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铁,越练越硬。
无边荒地像一个熔炉,反复熔炼地上的人,最后把女人炼成男人、男人炼成铁人。
一月月过去。
午饭时,卢通坐在田头上,左右坐了一群面无表情的男女。
历经磨难后,这些人不得不接受,在这个地方什么都靠不住,天靠不住、地靠不住、头儿也靠不住。
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老卢。”
舒从博停下碗筷,喊了一声,问道:“想凑够一百亩,是不是必须大部分人一起前进,否则第二天田地就会复荒?”
“嗯。”
卢通应了一声。
自己靠得住,就不必向别人低头,最近称呼“卢头儿”的越来越少,大多开始直呼“老卢”。
卢通十分欣慰。
真正的头儿,不是让人跟在屁股后面,而是让人顺从心意,不知不觉中便走向他所指的方向。
如果神墟内所有人都是如此,那么现在就可以脱身离去。
舒从博转头看向队伍中的几人。
“有几个人一直拖后腿,不能让他们连累我们,其他小队也是一样,你们应该商议一个办法。”
“你去。”
卢通没有停下筷子。
上万人一起开田,这片土地已经发生变化。
人一寸寸进,荒一寸寸退。
可是其中藏了不少“聪明人”,平时干活偷懒,等到田地不会复荒时再出大力气,借别人的力气得了《非人非妖经》。
有人占便宜就有人吃亏,这种风气不能长久。
他等了三个月,没有等到剧黍的对策,渐渐猜出了剧黍的打算。
遇事方知人。
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却十分棘手,一个不慎便是人心尽失,“一七”小队没有人心,其他小队可不是这样。
趁这次机会,可以找出真正的头儿。
舒从博没有太意外,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你不管,我也不管,明天开始我上午开田,下午练拳。”
“随你。”
卢通几口吃完剩下的饭,喝了几杯茶,捡起大斧独自走进田地。
半个多月后。
下午时分,一行三人走到田头,大声喊道:“老卢。”
“呲!”
卢通落下一斧,回头看着田头的黑点,吐了口气,松开斧头朝田头走去。
“什么事?”
“今晚午夜时分,所有‘百夫长’在茶酒棚议事。”
“我不是百夫长。”
“你不是他们的头儿?”
“不是。”
卢通转身返回田地,背后响起一声大喊,道:“你们谁是这里的头儿?”
没有人应声,不过大部分人都看向了卢通。
那人又喊道:“不管了,今晚你们派一个人过来茶酒棚,有要事商议,不来的话后果自负!”
三人走向下一个小队。
第二天。
早上六时,卢通走向田地,此时才天光微亮,地里已经有许多忙碌的身影。
舒从博坐在田头,道:“他们要换人。”
“什么?”
“一百个小队,分出十个‘弱队’放在最外围,把拖后腿的人全部丢进去,免得拖累大家。”
“挺好。”
“以后三个月换一次,剧大夫已经同意了。”
“谁提的?”
“抓灵、孙意远、完荣。”
他点了点头,朝田里走去,走出一步又停下,道:“世道纷乱,一个人很难活下去,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舒从博坐在黑暗里,没有言语。
“明天开始,我开始修爪法。”
卢通多说了一句,提着大斧走进田里。
当晚,卢通耕完田,返回住处后没有练习《礼仙拳》,而是双手松握,开始练习一套动作如鹰、似虎的爪法。
“老卢,怎么突然换了?”
一年多了,许多人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天跟着卢通练拳。
卢通没有理睬,继续施展最近才思索出的爪法。
爪法手足并用,以《四足斗法》为根基,其中还融合了虎爪、冰爪等爪法。
舒从博站在后面学习。
渐渐更多人围拢过来,其中不乏见识长远的,小声道:“老卢藏得够深的,下一道法门正好是‘四爪乌雕’。”
“这家伙第一个得到法门,肯定拿了不少好处。”
“老卢会不会藏招?”
“管他呢,先把能学的学了。”
没过两天,各种传闻迅速传入每个“百夫长”的耳朵,一起学习爪法的人迅速破百、破千……
……
深夜,剧黍站在丈高土丘上,距离土丘的顶端稍矮三尺。
一道赤云流过。
卢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土丘顶端。
剧黍拱手道:“拜见国主。”
“什么事?”
“刘寄心请来一位道友,想引荐给良妖正国。”
“谁?”
“秦宗,‘孤石山’的修士,刘寄心也曾在此地隐居,其中多有精英之才。”
“孤石山是什么地方?”
卢通从没有听过这座山。
剧黍道:“荒山一座,因人而异。当年万鬼出洞,天地生变时许多人反对此事,可惜人微言轻,事后不少人躲入深山闭关。”
当年人、鬼之争,宗门引爆了灵地、引入了天外天的煞气,导致天象大变,各地来往断绝。
当年卢通也身处其中。
只不过,如今回头看,表象下似乎还有另外一重深意。
人鬼之争后各地纷纷立国。
若非天地生变,导致来往断绝,很难如此轻易的分成一个个国家。
一桩桩事情全部互相关联。
他想了一通,敛起杂念,道:“此人如何?”
“刘寄心说,秦宗出身商贾之家,尤其擅长权衡上下、内外的商事。传闻此人成丹之时,需要海量‘青矾’,此物市场上十分少见,秦宗便派出多名小厮四处求购,让商贾们以为有利可图,五年后市场上‘青矾’堆积成山,秦宗没有耗费太多银钱,轻松布阵成丹。”
“看来是一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国主可愿一见?”
卢通取出一张纸张,随手写下一行字迹,道:“交给典殿主。告诉秦宗,一个月内可以在商会随意走动,一个月后我再见他。”
“是。”
剧黍接过纸张,道:“还有一事,章桥派人回信,邀请国主十年之后,前去登真国商议国事。”
“十年?”
卢通十分意外。
各国互相结盟,国主互访并不罕见,大多提前半年、一年商定,最多也不超过三五年,约到十年后的从未听过。
剧黍道:“的确是十年,信中没有说明缘由。”
卢通稍作思索,道:“我们和登真国可有往来?”
“听说步家炼制的法宝在此国很受追捧,智殿的典殿主应该知晓一些。”
“让典殿主打探一二。”
“是。”
……
一个月,神墟内风气大变。
人口渐多,法门入手,开田日趋稳定,人群中开始出现一些安居乐业的气象。
随着十个“弱队”的出现,人员开始流动,刚刚生出一丝温馨气象迅速消散,氛围重新变得肃杀、紧迫、冷漠。
“头儿。”
卢通饭后休息时,完荣、岳暖冬一起走到身前,岳暖冬直接道:“卢头儿,好多人说你多得了一套爪法,是不是真的?”
卢通没有回复真假,反问道:“什么事?”
二人对视一眼,完荣道:“头儿,我们想学。”
岳暖冬摸出一个口袋,里面装了几十枚百纹石币,道:“卢头儿,这是我们一起凑的,要是不够你说个数,我再回去找。”
卢通接过口袋,掂量了一下,道:“后天开始,早上一次、晚上一次。”
岳暖冬立即扯开嘴巴,脸上的伤疤也一起蠕动。
“好,头儿,我们保证不外传,在哪儿学?”
“老地方。”
岳暖冬有些疑惑。
完荣道:“头儿准备所有人一起教?”
“嗯。”
岳暖冬这才明白过来,忍不住看向卢通手里的口袋,不舍地看了几眼,道:“头儿,这么好的法门不能白教,要是都会了……”
“回去吧。”
岳暖冬还在犹豫时,完荣已经拱手告退,道:“头儿,我们先回去了。”
“嗯。”
当晚。
卢通返回紫气殿,看见典四儿正坐在殿内,不禁露出笑意,道:“在等我?”
“嗯。”
二人一起坐下。
典四儿神色低落,取出一册账本,道:“济国的‘冰山’入水了,商贸受制,堰后岛也没法幸免,生意越来越差。”
卢通心头一沉。
良妖正国势头正盛,国内一派欣欣尚荣,大部分原因都归功于良妖商会,赚取了大笔钱财贴补各处。
否则,光是神墟内每天消耗的万枚血丹就少有小国可以承受。
“呦狐、术国、连舟山呢,他们没有应对?”
“有,交手了几次,互有胜负。可是只要开打,不管谁赢我们的生意都会受损。”
“万妖商会呢,堰后岛也是他们的地盘。”
“尚麟国离得太远了。”
卢通叹了口气,略作思索,道:“既然打仗就赚打仗的钱,我们的熊火丸、火风筝全都拿出去卖。”
“它们是留着大战的。”
“顾不了那么远,我们的根基不在法宝,在《非人非妖经》,还有两命符,画符的符师有多少人?”
“三批,每批十多人。”
“明天开始每天派人来取血灵,开始囤积两命符。”
“这么一来又耽搁修行。”
“没事,以后在战场上打赢了,多少修行都能补回来。”
二人商议了一会儿。
卢通想起了今晚的正事,道:“一个月前派去商会的秦宗,那人怎么样?”
“不了解。”
“今晚我要见他,一起见见?”
“算了。”
典四儿摇了摇头,起身道:“听下面人说,秦宗对商会颇有微词,我在的话不方便。”
卢通眨了下眼,没有强留,道:“那好,回去等我。”
“嗯。”
典四儿离开。
卢通命小青鸟传唤秦宗。
盏茶后,一个亮银长衫的年轻人进入殿内,拱手道:“无国之人秦宗,见过国主。”
“坐。”
秦宗径直坐下。
卢通看着下方。
秦宗,脸颊极白,似乎比身上的银衣还光亮,动作雅致,一眼便知道不是普通人家。
“什么是无国之人?”
“无主之人。”
秦宗下巴微挑,看起来有些傲慢。
卢通缓缓点了下头,道:“很好。无国之人,身便是国。无主之人,心才是主。可惜天下人不能全都如此,大部分人需要国家庇护、需要有人做主。”
秦宗收起下巴,神色收敛一些。
“刘寄心说,国主有大智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卢通笑了下,道:“我专程回来见你,可不是为了听这些早就听厌了的好听话。”
秦宗挑起眉梢,坐正身子,下巴十分自然地再次扬起。
“既然国主虚心讨教,我便指出一处顽疾。”
“请。”
“良妖商会,不是良妖正国的智慧所在,恰恰相反,它正是国中百疾之本。”
卢通脸上残存的笑意僵住,眼神也沉下去一些。
“为什么?”
秦宗看出了卢通的脸色,下巴却又扬起一些,道:“敢问国主,国商是不是商?”
“是。”
“错!”
秦宗说得掷地有声,大声道:“国商非商,不过是假商之名,行贼寇之事!”
卢通眼神抖了两下。
“这么说,各国的国商全部是贼寇?”
“当然!国商,意不在商,而在于国,天生高人一等,强取、强卖,没有公平,如何可以称商?”
卢通沉默了一会儿,逐渐恢复自然。
“继续。”
“天下之利全部出自于民,国取一分,民损百分,国商独断百行百业,民则应损尽损。长此以往,民心不振,拒不生利,国从何而取?”
卢通摇了摇头,道:“良妖商会所取的‘利’,最终全部返回于‘民’。”
秦宗没有言语。
卢通笑了下,取出一坛酒丢过去,道:“良妖正国左右都是强敌,必须先求生路,我立下国商,就是为了赚取重利,换做人口、丹药、血气、粮食、法宝等,筹备迟早回来的大战。”
秦宗弯起嘴角,灌下一大口酒,吞下后摇头不语。
卢通蹙了下眉头。
“不信?”
“我信国主。国主考虑深远,不贪小利,可是国主能管得住智殿官员、良妖商会的上下人等,以及凭借良妖商会垄断百行百业的数万人?”
“什么意思?”
“有权在手,岂有人不谋私?”
秦宗坐正身子,缓缓道:“国商,历来先肥官、再肥小人、最后才肥及国主和百姓,长此以往国困民穷,望国主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