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出饭馆来,离桑拉着还对刚才的美味回味无穷的安小笙一溜烟跑了,只剩下周继之与林未然。

有好几次了,两人独处的时间都是在晚上,散步回家,做着好像是寻常情侣夫妻做的事,可两人又明明知道,彼此不过是普通朋友,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稍有理智,林未然便应该降周继之划分到敌人那一类,顶级戒备,竖满尖刺。

十二月,寒意已经越来越明显,街道徘徊的人也越来越少,冰冷冷的空气风吹不散。

这样的天让林未然总会不自觉地想到那一晚,那个真实触感却又若有似无的拥抱,在她的梦里百转千回。她甚至在那一刻想突然落一场冰天雪花,将时间凝固。

曾听人说过,这世上永远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只是某些原因没有明白和坦白,那么林未然对周继之的喜欢也是有迹可循的。比如,在最初的相遇,他死死抓紧她的手腕,眼里的愤怒和嘲讽尽显,所以她对他产生了新鲜和好奇?又或者,她的掌心贴在他心口,他与她近距离对望,薄唇轻启。

你若是要,便拿去。

那个被红线缠上的玉佩,最初被林未然搁置在首饰盒,每天出门或者上学,拉开精致的盒子,首先引入眼帘的便是一抹红。之后,那个拥抱过后,它便在她的脖颈,片刻不离。其实林未然不喜欢项链,特别不喜欢,但她自己也不能解释,怎么当初就要了它,现在还佩戴了它。

正在沉思之际,周继之忽然对她说话。

还有几天便是耶诞。

林未然微讶,你也知道耶诞?

那晚,周继之好像心情有些好,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经历。

我在英国读过书。

林未然幡然醒悟,我就说,你英文挺好。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地,等等,你认识夏子玉?

略一沉着,对方也不避,见过,我们同一所学校,不熟。怎么有此一问?

……没事。

她越说没什么,周继之便兴致越高。

让我猜猜,他对你说了什么,要你离我远一点之类的话?

从他问出那句话开始,林未然便已经有了自觉,她斗不过他。一个善于猜心的人,善于看穿猎物的猎人,你想往哪里跑,你的意图,都被他掌握,再逃,不也是垂死挣扎徒劳无功么。

她索性承认,恩,我和他的订婚宴上,他叫我离你远一点。

闻言,周继之轻笑,在这样夜也温柔景亦朦胧的环境,在林未然看来,那笑容竟有些妖娆的味道。她不知怎地,心忽然一跳,感觉那原本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方寸世界,正急速往下沉。再回过神,周继之已经止住笑意,他凝着眼光看她,一眼,仅一眼,随后沉声。

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方式,他不苟同,也属正常。

原本林未然想问发生了什么,但她深知,即使问了,对方也不一定回答她,于是最终只点头,表示赞同。

回到林家的时候,两人碰见了苏毅,周继之与对方打过招呼后便要走,林未然却被苏毅叫下。

然然。

听见呼喊,林未然不解地回头,苏毅便几步靠近。那与周继之差不多的身高,险险要高林未然一个头。

苏毅哥,有事?

男人一如既往的腼腆,没什么大事,前些日子去外地,看见一支簪挺别致的,便买来送给你了。

苏毅对她的感情,林未然不是一点也没有感知,只是她自作主张地将它定义为亲情。她忽然有点了解安小笙感受了,虽然安小笙是心眼儿简单,做事冲动,不会多想,但离桑做得那样明显,他就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察觉么?还是他原本就察觉了,所以才在语言上提醒离桑也告诉自己:我们是“兄妹”。就像她对待苏毅一样。

其实苏毅有比周继之差到哪里去吗?离桑真的是非安小笙不可吗?都不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千般好万般好,只是,你不喜欢。

打开男人递过来的锦盒,林未然指尖拈住那只细细的簪来打量。簪签不是笔直的,微微像曲线般弯曲,源头只有一颗光泽圆润的粉色珍珠,雅致而不招摇,质地上看,的确是好东西,应该价值不菲。林未然最终一笑,将簪子放回锦盒,带了些微的俏皮。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些古典的东西。啊,对了,苏里很喜欢,她看见一定很高兴。

听见明显的拒绝,苏毅有些急,不放弃地逼近一步又意识到什么似地退回来,保持一定距离。

没关系,现在不喜欢,说不定以后就喜欢了呢,或者哪天兴起也可以试试。

他这样的举动,又忽地让林未然想起了周继之。照他的性格的话,怕是不好打发的,哪会在意什么距离?想给你的东西,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就是这么霸道的一个人。就像成人礼物,那张莫名其妙的纸牌,他送给她,却从未问过她要不要,喜不喜欢。

看女生有些出神,苏毅叫她的名字,然然?

林未然下意识地抬起头,便见男人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她转一下眼珠,然后伸过手去接下,轻吐舌头。

也好,说不定以后我嫁人能用上呢?到时候,我一定会说是你送的婚嫁礼物。

以退为进,一句话,打得单纯的苏毅节节败落。

那,苏毅哥晚安。

捏住锦盒,林未然转身小跑进主屋,任身后的人眼中的神采一点点灭下去。一个人最大的悲哀,便是固执而偏地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无论你多么真诚地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不被那个人了解。

不过苏毅还好,落差不算大,毕竟他一直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原本就没有期待不是么?这样低下的身份,有何资格妄想高攀?只要她好,就好了,不是么。

这么一想,苏毅的抑郁有稍稍得到缓解,他抬眼,出声叫住前方的女生。

明天要早点回,与夏家有饭局,出不得差错。

林未然一边奔跑一边回头挥手,知道了。

其实,没有谁的爱情是高贵或低贱,只有值得不值得。扪心自问,你爱她,你说值就值。

莫多情,情伤己。

第二天在林家的饭局,夏聂同夏清最先到,与林施与寒暄很久,到了快要开饭夏子玉才姗姗来迟。一进门,夏清首先乖巧的叫了声哥,夏子玉点头,然后招呼在场的人。

父亲,林叔。

林施与乐呵道,真不知道这称呼何时才能如我所愿哟。

闻言,夏子玉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眼光放在林未然所在的方向,那得听然然的意思。

这个回答让林施与颇为高兴,直叫他入座。

上的第一道菜是醉鸡,紧接着是香酥鸭……所有的都色香味十足。

夏子玉的座位在林未然旁边,他顺手夹一筷嫩鸡肉至女生碗里,她也不避讳,只巧笑若兮地望对方一眼。两人都很有默契的装相濡以沫,看得夏聂与林施与都欢心。

整个桌面,夏清最爱的菜莫过于那道香酥鸭,南京路上有一家店做得地道,而这盘菜泽也丝毫不逊色,一看便也是出自大厨之手,奈何香酥鸭离她远,不好意思伸手。林未然注意到夏清的眼神,便默不作声地将那菜盘往女生的方向移了移。夏清一抬眼,见林未然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开,便立刻心领神会。

她忽然觉得林未然并不像苏里所说的那样,整天千金小姐做派,十指不沾洋葱水。夏清对林未然的印象一下子好了起来。

席间,几人围绕着现今时事说话,林未然偶尔插上几句以表礼貌,夏清不懂那些,埋头吃饭。待夏聂与林施与谈进行了,夏子玉也成功应酬完毕,这话题的矛头便又由夏聂掉了个方向。

道上都传林兄有金盆洗手的意思,我说怎么可能,林兄是金戈铁马宝刀未老啊。

林施与摇头摆手,我这哪还叫什么宝刀未老?怕是早该让贤,让年轻人一展拳脚。

夏聂不解,哦?看来林兄的身边早已经有这个年轻人了,不知是谁?林施与但笑不语,这时一直未说话的夏清突然抬起头来,难道是苏毅哥?夏清希望那个人便是苏毅,如果林家苏毅掌局,她便可以再也无所忌惮的喜欢他,起码身份什么的,不再成为大问题。

没料到女儿突然说话,夏聂责怪,林施与笑,没关系,清儿说的也不尽然是错。

此话怎讲?

林施与呼出一口气,苏毅这孩子也跟了我好些年,信任不信任这些无需多说,我是有准备叫他接手那些徐汇路里外三条街的典当行,我也该退下来想想清福了,以后然然和子玉成婚,我自然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了,哈哈……

夏聂一听,笑着称是,心里却在盘算。林施与这个老狐狸,说什么退位,不过是找了个信得过的替身在台前卖命,自己隐在幕后坐收其成。以后夏子玉和林未然就算结婚,也有将近一半的势力和财产在他的人手上,根本不用担心夏家会翻脸不认人。这算盘打得,他自己吃不了一点亏,老江湖果然是老江湖。

夏子玉在一边默默地听,不发表任何意见,一会儿才站起身说饱了,要林未然陪他出去走走。两老都认为双方是培养感情,点头默许。

出了饭厅,林未然才冷不丁的说一句再次声明,你和苏里之间的事情我不参与。

夏子玉笑得爽朗,虚揽女生的肩膀往外走。

你认为世界上除了你以外,有几个女人能忽视我的魅力?

林未然挑眉,意思是,已经成功了?

看见男人撇唇,她还想说什么,苏里却从后院出现了。看见来人,夏子玉立马将林未然肩膀上的手放下,朝苏里的方向翩然走去。苏里神情上满是傲然,仿佛在那一刻,才觉得她有比林未然强一点。当事人却只有些好笑地甩甩头。

两人在视线里消失,林未然这才惊觉,回去是不可能了,到时被追问夏子玉的行踪怎么办?便索性一个人出门走走。

这一次,在路上碰见周继之,真的只是偶然。

那辆小轿车从林未然身边开过又倒回来,车窗摇下,周继之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眼前。

今晚不是有约,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林未然看见他,就莫名的心情有些好,被爽约了,不行哦?带了几分淘气。周继之不置可否,打开车门下车,走回去,还是散散步?

没料到他会下车,林未然心里闪过一丝紧张和甜蜜,她指了指路口处,走走好了。

原先两人也一直无言,后来是周继之打破沉默。

最近苏毅似乎很忙,老到处跑。

林未然偏头,你那么关心他的行踪做什么。

外界盛传你爸要退位,大家都在猜是谁接手那些生意,照这情况来看应该是苏毅没错吧?

有半刻的静默,林未然才开口,这才是你陪我散步的原因吧?其实你根本不用在我嘴里来套话,答案你自己心里已经有数了不是么。

语毕,周继之也随着笑开,作为一个女人,太聪明了反而不好。

林未然眨一眨眼,是么?至少目前我还没有发觉具体有哪些不好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

听见女生的话,周继之才止住笑意,恢复到波澜不惊的表情,目视前方。

时间会告诉你。

六个字,似乎在宣告着什么。

苏毅最近的确越来越忙,林施与交给他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好像在向他证实着外界的说法,林施与要栽培自己成为一把手。原本这一切只是猜测,直到林施与将一宗军火走私的买卖交给他去完成交接,苏毅才深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因为在此之前,虽说林施与对他不怀疑,但那样机密的交易,通常都是林施与自己出面,而他接触的人也不过最多是那些喽喽而已。

周继之在赌坊视察生意的时候,安小笙随后也出现了。遣退所有人,到一个安静的房间,四处观察了下地形和测试墙的厚度,周继之才出声。

说。

安小笙迅速开口,已经插了我们的眼线,一切都安排妥当。

男人皱眉,略一沉思,可靠吗?

安小笙点头,绝对可靠。就是上次你救了他命的那个,喊着说什么也要跟随你报答你。

楼下赌徒的喧哗和骂着粗话的声音传进周继之的耳朵,他却并不为之心烦,似乎对所有的一切都闻所未闻,只一心构思着什么,眼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总在不停的磨嘴皮子抱怨,抱怨没有一个好家世,抱怨没人赏识,抱怨美梦总是破碎给他看,怨天尤人。但是另一种人,他们深知现实有太多已知和未知的不如意,但就算生活给予他们的是垃圾,他同样能把垃圾踩在脚底下,登上巅峰。周继之便属于这其中之一。

如果你知道去哪,你的目的地在哪,全世界都会给你让路,这是真的。