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偏殿内。
卢通、典四儿站在书桌后。
桌上摆了两排符箓。
一排兽皮符箓,六寸长、三寸宽,黄色符皮泛着幽光,犹如一层蜜蜡,表层密布着一道道凹陷纹路。
一排薄玉符箓,三寸长、一寸宽,半透明的白玉内锁着一个豆大气泡。
卢通伸出食指,指尖飞出一滴血灵,化作数十道血线,分别钻入两种符箓。
兽皮符箓上的纹路染成红色。白玉符箓内,浮出一层赤红蛛网,汇聚在中央气泡,形成一滴鲜血。
“还差多少?”
“化妖符已有二百三十张,两命符只有一百张。若是主动出手,岛上一共两万七千多人,这点符箓远远不够。”
化妖符,消解血脉之间、血脉与神魂之间的冲撞。
两命符,疗伤宝符。
十分常见的封灵符箓,与血灵结合后,蜕变成了难得一求的宝符。
卢通轻吐一口气。
嘴内散出一缕红烟,烟雾中一丝极细地纹路若隐若现。嘴巴闭合后,红烟又随着呼吸钻入鼻内。
“法门未成,‘游血纹’时刻吞噬血肉,不宜损耗太多血灵。”
他抬起手掌,念头微动,掌心升起一团红烟,烟内一层层细网互相缠绕。
游血纹,游血蛭的纹路。
卢通用血灵祭炼出纹路,炼成后一直在吞噬血气,仿佛多了一张永不知足的巨口。
典四儿收起符箓,道:“要不再等等?”
“不必。”
卢通摇了摇头,道:“行儿说的对,唯‘力’独尊,要么征服外人,要么压垮自己。白养了这么久,该放出去试试了。”
符箓不够,可以拿命补上。
典四儿神色微凝,又问道:“我们传授哪些化妖法术?”
“步家有没有回信?”
“没有,伏国陷入征战,局势对他们不利,可能顾不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步家跌入谷地后,趁着伏国开辟荒土,再一次崛起,上一任家主步甲劫的幼子步涉锋,如今成了伏国“繁妖天王”。
变虎、化鹰、游蛟,变化繁多、性命极硬,几乎和卢通成婴之前一模一样。
卢通略作沉吟,道:“先传授,燎山虎的虎爪、五色魈的猿臂。之后立下功劳的,再赏赐福寿比凤蝶的翅膀、金脊龙蜥的尾巴。”
万事有利有弊。
宗门分成列国,让他少了很多顾虑,即使私传法门有人不满,只要不伤及根本,也不值得大动干戈。
“虎爪修成后需要熟悉许久,不如先传五色魈,神通风法还可以互相辅佐。”
“好。”
……
一个月后。
秋天,天高、水清,秋风微凉,四个人影踩在竹筏上,提着水网,在浅水区域放牧猪鱼。
一条三丈木船从远处快速靠近。
“站住!”
“停!这里是旺国的‘香豆水域’,严禁外人靠近。”
竹筏上几人对视一眼,一人悄悄松开水网。
“小心,你们扯开了我们的渔网!”
“鱼跑了。”
“冀胖子,快追!”
竹筏快速接近木船。
“站住!”
“再向前一步,别怪我们出手伤人!”
“上!”
木船上跳下五个人影。
旺国源自宝炼宗,宗内法门借助妖血炼体,跳下的五人全部气血旺盛。
冀胖子等人不闪不避。
“起风!”
四人撕开衣袍,露出毛绒绒的手臂,卷起一阵阵急风,冲杀过去。
湖水翻涌
猪鱼乱窜。
几个照面间,水上散出一团团鲜血。十多个呼吸后,各种声音落下,水面飘起六具尸体。
剩余三人夺下木船。
冀胖子站在甲板上,看着胸口上五个豆大血洞,拿出一枚两命符,犹豫几下,最后咬了咬牙重新收起。
“老条,通知萧头领,我们得手了。”
“是。”
一炷香后,一艘撼浪大船带着几十艘大小船只,涌入旺国的“香豆水域”。
狮虎入羊群。
一群人势如破竹,轻易占据整片水域,擒住巡守此地的修士、农夫。
萧龙庭站在甲板上,提起一人,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头颅,你们无故出手,杀了堰后岛的一个人,若是不给个交代,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完随手丢入水中。
徐徐行坐在执关背上,走出船舱,道:“萧头领,我们从未显露威风,旺国必然不会退让,头领还需小心防备。”
“放心,我带了三十尊冲天炮。他们敢来,让他们有来无回。”
“辛苦头领。”
徐徐行交代完之后,取出传音法器,道:“水龙王,带人过来,香豆水域内一切有灵之物,全部采走。”
一刻钟后又是几艘船靠近,附近水域迅速变得浑浊。
……
三天后。
“老爷,呦狐国的庸神王约见,正在岛屿南方一百里外等候。”
卢通收敛法力,体外红烟迅速钻入体内。
一艘金色竹筏飘在水面。
卢通落在筏上,直接坐下,道:“庸兄。”
“请。”
庸慵递过茶水。
卢通嗅到一股香味,顿时眼神微垂。
芳香沁鼻,有桂花香、薄荷香,还有一股豆香。香豆子的味道,产自香豆水域,近几天整个堰后岛都飘着这股味道。
他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道:“好味道。”
“我一直在等卢兄入局。可惜,卢兄最后还是选择了与我为敌。”
旺国是呦狐国的盟国,两国一直同进同退。
卢通放下茶杯,道:“看来庸兄误会了。”
“人死了,船沉了,灵地也占了。劳烦卢兄解惑,其中还有什么误会?”
“我与庸兄是友非敌,只不过……”
卢通斟酌了一下字眼,缓缓道:“我只是拿回堰后岛应该拿的。”
“该拿的?”
“不错。香豆水域距离堰后岛仅三十里,离旺国却有七百余里,在这一角之地,堰后岛比旺国强。强者多得,此地正该我拿。”
庸慵的鹰目中闪过一层锋锐金光,道:“香豆水域离呦狐国最近不足三百里。卢兄觉得堰后岛与呦狐国,孰强孰弱?”
卢通叹了口气,盯着庸慵,道:“不打一场,如何能分出强弱?”
一人一神对视片刻。
庸慵眨了下眼睑,道:“卢兄何必主动踏入乱局?”
“前进无路,只能如此。”
卢通端起茶杯,一口饮下剩余的残茶。
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最后一举功成,每个人都想稳扎稳打,可惜事情很难尽如人意。
堰后岛太穷了。
不争、不抢,闷在岛上积攒一百年,最多也只能攒出几万个普通人手。
力量不够,时机来了也是白费。
现在已经踏入了最要紧的时候。
若是力量涨得够快,追上时机,还有机会一举功成。若是追不上,只会前功尽弃……
“卢兄与济国结盟了?”
“没有。”
卢通摇了摇头,笑道:“呦狐、济国杀得正激烈,我何必主动踏入乱局。”
“区区一个香豆水域,满足不了堰后岛,卢兄还要对哪里下手?”
“拱川残脉。”
卢通神色坦然,庸慵却不禁瞪大双眼。
拱川残脉位于济国、术国之间。
当年万喜为了摧毁瀑水半岛,截断了一条拱川大脉,事后地脉变迁,生出了十几处大小灵地,这些年全部被济国占领。
庸慵稍作沉吟,道:“卢兄若是与呦狐结盟,我们联手封锁济国水域,所得一切全部归堰后岛。此外,旺国的几处灵地……”
卢通笑了下,打断道:“庸兄,我这点身家,只想趁你们无力顾及时,偷偷占点便宜。真上了你们的船,那才是找死。”
庸慵张了下鹰喙。
卢通叹了口气,道:“以后该是堰后岛的,我都要拿回来。旺国如此、济国如此、呦狐国也是如此。你们若退后一步,我们就此相安无事。你们若打,别怪我去找别人联手。”
不结盟是外人趁火打劫,一旦结盟,那就成了不死不休的对头。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我与济国联手,先灭了你的堰后岛!”
“你们可以灭了堰后岛,还能灭了术国?”
卢通站起身,敛去神色,沉声道:“这笔虎口拔牙的生意,卢某做定了。堰后岛是我的基业所在,谁敢毁了它,休怪我出手狠辣!”
说完脚步一点,化作一捧红云遁走。
庸慵独自坐在竹筏上,眼睁睁看着红云消失,叹了口气,道:“乱了,乱了啊……”
……
龙舟,正殿内。
卢通坐在金榻上,座下红烟翻滚,顺着九层台阶流转下去。
“拜见楼主!”
“坐。”
“谢楼主。”
第八层台阶上,红烟升腾化作一个椅子。
萧龙庭纵身跳到椅子旁,坐下道:“拱川残脉一共十七处灵地,最外围的七处无人防守,已经纳入麾下。我带人前往第八处‘黛木森林’时,济国人说‘再进一步,不死不休’。”
“可以了。”
卢通弯起嘴角,道:“安排人日夜巡守,随时防备偷袭。”
“是,属下告退。”
萧龙庭起身告辞。
卢通抬了下手,红烟化作的椅子飞起,汇聚成一股十分粘稠的血水。
“谢楼主!”
萧龙庭一口吞下,瞬间膨胀尺许,包裹浑身上下的铠甲裂开百余道缝隙,几息后铠甲重新收拢。
“属下告退!”
萧龙庭离开金殿。
都隐紧跟着进来,拱手道:“拜见上师。”
“什么事?”
“赌场生意受到波及,无以为继。我私下打听到消息,所有家族都收到了各自国主的命令,不许再登岛。”
“骨化铁也不要了?”
骨化铁的价格回落了,不过依然不愁卖,从堰后岛拿到后,转手一卖就有大笔的利润。
“要,不过让我们送过去,在水上交接。”
卢通想了一下,写出一张纸条丢出去。
“带着这张字条去找国主,就说岛上需要一艘大船。回来后把赌场搬到船上,另外告诉各家族,除了骨化铁后,以后也交易皲铁、松枫脂。”
火麟冲天炮的另外几种材料。
他没有主动透露,不过还是被外面人得知,与骨化铁一样,成了最紧俏的商货。
“明白,我立即出发。”
“等等,熊火丸如何了?”
“属下无能,激阳国的使者越神驭十分警觉。邓辰举荐了一人,我派出探子去激阳国接洽,还未出发就被此人察觉。”
卢通眼神低垂,道:“没机会了?”
“此番事了,我亲自走一趟。”
“好,去吧。”
“属下告退!”
都隐离开不久,曹芙又进入殿内。
“上师,都隐暗中收取了济国朱家、冯家的好处,把几艘商船低价……”
“行了。”
卢通摆了下手,道:“还有什么事?”
水至清则无鱼。
都隐很能干,能者多拿,私下占一些便宜不算犯错。
曹芙神色一滞,深吸一口气,道:“上师之前吩咐的,找一名貌美天仙的美人,此人已经有了着落。”
“哦?”
卢通挑了下眉头。
懂道理的人不多,懂拳头、美色的人极多。不用教、不用学,只要有眼睛,又知道怕死,全都无师自通。
当年为了经营“堰后仙岛”的名声,让曹芙找一个女仙,这几年一直没有音讯。
“什么人?”
曹芙道:“祥欢,飞冠真人新收的弟子。”
卢通哑然失笑,摇头道:“算了,一桩小事不值得因此得罪其他真人。”
“上师也是真人,又是术国上师,未必没有机会,我可以……”
“行了,不许生事。”
……
风波渐起。
堰后岛上每天船只进出不停,没有人大举进攻,但是偷袭、劫船等各种小动作络绎不绝。
内外生变,各种事情极多。
不过似乎与卢通毫无关系。
大小事情,有九夫人、典四儿、徐徐行、萧龙庭、水龙王、都隐等人奔走。
卢通每天端坐正殿,吞吐灵气,祭炼体内的游血纹。
“上师,有一个黑衣人拜访,只说是上师的旧相识,已经带去招待贵宾的客房。”
“好。”
客房内,一个黑衣人站在椅子旁边。
卢通想了一路也没有想出来是谁,见状更加疑惑,道:“哪位道友?”
黑衣人揭开黑袍,露出一具傀儡身躯,胸前嵌着一面亮银宝镜,镜内浮出一个和善老人。
“卢道友,恭喜!”
消失许久的自珍王。
卢通瞳孔微缩,道:“何喜之有?”
“本来只有一喜,今日得见一喜变做了二喜。”
“哦?”
卢通走到旁边坐下。
自珍王在镜子里走了两步,道:“一喜是恭喜道友实力大进,竟然连我也看不出虚实。”
卢通心头一笑。
游血纹十分诡异,他自己尚且参悟不透,外人更不可能探查清楚。
“些许寸进而已,二喜呢?”
“二喜是道友此番出手果决,抓住了一线立国之机。”
卢通心头一震,很快又生出极浓的戒备。
堰后岛的实力还不够。
而且这个主动送上门的好处太大了。
自珍王面露微笑,道:“道友是否愿意与我联手,共图立国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