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第154节

大冷的天只一件薄薄的毛衣在身上松松垮垮套着,他一手抱着腿,一手拈着支烟。听见动静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掸掸烟头,送到嘴边轻轻吸了一口。

“里面怎么样了。”烟从殷红色的嘴唇间缓缓吐出,低头掠了掠发,他问。

“死了。”

“撑了挺长时间。”掐灭烟头他又看了我一眼,眼睛在镜片的反光里有点模糊,但依稀可辨那几道精致的眼线。

这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忘不了修饰自己妆容的男人。

这个让我总也亲近不起来的男人。

“不进去看看么,伊平哥。”经过他身边,我随口问了句。

“我受不了那种味道。”

“学考古的还怕血腥味?”

“只是单纯的受不了。”

我停下脚步:“伊平哥,你怎么看。”

“看什么。”

“死那么多的人,四姑姑的死,这个人的死,我觉得太蹊跷了。”

“这是警察的事。”

“你不怕吗?”

“怕什么。”

“也许村里有个病态的杀人狂。”

“这个么,”沉默了一阵,他站起身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我以为他是要离开,正站在原地等着他从我边上走过,却不料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出其不意伸指往我脸上抹了一把。

然后低头搓了搓那根被我脸上的血迹染红了的指头:“有些事情不要去多想,越想会让自己越怕。”

我不由自主一个寒战。

不是因为他的话或者动作,而是因为他话音刚落时被我撞见的站在走廊尽头的那道目光。

淡淡的,带着往常那种温和的笑,六姑在走廊靠近客堂门的地方看着我们,手里拿着件外套,男式的。

“在聊什么。”见我望向她,六姑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一双细巧秀丽的眼微弯着,在走廊微弱的光线里闪着细碎的光。

“宝珠在害怕这几天宅子里出的事。”还没开口,堂哥伊平已代我回答。

“是么,”点点头,将手里的外套递给了他,六姑一只手挽住了我的胳膊,轻轻拍了拍:“别太担心,你二叔去叫警察了,我们好好在屋子里待着,不会有事。”

“可是我觉得……”

“去休息一下吧,很晚了。”

“可是……”

“走吧,我陪你去房间。”

从主屋到我住的楼,中间隔着道十多米长的廊桥。它是解放前搭建的,桥身上那些毛竹片已经被磨得油光水滑,走在里面一股沉沉的霉竹笋味,风从窗洞外钻进来,时不时会把桥吹得吱嘎嘎一阵轻晃。

桥身很窄,只能容一个人走,六姑拎着灯笼走在前面,我在她身后跟着。

没像往常一样挽着发,她一头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背后,被风吹着一扬一扬,这让我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看到的事。姑姑和亲侄子……家里人对他们这种关系有感觉吗……如果让二叔发现了会怎么样。

忍不住对她的背影多看了几眼,经过窗洞时一股风直灌进了我的领子,我冻得头颈一缩。下意识朝窗洞外看了一眼,目光所及,我的心脏蓦地一紧。

窗洞外是一大片银色的世界。

雪盖满了那些房檐和周围高高低低的灌木树叉,所以让整个院子看上去特别的空旷,以至于如果有什么不同的色彩停留在那片空旷上的时候,会显得异样突兀。

那片空旷上有一道突兀的色彩。

很深的颜色,被雪的亮映得泛出暗暗的紫,只那么一晃而过的瞬间,依稀是道人影。人影很快消失在东边的房子边,一路过去地面全是层厚厚的积雪,但雪上没有留下他走过的任何痕迹。

我下意识探出头像看得更清楚一些,冷不防脸旁一亮,扑面而来一阵热热的气流。

“看什么?”提着灯笼,六姑在边上看着我。

灯笼照得我眼睛发花,忙不迭把它推开,我朝下指了指:“好象有人。”

“有人?”

灯光移开照向了窗外,光线太弱,只在雪地上打出一团微弱的黄,六姑在我边上探出头仔细看了看,然后收回灯笼:“没有啊。”

“刚才我真看见了。”

没再说什么,她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然后伸手拍掉我头上的雪,把灯笼轻轻放到地上:“宝珠,你是不是很害怕?”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边又朝窗洞外看了两眼。这时耳边听到悉悉琐琐一阵响,回头,我看到六姑从衣袋里掏出包什么东西来。

抓着我的手就朝我手心里塞,带着她身上的体温,一只老大的红纸包。

“姑姑,这是……”

“一点点心意。”

心意?

捏在手里厚厚的一叠,一下子明白过来是什么,我赶紧往她手心里塞回:“姑姑,不要不要。”

“拿着,压岁钱呀。”

“我都那么大的人了,不要了不要了。”

“拿着吧,其实也不是我给的,是二婶。本想亲手交给你,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忙得转不开身。她让我跟你说,从小到大也没给过你几回压岁钱,所以这个,你是一定要拿的。”

“我不能要。”

“拿着。”说着话把红纸包朝我手里一推,她拿起灯笼转身朝屋子方向自顾着走去。直到进屋,我听见她又道:“大老远的把你叫来这里过年,可是现在弄成这样,宝珠,我们真是都很过意不去。”

“六姑,其实我只是担心……”

脚步顿了顿,六姑回头看了我一眼:“大家也都很担心,可是能有什么办法,这种天气,这种……”抬头看看窗洞外,轻吸了口气:“没电话还真是不方便……哎,不提这些了,说个有意思点的吧。你知不知道村口那块牌坊。”

“那块断掉的牌坊?”

“小时候听我爷爷说,那是我们林家给修的贞女牌。”

这话让我有点意外。没想到那块东西和爷爷家还有这层渊源,于是忍不住问:“哦?是谁?”

“这倒不知道,太久了。”说着话回头看看我:“看样子我哥没对你说起过。”

“从来没有。”

“是么,”听我这么说她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从小听到大的一个传说故事而已。听说这块牌坊的主人,已经年年月月守护了林家好多代了。”

“哦……”似乎很多老人都爱编些类似的故事给家里小孩子听,以前姥姥也对我讲过,只不过姥姥说的确有其事,一些守护灵类的,其实相当于留恋人世的地缚灵。而村口那块牌坊老则老,却是一点灵气都没,是块死碑。

当下没再言语,又走了几步,六姑回头拍了拍我的肩:“怎么不说话了,还怕么,宝珠。”

我摇摇头。

“就一晚上。看,这会儿雪小了很多,等天亮雪一停,那边的路一定已经通了。所以你别太担心。”说话间已经穿过长廊踏上楼梯,小小的灯笼光变得密集起来,一大团笼罩在楼梯狭窄的通道里,和六姑的话音一样,温温和和,暖暖暾暾。

忽然觉得眼皮子有点发酸,低头揉了揉眼睛,我听见六姑她又道:“如果实在怕,我的房间就在你斜对面,对着窗口叫一声我就可以听见,”边说边回头看看我,一张脸在灯笼摇摇曳曳的光线下有点模糊:“你知道是哪一间的吧,宝珠,我会在窗台上搁盏灯。”

“好的姑姑……”

一路陪我回到房间,一路絮絮地说着。后面还跟她一起聊了些什么,但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被火盆熏暖的温度让我的感觉迟钝了起来,还是灯笼的光在走道里晃得让人眼晕,以至本来就有点发重的大脑变得有些昏昏沉沉,所以后来我们又聊了阵子的话,我没记得太清楚。

只看着她前前后后把窗都栓严实了,然后关上房门离开,没等她脚步声走远,我爬上床倒头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