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乱林中,五尊石头丹炉一字排开。
卢通挨个看过炉内,道:“太慢了,易家送来的精血不够?”
“不是,血灵不足,仅凭精血无法长成仙丹。”
他摇了摇头,纵身一跃,跳到石头上盘绕而坐。
初入金丹时,可以一连凝聚七枚血灵,每枚指肚大小;如今修行数十年,神魂略有增强,可以一连凝聚八枚血灵,每枚核桃大小。
可是仍然不够用。
“师兄?”
阙玉走到旁边。
卢通低头看去,道:“怎么了?”
“师兄心神不宁,自从见过自珍王后变得十分急躁,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他神色一滞,缓缓点了下头。
天地为笼,自珍王说他有一丝可能可以超脱出去。
一丝,几近于无。
意味着不主动去争的话,大概率轮不到他。可是去争,又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卢通仰头看向天上,道:“师妹可曾听过,天地为笼的说法?”
阙玉摇了下头,道:“我只听过心牢。心在牢笼,处处都是牢笼。心得自在,随时可得自在。”
卢通笑了下,没有再问。
阙玉说的牢笼是假的。
他所指的,是一个虽然看不见,但是极可能真实存在的牢笼。
“元术老君近年可有应对?”
“师兄指什么应对?”
“十分异常的大动作,和当年打穿天空、引爆异象时类似的变化。”
“没有。”
卢通心头微缓,道:“看来还有时间。”
“师兄,难道又有变化?”
“对。师妹快些提升修为,如此才可以再大变来临之时,保全性命,甚至借此更进一步。”
……
沉膏腴月丹、星罗神丹、白日飞龙丹、阳羽丹、伏绿接星丹……
盘家族老留下的箱子逐渐变少,换来一枚枚丹药。
夜晚。
卢通盘绕在雷山上,炼化完神魂空间的灵气,睁开双眼,吐出一道法力,泛红烟雾化作一道半人、半蛇的虚影。
“夫君又修成一道法门?”
万喜早已等在山下。
卢通没有理会,念头微动,凝聚出一枚血灵,翻手打入虚影中。
法力源自金丹,本命法术也在丹内。
大宗大族的传承中,法门、法术、本命法术、杀伐之法等全部如出一源,彼此配合后威力倍增。
他没有传承。
不过机缘巧合下,一身法门看似杂乱,实际上《秘妖缘身功》、《正逆血录》、血灵、《赤云真经》,彼此之间同样是丝缕相连。
只是缺一次高人指点,或者直至穷流溯源的顿悟,从众多法门中悟出《赤云真经》的玄妙。
他仔细盯着血灵。
血灵缓缓散开,半人、半蛇的虚影变成了一个血影,等了几息,血影始终是一个死物,没有丝毫变化。
“呼。”
卢通敛起法力。
万喜纵身飞起,揽入血影,一口吞入腹内,落在卢通身旁,道:“夫君,成了。”
“什么?”
“遂目上钩了。第二条水脉即将贯通,他以为是夫君镇守那里,准备带人阻挠。”
卢通扬起头颅,一爪踩在雷山上,道:“什么时候?”
“大概率是水脉打通的那天。”
……
浪歌山,其中一座山头上云雾缭绕。
卢通落在山前,打出一道法力。
片刻后,齐泱泱遁出阵法,道:“卢师弟,许久不见,听说师弟去了小城?”
“不错。”
“进来说话。”
二人进入阵内,落在亭内坐下。
卢通问道:“漭漭师姐不在?”
“不在。家姐雷法初成,领了一队弟子与鬼城厮杀,可是有要紧事?”
他点了下头,道:“有几个厉害对手,想邀请两位师姐一起出手。”
“师弟眼中的厉害对手,一定不是寻常修士。”
“象山府鱼宫山的诸宗门人。目前只知道两人,一个叫遂目,遁速极快。另一个叫卷廷,此人有一件灵宝‘五色苍叶’。”
“灵宝……”
齐泱泱顿时神色一凝。
明珠不暗投。
只有足够厉害的人,才有实力得到灵宝,而且有了此物之后,实力还能更进一步。
齐泱泱取出茶具,倒了杯茶,道:“师弟怎么会惹到如此大敌?”
“师姐应该听过几年前的瀑水七城之争。”
“略有耳闻。”
卢通捏起茶杯倒入口中,道:“就是那次,我杀了鱼宫山几名修士,他们一直在找机会报仇。”
齐泱泱眉头微紧,看起来有些为难。
卢通放下茶杯,道:“师姐有顾虑?”
“嗯。”
齐泱泱点了下头,重新添满茶水,道:“身怀灵宝,最少也是真人门下。师尊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得罪此类修士。”
卢通眨了下眼。
厮杀至今,真人之间仍然很少分生死。至于大能之上,唯一一次听说他们交手已经是数十年前的雷域之争。
“敢问师姐,可是有隐秘?”
齐泱泱略作犹豫,道:“师尊也不清楚,只是说厮杀看似惨烈,古仙也派人北上,可是并没有拿出真正的宝贝。”
卢通有些不明白。
“什么宝贝?”
“古仙之地天材地宝无数。那些东西拿出来,无论增强实力,亦或是振奋士气,都有大用处。可是一直没有出现。如今局势不明,我等最好保留实力,不宜得罪强敌,以免日后无力腾挪。”
卢通点了下头,心中暗暗思索。
真人也有察觉,看来自珍王所说的不假。如此的话,更需要斩杀敌人,尽快立下三个功劳。
他拱起龙爪,道:“多谢师姐指点!”
“不必客气。”
齐泱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卢通道:“那就不杀卷廷,只杀遂目。师姐有所不知,近年来一直是遂目四处拉拢人手,意图杀我报仇。”
齐泱泱蹙了下眉,眉心堆起一层褶皱,一瞬间似乎变得有些生疏。
“区区一个手下败将,师弟何必如此忌惮?”
卢通心头一沉。
上次齐漭漭说过,力所能及内,几人互施援手。今天再看,要么此事已经力不能及,要么只是一句空话。
无论如何,经此一事也看破了真假。
他点了下头,道:“也是。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
“师弟请讲。”
“前年,我与漭漭师姐做了一笔交易。如今时间过去大半,劳烦师姐问下,那道法门何时才能入手。”
齐泱泱神色冷了一瞬,重新弯起嘴角,道:“等家姐回来,我替师弟问下。”
“多谢。”
片刻后,卢通离开阵法,喃喃道:“还是得找角竹筝,只是……”
角竹筝很贪。
一旦与她合作,除了人头外,其他好处多半全归角竹筝所有。而且说不定还有其他意外。
他不喜欢与角竹筝联手。
当年进入浪歌山时,也没有询问角竹筝的住处,如今想登门拜访,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他看了几眼左右,朝浪歌山最外一座山头飞去。
原真人的楼阁。
卢通禀明来意后,被带入楼内坐下。
几息后一个熟悉的侍女出来。
迎南送上茶水,道:“师兄,角竹筝仙长就住在旁边第二座山的山腰,洞外种了一亩白花,十分好找。”
“多谢师妹。”
卢通端起茶杯。
“不过角仙长一般不在山上。楼内有千里传音阵,师兄如果有急事,我可以帮师兄传讯。”
他正准备喝茶,立即停下动作,道:“有劳师妹,就说是关乎水脉的大事。”
“好,师兄稍等。”
迎南上楼传音。
卢通喝完茶,又等了一会儿。
迎南下来道:“师兄,角竹筝仙长让师兄回去等候,她今晚便回来。”
“多谢师妹。”
卢通飞身离开,出门时念头微动,速度放缓,问道:“上次那柄剑,师妹用得顺手吗?”
“师兄的法宝难得一见,连真人也说是一把好剑,让我不要辜负它,还赐了一本剑法。”
迎南脸上绽开笑容,行了一礼,道:“师兄大恩,迎南铭记在心。”
卢通咧口一笑,翻手取出另一把剑。
“这两柄剑本是一对,既然你与它们有缘,干脆都给你。”
“师兄,一把剑已经足够用了。”
他把剑递过去。
传音是一件小事,但是这件事对迎南没有任何好处,若非心怀感激,她完全可以闭口不说。
这把剑对他没用,不如再结一个善缘。
“一把剑而已,拿上吧。”
卢通松开爪子,直接飞身离开。
“师兄……”
迎南接住长剑,目送卢通远去。
……
夜色幽静,阵法内电蛇游走,偶尔炸开一道雷芒,发出“噼啪”脆响。
卢通盘踞在雷山上,龙口一开一合,吞咽电蛇锻体。
《正逆血录》,不单修炼血种时有正逆,演化血种同样有正逆。
正,按照法门,向血种中炼入各种天材地宝。
逆,借助“仙丹”游血蛭、雷电等,淬炼妖躯,再影响血种的演化。
雷电锻体十分缓慢。
“仙丹”级的游血蛭却十分霸道,生生撕裂血肉,强行刻入一道神通,反馈到血种上的变化清晰可见。
一正一逆,获益匪浅。
妖躯、血种;
法力、金丹;
之前的关联千丝万缕,也借此《赤云真经》同样大有长进,金丹外的半个人形,一步步成长为半人半蛇。
“你受伤了?”
一个瘦小人影闯入阵内。
卢通咽下一口电蛇。
每隔半月或一月服一次“仙丹”,每次都鳞破、爪裂,法门尚未大成,他没有耗费精血恢复鳞甲、爪牙等。
看起来缺鳞、少爪,仿佛一头垂垂老矣的病龙。
“第二条水脉什么时候打通?”
“六天后,你传信所说的大事是什么?”
卢通笑了下。
近几年没有出手,角竹筝没有占到半点便宜,这次见面连师兄也不叫了。
“有人要袭击水脉。”
“谁?”
“鱼宫山的几个修士,其中一个好像叫卷廷。”
“扇尘宗卷廷!”
角竹筝猛地打起精神,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卢通动了动爪子,道:“我有我的办法。这次机会十分难得,我法门刚刚修成,一起除掉他们立功,如何?”
角竹筝原地思索。
卢通耷拉下眼皮,龙头枕在山巅,看起来没有太大兴趣。
角竹筝心思多。
万一被看出来,他想杀死遂目等人,不知道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片刻后,角竹筝道:“我与卷廷交过一次手。”
“输了?”
“此人手段老辣,不贪进、不畏缩,步步为营。手里还有一件灵宝,可以抵挡音波、磨灭法术。若非此人阻拦,我已经开出三条水脉。”
“那就趁这次机会除了他,别忘了我也有灵宝。”
卢通仰起头,张开嘴巴,口中飘出一层层轻纱,还有一捧细小碎花。
角竹筝盯着碎花,眼中亮起一抹红光,道:“得手后,卷廷的灵宝归谁?”
卢通心头轻笑。
“你是沐香山弟子,还缺一件灵宝?”
角竹筝低下头,沉默了几息,咬牙道:“我若保下洞海宗,自然会有灵宝!”
“那这一件……”
“归我,其他东西归你。”
……
六日后。
鬼城以北十三里外,几艘大船飘在水面。
卢通踩在一艘楼船的围栏上。
修养数日,炼化了三十余滴血灵,残破鳞甲、爪牙已经全部长出,泛黄阳光下泛起一层油润亮光。
他看着水面,道:“截断地脉、开辟水脉,全是一片浑浊,看来浑浊就是乱象之表。”
角竹筝没有理睬,一直望着鬼城方向。
旁边一个魁梧青年却挑了下眉头,道:“师弟好见识。”
卢通侧头看去。
洞海宗官同天,角竹筝请来的帮手,一个时辰前才刚刚认识。
眉英、鼻挺、眼含光。
相貌十分不俗,几乎可以和宋言柏媲美。
此外,锻体水准十分高深,高近九尺,一举一动腹内隐隐传出水声、风声。
“官师兄也有同感?”
官同天点了下头,道:“世间万气,愚、痴、凶、虐皆是浊气,浊气一出,潜藏变化无尽。”
卢通神色稍变,听出了官同天不止在说浑浊,也在说一种法门。
“请师兄指点,我们该如何应对?”
“反伪还真。性情与道法相合,等到坚正如山,自然有谋必成、有战必克。”
卢通有些触动。
官同天的说法,心念合一,以不变应万变,不受世间浊气影响,也不惧怕外面的浑浊变化。
他一直是心念合一。
只不过自认为人力浅薄,看起来没有坚守如山,而是跟着变化而变。
世上浑浊,他也浊;
世上清澈,他就收敛几分。
“怎么还不来?”
角竹筝突然开口,听起来十分不悦,道:“再不来,水脉就彻底打通了。”
说话间水面开始下陷。
一艘艘船只飞向高空。
无边水面,仿佛地陷一般,短短几息便凹陷数丈。远处的湖水奔涌而来,迅速形成一眼漩涡,疯狂吞噬海量湖水。
角竹筝看向卢通,道:“你如何解释?”
“解释什么?”
卢通也十分失望,叹了口气,用力伸了一下脖颈,道:“剑已出鞘,总不能无功而返,他们不来,我们去找他们便是。”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