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气殿。

卢通、铁瘤蛟相对而坐,许久之后,抬手把铁瘤蛟纳入体内,喃喃道:“记忆出现差错,以后不能再分开了。”

进入神墟前留了一道分魂坐镇紫气殿。

过去了四个月,重新与分魂对照,已经没有了当初犹如一体的自然。像照镜子,镜中人眉眼五官都一样,妆容却变了。

他双目闭合,平复心神的怪异错位。

费了大半天功夫,“差别”仍未扭转,仿佛一根看不见的刺钉入了神魂。

“国主,刘寄心、秋慈求见。”

“呼。”

卢通长吐一口气,睁开双眼,道:“请进来。”

“是。”

很快,二人进入殿内,一起行礼道:“拜见国主。”

“坐。”

二人陆续坐下。

刘寄心递过一本册子,道:“国主,国中人口兴旺,已经突破了六十万之数。不过疏于管理,城池中尚可,村野中几乎一片混乱。因此,我等商定重新划分村镇,更名为‘池塔’。”

卢通翻开册子。

第一页是一幅地图,囊括了此前的旺国、墟国,除了神墟外,其余地方分为了四个池:

弥池,弥河之西;

博池,博旺城周边,覆盖整个东北;

锦池,锦景城周边,以及除了国都外的整个东南;

洪池,洪山盆地内外。

每个池中还标注出了一个个塔,百姓绕塔而居,犹如以前的村庄。

卢通很快便明白了必须划分“池塔”。

人多了,事情就多,不能凡事都上禀六殿。除了国都的六殿外,每个池、每个塔也要有一些人,独自掌管地方事务。

他翻看了一遍,稍作沉吟,道:“谁可以担任池主?”

一池之主,权柄太大,放在谁手里都是一把利器。

不能给山主,否则文武分立就名存实亡;也不能给爵家、抱容,真人本身就实力强大,再兼任池主,无需太久就能彻底掌控一池。

刘寄心道:“启智山的学子可以一用。”

“他们……”

卢通有些信不过。

时日太短,启智山立下还不足十年,山上的学子最年长的也才三十出头。

刘寄心取出一摞纸张,道:“这是黄三杰、贺耘、范振妖的功课,除了三人外,羊珮、谷学松等也十分出类拔萃。”

卢通立即翻开,仔细看了两眼后,逐渐加快速度,一行行扫过。

不足一盏茶便全部看完。

题目是“三问”,问心、问国、问道,分别问自己、问国事、问天地自然之道。

黄三杰讲“国”,国是道之子、心之主;贺耘重“心”,心是人之本,正心以治国,正国以承道;范振妖也重“心”,讲国心,国心即民心,国心可以易道。

每人都洋洋洒洒了一大通,内容却十分空泛,像绣花枕头,没有人说到实处。

最明显的长处就是,三篇文章全都脉络清晰、条理分明,一眼扫过就知道文章真意。

他随手放下纸张。

刘寄心似乎知道卢通的心中所想,道:“国主,玉不磨不成器,这些学子仍是一块璞玉,此时不用,以后如何能用?”

卢通神色稍滞,缓缓点了下头。

人才是像果子,必须经历雨打、日晒才能结出。

剧黍、刘寄心、秋慈等人也是经历了一次次磨难,才有了今天的才能,只是最后被良妖正国摘了果子。

良妖正国想成为真正的大国,必须有自己的果树。

“从塔主开始。”

“明白。”

刘寄心收敛神色。

卢通看向秋慈。

秋慈取出一封信,递过道:“一名好友送来举荐信,举荐登真国的相国‘章桥’,此人值得国主亲自拉拢。”

“相国?”

卢通十分意外。

相国是百官之首,位比上师,甚至在一些小国可以暂代国主。

登真国也并不陌生。

此国位于荒土以南、伏国之北,四面没有强敌,国中十分富庶。当初步家前来时,途经此国替国主炼制了许多宫殿。

秋慈道:“登真国行将灭国。”

“因为国主荒**?”

卢通又想起了步家说过的宫殿,其中大小宫殿三十六个,每个都耗资不菲,彼此相连后犹如地上天宫。

秋慈摇了下头,道:“因为卖官。此国五人一官,虽然国库充盈、外无大敌,但是命数已尽。”

卢通道:“堂堂相国,权柄显赫,手下竟然会出现卖官这等事情,此人才能如何?”

“登真国能够崛起,全因章桥一人。”

秋慈没有多介绍。

刘寄心补充道:“国主,章桥早有盛名。列国成立之前,此人曾在黄石山开辟洞府,被称为‘黄石老人’。我有几名友人曾在黄石山听法,对章桥十分推崇。”

“什么修为?”

“当年便是金丹大修士。”

“卖官因何而起?”

“听说始自巨富‘何上前’,此人献上重宝被赐下一个官职。有此先河之后,众多富商蜂拥而起,纷纷献上重金,此后登真国的富商以没有官名为耻。”

卢通眼神微沉。

这种事不会在良妖正国出现,不是不卖,而是没有闲散富户。良妖正国的山主,有人、有钱、有官,比登真国更甚。

剑有双刃,利弊难分。

良妖正国也有此疾,只是弊病不显。而且国中日渐兴盛,暂时容得下这些弊病。

“章桥没有阻拦?”

“也许没有,也许没有拦住,外面没有传出因由。”

卢通略作思索,道:“帮我拟一封国书,以两国互派使者为由,邀请章桥前来商议国事。”

“是。”

刘寄心答应下。

秋慈道:“良妖正国是小国,章桥是大才。国主若真心求贤,应当主动拜访才是。”

卢通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也好,拟一封国书,以互派使者、商议结盟为由,请求拜访登真国。”

“甚好。”

……

当晚。

卢通召见祥欢返回元象山,主魂、雷龙和铁瘤蛟分处两地,与祥欢、九夫人荒唐一夜后,再次返回万绳神墟。

神墟内风气大变。

无边无际的荒地上,散布着一个个小黑点,黑点一动一晃,十分缓慢地向前挪动。

卢通返回田地。

闲了一整天后,田地又变成了荒地,在这个地方似乎一息一刻都不容懈怠。

大斧摆在石矛旁。

除了斧头外,还有破碎木板、半焦布条,摆放的十分整齐,一看便知有人精心打理过。

他提起大斧。

“卢头儿!”

岳暖冬站在旁边,脸上的刀疤从眉尾到嘴角,贯穿了整张右脸,看起来凶恶,神色却小心翼翼。

卢通侧目看去。

除了岳暖冬外,小完子完荣、阿霞,还有以前的那些人全都回来了。

牛冷也站在远处,女人、手下全都不见了,身边只有一把铁钉耙。

岳暖冬咽了下喉咙,道:“拿到功法了?”

“嗯。”

卢通点了下头。

岳暖冬双手握拳,脸色涨得通红,刀疤似乎活了,开始左右蠕动。

“我就知道!”

“成了!”

完荣大喊道:“卢头儿拿到了《非人非妖经》!”

一个生面孔从远处跑了,大声问道:“老卢,四个月开了十亩田,什么时候能开够一百亩?”

“还早。”

卢通提起大斧,重重地落下一斧。

“呲!”

斧刃破开土壳,深深地没入地下。

生面孔继续问道:“还早是多久,半年、一年、还是十年?”

卢通没有理睬。

生面孔仍然不甘心,问道:“老卢,别那么抠门,给句痛快话……”

“痛你老子!”

岳暖冬一把抄住生面孔的脖子,朝肚子砸了几拳,一把按进土里,道:“滚你娘的蛋!”

卢通没有理睬周围。

观望的人陆续收回眼神,重新开始开田。

“呲、呲……”

短促、有力的破土声接连响起,连成一片闷响,不久之后,破土声开始同时起、同时落。

“嗡、嗡……”

地面轻轻震动,仿佛一头无边巨兽从沉睡中苏醒。

午饭时。

卢通收起大斧,朝饭棚走去。

岳暖冬、完荣等人自动跟上。

走出没多久,牛冷也追上去,道:“老卢,那道法门怎么样?”

“很好。”

牛冷继续问:“有多好?”

“可以脱胎换骨。”

牛冷仍然好奇,追问道:“老卢,多说几句,这么多人就你一个人会,让兄弟们先解解馋。”

这次岳暖冬没有出手,因为他也十分好奇。

卢通脚步不停,走出几步后,道:“《非人非妖经》修炼一层妖皮,披上皮后可以变成妖兽,妖有多强,我们就能多强。”

“真的假的,披上龙皮就能变龙?”

卢通回过头,挨个盯了一眼,点头道:“国主可以变龙。”

牛冷神色一喜,法门还未到手,已经忍不住露出笑意。

“这是真的,我早就听说过,良妖正国的国主法门诡异,可以变成雷龙、黑蛟,还有青鸟、大猴、巨蟒、火狮子……”

卢通侧目看去。

盛伦,记忆中似乎是一个犯人,以前话不多,人也不起眼,这次再见明显更精神了。

“老盛,快说说。”

牛冷态度热切,仿佛认识了很久,一把搂住盛伦的肩膀。

盛伦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摇了摇头道:“以前跑商队时听说的,国主好像不是人,以前在截水湖修行,突然就冒出来了。”

“不是人,是水妖?”

“不知道,说法很多,听说是大能弟子,也有人说是当年雷域逃出来的雷龙,还有人说是欲鬼、半妖,反正来历不清楚。”

盛伦说完,立即有一个呦狐国买来的人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呦狐国的都知道,国主是擒气宗弟子,是正儿八经的修士。”

盛伦脸色一红。

牛冷又搂向人奴,道:“老尚,快说说,还知道什么?”

人奴知道的也不多,没有再吭声。

卢通却有些意外。

牛冷认识的人好多,这些人平和牛冷没有任何来往,牛冷竟然全都认得,看架势比他还熟悉。

走进饭棚。

几人分别坐下,阿霞照旧替卢通打了一碗饭。

卢通开吃时。

牛冷打回饭菜,挤到旁边,把碗里的肉分给卢通,道:“老卢?”

卢通没有理睬。

牛冷放下碗筷,问道:“那天晚上,你干什么了,怎么开够十亩田的?”

桌边顿时一静。

所有人都停下筷子,也停下了咀嚼。

卢通用力咽下嘴里的饭菜。

牛冷道:“那些木头、衣赏,是不是火云烧坏的?你怎么挺过来的。”

卢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完荣道:“姓牛的,你凑过来就是为了打听卢头儿的秘密吧?”

“小屁孩,别瞎说。”

牛冷没有动怒,继续看向卢通。

“刀疤哥,我们一起把他撵走。”

岳暖冬看向卢通。

卢通放下茶杯,道:“披甲,木头挡不住,必须用陶甲。”

“什么陶甲?”

周围几桌人也听到了动静,一层层的围过来。

卢通神色平静,道:“地里的土,烧成陶甲,穿上可以挡煞。”

“呼……”

周围人屏着呼吸听完,不约而同的长吸一口气。

“还有呢?”

牛冷小心添上茶水。

“还有……”

卢通停顿了一下,扫过桌边几人,道:“多干。”

“多干?”

“嗯,多干、早起、少睡。”

说完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牛冷皱起眉头。

打听到的东西太普通了,本以为是一道秘法,又或者寻到了荒地的破绽,最后竟然是平平无奇的笨办法。

牛冷仍有些不甘心,想了一会儿,问道:“老卢,你为什么用斧子,那东西又不趁手。”

卢通没有回应。

几大口吃完剩下的饭,放下碗筷,大步朝外面走去。

一天天过去。

一个月后,人数又开始变少,三千、两千五、一千五……不过千余人的田地,彼此相近,已经连成了一片占地不小的田地。

第六个月。

某个凌晨,完容摸黑进入田地,抡起锄头,用力落下,锄头没有遇到想象中的阻拦,不由得一个踉跄。

“嗯?”

完荣稳住身子,蹲下抓了一把,下一瞬蹭得站起,接着又再次蹲下,一把把的抓土。

片刻后,丢下锄头狂奔回住处,大声喊道:“土没变!土没变!”

“别叫唤!”

“小崽子,你……你说什么?”

“土没变,还是细土,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你们快去看!”

天色尚黑,距离六时还早。

但是仿佛锣声已经响起,一个个人影窜出土坑,跌跌撞撞地朝田地的方向奔去。

卢通站在洞外,看着黑暗中的人影,心中自语道:“大势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