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耀楼,房内一片死寂。

阙神蓬坐在椅子上。

卢通束手站在旁边。

之前还吵吵闹闹的百花坊主也变了一副模样,十分安静地站在旁边,连包裹里的婴儿也不再哭闹。

阙神蓬道:“谁让你来的?”

“阙老爷,耀显真的是宝囊老爷的儿子,你不信,我还有,还有……”

百花坊主还有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拿出来。

阙神蓬神色不动,又道:“早不来,晚不来,消息刚放出来你就来。说吧,谁指使你来的。”

百花坊主看向卢通。

卢通没有理会,心中猜测阙神蓬放了什么消息出去。

“嗯?”

阙神蓬抬了下眼皮。

百花坊主立马磕到在地,道:“阙老爷,我也不知道是谁,有人送了一封信,说耀微成了老君的弟子,我儿子也可以拜入老君门下,让我赶紧过来。”

“信呢?”

“在,还在。”

百花坊主解开包袱,从深处掏出一个纸卷。

阙神蓬接过纸卷,摊开看了许久,长叹一口气,道:“留在楼里,先安顿下。”

“是。”

卢通把百花坊主交给金管事。

再次返回房间时,阙神蓬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过了半响。

阙神蓬问道:“卢通,你感觉如何?”

“晚辈知之甚少,不敢妄下断言。”

宝囊之死迷雾重重,上有老君,下有真人,再下还有几位亲传弟子,其中似乎有难言之隐。

卢通有些忌惮。

“师兄的六位弟子已经全部见过,你觉得谁有嫌疑?”

卢通蹙了下眉头,摇头道:“一面之缘,只知人面不知人心,不敢随意开口。”

“哎。”

阙神蓬又叹了口气,盯住卢通突然笑了下,道:“一气真君传授的那道法门,修行的如何?”

“很好。”

卢通取出备好的《赤云化妖经》递过去,张口吐出两头血妖。

血妖形成后,血灵不绝、血妖不灭,但是会一直消耗法力。不出手时,法力消耗微弱,眼下修为可以一直维持四头。

阙神蓬气质瞬间一变,眼中冒出一点亮光,一边翻开法门,一边朝血妖内打入一道法力。

“结形之法,气、血、神,体首、臂足……孕胎秘法?”

“九丹,心、肺、肾……应是架丹之法无疑。”

“化妖之法,血脉变化在九丹之位?不对,蛇尾源自龙形,变化受结形之法所之制,形法源自金丹,又归于化妖经……”

“正辅易位,原来如此。”

阙神蓬喃喃自语。

卢通站在旁边,下意识放轻呼吸,认真记下每句话。

一炷香后,阙神蓬微微点头,道:“不错,这道法门与你十分契合。你若成彻底参透,百年内元婴有望。”

卢通立即拱手行礼,道:“求请真人指点!”

阙神蓬笑着摇了摇头,道:“法门诉说详尽,清晰明了,何须旁人指点?只需记住,你以往化妖是以血为正,法为辅。以后需要以法为正,血为辅。”

卢通想了一下,有些疑惑,道:“晚辈驽钝,请真人明示。”

阙神蓬抬手运起法力。

掌心法力升腾,化作一枚金丹,接着丹外浮出一人、一龙。

“此法的根基仍是《赤云真经》,你已经刻入了人、龙变化,其中龙变中又有猿、麒麟等,与你过往修行有关。以后当以此法为正,以化妖法术为辅,继续刻入其他变化。”

卢通这才明白。

以前是借血灵化妖,法力为辅;以后该借法力化妖,血灵为辅。

如此说的话,血妖的潜力不亚于真身。

他心中欣喜,立即拱手道:“谢真人指点!”

“恩。”

阙神蓬点了下头,随手把法门放到桌上,瞥见百花坊主留下的信,顿时如梦初醒,眼中浮出一股很浓的烦闷。

卢通略作思索,道:“真人若有需要,尽管吩咐晚辈。”

投桃报李。

阙神蓬十分大方,不吝啬丹药、法门,更不吝啬指点。若是可以交好阙家,即便趟进浑水,沾一身泥水也值得。

“坐。”

阙神蓬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

卢通过去坐下。

阙神蓬又失神了一会儿,皱起眉头,道:“师兄之死十分古怪。”

“晚辈略有耳闻。”

“不光是外人知道的,还有,还有一些难以言表的私人隐秘。”

阙神蓬盯向卢通,正色道:“知道它们的人很少,只有老君、我、耀微、还有幕后凶手。你若知道了,不许向任何人透露。”

“晚辈以性命担保,绝不外泄半个字!”

阙神蓬观察了几息,取出一本册子,放到桌上,道:“你看看此物。”

“是。”

卢通拿起册子。

册子十分花哨,粉色丝质封皮,底层绣着花朵暗纹,表层纹了两个殷红大字“窃欢”。

一股浓香飘出。

他翻开封皮,只见书脊内有许多撕掉书页后的豁口。

阙神蓬低头品茶,仿佛看出了卢通的疑惑,道:“应该是凶手撕去的,一共少了三十一页。”

“明白。”

卢通点了下头,看向残留下的第一页。

“荒唐!舟上野妇,粗鄙不堪!堂堂元婴境真人,受万人敬仰,竟然在礁石上与半百渔妇野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甚妙!”

卢通心头猛地一抽。

下意识想抬头询问阙神蓬,下巴才刚刚动了一下又立马停住,一动不动地看着册上字迹,强行按下心中惊讶。

不出意外的话……

这应该是宝囊真人的遗物。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心底涌出一股复杂思绪,悄悄吐了口气,翻开下一页。

“与贾妙师妹游戏水上做吟咏一章”

“凤精童嫩颜,反枯神似月。沉堕金翡翠,坐揽香蜂蝶。虎旗入玄元,采蕊做一餐。”

卢通咽了咽喉咙,故作平静的翻开下一页。

“今日故人离去,忘其白发苍苍不由一叹。欢好百余年,见其出阁、为妻、做母、及至祖母,我知她是谁,她却不知我是谁。哎,可怜!”

“哎。”

他终于不再压制心中思绪,长长地叹了口气。

房内一片死寂,叹气声尤为清晰。

阙神蓬毫无所动。

卢通一页页翻过。

一共十九页,其中有**、有奇,也有不堪入目。

能力越大,欲望越大。

他一路修行,历经一页宗、擒气宗、地府等,无论在哪里,都有更强大的实力制衡,必须降服心中欲望。

而宝囊,贵为元婴真人,又是大能弟子。

欲念一生,没有人可以制约,可以随心所欲。

卢通重新翻回第一页,摸了下被撕掉的豁口,心中不禁猜测,或许宝囊一开始只是贪色之徒,只是一直无人制约,这才一步步沦落到如此乖僻的地步。

“看完了?”

“恩。”

阙神蓬问道:“察觉到了什么?”

卢通琢磨了片刻,道:“十九页,应该是十九人。虽然只有‘贾妙’一人知道名字,但是从用字、寿元猜测,这些人地位高低悬殊。此人对地位高的人,大多隐瞒相貌身份。对地位低的人,反倒直接摆明真人身份。”

渔妇、丫鬟、流浪女乞……

卢通仅仅看到一些字句已经大受震动。

“嗯。”

阙神蓬十分平静地端起茶杯,送到口边才发觉杯中已经没了茶水。

卢通赶忙去倒茶。

阙神蓬摆了下手,道:“不必了,还有呢?”

卢通看着封皮上的“窃欢”二字,道:“晚辈有些疑惑。如此算的话,百花坊主应该不知道真人的身份才对。”

阙神蓬哼了一声,道:“坊主?一个开衣铺的寡妇而已。”

“原来如此。”

卢通重新翻了几下,道:“书中没有提及百花,也没有人与百花相似,我猜是被撕掉了。一共少了三十一页,或许它们可以推测出所写之人的身份。”

“不错。”

他翻到其中一页,道:“剩余十九页,其中十八页所写之人,要么身死,要么很难猜出身份。但是有一个,直接留下了名字,也没有被撕走。”

阙神蓬瞬间眼神一沉。

卢通看了一眼纸上的称呼“贾妙师妹”,没有追问,站在旁边静静等候。

“贾妙是舍鹿的道侣。”

“啊……”

卢通心头一惊,瞬间明白了阙神蓬怀疑舍鹿是凶手,根本不是因为阙玉所说的传人之争。

阙神蓬缓缓道:“师兄死后,储物法宝消失不见,尸体旁只有这本册子,乃是凶手故意留下的。”

“公之于众……敢问前辈,贾妙现在何处?”

“自然在舍鹿的府内。”

阙神蓬摄过茶壶,倒入一杯茶水,慢慢抿了一口。

卢通迅速平静心绪,思索了一下,道:“前辈,凶手故意留下贾妙,也许是为了把嫌疑引向舍鹿真人。”

“也可能故意自污。”

“嗯。”

卢通缓缓点了下头,又道:“前辈,会不会是那人太过放肆,惹了不该惹的人,事发后被苦主找上门了。”

那人就是宝囊。

二人全都知道,但是毕竟是元婴真人、老君弟子,卢通还是没有点破最后一层。

“最近没有过路的元婴境。”

阙神蓬一口饮下茶水,放下茶杯,道:“七宝府阵法完整,有实力潜入杀人的,除了舍鹿、鸣凤外,只有七宝府的自己人。所有下人经过幻阵审讯,已经摆脱了嫌疑,只剩下六位亲传弟子,还有他们的身边人。”

卢通念头稍动,脑海中闪过一张张人脸。

“为何不用幻阵试探他们?”

“《六识神法》可以轻易看破真假。”

阙神蓬起身道:“老君的意思,师兄有错在先,这次不许用强。舍鹿、鸣凤有我去留意。你有身份之变,那六人交给你了。”

“是。”

阙神蓬收下法门、册子,朝房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住,道:“对了,我昨日放出消息。耀微立下誓言,此生一定查清父亲之死的真相。今天百花登门,多半是凶手出手试探。”

“明白。”

阙神蓬离开房间。

卢通独自站在房内,回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嗤笑道:“堂堂元婴真人,竟然死于放纵欲念……荒唐。”

……

几日修行。

卢通盘坐在榻上,吐出一口法力,在血妖体内游走一周后又纳入口内,熟悉血妖体内的三气、九丹。

“少爷,观慧小姐来了。”

他立即收敛法力,张口吞入血妖,道:“带去厅堂坐下。”

“是。”

第八层。

卢通走下楼梯,绕过一面隔断墙壁,看见一个棉袍女修正坐在椅子上。

“师兄。”

棉袍女修笑了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师兄气色尚好,如此我便放心了。”

四弟子,观慧,得了炼制大印的传承。

六名弟子中,耀微岁数不大不小,位于前三人之下,后三人之上。

“哦?师妹为何不放心?”

卢通走到旁边坐下。

观慧道:“外面有传言,师兄立下毒誓报仇,我担心师兄心神受伤,专门过来探望。”

他别有深意地盯住观慧。

百花坊主之后,观慧是第一个登门的,若是阙神蓬的猜测属实,观慧也有嫌疑。

“师兄,怎么了?”

卢通眨了下眼,道:“师妹憔悴了许多,连累师妹担心了。”

观慧有些意外。

“师兄今日为何如此体贴?”

卢通没有丝毫紧张,心头微动,苦笑了一下,道:“父亲一走,我才陡然察觉,修为虽重要,但是比修为更重要的还有身边亲人。”

“师兄……”

观慧十分触动,眼眶迅速泛红。

卢通立即轻拍了一下嘴角,道:“害得师妹掉眼泪,早知道不说了。”

“噗嗤。”

观慧瞬间失笑,一边抹去眼角眼泪,一边道:“师兄像戏本里的登徒子!”

“就算是登徒子,也只对师妹一人。”

卢通随口扯了一句。

反正耀微与他毫无关系,阙真人也没有专门交代,无论出现什么后果都不必承担。

观慧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瞪大双眼,道:“师兄,你敢对我无礼,小心我回去告诉三师兄了。”

卢通神色一定。

云傲、宁海、锦崖、观慧、虎旗、绿宇,排行老三的正是擅长锻体的锦崖。

听观慧所说,她与锦崖似乎关系不浅。

他立马赔笑,道:“求师妹绕我这次。”

“哼!”

观慧抿了下嘴唇,取出一个红木小盒,道:“这是三师兄的‘万流深心丹’,师兄血气不足后服下一枚,用丹药去喂游血蛭。”

“多谢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