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

已经开垦完毕,但是还不能耕种的连绵土地上,扬起一道遮天卷地的大沙尘。

“喝!”

“艾长顺又赢了!”

百战楼外,沙尘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个擂台。

每个擂台旁都围了几层人影。

其中一个擂台上,一个古铜色皮肤的赤膊壮汉,探步一掌印在对手胸口,直接把对手轰下擂台。

一个道童站在擂台角落,道:“连赢三场,赐参元保合丹一瓶,还打吗?”

百战楼每月一次的比武擂台。

赢三场,赐一瓶丹药;赢五场,赐《五花拳》中的一种花拳;赢十场,赐《五德功》中的一种法门。

擂台设下半年,仅一人连赢十场、三人连赢五场。

赤膊壮汉咧嘴一笑,道:“不打了,打不动了。”

道童摸出一枚令牌,丢出去,道:“持此令去山上领取丹药。”

“是!”

一片叫好声中,壮汉朝周围拱了下手,准备跳下擂台。

不远处突然炸开一道更响亮的呼喊。

“赢了!”

“十连胜!”

“第二个来了。”

擂台周围的人群一哄而散,朝旁边擂台跑去,人还没有过去,已经有人喊道:“谁?是不是茂俭?”

片刻后。

山巅上,卢通打量着面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

茂俭,四十七岁,练气境,五短身材,矮且壮,像一个大树墩子。

此人已经是第二次见。

上一次,茂俭连赢五场,选了《五花拳》中的土花拳法。

“茂俭,又是你。”

茂俭长相老实,不过面对卢通依然十分平静,拱手举起令牌,道:“拜见龙王。”

卢通摄过令牌,道:“说吧,要什么法门?”

“《土德载息功》。”

卢通抬了下眼皮。

先领拳法、后领功法,步步为营,而且法门近在眼前也没有焦躁之色。

十分难得。

他摸出一本册子,丢给茂俭,道:“为什么没筑基?”

“养家糊口,没钱,也没时间。”

赚钱很费力。

对于绝大部分普通人,每天奔波不停,难得清静,很难再顾及修行。

卢通点了下头,又摸出一瓶参元保合丹,道:“每半月过来领一次丹药,修为圆满后,我带你去见国主。”

茂俭睁大双眼,泥土一般的粗糙脸颊动了几下。

卢通咧嘴一笑。

再沉稳的人,遇到出乎意料的大好事,也免不了失色。

“怎么,不想去?”

“不,不……”

茂俭摆了几下手,一头跪倒下去,道:“谢龙……”

卢通挥出一道法力,扶住茂俭,没有让他跪下去。

“不必谢我,丹药、法门全是国主的赏赐,要谢就谢国主。”

百战楼,声势太大,“龙王”的名号也响彻杖国内外。四聪真人没有多说,不过派人送了一条截水湖的鲤鱼。

卢通看出了其中指点。

外人该有外人的样子,不能压过国主的风头。

茂俭带着东西离开。

卢通看着滚滚沙尘,轻舒一口气,道:“一年近半,稳扎稳打,虽然拔不了头筹,但是应该不至于落在后三位。”

九人中取六人,只要不是最差的三人就行。

他正思量其余八人时。

一道火光冲破沙尘,落在百战楼的山巅。

九夫人道:“丁楚扣押了许家的一群妖兽,许家找上门去对峙。”

卢通瞬间精神一震。

丁楚开始动手了,想不到一出手就是大族之一的许家。

许家擅长祭炼五行剑,近年来纷争不断,许家借此更进一步,积蓄了无数财富。

开荒时也是许家的势头最猛。

“去百柱山了?”

“对,说是请国主做主。”

“走!”

卢通卷起九夫人,朝百柱山方向飞去。

……

襄杖山。

靠近山巅的一间大殿外,围了十几个人影,看起来每一个都气度不凡。

四聪真人坐在殿外台阶上。

殿前,一个身穿缎袍的富态中年人跪在地上,华美缎袍的背部已经变成碎布,透过破碎衣袍可以看见一道道鞭痕。

丁楚、一个颧骨高耸的老人分别站在左右两侧。

卢通、九夫人落在旁边。

“哼!”

老人冷哼了一声,道:“无根无据,把人打成这幅模样,丁道友好大的威风!”

卢通扫了一眼,认出了说话人的身份。

许家大少爷,烽辉。

许家内部,老爷掌管一切事务,五位少爷、小姐分别掌管一种五行剑。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中年人,传音询问九夫人,道:“这人是谁?”

“听说丁楚带走了养妖的修士,应该是那些人的头。”

九夫人也不敢断定。

这时,丁楚冷冷道:“根据《杖法》第九十三条,豢养妖兽必须上报掌妖殿,违者鞭五十,没收妖兽,罚玉屑丹十至一百。”

“许家花自己的钱,养自己的妖,替杖国看守国土,如今还成了罪过,真是天大的笑话!”

烽辉丝毫不顾及旁边的四聪真人。

丁楚神色平静,道:“《杖法》已定,违法者,无论……”

“此乃乱法,恕许家不从!”

烽辉直接打断丁楚的话。

卢通眨了下眼,环视一周,盯住一位坐在台阶下的元婴真人,神色稍动,又传音问道:“那位真人是谁?”

“应该是双庆真人,许家的靠山之一,也是金斗楼的一位头领。”

“难怪这么嚣张。”

卢通看向丁楚。

丁楚脸上没有怒色,朝上面拱手道:“国主,法乃是国之重器。国无法,人心难安,人心不安,国必生乱。”

“一派胡言!”

烽辉半分不退,上前一步道:“国主,上善取德,下善取仁,唯有凶败之徒,以刑杀逼人!”

“烽辉!”

台阶下的元婴真人突然开口。

烽辉立即收敛神色,拱手道:“一时失言,请国主谅解。”

“无妨。”

四聪真人眼神幽深,道:“双庆师弟,你说此事该如何?”

“既然师兄问起,我认为许家无错,那处矿场位于国界附近,豢养妖兽警戒也在情理之中,既是守矿,也是替杖国守边。”

台阶下的真人说完,略作停顿后,又道:“当然,丁太保也没有错,不如各退一步。”

“便依师弟所说。”

四聪真人点了下头,朝下方道:“丁太保,放许家的人回去。”

“是。”

“烽辉,回去之后立即依照《杖法》,上报所有妖兽,以免再发生误会。”

烽辉瞥了一眼双庆真人的神色,道:“是。”

众人四散而去。

卢通看着远去的几个家族子弟,唏嘘道:“看来他们早已准备。”

“那当然,人家又不是傻子,连百里幼珍都问我,你这次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你怎么说的?”

“回来找我,不然还能说什么。”

卢通咧开嘴巴。

这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卢上师,上来一叙。”

他立即敛起神色,道:“你先回去,我去见过国主。”

“好。”

山巅,仍是上次的位置,四聪真人、丁楚已经分别坐下。

卢通坐在空位上。

四聪真人递过两杯茶,道:“丁太保,这次操之过急了。”

丁楚脸上浮出一些愁容。

“国主,刮骨疗毒岂能没有代价?这些家族已经深入杖国的五脏六腑,既然要除,必须施以重手。”

卢通盯着茶水,没有掺和二人的对话。

二人言语间互有不满。

四聪真人心有不满,不想这么撕破脸,直接敌对。

丁楚也不满意,四聪真人既想除去家族,又不愿付出代价。

“卢上师?”

他抬头看去。

四聪真人道:“上师觉得如何?”

卢通放下茶杯,轻吐一口气,道:“明争也好,暗斗也罢,实力才是根基。实力强,无论什么办法都可以遂心如意。实力弱,再好的办法也束手束脚。”

“如果实力相当呢?”

卢通略作思索,瞥了丁楚一眼,道:“要么依照丁太保所说,下决心刮骨疗毒。要么徐徐图之,等到强弱分明时,再动手祛毒。”

“徐徐图之……”

四聪真人和卢通对视一眼,端起茶杯,示意二人一起喝茶。

三人随口谈论杖国大小事务。

近一炷香后,丁楚神色疲惫,拱手道:“国主、卢上师,丁某有伤在身,恕我先行告退。”

“好,太保慢走。”

丁楚离开山巅。

四聪真人看着丁楚离开的方向,道:“卢上师有辅国之才,若非上师已经心有所属,我真希望借此留下上师。”

“承蒙国主看重。”

“上师九人全部居于高位,无法长留此地,宗门说过,此番考核短则三年、长则五年,无论成与不成必须有结果。”

卢通眼神稍动。

三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而百战楼的人修为还低,还得几年才能派上用场。

动作还得加快。

“国主觉得,我有几成机会?”

“不低。”

四聪真人神色微缓,道:“栽培普通百姓,用他们平衡家族。利在当下,更在千秋,眼下虽然没有大用,不过宗门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卢通心头稍松,道:“敢问国主,其他几人如何?”

“伏国没有要人。齿国是一头鹰妖,此妖另有背景,必会占据一个席位。”

四聪真人稍作停顿,低头笑了下,道:“剩余六人全在槃国,他们的事你应该听过一些,六人互斗,有人出奇谋得手,有人算计不成自断一臂。若非如此,你的机会不会太高。”

卢通有喜有忧。

槃国的事,听过一些传闻。

当年的流言并不全是流言,的确有人修行炼尸之术,只不过不是邪修,而是整个槃国。

槃国已经沦为一片鬼域。

茗苞传下一道炼尸之法,命令百姓家家养尸、炼僵,准备以后出征其他国家。

尸法阴毒,即便是国主命令,遵从的人也寥寥无几。

那六人的考核就是,帮忙茗苞把炼尸之法,推行到槃国的每一家、每一户。

鹰妖占去一位;

槃国六人中已经有人落败;

丁楚的办法,没有四聪真人全力配合,很难有大进展。

他的机会不小,但是还不稳妥。

卢通略作思索,道:“国主,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国主舍不舍得丢出重饵。”

“什么?”

“立下‘杖国商会’,分封出去,借此拆分几大家族。”

……

年节时分,新国、新年、新气象。

国主发放年礼。

亲民,每户一盒黄糕;田长,每户一盒黄糕、一匹云纹蓝布;屯长,每户一盒黄糕、一匹云纹蓝布、一瓶参元保合丹。

消息传出后,准备开荒的人再次暴涨。

同时,百战楼的人也精神一震,连赢三场的赏赐,竟然和赐给屯长的丹药一样。

残香楼。

一扫前几年的落寞,各路访客络绎不绝。

卢通送走百里家的客人。

和九夫人一起返回楼内。

刚坐下不久,侍女进来,道:“夫人,甄家来人了。”

九夫人面露笑意。

当年做城主时,每年拜访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她又找到了当年的感觉。

卢通却觉得无聊,瞥了一眼,道:“算了,你自己接待,左右不过客套一番。”

“好。”

他起身准备离开。

九夫人也站起身,问道:“认不认得来人?”

“认得,甄家老夫人亲自来了。”

“甄仪?”

卢通停下脚步,笑着摇了摇头,道:“走吧,一起去会会老相识。”

“甄师妹?”

“卢师兄?”

残香楼入口,一条长龙、一个年近半百的妇人面面相觑,全都有些意外。

卢通点了下头,道:“师妹为何没有结丹?”

甄仪仍然是筑基境,闻言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师兄怎么变成了龙?”

“造化弄人。”

卢通也叹了口气,道:“走,进去说话。”

“好。”

三人进入残香楼,路上便开始回忆往事。

进入木楼坐下。

甄仪继续说个不停,仿佛真成了话多的老人。

“当年准备尝试结丹,可是家族崛起的机会也来了。只好暂时放弃,花费大半家财买下那道豢妖传承。”

“几十年过去,甄家恢复了元气。可是内外断绝,布阵材料十分短缺,勉强凑齐一道阵法冒险一试,可惜功败垂成。”

甄仪语气落寞,说完却挤出一个笑脸,道:“让师兄见笑了。”

“哪里话,师妹力挽狂澜,再造甄家,为兄佩服还来不及。”

“这是甄家上下的功劳,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倒是师兄,不光成了金丹大修士,还成了上师。”

“虚名而已。”

“盛名之下无虚士。听说,师兄还是国主的座上宾?”

卢通神色稍凝,点头道:“不错。”

“那,师兄是否知道,明天国主邀请各家族,前去襄杖山赴宴之事?”

“当然,明日我也会去。”

“敢问师兄,国主专程设宴,可是有什么吩咐?”

甄仪叙了大半天旧事,都是为了问出这句话。

卢通心知肚明,略作沉默,道:“若是甄家没有二心,那就是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