他只要释放出一点爱意,就很满足的人,尽管,她知道夜里的温存不过像燃尽的火堆,内里有点余热而已。

“你儿子也回来。”林美娟绵里藏针。

贺以诚笑说:“我知道,他这次分班考试成绩下滑,我得跟他谈谈。”

林美娟掀开锅盖,瞄两眼鱼,说:“是该谈谈,转眼这都高二了。”她大有深意看贺以诚一眼,“孩子成绩为什么下滑,得找原因。”

一个暑假,她都觉得贺图南冷冷清清的。

很快,贺图南先到的,贺以诚有点惊讶:“颜颜呢?”

他边换鞋,边说:“可能没赶上这班车吧。”

“怎么不等等她呢?”

贺图南皱眉:“我跟她都不在一个楼,她们高一在新楼。”

贺以诚不以为然:“可总归在一个学校。”

“别说一个学校,我跟原来的同学现在不在一个班,他们在我楼上我都很难见到。”贺图南说完,想起什么似的,“爸,你怎么知道展颜就一定想跟我一块回来呢?”

贺以诚是那种变脸都藏眼神里的人,特别细微,他直接岔开话:“洗洗手,准备吃饭吧,估计颜颜很快就会到。”

果然,十多分钟后,展颜回来了。

她在门口踟蹰了两分钟,一想到答应过林美娟,说自己开学住宿舍,就脸烧的慌,好像,她出尔反尔,不讲信用。

进门后,她礼貌地喊了人,想帮忙摆碗筷的,可什么都已经备好了。

贺以诚招呼她坐,问起学校的事。

“军训累吗?我看强度可不小。”

“我觉得不算累,慢慢就习惯了。”

贺以诚给她夹了鱼:“这鱼没刺,你尝尝。”

展颜说谢谢,他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把这当自己的家。”

她有点排斥这个说法,可又不能拂贺叔叔的好意,含混“嗯”一声。

“同学都认识了吗?同桌怎么样?”贺以诚还有问题。

展颜说:“宿舍的室友认识了,我同桌,是榆县来的,她人很老实,睡我对面。”

贺以诚好像比展颜还满意:“那就好,有什么问题及时跟老师说,不要害怕。”

他是生意场上的人,有些事,做起来相当纯熟。展颜所有的任课老师,都被贺以诚请了去,组了个饭局,还有学校领导。

这些事,当然不能跟她说,她可以永远纯洁。

饭桌上,沉默的是林美娟母子,等贺以诚稍稍意识到时,他问:“这次分班考试怎么回事?”

分班成绩,全校都看的到,贺图南不知道展颜有没有看见,他耳朵热热的,神情平静:

“没考好。”

展颜一口一口专心吃着米饭,眼皮没抬。

贺图南迅速看了她一眼。

贺以诚问:“什么原因?是不会,还是粗心做错了。”

贺图南非常坦诚:“不会,如果是会的题目,不存在粗心做错。”

“高二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不跟别人比,只跟自己比进步。”贺以诚倒没过多的批评,话音刚落,林美娟接嘴说,“你看徐牧远,爸妈都下岗了,他暑假还给人补课,这样都没耽误他考第一,你应该跟他学学,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影响学习的情绪。”

这话是有深意的,林美娟说得不紧不慢,希望儿子能领会。

贺以诚很不赞同这么教育孩子,比来比去,贺图南在他眼里,是顶聪明的,只不过,太聪明的人难免有时心思多,心眼活儿,不够稳。

但一家人都在,他不想直接反驳林美娟,委婉说:“他自己知道不足,继续努力就是了。”

说着,转过头,看看展颜,“学习上有觉得吃力的地方,可以请教老师,有时间也可以请教哥哥,不要觉得麻烦别人不好意思。”

展颜这才看向贺图南,点点头。

他却一眼都没看自己。

吃完饭,林美娟约了朋友去探望一位生病刚出院的同事,她让贺以诚开车送她过去。

其实步行,也就二十分钟,林美娟平时不愿意麻烦他,可今晚,她觉得贺以诚欠她的,贺以诚答应得很爽快,送她到地方后,约半小时后来接,他又驱车回家。

刚到楼下,见单元门那走出个婀娜身影,从灯光里来。

是宋笑。

不用说,她是来找林美娟的,宋笑一见他,娇滴滴说:“哎呀,我说你们两口子怎么都不在?美娟人呢?”

贺以诚捏着车钥匙:“去看同事了。”

她头一歪,像是打量他,还在笑:“贺总送美娟去的吧?”

“对,我刚回来。”

“我就说嘛,咦,我猜对了吧?”她格格笑,跟小孩子似的调皮,又有点洋洋自得,有种愚蠢的天真在里头。

好像为自己猜对一件事,就格外自豪。

他本来不喜欢宋笑这种女人,她偏丰腴,骨架小,裙子仿佛贴着肉,一寸寸都是玲珑的,和他的妻子完全相反,林美娟身材永远像发育不良的少女,小小的乳,平平板板的腰,身上到处是硬的,穿上衣服才显出那份温婉来。

借着朦胧灯色,贺以诚竟第一次觉得宋笑这个女人,确实是有点意思的。

空气中,浮**着她的香水味儿。

那是最馥郁的玫瑰,粘着什么,就跟着恣肆了。

“哎呀,什么东西?”宋笑忽然娇呼一声,又是摆手,又是跺脚,跑到贺以诚身边一把攥住他胳膊。

贺以诚问:“怎么了?”

“好像有毛虫呀,真讨厌,”她说话有股浑然天成的嗲气,“小区里种什么香樟呦,好招虫的。”

贺以诚看她刚才那个慌乱劲儿,莫名想笑,他抽出手臂:“小区肯定是要有绿化的,有些虫子蚊子都很正常。”

她撇撇嘴,捂着胸口:“你们大男人家当然什么都不怕了,我胆子很小的。”

贺以诚微笑:“是吗?”

宋笑幽幽说:“我从小怕的东西就多,现在如书开学了,我一个人在家睡觉更是怕,”她懊恼地抖了抖胸口,像是自语,“不会掉里面去了吧。”

这话贺以诚就不好接了,他客气说:“孩子们都还在家,我先上去了。”

宋笑噗嗤笑说:“贺总,你的胆子比我还小的呢。”

贺以诚都要上楼了,扭头说:“我怎么了?”

宋笑又笑得格格响:“改天告诉你。”说着,裙摆摇曳地走了。

贺以诚没多想,掸了掸衣服,好像要掸掉那股玫瑰的香腻,他上了楼,见展颜在屋里用功,贺图南也在用功,简单问两句,然后在沙发上坐片刻,又起身去接林美娟了。

屋里,展颜在认真翻看徐牧远的笔记,他笔记很好,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只是有的字,写的连笔,她不认得。

她想问问贺以诚,一出来,沙发已经没人了。

“找什么?”身后贺图南出来,他准备到楼下跑几圈,晚上吃太多了。

展颜拿着笔记,犹豫片刻,说:“有几个字不认识。”

两人好像,很久没说过话了。

贺图南便走过来,拿过笔记,上面的字迹他一眼认出来了。

他嘴角有轻微的嘲笑,没点破,却故意坏心眼似的,举到灯下看。

展颜见他光看,竟不说话,问:“你是不是也不认得?”

贺图南当然认得,他说:“以后,万一我们坐同一班车,你不用下车,不说话就行了。”

展颜却说:“这几个字你认得吗?”

贺图南把笔记往她怀里一塞:“不认识。”说完,换上球鞋下楼了,门被带的很响。

展颜觉得他古怪极了。

不认识也看那么久。

等贺以诚回来,她问了贺以诚,贺以诚顺带跟她讲了会儿知识点。

今天其实很累,军训结束,学校要求迷彩服洗干净还回去,展颜洗了好半天。

她看书看到九点多,冲了澡,躺前还背了二十个单词。

很快,她和贺图南屋里的灯一前一后灭了。

林美娟人在**,见贺以诚从浴室出来,她匆匆瞥一眼,心跳很快。贺以诚身材保持很好,腰腹有肌肉,有线条感,他在**也维持君子风度,不激烈,不过分。

可林美娟内心深处,希望看到他疯狂点儿,为自己疯狂。

四十的人了,还能怎么疯狂?年轻时都没有,她心里一片黯然,可当他躺下时,她不禁去握他的手,下颌挨到那结实有力的肩膀上。

“孩子们刚睡,不太好。”贺以诚明白她的暗示,但拒绝了。

林美娟便侧过身,背对着他。

贺以诚戴上眼镜看了会杂志,很晚了,察觉到她又动了一下,便放下杂志,关上灯,一双手终于握住了她瘦硬的肩头。

不知是几点,展颜被渴醒,晚饭大鱼大肉,她没怎么喝水怕夜里起,可夜里还是醒了,她迷糊到客厅找水喝。

打开过道灯,路过贺以诚卧室时,听到有声响,好像是打哈欠,紧跟着,便是一连串似痛非痛的难捱声,展颜怔了怔,她揉揉眼,猜到底是林阿姨还是贺叔叔不舒服,难受地叫唤。

她想起自己有一次,夜里闹肚子,也是这样难受,肠子都好像要铰断了。

展颜听了那么片刻,忽的,里头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声,她抖索两下,心想这下糟了,刚要去敲门,人就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拽了过去。

“嘘。”贺图南手指压在她唇上,没出声,只张了张嘴。

他一手拽着她,一手关了过道灯,把展颜推进屋里,有点愠色:“你干嘛?”

展颜被吓一跳,她睁大眼睛:“你爸妈好像生病了。”

“放屁。”贺图南压低声音。

他躺了许久没睡着,又起来刷题,听到展颜门动了,跟着出来,贺图南也什么都听到了,他什么都懂。

展颜听他骂人,不吭声了。

贺图南还攥着她的胳膊,她胳膊很细,又有点肉,她身上有淡淡的香皂味道,在这么深的夜里,有种别样芬芳。贺图南又怀疑那是她发丝的清香,他若即若离,靠近她头顶,刚要轻嗅,展颜忽然抬头:

“那,贺叔叔和林阿姨怎么了?你不进去看看吗?”

贺图南绷着脸:“不去,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展颜轻声问:“他们在做什么?”

门外,又是一声响,贺图南迅速按了房里开关,眼前漆黑一片。

原来,贺以诚相当警觉,他好像听到过道有动静,出来一看,两个孩子房屋都是黑的,林美娟也跟着出来,说:“你多心了,回去吧。”

她重新把他拉过来,贴上去。

屋里,贺图南咻咻的鼻息,仿佛就在头顶,展颜在黑暗中听得很清晰,她从没听过男孩子的鼻息,不知是不是幻觉,她觉得那鼻息,秘密地,又微弱地朝自己吹着气,痒索索的。

两人一时间,都极有默契地没出声。

只有空气在黑暗中沉默地流动着,呼吸声交错。

黑暗总是能撩拨起人一些莫名的情绪,到处乱窜,烫着人,什么都跟着没了边际,女孩子的香气,细弱的手臂,看不见的红唇……贺图南觉得,有什么东西,他需要极力克制住,压制着,他等了那么一会儿,微微弯腰,对着展颜的耳根低低说:

“如果你不是……”

后半句,他在心里说的:就好了。

展颜觉得耳朵一下痒起来,痒到心里去了,她的心,无端砰砰起来。

尽管,她不知道他说的这半句什么意思,这个人,总是这样,答非所问。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不更,后天早九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