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耳边响起了雨的声音,从这幢房子外面传进来,很大,就像把我困在这里的那场雨一样。甚至可以感觉到一些带着雨腥味的风从房子某个地方飘进来,冷飕飕的,把我『乱』成一团的脑子吹得一醒。

突然而来的变化。

是从铘把杰杰抓到手心后骤然间出现的,还有周围一片骤然压下来的暗。原本亮在客厅里的灯刹那间都熄灭了,仅有的光线来自窗外的路灯,湍急的雨把灯光打得模模糊糊的,带着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过的,那种来自外界的声音。

相当突兀的转变,突兀得让我一时很难适应,甚至没来得及对外面清晰的雨声生出那么点兴奋,只呆看着铘重新落回到我身边,落地的姿势很轻,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托着似的,无声无息在我面前站定。

手里那只猫像只瑟瑟发抖的『毛』线团,它睁大了一双眼看看铘,又看了看我,嘴里发出‘咪’的声轻叫。转眼被铘丢到了地上,“不是它。”我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句,并且抬头在整个大厅里慢慢扫视,目光刀似的冰冷。

他这种样子让我紧张。原本在刚才那一刹那的转变之后我以为自己已经脱困了,可是铘眼里那种并不安定的神情让我对此产生怀疑。

手腕没再感到刚才那种刺骨的痛,也不见了之前那片可怕的红光,整串锁麒麟这会儿和往常一样安静懒散地垂在我手腕上。我下意识『摸』了『摸』它,朝铘走近了点:“铘……”他抬手,示意我噤声,转身朝方洁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身影倏地下不见了。

我一惊。

想出声叫他,可是他刚才的举动又让我不由自主地闭了口,再次朝周围扫了几眼,我确定铘真的不见了,原本他站的地方横着那只猫细长的影子,没了之前惊魂不定的狼狈,它慢吞吞伸长了脖子在地板上嗅了嗅,然后把目光转向我:“真是急『性』子,这只麒麟。”

再次听见这只猫开口,我没有太多的惊讶,但它能认得出铘是只麒麟却叫我吃惊。

“他把我们丢在这里,真是该死。”咧了咧嘴,杰杰朝我走了过来,目光里有种磷火似的东西在黑暗里微微地闪:“他难道不知道这对于我们来说有多危险。”

“是么。”对于这只猫,我想问它的话其实很多——为什么我会被困在这里;我被困在这里是因为林默还是因为它,因为在铘出现前只有它能看见我在那个世界里的处境;它为什么会说话;它到底是种什么东西……

但最后什么都没问,我只是胡『乱』应着它的话,一边朝大门口的方向挪。试图挪到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然后夺门而逃,可这小小的念头似乎被那只猫一眼看穿。它朝我咧了咧嘴,一纵身跳到了我的身后:“现在还不可以。”

“为什么。你走开!”

“我是为你好,那只麒麟不在,你走到哪里都不安全,不如跟我一起待在这儿,趁那个还没彻底消失。

“你什么意思。”

“意思,”走到我脚边,杰杰蹲了下来,两只眼却和铘一样朝周围不停扫视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你也看到了,这房间里发生过的那些事,不太干净的一些事。”『舔』了『舔』嘴角,它又朝我看了一眼,见我没吭声,它继续道:“人就是这么蠢,错过一次后往往会用更大的错误去弥补,就像林默,我一向觉得他很聪明,能赚钱,也能在自己老婆眼皮子底下和别人**,说真的,我觉得他还是个不错的主人,他总是给我最贵的那种猫粮,而且还没让方杰阉割了我,这点上至少比那个每天就知道把我抱在手里当玩具的女人强。不过没想到这么聪明的人蠢起来还不如地下室那只老鼠,”说到这里动了动耳朵,它警惕地竖起了脖子。

这举动让我一阵紧张。

片刻它的表情又缓和了下来,『舔』了下爪子,它再次开口:“如果你闻到有什么香的味道,你得记得提醒我,最近我的鼻子不太好使。”

“香?什么香?”我问。因为它不说的时候倒也没注意,被它一说,我隐约觉得空气里似乎真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存在,那种『潮』湿的、类似某种熏香似的味道。但味道很淡,似有若无的,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一种香,你们人类常用来上供用的那种,不过不太一样,它叫还魂香。”

“还魂香?”随口应了一句。鼻子里那种似有若无的香味不见了,刚才那一阵短短的感觉确实是我的错觉。

无论什么样的人,在这种鬼地方跟这么一只鬼里鬼气的猫在一起谈论这样的话题,总不可避免感觉会受到一些精神上的影响,就像谈到蛋糕总不免让饥饿的人吞口水一样。而我更关心的是铘的去向,从刚才消失后他就没再出现过,把我一个人同这只猫一起丢在这房间里,他到底上哪里去了?想着不由自主又朝大门看了一眼,可是那只猫的眼神追着我的视线。真该死,它知道我在想什么,而我不知道我现在的力气是不是让我有那能力和它对着来。

我饿得快要崩溃了……

“对,它是用死人灰做的,术士说它可以用来招魂。”

“术士?”这两个字让我一激灵:“你认识术士??”

“不认识,我只是听说。要知道,猫的耳朵不比狗差,有些东西不需要特别留意,但总能让你听上那么一点。”

“……你说那东西可以用来招魂?”

“没错。”说着话斜了我一眼:“说真的你真叫我失望,大姐,你刚来时我以为多高的高人来了……真没想到,居然是连三脚猫都不如的一个蠢蛋。本来为了救你布下的场倒差点要了你的命,我说,就你这能耐为什么还会带着那种东西。你找死么?喵。不要以为瞪我我就会怕你,现在还想问什么,是不是想让我告诉你为什么这里有还魂香??”

我确实很想知道,但没问。它这话听得真叫人想发火,可是我发不出来,我只能盯着它看:“叫你失望了,我很抱歉。”

“算了,你已经吃够苦头了,而且我还不想得罪你。你是杰杰需要的。”

“你需要我干什么。”我很佩服这只猫什么样的话都能堂而皇之地说出口。

“需要你帮我对付那只被这种香引回来的东西。”

“你是说方洁?”不知怎的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下意识认为杰杰所说的东西就是指方洁,因为林默曾试图不惜一切去换来让她复活的机会,我没有理由不怀疑那个术士后来又答应了林默的条件,蓝本就是个眼里只有钱的男人,他自己都说过,几百万美金堆在眼前的话,他没理由去拒绝任何买卖。

那么是不是方洁呢……我被困在这个地方差点饿死,又和她有没有关……

“不是。”杰杰回答,回答得很干脆。

“不是?”这倒让我困『惑』了,一时胃里那种可怕的啃嗜感变得淡了些,我看着这只猫,等它继续往下讲。可就在这时突然鼻子尖闻到一丝淡淡的香。

很怪异的香味,这么淡,却有种浓烈的刺激感。像是一股『潮』湿的甜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朝你脸上涂,那味道很不舒服,甚至让人心脏突然间一阵不安的急跳。“杰杰,”我不由自主地道:“我好象闻到香的味道了。”

话音落就看到那只猫忽的下从地板上直窜了起来,跳到沙发上一阵扫视,这时我才发觉,那张隐在黑暗里几乎同夜『色』混在了一起的沙发上,有个人坐在那里。

仰头靠着沙发背,他像是睡得很死,可是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对着我的方向。细看瞳孔里似乎有这层灰蒙蒙雾般的东西,这让他看上去像死了一样。这个靠在沙发上的男人是林默……

意识到这点我吃了一惊。思忖着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弄成这种样子。正要跑过去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却被杰杰一口咬住了鞋子朝后扯。

“杰杰??”

“别出声!”松开口它冲我叫。然后一扭身朝厨房方向跑了,我看着它小小的身体一溜烟闪进了那扇门内的黑暗中,正惶惶然不知所措,它从里面探出了头:“过来!你过来啊!”眼神看上去很焦躁,我不知道它这是怎么了,回头看着林默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我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犹豫着,鼻子里那股香的味道忽然一『**』,一拔啦开来浓浓一阵随着道冰冷的风突然从某个角落里直扑了出来。冲得我脑门心辣辣地一疼。转眼看到杰杰冲出厨房跑到我边上,似乎想朝我身上扑,爪子一扬,它突然像撞磕到了什么,嘴里尖尖一声怪叫凌空跃起急转身再次跑进厨房,仓皇得像只受惊了的兔子。

我不知道它到底看到了什么让它这么害怕,只觉得一道麻冷的感觉随着那味道的再次浓烈从我后脑勺慢慢钻了出来,我感觉身后好象有什么东西。

就在不太远的某个地方,那东西在看我,甚至脖子上丝丝不知道哪里吹来的凉风就是它的呼吸。

可是我僵着脖子不敢回头去看上一眼。

又一阵冰冷的风从我脖子后吹过,杰杰那双磷光闪烁的眼睛在厨房里闪了闪,我听见它在里面叫,叫得像只**的老猫。

“嗷……嗷……”

突然有什么东西贴着我手臂从后面『摸』了过来,冰冷而有力。

回头一瞥间只见一颗苍白的人头就俯在我的肩膀上,惊得我头皮猛乍了一下,当下不假思索朝大门口拔腿就跑,没跑出两步脚下一绊,我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绊住我的是刚才在我肩膀上盯着我看的那颗头。原本,我以为她是为了林默而回来的,那次我看到她像个影子似的跟着他。可是我错了,她咬着我的裤脚抬眼看着我,嘴里发出些模糊的,不知道是哭还是在尖叫的声音。

这个叫安的女人。她为什么要缠我……我抬脚试图把她踢开,可是她嘴里的叫声更大了起来,在静得像座坟墓的房子里尖锐地回『**』着,震得我心脏一阵整急跳。

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抬头看,发觉有个人正从我刚才站的地方走了过来。步子很慢,每一步都好象要考虑很久才迈出似的,而鼻子里那股熏香的味道更浓了,浓得让我喉咙里充满了苦涩油腻的感觉。

那个朝我走过来的人影是方洁……

她眼睛睁得很大,但没有看着我,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地方,她的瞳孔没有焦点。走路的样子很怪,一步身子会晃两晃,这让她不得不伸出手去控制身体的平衡,可是走路时不靠腰却靠着肩膀发力的动作让她即使这么做,仍旧很难让身体处在一个平衡的状态。

她就以这样奇怪的姿势朝我走过来,“林默……我不想死……”她说:“林默……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意识到这个走路姿势异常的女人错把我当成了林默。

快到我边上时她的步子突然加快了,踉踉跄跄朝我身上扑,急得我赶紧朝后挪,可是脚上的头颅缠得我很难动弹。忍不住对着那颗头尖叫:“走开!你给我走开!!”

“咯咯咯咯……”头颅疯笑了起来,一边依旧死死咬住我:“咯咯咯咯咯咯……”

突然方洁朝我身上直倒了下来,整个人完全压在了我没来得及逃开的身体上,她身体重得像块实心铅,并且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熏香的油腥味。这味道让我想吐,可是除了干呕我什么都吐不出来。大把冰冷浓密的长发岁着她头的靠近缠在了我的脸上,这感觉让我心脏紧绷得快要裂开。

我被一个死人抱住了……不论她生前是多么美丽和优雅,她现在是具尸体……一具带着古怪味道并且活动着的尸体!

“铘!”好容易挣开那些头发的纠缠,我对着周围死寂的空间大叫:“铘你在哪里?!铘!”

可是铘没出现,无论我怎么叫,他没再像之前濒临绝望时那样奇迹般地出现。客厅里除了回音什么也没有,甚至那只猫也没再从厨房里出来,那只口气比胆子硬的花『毛』猫。

我只能硬拖着那具尸体和脚上的头朝大门口爬,那段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在我眼里像隔了道科罗拉多大峡谷。好容易爬到门口正伸出手去『摸』门把,手腕突然被抓住了,方洁的手抓着我的手,我一下子没了开门的力气。

虽然她的手很软,软得不像个死人,可是那种柔软掩盖不掉她皮肤内部渗出来的尸癍。她那只满是尸癍的手从我手指上划下来一直抓到了锁麒麟上。

“林默……”然后凑在我耳边轻轻地叫:“救救我啊林默……”她嘴里散发着和那只猫一样『潮』湿的泥土味,这味道并不臭,可是很恶心,恶心得让我心脏也开始发抖了。

她突然抓着我的锁麒麟用力往下扯。

只觉得一股尖锐的疼痛从我手腕上直刺了出来,明明方洁在扯我手上的链子,可却活生生像是在扯我的皮!“啊!”我忍不住尖叫,一边用力挣扎:“放开我!”

头顶响起了一阵咯咯的嬉笑。抬眼望见那只头颅在门上俯瞰着我,它笑得很开心,那双一边笑一边朝下滴着血的眼睛不知道究竟是看我还是看着用力拉着我手上那根链子的方洁。

方洁的手在发黑。并且冒出一股肉烧焦的味道,而她还在用力地拉,拉得我皮肤上渗出一个个鲜红『色』的小点。突然那颗头朝我俯冲了下来,我不知道它想做什么,只本能地伸手去挡,可是随即手腕上被刀割了一样,一道血从皮肤里猛地『射』了出来!

我吓坏了,眼睁睁看着那片血迅速流满整条手臂,而锁麒麟一碰到我的血就开始抖了,疯狂地抖,疯狂地在方洁的手指间啪啪地跳动。片刻‘咔’的声响,方洁那只手断了,断了的手随着锁麒麟不停地上下摆动,发黑了的血从断裂处溅到我脸上,不腥,带着股熏香和泥土的?味道。就在这时那颗头突然停住,悬在我头顶对我猛一张嘴,我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一泻而出似的从鼻子里冲出,朝它嘴的方向源源不断流了过去。

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呼吸,因为那瞬间我已经窒息了,可是窒息的胸腔里不挺地有东西朝那颗头大张着的嘴里流进去。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觉得自己快被抽干了,那种大片大片的力气和神智从我身体里疯狂涌出的感觉。

它不过就是一颗头颅,而且离我仅仅几一抬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可我根本避不开它,甚至连伸手把它推开的力气都没有。都说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会爆发出一些反常的力量,我想那些人一定没经历过什么叫走投无路的真正感觉,那是彻底的丧失反抗能力的绝望。甚至连动一动手指的可能『性』都没有,更不要奢望自己会突然变身成为一个伟大的黄金斗士。

那是空想,除非我是神。

所以我所能做的只有僵硬在那里看着那颗头颅不停地从我身上吸走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它一边吸一边咯咯地笑,这个曾经小鸟般单纯而依赖人的女孩,她变成鬼以后居然会戾气这么重,重到无法想象,好象一只沉睡了百年的冤魂。

而又是什么东西将她变成这样的……最后一点意识在被吸走的时候,我看着她那双鲜红模糊的眼睛,问着自己。我想不通,我死得冤,而我死了以后会不会变得和她一样厉害……

这不可能……

没可能的事……

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身体里东西迅速流出的感觉停止了,仿佛那只不受控制的水管子终于被压住了闸。我看到那颗头依旧张着嘴对着我的方向,嘴唇微微蠕动,散发着一股腥臭的味道,可是再无法从我身体上吸走些什么。

身后那道门发出了点细微的声音,在这一片突然而来的寂静之中。我忍不住抬头朝上看了一眼。然后发觉有些细细的光从门的缝隙里渗出来,很少,点在头颅上闪烁出一点微微的红。

片刻咯的声响,那道门突然消失了,就像沙漠里的风突然卷起一块干涸了几万年的白垩土,再把它轻易碾得粉碎。我看到门外站着道身影。长长的红光弯月似的从他手掌间刺出,一把剑似的。‘剑’尖正对着我面前的这只头颅。

然后手一抽,头颅落地,而我身上那具尸体也在瞬间变得更沉了,沉沉压在我的身上一动不动,几乎重到要把我脆弱的几根肋骨给压碎。

他走进来伸手把尸体扯开,手腕上那根银『色』锁链垂到我面前,我抓住它让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站稳,随即被他一把拎起来摔包似的摔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这我吃了一惊:“铘??”

铘没有理我,低头用手里那把腥红『色』的“剑”将头颅从地上挑了起来,张嘴,而那颗原本没了任何生机的头颅突然一阵尖叫,在“剑”尖上发出震阵剧烈可怕颤动。

一度我以为它就要从那上面震下来了,可是没有。

很快它就没了任何动静,只是嘴依旧张着,一些『乳』白『色』的半透明东西从它这张嘴里慢慢涌了出来,流进铘的嘴里,直到变成彻底透明,头颅焦掉了,滴着油发出吱吱的声响,然后变成一团碎末从上面落下。

整个过程我在铘的肩膀上看得清清楚楚,因为他的手抓着我的脖子不给我移开视线的机会,甚至连闭上眼都来不及,那一切就进入我眼底了,我想吐,可是铘突然回过头。他眼里那种锐利的光让我全身一凌。

以至吐的感觉一下子就全消失了,我呆呆看着他,像个傻子一样。

他的脸自眼睛以下青面獠牙。

我第一次看到铘这种样子,像只半人半兽的怪物,他用那只满是獠牙的嘴压在了我张开着的嘴巴上。有什么东西随之进了我的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办法去知道,因为我很快昏了过去。

***?***

回到家,客厅里的灯亮着,狐狸原来在家里,没有出来找我。

意识到这一点我在门口坐了会儿,看着早起的人一个个出门上街买菜,看着路灯一在盏盏随着天光大亮而熄灭。有走过的匆匆朝我这边看了几眼,眼神很怪,就像之前送我到家门口的那个司机。而这目光真实得让我很惬意。

忽然一丝微微的甜香从门里飘了出来,是狐狸经常烧的糖粥的味道,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站起身把客厅门一把推开,意外的,客厅里并没有狐狸悠闲坐在那儿的身影,只有桌子上一碗粥在冒着烟,雪白雪白的米粒散发着股软糖似的甜。

再次确定狐狸没再屋子里,我走过去拿起碗就朝嘴里倒。倒得脸上身上全是粥,也没去管,只管着一口一口朝嘴里吞,我饿得发慌了,慌得那张嘴一碰到食物就变成了一只饕餮般的疯子。

三口两口就把那碗洲给喝了个精光。身子因此恢复了点力气,我四下寻着有没有别的可以吃的东西,头一转,却意外地撞上一双眼睛。

那双暗绿『色』的眼睛在厨房门前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回来了?”

“回来了。”我点头,心脏突地『乱』跳。

“跑哪儿去了。”

“林默家……”

“你很会跑。”

“还差点死掉。”

“看出来了。感觉怎么样。”

“很糟。”

“是么。”他又看了看我,没有任何波澜的那种。这无谓的目光不知为什么让我心里酸得发慌。“厨房里还有粥,要吃自己去盛。”他又道。转身上了楼。

我应了一声。低头瞬间眼泪扑哧哧就掉下来了,止也止不住,不过反正他也看不到。尽管这样,粥还是要盛的,于是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朝厨房里走,想着狐狸的表情和他的话,嘴就**了,我听见一些低低的抽泣声从我不整齐的鼻子里响了出来。

赶紧朝厨房里跑,经过楼梯口却蓦地被一只手拉住。

不知为什么,原本已经上楼的人又跑了下来,他抓着我的手,我闻到了他身上只属于狐狸的味道。淡淡的香,却带着雨水的『潮』湿和土腥。于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他头发是湿的,一团团粘在脑后,有点狼狈的『乱』。

“你刚回来?”我问。

他没回答,只是松开了手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眼里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可是狐狸在没有任何猥琐表情?都市小说的时候那样子会让我发慌。

“我……在林墨家撞到那东西了。”越是不问,越是想说,我不相信失踪了那么久他真的没有担心过:“很厉害。”

“哦。”狐狸轻轻应了一声,眼睛微微弯起,朝我笑了笑:“有长进,活着回来了。”

“你……”我想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可是话到嘴边又被我吞了下去:“是铘,他帮我从那里逃出来的。”

“是么,”再笑:“看样子术士的锁链不像他吹嘘得那么牢么。”

“我以为自己这次不会再活着回来了……”眼里有什么东西再滚来滚去,我努力克制着不让它在这只没心没肺的狐狸面前掉:“好几天,我都不知道到底多少天,什么吃的也没有,我也走不出去,我在里面靠喝一点变质的牛『奶』过活……”

“看样子是次悲惨的经历。”狐狸点点头,我突然很想把他的头『揉』碎了再从窗口丢出去。于是深吸了口气,我把眼睛里那团摇摇欲坠的东西憋了回去,拿筷子敲了敲手里的空碗:“死狐狸,有个好消息,这个月不发工资了。”

“啊?!”听我这么一说那只死狐狸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特别的表情,他从地上跳了起来,连脑袋都打回了原形:“WHY??为什么没工资?!”

“为了纪念我灾难『性』的一次经历。”

“没理由让雇员陪着一起纪念吧老板??”

“因为雇员没什么良心。”

话还没说完我被狐狸抱住了,他把我抱得很紧,紧得有那么一瞬我以为是出自他的关心:“哦呀,老板,狐狸很有良心,非常非常有良心。”这句话彻底颠覆了我最后那么点小小的期望,于是把他朝外一推,我用力踩了下他的脚爪:

“闪一边去,死狐狸,去,快去准备,老娘今天要吃十八只蹄膀。”

“十八只啊……老板有喜了?”

“有,喜在下个月工资也不用发了。”

“没天理啊!!”

“天理?狐狸,在我店里哪有什么天理。”

这时门铃响了,似乎有客人从店外走了进来,狐狸甩着尾巴蹬蹬蹬迎了出去,我趁机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走进厨房。

厨房的灶头上咕嘟嘟热着锅白粥,狐狸煮的粥比姥姥煮的还要好吃,因为里面有牛『奶』和蜜糖,所以闻起来那味就跟『奶』糖似的,我用力舀了几勺倒进碗了,端起来闻着那喷香的味道正要往嘴里倒,冷不防突然两只手从身后伸出来把我抱住,促不及防间那碗粥被我撒了满地。

回头望见一双紫『色』的眼睛,微微闪着光,像两朵盛开的紫罗兰。我吃惊不小:“铘??”

铘没有开口,头靠在我的脸上,他紧紧抱着我的肩膀。身上有什么东西断落了下来,掉在地上锵啷啷一阵脆响,是术士那根用来栓住他的链子。

“啧,”一股淡淡的烟味从身后飘了过来,我听见有人自言自语:“毕竟是上古神兽,不好控制呢,倒白白浪费了我一根难得的冰铁,罢了罢了,还了还了。”

回头看到术士站在门口,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拈着烟。身后狐狸在我望向他的时候转身离开,转身那一瞬间,眼里似乎有什么光针般一闪。

雨季终于过去了,更多的日子变得酷热难当,每天阳光暴晒着这座城市,让人不禁怀念起前阵子那段虽然阴湿,但好歹还不会让人热得难以忍受的日子。

麒麟又回来了,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脱离了术士的控制回到了我的店。于是每天又可以听见他在阁楼上走来走去的声音,还有狐狸抱怨的嘀咕。

而林默家的事在那天之后没再被我们中的任何人提起过,它是我记忆里一段真实而可怕的东西。至今我不知道林默到底怎么样了,最后一次看到他,他坐在自己客厅的沙发上,看上去像个死人。我不知道在我被座房子困住的时候他遭遇到了些什么,也许比我更糟,但我什么都打听不到。我不想再去他家里了,也再没见他到我店里来过。

术士说,动用还魂香的人不论给予还是接受,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他一直不肯做这笔生意,只是给了林默一些让他可以好好保存尸体的方法,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找到了那种被禁的东西。而他到底是问谁要呢,这恐怕将成为一个永远的不解之谜。

术士还跟我打听了那只猫的下落,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它那么感兴趣,也许因为它把我困在那房子里的能力?那么一只会说话的古怪花猫。我到现在还不太清楚它到底是妖是鬼。

之后打过几次电话去林默家,但一直都是无人接听状态,直到某一天终于有人回应,却原来房子换了主人。问起林默,新主人说不知道,他们只是通过第三方的方式签了合同交了押金就住了进来,其他一无所知。

也好,就这样吧,让一切变成过去,不需要再借助其它方式把他们唤醒。爱情,婚外情,报复,执念……他们都累了,三个人都是。

我身体在一周后恢复了原来的体形,甚至还有发胖的趋势,谁让我这段时间一直拿蹄膀和蛋糕当点心。这叫林绢感到失望,她本以为我减肥成功了,没想到一礼拜不到我又被打回原形,简直比弹簧的节奏还快。

因此来店里帮忙几天后她再也不肯来了,她说我和狐狸都在压榨她,一个压榨她的体力,一个压榨她的脑力。只有银发帅哥铘是好人,可是好人不爱说话,这让她无法发挥她擅长的唧唧喳喳。于是我不得不在过了一星期的舒坦日子后重新披挂上阵,去站我的收银台以减掉我『臀』部睡了七天多出来的赘肉。

有点不太习惯,特别是阳光灿烂的午后,这鬼天气让我一个劲的犯困。

于是忍不住趁店里没什么客人的时候在柜台上趴了下来,正睡的『迷』『迷』糊糊,突然门铃一响,我听见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店里有人吗?”一个少年阳光灿烂的声音,并且听上去有点隐约的耳熟。

我抬起头:“欢迎光临……”

随即看到一个穿着时髦而夸张的大花纹T恤的少年站在店门口看着我,眼睛亮闪闪的,在阳光下折着琥珀『色』的光:“老板娘?”他问,那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的眼神就像只挑剔而骄傲的猫。连头发也是,那么一层丰厚美丽的头发和他眼睛一样有着透明的琥珀『色』的光泽,甚至带着点挑染出来的斑纹,真的像只虎皮花猫。

我也很不客气地打量着他,然后点点头。

他把手里的包一丢几步朝我跳了过来:“老板娘!还认得我吗??”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呆。慌忙朝后闪,却见他半空中身影一缩,转眼间真的变成了一只猫。

一只大大的虎皮大花猫。

直扑到了我的脸上用那双肥肥的爪子抱住我的头,它快乐地尖叫:“问一下啊!在这里租个房间多少钱一个月!有没有打折,术士说你总是给帅哥很大的优惠,所以他推荐我上你这里来试试,我都快流浪一星期啦大姐!给个地方住吧!一个窝就行!”一边说一边歪头朝我竖起一根爪子,而我在这突然的变故里还没来得及缓过神。

随即见它衔着地上的包就窜进里屋去了,一路走一路发出通通的撞击声,转眼到了我的头顶,那位置好象是连着小阁楼一个空置的壁橱。然后我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嗡嗡的叫声:“好地方啊老板娘,杰杰就住在这里啦,就借助一阵子啊老板娘!一阵子!”

于是从那天起,我的家里除了一只狐狸和一只麒麟,又莫名其妙多了一只名叫杰杰的猫,它说它没办法和新主人住在一个屋,所以不得不离家出周。

为了它的入住,我不得不每天晚上烧一条鱼,因为狐狸不喜欢烧这种腥味重的东西。杰杰一天没鱼吃就会很郁闷地跑到邻居家嚎叫。

杰杰很能吃。

那个该死的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