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舒言回到教室的时候, 佟可可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你怎么才回来呀?哎呀,大扫除这种事没必要这么认真的。”她一见于舒言便催促道,“快拿校园卡, 我们去食堂吧。”
于舒言点了下头,刚想说一直带在身上呢。
手下意识往口袋里一摸, 空的。
她一愣,低头翻找了一下,但身上每个口袋都没有。
怎么回事?
她记得上体育课之前还确认了一下呢,就是怕掉,所以课前就把外套脱下来放休息区椅子上了。
是从操场回来的路上掉了?
“怎么了?”佟可可问。
“我的校园卡可能刚才掉路上了。”于舒言往门口走, “我回去找找, 要不你先去吃饭吧。”
“我跟你一起。”
“不用,就是这段路,我很快就回来。我们在食堂汇合就好了。”
于舒言说着就跑出了教室。
她沿着刚才过来的路往回找,走出一段距离,猛地一抬头,已经能看到操场了。
放眼望去, 路上空空如也。
都没有。那会丢在哪里呢?
她突然想起来, 对了,器材室。
她去过那里, 还待了好一阵, 应该是落在那里面了。
于是,她朝着器材室快步走去。
到门口,看到门是虚掩的,并没有关上。
她轻轻推开, 听到里面传来一些声响。
光线照进去, 弥补上了里面昏暗的灯光。
她辨晰出里面江予归的面庞。
还有班上好几个男生, 有人手正伸手够最上方那一层,看样子来拿器材的。
他们听到动静,也朝这边看过来。
于舒言跟这些人都不熟,不知道怎么开口打招呼,愣在原地。
“需要什么?”江予归先开口打破僵局,看起来像是打算顺手帮她拿了。
于舒言摇摇头:“我是来找校园卡的。”
闻言,几个男生都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地上。
器材室内只有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照明,连扇窗户都没有。
水泥地上一片昏暗,模模糊糊,找一张小卡片并不容易。
几个人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任何类似校园卡的东西。
梁渝问:“确定是掉在这里了?”
于舒言嗯了一声,随即又道:“没有关系,我自己来找就好了。”
但那几个男生并没有撒手不管,又往地上寻找了一番。
无果。
梁渝又问:“会不会是已经被人捡到了啊。这里人来人往这么多,刚才我们进来之前就看有别班的从这儿出去。”
另一个男生接话:“那这个怎么查得出来,全看那人自不自觉了。”
江予归轻蹙了下眉,转而问于舒言:“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
啊?
于舒言怔了下,一时没回答。
她在器材室的时候,他和卢一聪正好在外面说了那番话。
她怕时间一对上,他就会发现当时她在这里偷听。
沉默了几秒,她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说:“应、应该是在这里的,不是,没有,我自己来找就好了,你们不用帮我找了。”
江予归看了看她,没说什么。
他转头对其他几个男生道:“那我们先走吧。”
那几个有些疑惑,真不帮忙找了?
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加上跟于舒言本身不熟。那就算了,还是吃饭去吧。
男生哗啦啦全出去了,器材室只剩下于舒言一人。
她接着门口和顶上的光俯身仔细寻找,将不大的面积几乎每一寸都看了个遍,但依旧没有看到校园卡的影子。
最后,额上浮起了一层薄汗,想到佟可可或许还在食堂等自己,她打算暂且放弃了。
或者从食堂回来的路上去一趟失物招领处,可能真的被人捡到交过去了呢。
她站起身,推开门走出去。
晚饭是刷的佟可可的卡,她豪爽地说她请了。
于舒言去失物招领处问了一下,并没有人捡到校园卡。
她有些失望,但现在办卡窗口的老师已经下班了,明天又是周末,只能周一再重新补办了。
第二天周六是团日活动,于舒言起得很早,将要带的东西全部收拾好。
她没有忘记穿校服,又规规矩矩地带上了团徽。
然后推开卧室门出去,闻到一股芝麻香味。她吸了吸鼻子,很浓郁,很好闻。
顺着味道她看到厨房里母亲的身影,站在灶台前,右手拿着铲子反复在锅里翻搅着。
“妈。”于舒言叫了一声,走了过去,“您在炒什么?”
“黑芝麻,这都闻不出来?”曾萍说着又铲了两下,弯腰将火关小了一点,“做成芝麻丸,补脑的。”
于舒言伸头好奇地往锅里看了看,突然意识到这芝麻丸是给谁做的,没再继续问下去。
她回到餐桌边坐下,此时桌面已经放上了早餐。
种类意外的多,除了一贯的包子馒头之外,还有五六颗鹌鹑蛋,在旁边那颗鸡蛋边上,看起来小巧得可爱。
家里餐桌上很少出现这样的稀奇东西,于舒言伸手拿起一颗。
刚盯着看了一会,就听到母亲在叫她。
曾萍走了出来,从她手上将那颗鹌鹑蛋拿过去,放回桌上后将那五颗拢在一起:“这些是给佳乐煮的,她现在学习压力大,吃了补脑的。”
于舒言哦了一声,眼神不受控地黯了黯。
许是看出她神情中的失望,曾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把那颗鸡蛋放她面前:“这儿,你吃鸡蛋不行么?怎么还亏待你了?你有鸡蛋吃够好了,我和你爸还没得吃呢,什么好的都先紧着你们俩姐妹......”
于舒言没有再做声,也没有争辩什么。
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在这个家里,聪明的、成绩好的,才有资格享受这样的爱护。
而她从来没有这样的优待。
但她,似乎也没有资格抱怨。
毕竟像母亲说的,父母自己都没舍得吃。
她只是突然想起《论语》里背的那句,“不患寡而患不均”。
坐下剥鸡蛋的时候,曾萍也去了趟厨房将火关了后也在餐桌坐下。她拿来一个碟子,开始剥鹌鹑蛋。
五颗小巧莹润的鹌鹑蛋全部放进碟子里后,曾萍又往里面捡了两个包子,再端上一杯牛奶,起身朝着于佳乐的房间走去。
于佳乐现在时间抓得紧,早上起来直接在卧室边看书边吃饭。
于舒言看到消失在门背后的母亲的身影,咬了一口鸡蛋。
她早餐吃得很快,然后迅速洗漱一番,背上书包出了门。
出发的地点定在市中心的客运中心,烈士墓公园在城郊,班里包了个大巴车。
于舒言到达的时候,看到江予归已经站在车前了。
他负责清点人数,看着同学一个个上去。
她走到车门口时,正不知道怎么跟他打招呼时,江予归先递过来一样东西。
“你的校园卡找到了,不在器材室里面,在门口的草丛里。”
于舒言意外,一看,确实是自己的校园卡。
露出的半截上面有她的名字。
江予归修长的拇指按在头像处,声音低了些:“放心,没其他人看到照片。”
于舒言一愣。
照片?
她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学校里的女生对校园卡上的个人照尤其敏感。
当时拍照时流水线作业,就扯了块蓝布挂在板子上放背景,学生一个个轮流过去拍。因为拍照设施粗劣,手法原始,所以大多数人拍出来都面露狰狞,肤色黝黑,比本人丑上百倍。
一开始好多女生用卡通贴将校园卡头像部分遮住,但后面学校严令禁止这样做,因为考试时监考老师没法通过校园卡识别考生了。
所以大家都把校园卡藏着掖着,非必要不拿出来。
被人看到那上面的头像,简直比被人看光**还难以接受。
所以撷秀一中流传了一句话,看到照片就要以身相许。
于舒言这才明白,当时在器材室她推脱说不需要他们帮忙寻找,为什么他那么干脆地带着那些男生走掉了。
原来是他误以为她不愿意被他人看到丑照,所以当时才没有坚持帮忙。
她很意外,他竟然能关注到这种细微末节。
想到上次那袋糖果,她发现,他对女生的心思比她想象中的要了解得多。
于舒言回神,接过来,道了声谢。
正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时,听到上方有人叫她。
是佟可可从车窗探出头来,冲她大力挥手:“舒言快上来快上来,我占了个好位子。”
江予归示意道:“快上去吧。”
正好解决了她不知该继续说什么的窘境。
于舒言应了一声,上了车。
往座位走的路上,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校园卡。
她的照片照得中规中矩,她平时没有美颜自拍的习惯,所以看起来跟印象中的自己差不多,倒不是不能接受。
拿着这张卡片,手心热热的。
刚才江予归说,没其他人看到照片。
但是他看到了。
他不算其他人。
差不多八点半的时候,人齐了,大巴发动朝着烈士墓公园驶去。
从这里到公园需要40分钟,路途不算太远,车里众人也颇为兴奋,笑闹声一刻不停。
于舒言注意到,江予归坐在最前排的位置,好像一上车就塞着耳机睡着了。
行至途中时,突然下起了雨。
一开始只是几滴落在玻璃上,随后便淅淅沥沥,穿过路旁层层叠叠的枝叶藤蔓,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砸下一个个小坑,又在里面惊起一个个旋涡。
随着雨势渐大,路上的车辆速度也慢了下来。
原本四十分钟的路程,半小时过去才刚走到一半。
中途路过一处服务区时,江予归不知何时醒了,起身与司机商量了一下,停下稍作休息。
同学们纷纷下车,去卫生间。
于舒言见佟可可睡着了,没有打扰她,一个人拿着伞下了车。
往返的路上雨势并不见小,哗啦啦打在伞上。
脚下的水泥路泛着湿,每走一步都会溅起水花。
回来的时候,于舒言看到江予归从车的另一边走过来,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两人差不多同时到车门口。
车门狭小,必须先收伞才能进去,也意味着最后那两步路不得不淋雨。
江予归撑着伞没收,侧了身,示意她:“你先上去。”
于舒言看到,他手里的伞往她这边倾斜了些许。
她略微一怔,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最后两步路他帮她撑着,这样她就不会淋雨了。
啪嗒,啪嗒。
雨水顺着江予归倾斜过来的伞沿,滴落到她的伞面上,然后又顺着面料滑落下来,滴到她的脚边。
蓦地,她想起他递给她校园卡时按住头像处的举动。
不经意间,她发现了他骨子的温柔。
其实这段时间,她已经明白为什么在班里江予归的人气这么高了。
为什么哪怕卢一聪代交的一个敷衍的竞选表,他都能选上班长。
因为实际上江予归对班里同学很好。
这里面也包括她。
只是,有人坦**自然,有人心起波澜。
于舒言没有动。
她并不习惯这样的待遇,小声道:“不用。”
江予归很自然地反问了句:“不怕头发淋湿?”
就像那次体育课上帮她还器材时一样,他问她,不怕晒?
每一次都好像在提醒她,她是可以享受优待的,她是值得被爱护的。
与聪明无关,与成绩无关。
后面有其他同学陆陆续续回来了,已经能听到一些说话声,于舒言不好堵在门口推脱耽误。
她收了伞,几乎是同时,江予归的雨伞大幅度倾斜了过来。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蓦地缩短,属于他的气息笼罩住她。
所有的感官都在一瞬间变得敏锐至极,好像能闻到他身上被雨水滤过的薄荷味,好像手背有碰到一下他的校服袖口,好像听到雨滴落在她头顶伞面上开花的声音。
她与他同撑一把伞的时间虽然短到不过几秒,却像是可以一直到地老天荒。
随后,于舒言往前踏了一步,踩上大巴的台阶,从他的伞下出来。
“谢谢。”她道了声。
江予归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瞥见后面卢一聪走过来,转而跟他聊天去了。
于舒言回到座位时,佟可可还没醒,歪靠在椅背上,睡得香甜。
车上的同学已经回来大半了,不少掏出了零食,四周传来哧哧咔咔的咀嚼声。
于舒言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玻璃上水雾弥漫,偶尔凝成水滴滑落,划下一道道水迹。
外面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只依稀可见一个线条修长的侧影。
没一会儿,江予归也上了车。
手上拎着那把黑色的雨伞,湿哒哒往下滴着水。
他明显被淋了两下,发梢顶着一层水雾,肤色像吸饱了水的玉,比阳光下的他显得温柔斯文很多。
于舒言看到江予归从前往后清点着人数,走到梁渝座位时直接抢了他一包手帕纸,边走边抽出一张随意搓着发顶。
路过她座位的时候,他的校服外套衣摆不经意轻擦过她的肩膀。
她的内心波涛汹涌海风呼啸,全被掩盖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里,没有人听到。
终于,大巴再次开动了。
佟可可被惯性往前带着一抖,突然间就惊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哑着嗓子问于舒言:“嗯?到了?”
“没有,刚才中途休息,现在又继续出发了。”
“啊??”佟可可简直无语了,“那还要多久啊?”
“大概半小时吧。”
佟可可叹了口气,重新瘫倒在椅背上。
过了片刻,她嘟囔着抱怨了一句:“这鬼天气,一点都不好。”
于舒言没有接话,沉默地看着窗外。
滴答、滴答。
她却觉得,这雨下得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