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亮。
残破城墙,半只法器雷蛤倒在乱石上。
五丈高的雷蛤,背上布满碗口大的黑窟窿,最多可以一次喷出数百枚雷丸。
可惜,只剩下两条粗壮后腿,和半个大肚子。
卢通站在雷蛤肚子上,远远望向城内。
入目所及,屋毁楼塌。
雾怪、雾鬼死后留下的黑水,把所有地方都染成了黑色。
一个个人影,正在黝黑废墟上走动、寻找。
一阵风吹来。
越神驭带着一只风猴落在旁边,道:“雾退了。”
卢通微微点了下头。
二人站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奉烛宗为什么不早点取出无夜烛?”
城破之后,奉烛宗拖了近一盏茶左右才取出无夜烛。
短短片刻,死伤十分惨重。
普通百姓挡不住如潮水般的雾怪,厉害修士防不住雾鬼的偷袭。
越神驭听过一些隐情,缓缓吐出两个字。
“怨气。”
“什么?”
卢通有些不明白。
越神驭道:“傲山城被困了这么久,吃不饱、出不去,不少人还有亲人死去。每个人心里都有怨气,怨天、怨地、怨雾鬼,也怨奉烛宗。”
卢通想了一下,眉头渐渐皱起。
这些天,他听过一些抱怨。
说奉烛宗护持不力,赶不走雾鬼、没东西吃、后山也守不住……
“所以放雾鬼杀一会儿,给他们一个教训?”
“不是教训,是恐惧。”
越神驭摇了摇下头,继续道:“害怕了就顾不上抱怨。经历这么一遭,活下来的还会觉得是奉烛宗救了他们的命,念奉烛宗的好。”
卢通略做思索,默默叹了口气。
奉烛宗的心思十分阴损,可是多半有用。
最后时刻无夜烛大显神威,凡是见到的百姓,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还会一辈辈的口口相传下去。
最后,估计人们只会记住“一烛救城”,没有几人知道当时死了上万人。
而这些人本来不必死。
……
祖府,传承十分久远。
经过一代代人的修缮,下到铺地石板、上到房顶脊兽,每一处都十分考究。
几代人的心血,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一片大火燃烧过的废墟。
祖明京坐在椅子上。
一个小厮带完路,行了一礼迅速退下。
卢通拱手道:“见过祖老爷。”
旁边,祖万易束手而立,手里捧着一杯茶,神色十分乖巧。
他扫了一眼。
见过奉烛宗的大手笔后,再看祖万易时,觉得顺眼了很多。
祖明京道:“卢通,还记得上次见面吗?”
“记得。”
上次应祖万易的请求,二人在山巅见了一面。
卢通出面保住了祖万易的性命,否则单凭杀害几个兄弟,祖万易现在是生、是死还不一定。
“既然你有意提携万易,以后万易就交给你了。”
“好。”
祖明京伸出右手。
祖万易立即递上茶杯,随后迈步走到卢通身旁。
祖明京喝了一口茶,幽幽道:“人已经死了,不能白费,要让他们死的值。”
祖万易低着头,脸色瞬间一白,颤声道:“女儿记下了。”
卢通听出话里的意思,心中十分佩服。
以前只听说过养蛊。
把一窝毒虫关在一起,互咬、互杀、互吃,只留下一个最毒的。
也有修士用这种方法养狗、养兽等。
可是……
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对待亲生儿子、女儿的。
祖明京喝完茶,随手把茶杯扔到废墟上。
“这次死了不少人,山上空出来几条矿脉。其中一条绿水铜,以后交给你们打理。”
“多谢!”
卢通立即拱手道谢。
傲山城的矿脉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由后天阵法形成,全是精矿。
上等品质的,甚至可以直接当做金属使用。
绿水铜,还不知道价值如何。
但是金丹大修士送出手的东西,应该不会差。
“还有,图家被灭门了。他家留下两个仓库,你们有时间去看一下。”
“好。”
“图府也毁了,那边地段还不错。你们如果喜欢,可以盖一栋别府。”
卢通蹙了蹙眉头。
之前还正常,这句听起来像嫁女儿。
“算了,费时又费力,不值得费功夫。”
“盖或不盖,你们下去商议。”
祖明京说完摆了摆手,道:“你不辜负祖家,祖家也不会让你失望。去吧。”
“是。”
二人一起离开。
卢通瞥了祖万易一眼,笑道:“还以为祖明京来找麻烦,没想到回来送大礼了。”
祖万易抿了抿嘴唇,神色有些异样。
卢通心头一跳,笑容瞬间僵住,道:“真有麻烦?”
“嗯。”
他咬了咬牙关,心中连着骂了几句。
世上果然没有白拿的好处。
“大事?”
“对我是大事,对你……不大不小。”
“祖明京为什么不出面?”
“事不干净,他不想脏手。”
……
一座三层木塔。
六丈高的木塔耸立在一片废墟中,看起来十分惹眼。
木塔二层。
一个黑衣修士带路。
卢通、祖万易跟在后面,进入一个幽暗房间。
进门,绕过屏风。
上方摆了五张椅子,每个上面都坐了一个修士。
下方空无一物。
卢通迅速瞥了一眼。
五个人,除了居中一人外,两旁的四人全是金丹大修士。
他朝最右边一人拱手道:“见过师兄。”
千峰微微点了下头。
卢通又朝其他人拱手道:“擒气宗卢通,见过诸位师兄、师姐!”
“祖万易,拜见诸位仙长!”
上方几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居中一人腰上挂着虎口灯笼,冷冷道:“祖万易!”
“在。”
“昨晚守城门的修士中有一人叫魏彰,是你派去的?”
“是。”
“魏彰勾结欲鬼,打开城门,你可有话说。”
祖万易垂着头,小声道:“我不知道。兄长横死,我不了解家中护卫。城主府几次催促派人,魏彰又主动请缨,我便派他过去。”
居中修士和卢通对视一眼,开口道:“你还有一次机会。”
祖万易深深地埋下头,不再开口。
居中修士取出半根无色蜡烛。
外面蜡水像透明琥珀,中央烛芯像一根细长青玉。
“入梦烛。梦中没有假话,只有真话。你自己交代,还是我来问?”
祖万易一动不动。
居中修士拿起入梦烛,伸出两根手指捻住烛芯,随着手指搓动,烛芯渐渐散出青光。
“慢着。”
卢通突然开口。
居中修士手中动作不停,道:“此事与你有关?”
卢通眯了下眼睛,缓缓道:“迷魂、惑神,难免损伤神魂,此举不妥。”
居中修士手里的青光已经大如杯口,道:“道友有什么高明手段?”
卢通转过身,看向祖万易。
突然抬起手臂,用力抡出一拳。
一拳正中头颅。
祖万易没有任何防备,一头栽向地面,沉闷撞击之后,眼、鼻、口、耳中,流出一缕缕鲜血。
“啊?”
一个金丹境女修太过意外,发出一声惊疑。
祖万易仰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喃喃道:“师兄?”
卢通抬起虎爪,踩在胸膛正中,问道:“说吧,为什么派魏彰去守城?”
“我……”
四枚勾爪跳出。
红水晶般的勾爪,轻松撕开皮肉,一枚枚刺入颈内。
“呃……魏彰答应了一件事。”
“什么事?”
“雾退了,以后替我效力。祖万平死了,我有机会当家主,需要帮手。”
“蠢货!”
他抬起虎爪,勾爪一一收回。
鲜血涌出,顺着脖颈流下,像四条小红蛇。
祖万易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继续站在卢通身旁。
上方,五个人神色各异。
一个金丹大修士,微微闭着眼,一幅置之事外的模样。
一位金丹女修神色讶异,来回打量卢通、祖万易,像是猜不准二人之间的关系。
居中修士眉头紧皱。
一个腰间悬挂龙头灯笼的金丹大修士,转头看向千峰。
千峰叹了口气,道:“师弟,你和祖家小姐什么关系?”
卢通笑了下,伸出舌头舔了下嘴角长须,道:“师兄,师弟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祖万喜,求师兄出面说和。”
“你……哎!”
千峰张开嘴巴,犹豫了半响,叹了口气,道:“算了,福祸自寻。一个时辰后,随我返回宗门!”
“是!”
……
“师弟何必急着回去。今晚奉烛宗设宴款待我等,到时十多个宗门共聚,免不了比斗,我还准备让师弟去对付圆光剑宗。”
一方大辇上。
越神驭、卢通相对而坐。
卢通苦笑道:“师兄不放心,准备亲自‘压’我回宗。”
“师弟又做了什么?”
越神驭没有太过惊讶。
几次三番之后,她已经习惯了卢通走上歪门、邪路。
卢通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祖明京、祖万易、祖万喜、欲鬼、孔家、麒麟……根本没办法说清楚。
二人说了一会儿。
祖万易带着一个神色憔悴的女人过来,道:“师兄,万喜出来了。”
祖万喜……
也许是嫁过人的缘故,看着比祖万易更女人。
祖万喜欠了下身子,行礼道:“师兄对万喜,恩同再造,万喜铭感五内。”
卢通扫了一眼,道:“出来时,孔家说什么了?”
“说不管去哪里,永远是孔家人。”
他哼了一声,道:“口气倒不小。”
孔家的话,暗中含着威胁,本意应该是生死都是孔家人。
祖万易道:“师兄,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和万喜去清点仓库。刚起雾时货物积压,里面应该存了不少东西。”
“去吧。”
二人一起离开。
越神驭看着二人背影,摇了摇头,道:“不清不楚、不干不净,就让她们这么离开?”
卢通捏住杯子,喃喃道:“毒蛇……要么拔掉毒牙、摘掉毒囊,要么关进笼子里。”
刚满一个时辰。
天上裹来一道浑厚法力,卷着卢通朝上面升去。
“师姐,先走一步!”
“好。”
高空上,千峰一言不发,准备立即动身。
卢通赶忙道:“师兄,还有两人。”
“嗯?”
“祖万易、祖万喜,带上她们一起。”
……
大昌城,镇鬼楼。
楼高三层,每层九间,外形如同散开的梅花,通体用铁、铜、银、金等锻打而成。
和山上的其他残殿一样,镇鬼楼同样残缺不全。
一只巨大的手臂从地下探出,穿透一层的地板,又穿入第二层,最后从第二层的一面墙壁穿出。
镇鬼楼像是被一拳打出地面。
一角抵在石头上,另一角挂在巨大的手臂上。
几个人影落在楼前。
“去吧。”
千峰丢下两个字,直接飞身离开。
“多谢师兄!”
他拱手谢过,朝身边两人,道:“走吧。”
祖万易死死咬着牙关,嘴唇止不住的颤抖。
“放我走,什么都给你。”
卢通笑了下,把脑袋凑过去,在耳边道:“你的,本来就是我的。”
祖万易心中涌出一阵凉意,血一般的嘴唇迅速变得干枯。
“我有把柄,你勾结欲鬼、用人命换功、偷孔家法门……”
“嘘!”
卢通伸出手臂,揉了揉祖万易的脑袋,轻声道:“安分点,留你一命。不然的话,连人带鬼一起活剥了。”
他半拉、半拽,和祖万易一起走向镇鬼楼。
祖万喜也神色恍惚,一步一颤地跟在后面。
楼内,九个房间。
每个房间的四角都有一根两人合抱的粗柱。
黑、白、金掺杂的柱子上,雕满了一寸至三寸不等的修士、妖兽、雾鬼、山石、雷电等。
几个修士正围着柱子,一点点的仔细擦拭。
卢通扫了几眼,走到一个练气境弟子面前,道:“我要见长老。”
“师兄,长老们诸事繁忙,是否方便问下什么缘由?”
“与欲鬼有关。”
他说完又补充道:“不止一只。”
练气弟子取出传音法器,询问了片刻,道:“师兄可是姓卢、名通?”
卢通心中并不意外。
千峰一路送到楼外,肯定会把知道的东西全部告知宗门。
“不错。”
“卢师兄,请跟我来。”
二楼,十分寂静。
脚步落下后,发出的微弱声响,十分清晰的传入耳内。
“师兄,请。”
“有劳。”
进入一个房间。
房内长宽十余丈,空****的没有任何摆设。
只有两个蒲团。
一个蒲团空着;
另一个蒲团上,坐了一个年轻修士。
面色如玉、白中透红。
额头上长了一层很短的红色羽绒,发丝间夹了几十根火焰般的长羽。
卢通松开祖万易,过去行礼道:“弟子卢通,拜见长老!”
年轻修士面带笑意,先后看过三人,笑着道:“一、二、三,一个死了、两个活着,一共三只。”
卢通眼角跳了下,回头看向祖万易,又看了一眼祖万喜。
“三只欲鬼?”
年轻修士点了下头,指着蒲团道:“坐。”
卢通叹了口气,没有想到,祖万喜竟然也藏了一只欲鬼。
坐在蒲团上。
他收敛念头,取出三摞纸,双手递过:“长老,这是欲鬼传我的三道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