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月月有,今天又一遭。

智明山清净了一辈子的第一夫子,临下山前突然大张旗鼓地收一个普通听讲学生,而且这个学生还不是一页宗弟子。

正月末,智明山摆下山宴。

山顶附近的树林、亭台、空地上,摆满了长几。

百余张长几后,已经坐了几十个男女修士。

卢通、垂文站在山巅,迎接各方来客,略作寒暄后再由小修士带到长几坐下。

又送走一个已经拜入宗门的师妹。

卢通目送师妹远去,道:“有这么多人过来送别夫子,夫子何不把粮行委托给他们?”

垂文摇了摇头。

“小事难见心。跑一趟又不费什么功夫,还可以会会旧友。粮行那里劳心劳力不说,每年大笔银子过手,谁都经不住考验,我又何苦害他们。”

卢通笑了下,道:“夫子不舍得害他们,倒舍得害我。”

垂文瞥了一眼,摇头失笑,道:“你是油里的泥鳅、刀下的板筋,生来在烂摊子里修行,害你就是帮你。”

“那,多谢夫子提携。”

二人随口聊了几句,远处飞来一个人影。

垂文正色几分,传音道:“膏腴山的种药长老曹草衣。你缺的那些个天材地宝,他手里都有,等下机灵一些。”

卢通立即收敛姿态,摆出一副恭谨神色。

拜了夫子,自然不能白拜。

垂文在一页宗数百年,认识不少厉害修士。卢通没有浪费机会,从修行、化妖、掌风、弄火、御雷,再到成丹之地、天材地宝全部挨个请教。

垂文也没有藏私,挨个指点新收的“关门学生”。

一个身披绿衣、头戴花冠、腰间束着一条青藤的修士落下。

浅眉、细眼、高窄鼻,十分白净的小长脸。岁数大了,脸上、脖颈、手掌上的皮肉已经有些褶皱。

“师兄,又搞什么名堂,这是你收的那个擒气宗的学生?”

卢通没有作声,拱手行了一礼。

“哎。”

垂文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唏嘘道:“师弟,为兄错了,早该听你的话逐走吉言。事到如今,悔不该当初。”

曹草衣愣了下,脸上绷起的皱纹松弛下来,左右看了下两人。

“怎么回事?”

垂文十分缓慢地摇了摇头,挥手散出法力隔绝周围,道:“吉言心术不正,意图吞下大河粮行。”

“我早就知道!当年吉言来膏腴山求药,我已经看出来此人贪得无厌。枉你聪明百年,却被小辈给骗了。”

“连师弟也笑话为兄?”

垂文神色悲伤。

曹草衣也不忍再说什么,摆手道:“罢了!反正你已经不是第一夫子,智明山的破事交给他们自己去管。师兄怎么突然要收一个学生?”

垂文笑了下,道:“通儿,快拜见你曹师叔。当年我们一起在智明山修行,又一起拜入宗门,相识数百年,是为师在宗内的第一好友。”

通儿?

卢通听得眼角一抖,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立即拱手道:“擒气宗卢通,拜见曹师叔。”

曹草衣神色十分狐疑,上下打量卢通。

“师兄,你和此人什么关系?智明山上千名弟子,没有一个可以入眼?”

垂文苦笑道:“为兄欠下一个大人情。”

“什么?”

“也与吉言有关。通儿诛杀蒙大河,知晓智明山之事后,愿意接下粮行继续送来灵米。”

“师兄信了?”

“当然相信。他从小在云英城长大,可以拜入擒气宗,也是受抱容山一脉指引。此番回来,正如大蛇衔明珠,回报此前的恩情。”

垂文说着,像是拍打器重的后辈一般,拍了下卢通的小臂。

卢通立即开口道:“弟子一直受镜心师姐、银青师姐照拂,此番经银青师姐应允,愿意代替智明山执掌粮行。”

曹草衣沉默片刻,慢慢点了下头,道:“难得。既然是自己人,只要你安分守己,宗门不会亏待你的。”

“弟子谨记。”

曹草衣被带去长几后坐下。

卢通问道:“夫子,曹师叔似乎有些冷淡。”

“急什么才第一次见面,以后多见几次就是了。”

垂文看着远处又一个人影,道:“这个是朱珠山的小粒儿,最擅长弄火之术。她喜雌厌雄,等下不要抬头直视。”

“明白。”

一一见过百余个修士,有的冷淡、有的亲热、有的故作客气,卢通与众人认了个脸熟。

太阳下山时,最后几个喝酒的修士也被人送走。

垂文站在山巅,沉默了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朝山下走去。

“走吧。”

卢通跟在一旁,问道:“去哪里?”

“升仙山。”

升仙山,和智明山一样,只有百丈左右。

山上楼阁林立、亭台精美,各式建筑一应俱全,只可惜灵气十分微弱。

一页宗内金丹大修士或是立过功的筑基弟子,寿元将近时可以搬来升仙山,度过最后一段时日。不过一页宗弟子大多有亲友、有势力,真正搬到山上的寥寥无几。

夜幕中,山上大片漆黑,只有零星几盏灯火。

卢通道:“夫子若是愿意的话,不如搬去云英城住,弟子在城中有一套宅院。”

他没有宅院。

不过随时可以买一套,花个万两银子结交一位金丹大修士,稳赚不赔的生意。

就算会赔,他也舍得。

垂文摇头道:“算了,外面麻烦太多。这里清净,正适合我住。”

二人一直登上山巅。

一座和智明山很像的白竹小楼,两个修士正守在门口。

“拜见仙长。”、“见过夫子”。

垂文点了下头,直接走进楼内。

卢通扫了一眼胡管事,看向另一个修士。

粗眉、厚唇、塌鼻子,长相十分老实,眼神却有一股锐气。不认识,气息隐约有些熟悉。

他问道:“我们见过?”

“师兄踢过我一脚。”

卢通挑了下眉头,笑着道:“原来是你。”

斗笠修士,蒙大河的护卫。

第一次见到此人便觉得奇怪,以蒙大河的身家,应该雇不起这种实力的护卫,很可能与靠山有关。

现在看,果然如此。

“情非得已,师弟莫怪。”

“不敢!多谢师兄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